1940年。
威爾遜大西洋基督教大學。
愛娃正在上秘書課,突然接到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問她:“你能來紐約參加一場試鏡嗎?”
她是個鄉下丫頭。
此前最大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秘書。坐在某座寫字樓裏安度一生。跟“紐約”“試鏡”毫無關聯。
但一切忽然變了。
起因是她拍了一張照片,放在紐約第五大道某家照相館的櫥窗裏。
照片中,她的眼睛攝人心魂。
在紐約,美貌不可能被埋沒。
米高梅很快發現了她。
這一年,愛娃18歲。
她去了。
試戲得到的評價,有些匪夷所思:
“她不會唱歌,不會演戲,也不會聊天。但是,她很棒。”
她不知道棒在哪。
往後一生,也不做他想。
只是順著命運的浪潮,輾轉遊弋。
她簽約了米高梅,偏離了她原本的軌跡,從此踏入好萊塢。
殊不知,此去經年,她將天翻地覆,再也無法回頭。
初到米高梅,愛娃是被嫌棄的。
面試官說:“我們必須把她的試鏡片段剪掉聲音。”
她生於北卡羅來納州,有嚴重的南方口音。紐約人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不止如此,儀態、表情、鏡頭感通通很糟糕。
米高梅簽她,僅僅因為她的臉。
每次制片人說:“我需要一個身材好的女孩當人肉背景。”
他們就想起了愛娃。
除此之外,愛娃查無此人。
她出演了20多部電影,但演職表上從沒有她的名字。
一直到某一天,她路過一個攝影棚。
裏面有個瘦小的男人,穿褶邊頭巾裙、楔形高跟鞋,戴香蕉形耳環。
她嗤之以鼻,覺得他像個打扮成女人的侏儒。
可是這個男人說:“我想跟你約會。”
此人正是米基·魯尼。
他是一代童星。有響亮的名聲,有強大的票房號召力。
工作人員勸她別拒絕,因為這樣她就有了新聞,有了曝光。
她的姐姐也勸說:“他不是很帥,但他能幫到你。”
愛娃一直猶豫。
可是,在米基第28次求婚時,愛娃答應了。她需要這個臺階。
新婚當晚,米基很開心。
因為在此之前,愛娃一直拒絕跟他親密接觸。
她被奪去童貞的第二天,他就扔下愛娃,跑出去打高爾夫球。
米基從小浸泡在演藝圈,沾染了圈裏的種種惡習。
此後的婚姻生活裏,他出軌,酗酒,夜不歸宿,撒謊成性。
愛娃逐漸心力交瘁。
她說:“他太鬼了,沒有他不知道的花招。”
這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婚後生活。
她抗議。
用刀把家具砍壞。
用剪子把窗簾剪碎。
以及,接受別的男人的示好。
米基果然坐不住了。
他想要修復關系,提出跟愛娃生個孩子。
但愛娃說:“你要是讓我懷孕,我就殺了你。”
她還去找公司高層說要離婚,如果米基不答應,她就向媒體公開一切。
公司不得已,出面說服米基。
在結婚16個月後,愛娃終於如願,結束了第一次婚姻。
米基不是愛娃最愛的男人。
可是,他確實改變了她。
正如她自傳裏所寫:“從此,愛情這種根本沒有辦法抵禦、也不可能判斷對錯的東西,成了她可怕的嗜好。”
離婚,打破了愛娃的認知體系。
面對陌生的一切,她時刻保持強硬、緊繃。
她用高壓方式,逼自己成為合格的女演員。
跟語言老師學習,改掉自己的口音。
頭頂書本練習走路,糾正自己的儀態。
對著鏡子練表情,培養自己的鏡頭感。
但這一切,都不是源於熱愛表演。
而是她討厭貧窮和自卑。
“鄉下妞”的標簽,讓她受盡白眼。
在工作上,她用諸多手段,洗掉標簽,擺脫自卑。而她也逐漸被看見。
她成為多部電影的女主角。一時風頭無兩。
工作上,她擺脫了卑微。
但在感情中,她束手無策。
1944年,一個男人出現了,在一次聚會上。
他是音樂才子亞提·蕭。
愛娃還在家鄉時,曾為他跳過舞。
她難以相信,這個傳說中的才子,就在她眼前。
亞提很傲慢,但很有魅力。
她大膽地邀他喝一杯。
亞提久經花叢,對女人的主動一向不屑。他說:“我應該拒絕的,否則我肯定瘋了。“
可他確實瘋了。
此時的愛娃,經歷過一次婚姻,氣質正在蛻變。
她身上的野性魅力和成熟風韻,正在被放大。
對於美,亞提眼光毒辣。
他承認,他愛上了她的身體。
他們如膠似火,很快步入婚姻。
但更快地,他就發現了愛娃的無趣。
她腦袋空空。
只讀過兩本書,《飄》和《聖經》。
而他是知識分子。
每次跟朋友高談論闊,愛娃總是無話可說。
他越發看不起她。
有一次,他帶朋友回家,愛娃正巧光著腳在屋裏走來走起。
他頓覺失了面子。
呵斥她:“這太不文明了,你還以為你在鄉村的棉花地裏嗎!”
愛娃傷心痛哭,掩面跑掉。
為了取悅亞提,她做了各種努力。
報名去加州大學學習。
讀她不喜歡讀的文學名著。
她還去參加智商測試。結果測出來120分,在他看來平平無奇。
她做了這麼多,絲毫沒用。
在他面前,她永遠只能是個粗俗的鄉下人。
她的自卑無處隱藏。
只能再次用強硬保護自己。
一次,她遇到亞提的前妻。
前妻說:“跟亞提在一起,就像是接受一次大學教育。”
愛娃回應:“是的。不過,我就要在被大學開除前輟學了。”
沒過多久,人們都知道了,愛娃又恢復了單身。
她還有了新的覺悟。
她說:“我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個自由的女人。”
從此,她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她把這當成婦女的解放,標榜自己站在時代前沿。
而這,也在冥冥中,改變著她的事業。
時間來到1946年。
愛娃在米高梅不受寵,被外派去拍環球影業的電影。
當時,環球正在籌拍海明威的《殺人者》。
女主角是個性感慵懶、豪放不羈的人設。
這不就是愛娃本人嗎?
她不需要演,只要往那一站,就足以說服人。
果然,她憑借《殺人者》大獲成功,也驚艷了整個好萊塢。
從此,她逐漸取代當時最紅的瓊·克勞馥,成為新一代的性感女神。
在愛娃看來,這是一種暗示。
她似乎找對了一條路——
當一個浪女,既不用費勁,又能出人頭地。
她徹底沈淪。
她把西班牙的鬥牛士納為情人。
跟同為演員的室友有過一段情。
她勾引伊麗莎白•泰勒的丈夫理查德。
她在海明威的莊園裏裸泳,把海明威迷得神魂顛倒。海明威吩咐仆人,永遠不要換泳池的水。
而最著名的,還屬她與霍華德·休斯的糾纏不清。
霍華德是好萊塢最富有的大亨。
幾乎睡遍了好萊塢的女星。總是出現在各種緋聞中。
愛娃說:“我從來沒愛過霍華德。”
但她卻接受著,他給的一切。
她登上他的私人飛機,一時興起,飛去墨西哥玩。
她任他把整個飯店包下,吃一頓只有他們倆的晚餐。
她看他手托一盤寶石在她面前,隨便她挑選。
她要他把最好的片約介紹給她,助她步步高升。
當然,萬事都沒有那麼如意。
霍華德善妒又偏執。
他給車給房,也會安排私家偵探。
不止如此,他還會在愛娃的身上安裝竊聽器。
這對於浪女愛娃來說,是個過分的要求。
有一次,霍華德監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馬上衝進愛娃家。
他扇她耳光,致使她顴骨骨折。完全像個瘋子。
愛娃在慌亂之中,摸索到一個青銅鐘,又大又重。
她也不知道從哪生出的蠻力,搬起來,朝他的臉砸去。
霍華德應聲倒地。
他們倆都懵了。
愛娃以為,她要完了。
這個最有權有勢的人,從此要封殺她了。
可霍華德居然沒有責怪她,反而繼續無情地追求她。
霍華德的愛,無疑是病態的。
愛娃深陷其中,與他相愛相殺。
反正,她也早習慣了,用蠻力解決問題。
蠻力是她的法寶。
可以隱藏自卑,也可以掙脫牢籠。
只是,當真愛來臨時,蠻力也會將它推遠。
直到兩年後,霍華德心生厭倦,愛娃終於可以投入到下一段婚姻中。
那個人叫弗蘭克。
在傑克遜橫空出世之前,樂壇完全是弗蘭克的天下。
他紅到什麼程度?
年輕姑娘看他的演唱會,會激動到暈倒。
只是他不夠帥。
他看起來像個混混,人送外號“瘦皮猴”。
愛娃說:“他很粗俗,我受不了他。他很傲慢,我討厭傲慢的男人。”
但他們身上,有些共同的特質。
有一天晚上,他們在拉斯維加斯,喝得爛醉。
他們開著跑車,經過一家商店。
弗蘭克突然停下來,對著店鋪櫥窗,掏出了一把手槍。
愛娃意識到他要砸櫥窗。
她沒有阻止。
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吶喊助興。
他開槍了。
他們被警察帶走。第二天,報紙頭條都是他們的醜聞。
愛娃卻很開心。
她找到了同伴。一個和她一樣,充滿暴力、瘋狂、下流、不守規矩的人。
她說:“弗蘭克是我一生的摯愛。”
只是,他當時已是有婦之夫,還育有三個孩子。
但愛娃持靚行兇。
她威脅弗蘭克:“如果你不離開你的妻子,我就走!”
為了這句話,弗蘭克打了三年官司。
在1951年11月7日,也就是離婚後的第三天,他火速與愛娃結婚。
在事業上,愛娃和弗蘭克相互扶持。
在愛娃的幫助下,弗蘭克拿到1953年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
愛娃自己也憑借《紅塵》,得到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但事業之外,她依然面臨著老問題。
他們的婚姻充滿著摧毀。
有一次,他們吵架,弗蘭克馬上吞下一整瓶安眠藥。
又有一次,他聽說愛娃和前夫一起吃飯,瘋狂地打電話對她說:“永別了。”
愛娃在電話裏聽到兩聲槍響,嚇得馬上回家。
她當面扔了他送的鉆戒,他立馬也把前夫送給她的手鏈扔掉。
他總是用各種手段威脅著她。
他們被媒體戲稱是“暴力夫婦”。
鬧得最兇的一次,愛娃懷了孕,一個人跑到倫敦墮胎。
她知道弗蘭克一直想有個女兒。
偏偏她要用這種方式氣他。
當弗蘭克趕到時,愛娃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相見無言。
多年後,她回憶起來,說:“我永遠不會忘記手術後醒來,弗蘭克坐在床邊熱淚盈眶。但我仍然認為我是對的。”
蠻力對上蠻力,永無休止。
弗蘭克說:“我們太像了,沒有她我不能活,有了她我也過不好!”
1957年,他們終於結束了對彼此的折磨。
此時,愛娃35歲。被暴力的婚姻弄得遍體鱗傷。
在事業上,她也多番受阻。
她和弗蘭克的結合,本就背負了小三罵名。
如今更是被世人唾棄,落井下石。
她的口碑不好。
隨著邵華漸逝,工作機會也在減少。
她沒有想過拓寬戲路。除了性感,還是性感。
可是,沒有人能永遠當性感尤物。
在激流勇進的年歲裏,她沒有拼盡全力,而是墜落在愛情的漩渦中。
被取代,是註定的。
當時跟愛娃合作的攝影師卡迪夫,看出了她眉眼間的疲態。
哪怕他用他高超的拍攝技術,也隱藏不了這個事實。
他指出,她需要休息,遠離非議。
不久後,愛娃退隱歐洲。
仍然是老樣子,跟一群浪蕩子混在一起。
用愛情驅趕空虛孤寂。
她仍說:“被愛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到了晚年,名氣和愛情都已遠去。
某一天,她突然接到邀約。
一家制片廠請她扮演一個富有而孤獨的女人。
她生氣地說:“我這輩子都在扮演孤獨的女人!”
孤獨、無望、心酸、一無所有,
是她不願接受的事實,也是她躲不過去的命運。
她一直拒絕采訪。
拒絕別人探索她的感情,窺見她的孤獨。
但我們知道,在辭世前,她要求葬在自己的故鄉。
那裏才是她靈魂的歸屬。
她一直都是那個,骨子裏自卑倔強的“鄉下妞”。
人們總以為,這會是一個醜小鴨變天鵝、灰姑娘變公主的故事。
其實不然。
把一張白紙,扔進一座染缸,未必能得出一幅名畫。
這其中,需要種種工序輔助,智慧,清醒,自信,上進……缺一不可。
美貌只有加上這些,才是王牌。
而美貌,配上混沌、自卑、暴力,只能令人惋惜。
於是所有的一切,變成了她自傳裏,那兩句蒼涼的總結——
一是:
“我從沒認真想過演員這回事,從沒認真考慮過我的才華。”
二是:
“除了痛苦,愛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