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死魚和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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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最惹不得的人是誰?毒霸唐功其。

武林中最惹不起的人是誰?暗器王唐功雨。

蜀中唐門有了這兩個絕頂的人物,會不會成為武林中的第一大派?不會。因為嫉妒使他們不能容忍對方的傲氣,哪怕是兄弟也不能例外。世上有比毒藥更傷人的東西麼?有。

什麼?人心!

一、等待殺他的人

柔和的燭光照亮了柳眉眉溫柔的臉。她給唐功雨斟上一盞溫酒,也斟上一盞柔情:“我等了你好久。外面正下著暴雨,你怎麼這樣不愛惜自己?”

唐功雨沒有飲酒。他的心思不在酒上。他握住了柳眉眉羊脂般的小手,久久凝望著她,半響才吐出字來:“這段時間我可能不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要到哪裏去?”柳眉眉眸子裏閃過一絲驚慌。她追問:“是不是去毒門?”她問得很急,她的心也很亂。

“是。”唐功雨的目光移向窗外。窗外風雨正濃。

“自從唐老爺子死後,你就一直心神不寧,原來是心存殺機。難道掌門人的位置對你就那麼重要?”

“當然重要。你雖然冰雪聰明,但你畢竟是女流。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地位和尊嚴是多麼重要。何況我身為長兄,唐家的基業本來就應由我掌管。”

“他是你唯一的親人。”

“也是我唯一 的敵人。” 唐功雨仰天大笑,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在權力和富貴面前,誰又會認識什麼兄弟親人?我不能因為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就把一切拱手相讓。這些年來,為了打下唐家的一片江山,我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難道就白白放棄?憑什麼,就因為他是我的兄弟?”

“唐家原本就是由毒門和暗器門共同支撐,現在你們殺個你死我活,對誰有好處?”

“我若不殺他,他就會殺我!”唐功雨臉上露出猙獰的神色,叫道,“他一直都想殺死我,有些事是不能靠逃避來解決的。我一忍再忍 ,是他先動了手。你也知道我今天為什麼回來那麼晚,那是因為他派了殺手來截殺我。我為什麼還要裝糊塗,我為什麼還要講慈悲?”

“這是借口。其實你這些天一直在外面遊蕩 ,就是為了給他一個殺你的機會,給自己一個殺人的理由,對不對?”

唐功雨沈默。他無話可說。他自己的確是這麼想,的確是這麼做的,盡管腦海裏並不清晰。他的一切都瞞不過柳眉眉那雙明察秋毫的眸子,她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有些事,女人永遠不會懂。”唐功雨搖頭道,“你不會明白,事業在男人的心中是比性命更寶貴的東西。”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柳眉眉撫摸著肚子說,“他已經快出世了。我不想讓他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或者父親是一個雙手沾血的殺人魔王。”“殺人魔王有什麼不好?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要功名有功名,要權勢有權勢。做個殺人魔王,總比做一個平庸的人強。平靜的生活有什麼用,那絕不是我唐功雨所盼望的。難道我一生的武功都白練了,難道我的才幹就這樣埋沒一輩子? ”

“就算我求你。為了孩子和我,你能不能把這一切都放棄?”

“不能。”唐功雨站起身,“除非世上沒有了唐功雨或者沒有了唐功其。”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風雨中他沒有回頭,也不能回頭。他怕一回頭,就被那一泓溫柔留住,不忍舉步。

黑夜裏傳來他遠遠的聲音:“我走了。我已請了你師兄張月來照顧你。”

柳眉眉流下了淚,燭光映出了她淒楚的神情。她終究沒有留住他,留住那顆不甘的心。他明明知道她需要的不是張月,而是他,但他仍走了。他明明知道她現在的危險處境,他仍拋下了她,義無反顧。

唐功雨幾乎帶走了暗器門的所有高手。他們是“玫瑰刺”宋三娘、“斷喉針"壽亭、“小刺猬”袁刀、“火神”雷烈。

他知道這將是殊死 一役,不能大意。 他知道這一戰比過去任何一戰都驚險,不能輕敵。他更知道毒霸唐功其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長了一顆比毒藥更毒的心。毒門和暗器門同屬一個門派,但武功卻互不相傳,這是為了便於掌門人的管理,也是為了求精求專。知道兩種功夫的只有一個人——唐老爺子,可他卻走火入魔,死時連遺言都沒留下。

毒和暗器到底誰厲害?唐功雨心裏沒有一點底。

二、門裏的人

高高的圍墻長滿了暗綠色的青苔,寬大的門板已腐朽不堪,在風雨中發出咬呀的尖叫聲。

“玫觀刺” 朱三原和“斷眼針”壽亭幾乎以為他們走錯了地方。江湖上提起來就讓人同風喪膽的毒門居然如此蕭瑟敗落。

至少從外面看是不堪一擊,這讓他們有點驚訝。

他們攻毒門的西門。

可是西門大開,什麼都沒有,連一聲犬吠,甚至一聲蟲鳴都沒有。有的只是沈寂,像沈睡了幾百年的古墓。裏面掛滿了燈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但卻沒有人,沒有聲音。

壽亭剛邁一步,只覺腳下一空。那塊看起來很堅硬的青石板竟是一張薄薄的紙。紙掉了,露出下面黑洞洞的陷阱。陷阱裏全是鋒利的鋼刺,似野獸張開的牙齒。

幸好,壽亭的武功不太好,輕功卻不錯。幸好,壽亭除了他賴以成名的斷喉針,還有一柄近戰的短刀。他用刀尖在鋼針上一點,又從陷阱裏飛了出來。既然青石板鋪的路設有機關,他便瞅準了一塊草坪落了下來。誰知腳沒站穩,旁邊的假石山裏便激射出三把飛刀。壽亭沒命地往地上一趴,縱是他躲得快,也被削去了一塊頭皮。壽亭嚇了一身冷汗,連路都不知怎麼走了。他看了看宋三娘。

宋三娘泰然自若,正一邊走,一邊衝他嬌媚地笑呢。“小心! "壽亭一顆心差點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心想:我未進唐的時候,就久仰宋三娘大名,卻不知她竟如此魯莽。但他卻錯了。沒有機關。宋三娘盈盈走來,直至院子中央竟無任何危險,連一顆石頭都不肯絆她一下。

院子裏有一座涼亭,她就很愜意地往那裏一坐,從長袖裏伸出白膩的手臂,像柔柳一樣在空中招了招,巧笑道:“你過來休息一下啊。”眉目間噙著萬般風情。

壽亭一時不覺呆了。宋三娘之美與柳眉眉截然不同,是一種更加成熟、更加奔放的美,如山澗的野花,燦爛而不柔弱。

壽亭對她並非不動情,不動心。只是她是暗器門四大闖將中的第一高手,高高在上。縱然他動心,也不敢動口,更不敢動手。壽亭只覺得一顆心跳得厲害。他慌慌張張地走了過去,心裏暗道:不知她幾時註意到了我,對我有了意?

宋三娘看著他尷尬的樣子,忽然“格格”地笑了起來。她伸出蔥白的纖指指石凳,道:“坐呀!”好像這是她的家一樣,渾然不知周遭的危險。

偏生壽亭是天底下第一個最小心的人,他不坐,他先用手去摸。“不會有事吧?他說。這一摸之下,卻有一柄尖刀突地紮了出來。真是怕見鬼,偏有鬼。

宋三娘皺了皺柳眉,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壽亭在她的註視下有點手足無措。他四處張望著,沒話找話:“怎麼半天沒有看見一個人,難道這西門是空的?”

宋三娘“格格”笑,掩嘴道:“怎麼沒有人?只是你沒看見罷了。”

壽亭忍不住問:“在哪裏?在哪裏?”他轉過身看了又看明燈高懸,將角角落落都照得明明白白,哪有半個人的影子。

他不得不請教三娘:“我怎麼沒有看見——”話音剛落,他就看見了。西院有人。只不過這個人不在墻角,不在亭外,而是在身邊。他看見了那個人,也就看見了自己胸腔上插著的一朵花,血紅的玫瑰,紅得就像是宋三娘嬌艷的嘴唇。

“你……”

"我是唐功其座下的老大。”宋三娘淡淡地說,“我叫十二。”她拔出了壽亭心臟上的玫瑰刺,血頓時噴了出來。

宋三娘撫摸著手中滴血的“玫瑰刺”。這朵花真美,美得就像她童年的夢。可惜夢終究破滅了,歲月裏留下的只有她的憂傷。她仿佛看見師父那張貪焚五陋的臉,那幹裂的嘴唇一張一 合地說: “你可真美呀....真是美死人了!”

是的。她的美生來就是讓人死的,包括她當年的師父。自從她十六歲那年殺死了那個衣冠禽獸,她的心就死了,她的心就鐵了。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了。可她還是愛了,她阻擋不了內心洶湧的感情。 正是因為愛他,所以我一定要殺了他。她對自己說,我一定要殺了他!她的牙齒咬住嘴唇,咬出了血。

門外有人輕輕地咳嗽著,聲音很輕,像怕驚醒了屋裏人的夢。“是不是張月師兄?外面天冷,你為什麼不進來?”

張月裹緊身上的衣衫,窗口透露出的溫暖的燈火更襯出黑夜無邊的寒意。他拾頭望了望,雨已經停了,只是心中的痛卻永遠不會止。他恨自己的怯懦,他永遠無法面對那張柔美的臉。它是他心中不滅的傷,不止的痛。他敢為她去死,卻不敢對她說出心中的愛。他想見她,卻又怕見她。看不見的每一刻是那麼難以度過,心裏像是有一千只貓的爪子在抓。可當看見她依在唐功雨的懷裏,臉上蕩漾著幸福,他的心又如一千支刀劍在絞殺。

他躲進竹林,以為躲得遠遠的就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可是沒有用,每 一根竹梢都掛著她歡樂的笑聲,每一個角落裏都回蕩著她的聲音。

他把頭埋在河水裏,以為河水能夠衝走他紛繁的回憶。可是沒有用,每山片波光裏都是她無憂的笑臉,每一片記憶裏都浮滿她嬌羞的樣子。

他知道他完了 ,他這一輩子都無法擺脫小師妹對他無盡的折磨了。他覺得不公平,因為唐功雨畢竟已經三十九歲了,而小師妹卻只有十八歲。可他又覺得很公平,只要看一看師父笑得合不攏的嘴,只要想一想同門師兄弟從此在江湖上揚眉吐氣的樣子,你就會知道這件事有多麼公平。

他恨唐功雨,是他奪走了自己的夢想。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練成絕世的武功,恨自己為什麼不能成為唐功雨。他瘋狂地練刀,練刀,練刀。從圓月山莊最懶惰的人變成了最勤奮的人,從江湖上一個最無用的人變成了一個最難對付的人。

可這有什麼用?失去的已經永遠失去了。

寂靜的夜色裏,忽然傳來了狗的叫聲,洶湧成一片,把黑暗都淹沒了。張月的手握緊了刀,手上的青筋根暴出。來了,張月想,他們終於來了。

狗的狂吠突然停止了,所有的狗都似乎在一瞬間消失了。時間似乎凝固了,只有心在跳動。

過了足有一盞茶的時間,張月才又聽到聲音時間似乎又活了過來。刀劍相擊的聲音,臨死前絕望的慘叫,這聲音就像一條蛇一樣向內院遊來。

張月終於看見了一個人,一個活著的人,但他卻有張死人一 樣蒼白的臉。正是暗器門的總管莫以仁。他只來得及說半句話:“太多了……”便忽然住了口,瞪大了死魚一樣的眼睛。誰都可以看出他已經斷了氣,可他卻沒有倒,反面閃電一樣衝向張月。兩只僵硬的手臂向前伸著,似乎想指死張月。

張月拔刀,院子裏就像忽然出現了一輪月亮。皎潔柔和,但不可抗拒的刀光閃過,莫以仁高大魁偉的身軀攔腰裂成兩半,露出背後一個矮小的侏儒。侏儒的眼裏全是恐懼,他完全想不通張月是怎麼發現他的。他明明沒有露出破綻,他明明可以發出那致命一擊,可是卻功虧一簣。

致命的不是他漆黑的手指,而是張月的刀,雪亮的圓形的刀,圓月刀。

肉侏儒聽見了自己頭蓋骨裂開的聲音 ,在這靜夜 裏格外清脆刺耳。他眉宇間的那條白印緩緩裂開,鮮紅的血溪流樣淌了出來,而且裂縫越來越大。

侏儒覺得生命一點點從那條縫裏鉆了出來。不過他還來得及說一句話:“沒有用的,你的刀再快也沒用,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不管他是怎樣的不甘,他 終究還是倒了下去。只有他尖厲的聲音在院子裏回蕩,“你死定了, 你死定了.....”

張月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覺得很冷,比剛才下雨時還冷,冷得人骨,冷得人心。讓他冷的,不是夜色,不是夜色裏的寒意,而是四雙眼睛,冷得像冰的眼睛。這四個人就像幽靈樣在院子裏突然出現,無聲無息。

“我叫七。”一個瘦得像竹竿 一樣的人說, “剛才死的是九。”他說話就像肯書樣,沒有一絲感情。

一個胖得如豬樣,雙腮都幾乎要垂下來的人說: “我是八,其余的人分別是十和十一。”

一個人臉白得幾欲透明,卻穿著一件黑如夜色的大袍子。他的聲音像是老鼠在啃骨頭,夾雜著咯咯的怪聲:“我要說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只想讓你明白一個事實,我們共來了七人,亂刀中我們死了兩人,被你斬了一人,我們卻殺了你們暗器門的三百二十人。對不對?”

張月點頭。他不得不承認。

“那麼,你一個人怎麼能殺我們四個人??你豈不是死定了?” 黑得如煤炭一樣的人說。

張月又點點頭。要想在四個人面前活下去,確實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那你為什麼不避到 邊,繼續過你自由自在的生活?”十說,“我知道你很喜歡你的師妹,可惜她是別人的老婆,你這樣做值不值得?”

張月心中陣刺痛。但他回答:“不!絕不!”他望著這四個人,一字一頓地說:“你們要想進去,那就踏著我的屍體進去!只要我在,她就在!”

他拔刀。他的刀是圓的,但他的人卻是直的。只要有一口氣在,他就絕不讓柳眉眉受到傷害。

屋裏彌漫著一聲幽幽的嘆息,柳眉眉嘆了一口氣。她的眼前浮現出張月那張微黑的臉。那張臉漲得通紅.似在蒸籠裏蒸過,臉上全是汗水。記得那日張月結結巴巴地對她說:“... 我....”她卻纖指一翹,指著他的鼻子,故意學著他的樣子,磕磕絆絆地說:“我……我看你是個笨豬頭!”他還待要說,但她已轉了話題。她靜靜地凝視著星空,無限向往地說: “看,星星多美呀。如果我要,我就要最亮的那顆。 ”他也只好吞下要說的話,傻傻地說:“是啊,星星真美呀。”

她那一刻忍不住要大笑起來,以為自己的聰明又一次要弄了他,卻不理會他是怎樣的傷心。柳眉眉想:他以為我天真,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其實還有誰比我心裏更明白呢?

那時候,她從心裏就沒有瞧得起他。她是一個驕傲的女孩子,像所有的少女一樣珍藏著一個夢,她一心想嫁給一個大英雄。而張月不是。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年少時的得意竟成了無限的傷感。

柳眉眉忍不住幽幽嘆了一口氣。她明白,張月絕不是少年時所想的那麼笨,絕不是。

三、血浴

“小刺猬”袁刀和“火神”雷烈攻北門。

此時雨已停,風已住。但門裏卻滿是“沙沙”聲,像是仍在下雨,而且雨還很大,很急。袁刀轉頭問雷烈:“怎麼辦?”

雷烈原是江南霹靂堂的第一好手, 但為堂兄雷震——新任霹靂堂堂主所不容,被迫流落江湖。天地雖大,卻無他容身之處。後幸得唐門收留,從此留在唐功雨的身邊,成了忠貞不二的一員猛將。雖經歷了如此多的磨難,但他的脾氣仍像他的火藥樣火爆。他道:“還能怎樣?總不能在這裏幹站!”說話間,已一腳踢飛了大門。

院子裏沒有雨,卻有“浪”。蛇浪。到處都是蛇,地上、樹上、水裏、土裏, 密密麻麻條壓一條, 一眼望不到頭。

雷烈立刻聽見了一陣奇怪的豎笛聲。蛇群像是聽到了命令,全都昂起頭,像潮水一樣撲了過來,尚隔幾步已聞年陣腥臭。“閃開!”雷烈大喝,送出兩顆霹靂彈。兩人箭一樣飛退。

炸藥炸開,頓時烈火一片,攔住蛇群去路。但火勢稍熄,蛇流又衝了過來。

袁刀彎弓搭箭,箭如疾雨,每一箭便釘死一條毒蛇 ,但無濟於事。蛇太多了。若不是蛇群懼怕雷烈的霹靂彈,兩人早已陷入重圍。

屋漏偏逢連陰雨。袁刀的手往背上一探,卻摸了一個空。箭筒空了,而蛇卻遠遠看不到盡頭。

雷烈大叫:“擒賊先擒王,你的輕功比我好,快上圍墻,把吹豎笛的殺死。”

袁刀這才醒悟,猛吸一口氣,縱上圍墻放目望。在院子西北角,盤膝坐著一個番僧,面目甚是猙獰,只是不知他用什麼法子,控制了這此毒蛇。只見笛聲中,蛇群便如行軍打仗一樣,進退有序,讓人昨舌。

因有雷烈在前面牽引蛇群,番僧並沒察覺到有人上墻,猶自低頭吹笛。袁刀貍貓樣潛了過去,猛地從墻上撲下,“哢嚓”擰斷了他的脖子。

袁刀正要爬起,忽覺手上一疼。只見從番僧的耳朵裏躥出一條寸余長的小金蛇,正咬在自己手上。袁刀頓覺全身麻木,如被點中穴道一般,“嗵"的一聲倒下。轉眼,便被湧上來的毒蛇咬死。雷烈眼睜睜看著他在蛇群裏翻滾,卻不能上前。

番僧一死,蛇群漸漸自行散去。

雷烈走進院子,院子裏空無一人,只剩下兩具僵硬的屍體。雷烈緩緩走到內院的門前,推開了門,門裏站著一個人,一個美麗的女人。踏著紅色的鞋子,穿著紅色的長袍,戴著紅色的頭花,就連她的臉龐也紅紅的,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待嫁的新娘。

美麗的女人是誰都願意看的。只要你是男人,你就不得不承認,當你看見一個美麗的女人時,你再大的火氣也會消失,你再難受的心情也會變得愉快起來。特別是在美人一笑的時候。

美人在笑,美得像花,甜得像蜜。可是雷烈卻沒有笑。看見美人,他的心情也並不好。他的表情就像看見了一個鬼樣,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他用顫抖的聲音說:“怎麼會是你?”

那個女人笑了笑,柔聲說:“怎麼會不是我?”她有些害羞地眨了眨眼,本來就紅的臉龐更加紅了,就像一個新娘等來了她盼望已久的新郎。

“不好了 ,是難產。太太流了好多的血。”“怎麼辦?怎麼辦?”

接生婆和兩個丫頭在屋裏驚慌地叫嚷,這樣的情況她們不是沒遇到過。只是今天不同。因為外面有風,有光,有刀的呼嘯,有人的吶喊。她們只能盡量用屋裏的東西,而屋外她們是不能去也不敢去的。原先她們以為準備得很充分,現在她們才發現差得太多,差得太遠。

柳眉眉很難受,她快支撐不住了。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脆弱。她伸出手想抓住什麼,但她抓住的只是虛空。她想起唐功雨那雙寬厚溫暖的大手,她現在多麼想握住那雙手,讓它給她依靠,給她堅強,給她一點溫暖啊。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黑黑的夜色以及外面淩厲的殺氣。

她在混沌中聽見了一聲巨響,那是外廳的大門]破裂的聲音。他們殺進來了。師兄,師兄,你怎麼樣了?柳眉眉咬著牙,汗像河水樣淌下來。她虛弱地自語:“小冤家呀,小冤家,你為什麼要這時候來?”話畢就昏了過去。

四、絕望與希望

唐功雨攻毒門的南門。

南院有燈,有人,也有聲音,一片繁忙熱鬧的景象。他剛走進大門,一張笑臉就迎了上來:“喲,這不是唐大爺嘛,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這是一張很憨厚很普通的臉,雖然發胖但並不討人嫌。 如今這張臉就憨憨地笑著,連眼神都真誠得讓人不由得產生好感。他穿著一襲火紅的衣服,打扮得像個新郎,一派喜氣洋洋的樣子。

唐功雨微笑著問他:“今天你結婚?“對呀,對呀。”新郎笑著,笑得兩只眼睛都瞇了起來。他傻呵呵地搓著手,快樂地說:“真不知道四有這麼大的臉面,居然連唐爺都來了。”

“你是四?”唐功雨很溫和地說,“我倒不是專門為你來的,不過既然來了,不免也要湊湊熱鬧。”

“好,好。請唐爺入席。”只聽一個尖細的聲音也跟著說:“入席,入席。”

唐功雨一看,卻是桌子上放著一個吊桿,吊桿上站著一個綠毛鸚鵡。 綠毛鸚鵡歪著小腦袋,盯著他,尖聲尖氣地大叫:“入席,入席。”

唐功雨一笑,道:“入席倒是不必了。我想,來參加婚禮的,絕大多數用意都不在酒肉,倒是在新娘子身上。我們何不去看看新娘子?”

眾人一片喧鬧,大叫:“好哇,我們都等不及了!”

四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得意, 心道:“都說唐功雨心細如發,我看卻是未必。”

待唐功雨轉過臉來,他立即便隱去鋒芒,畢恭畢敬地說:“既然唐大爺如此說了,那請入內。”

紅蓋頭掀去,露出新娘子的臉。只是可惜,她的相貌並不怎麼樣,只如村姑一般。眾人大嘆,深感失望。新娘子張開嘴,似要說話,卻並沒有說出話來。 她張嘴只是為了出招。用嘴出招,真算是江湖一絕了。

距離如此之近,唐功雨惟有後退。偏又不能退,因為背後有刀,尖銳的利刃從四的袖子裏閃出來,直攻唐功雨的後背。四幾乎要笑出聲來,他幾乎已經聽到了尖刀紮進肌膚的聲音。他想:“唐功雨這次死定了。唐功雨畢竟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不可能躲過這突如其來的天衣無縫的擊。”

唐功雨不是神,但他沒有死。

四只覺得眼前一花,唐功雨不見了,自己全力以赴的刀,“噗”地紮進新娘子的身體,而新娘子嘴裏的白煙也盡數噴在自己的臉上。他的刀沒要新娘子的命,新娘子的毒煙卻要了他的命。四捂住咽喉吐出了舌頭,眼珠像要跳出來一樣,似乎有誰掐住了他的脖子。

唐功雨沒有吃驚,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他微笑著問:“他的武功這麼差,肯定不是四。那麼你呢,你是不是四?”

新娘子嘆了一口氣,搖頭說:“不是,我是五。“說完紅袍裂,從中伸出一只手來,手裏正掂著那把尖刀。原來她露在外面的手是假手,而這只手才是真正的手,奪命的手。刀一到她的手裏,立即成了黑色。黑色的刀連同紅色的人一同向唐功雨撞去。

唐功雨急退,無論五的手怎樣猛追,她的刀也總沾不倒他的衣角。他退到哪裏,哪裏的人就如落葉樣倒下。倒下去的人眉心都少了一分殺氣, 多了一個血洞。無論別人用怎樣的招式進攻,結果都只有一個死。他好像渾身都長滿了眼睛,好像渾身都長滿了手。

冷汗,從五的額頭上密密麻麻地滲出。她看見唐功雨的劍眉挑了一下, 她知道唐功雨要向自己出手了。而她,能否擋住他的致命一擊?

這個時候,她聽見了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在空中大叫:“殺人了,殺人了!我害怕,我害怕!”

唐功雨看見了四。

四才是他真正的對手,因為它會飛。四不是人,而是一只鸚鵡。四不是人,但卻比人更可怕,可怕得多。

唐功雨飄到了柱子上,它就追到柱子上。唐功雨退到桌子上,它就像影子一樣追到桌子上。人的輕功,和它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桌下有人,一個殺氣比喜氣更濃的新娘子,五。在“客人”都倒下的時候,她這個“主人”就不見了。她所擅長的本來就是暗殺,而不是決鬥。她潛伏在桌子下面。她等待是為了攻擊,她不動是為了更好地動。

她出手,兩把尖刀直紮唐功雨的腳底。她對這一擊很有把握,她似乎已經聽到唐功雨的慘叫,似乎已經看見唐功雨那張鐵青的臉了。她笑了。好可惜,她笑得太早了。的確有慘叫聲,不過不是人的叫聲,而是一只鳥的尖叫,沒想到一只鳥能夠發出如此響亮的聲音,叫聲也會透露出恐懼。

的確有一張鐵青的臉,女人的臉。她在看見幾片羽毛從空中旋下來的同時,她也看見了自己的胸前多了一樣東西,一個月牙形的血洞。她知道這是雙月環。可她不知道雙月環是怎樣拐了一個彎,在裂殺了四的同時,也像只鳥兒一樣穿透了自己的胸膛。暗器怎麼會像長了眼睛一樣?她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她帶著自己的不明白永遠倒了下去。

雷烈看著西門一枝花,心裏又驚又懼。她曾是他的新娘,而他卻不是她的新郎。雷烈永遠忘不了那一日,他披紅掛綠,輕輕推開臥室的門所見到的一切。洞房裏不但有新娘子還有一個男人,一個他最最不想看到而又偏偏出現的人。他的表兄雷震。那個時候,他的震驚多於恐懼。原來,外面的傳聞都是真的。原來她真是那種人。

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一顆心像被掏空了,他恍飽聽見表兄對他說:“雷烈你聽我解釋。”話音落定,他不是聽到了雷震的解釋,而是看到了他的 “解釋”。雷震不是用嘴解釋,而是用掌——“驚雷掌”。

他很幸運,終於從死神的面前逃了出來。可他又很不幸,因為他已經成了一個十足的廢人。他的武功幾乎被那一記“驚雷掌”全毀了。幸好,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幸好,他過去的名聲很響。幸好,他還有霹靂彈可以護身。 所以,在流浪江湖的年時間裏,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死,可他卻沒有死。 他奇跡般活了下來,並加入暗器門。

雷烈入了暗器門,才敢把心從嗓子眼裏放下來,他以為他逃出了鬼門關。江南霹靂堂的勢力再大,也不敢招惹唐功雨,因為惹不起。

誰知,西門一枝花還是追來了,以毒門十二高手中“三”的身份。三笑瞇瞇地對他說:“怎麼樣,你是自己去死,還是讓我動手?”

雷烈的手捏成了拳頭,他渾身的骨骼“啪啪”作響。他大聲叫道:“我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你們還不肯放過我?”

“哎呀,好兇啊。我好害怕。”三伸出纖細的小手拍拍自己的胸口,無限嬌柔的樣子。她像向情人撒嬌一樣,柔聲細語地說:“你知不知道,自從你跑了,我的心裏一直好難過。只要你在世上活一天,我就一天得不到安寧。你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天天做惡夢吧?”

如果是在過去,看了她嬌滴滴的樣子,雷烈一定會像所有男人那樣心動。可是在經歷了那麼多風雨之後,再看見她美如桃花的臉,再想一想她毒如蛇蠍的心,雷烈不會動心,只覺惡心。

他大吼一聲撲了過去,掌風起處,隱隱有風雷之聲,正是雷家的七大絕技之——“驚雷掌”。他內心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當日,雷烈全身的經脈被雷震一掌震斷,三是知道的。不過,她見雷烈敢用威猛霸道的“驚雷掌”,她心中還是一驚。她是一個女人,說好聽一點,叫心細如發,說難聽一點卻是多疑而又多心。

她不會相信任何一個人,包括自己。她作好隨時逃跑的準備,然後用八成功力拍出“大翻印掌"。雷烈大叫一聲,踉踉蹌蹌後退三步,耳朵裏、鼻子裏皆淌出血來。

三大笑,果然不出她所料,果然是她自己多疑了。這廝又在虛張聲勢,如他當年一樣。幸好,自己沒有上當。她想。她這樣想著的時候,眸子裏的殺氣越來越濃,殺氣越濃,她笑得就越嬌艷。她一步步向他走去,雷烈一退再退,退無可退。

柳眉眉自昏迷中醒來,她對自己說:我絕不能死,我的師兄還在為我流血,我為什麼會有死的念頭?

“生了生了。”接生婆終於可以空出時間,擦擦額頭上的汗了。她喜滋滋地對柳眉眉說:“是個少爺呢,太太,恭喜恭喜呀。”

是個男孩,他嘹亮的哭聲喚醒了柳眉眉心中的愛意。她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了自己的生命。嬰兒的眼睛還沒有睜開,他嫩嫩的皮膚也沒有舒展,顯得皺巴巴的,有一點醜陋。可柳眉眉不覺得,她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個孩子。他給了她新的希望,鋪開了她對生活新的夢想。

五、愛他,還是恨他

雷烈退無可退,他忽然不再退。他衝了上來。他伸出了手,他只有兩只手,每只手上只有五根手指。可當他發動攻勢時,三的面前出現了無數只手,每只手上至少有十根手指頭。

他用的是“大擒拿手”。擒拿手,本意要擒住別人保住自己。但雷烈不同,他只擒敵人,不管自己,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架勢。

三大驚,如果她不是太貪心,太急於求成,她本來是可以躲開的。可她把雷烈逼上了絕路,也忘了給自己留退路。

她的手不能說不快,在雷烈靠近她的一瞬間,她至少捅了他三刀。可這沒有用,即使是泉一樣噴湧的鮮血也不能阻止他的進攻,熄滅他眼中熊熊燃燒的仇恨。

他曾經愛過她,可她收下了他的愛,卻還給了他仇恨。從此他的眼裏就沒有了愛,只有毀滅一切的恨。當年,唐功雨給他請來江湖第一名醫“鬼還陽”的時候,他就想好了今天的一切。他不可能完全恢復如初,他根本不可能是西門一枝花的對手。所以他故意不蘊內力,硬挨了她一掌。 果然,她還像當年一樣貪婪,像當年一樣不知足。

雷烈緊緊抱住她,就像在江南的小巷裏那樣。但他的心裏已經沒有了愛憐,只有恨,只有毀滅。

霹靂彈炸開就像當年他們除夕之夜手挽手所看到的煙花一樣絢麗,一樣美麗。煙花如夢,誰的心中不曾有夢。只可惜夢終究是夢,終究要煙消雲散的。

唐功雨走到內廳月形的門前,他想去推門。可他的手還沒有碰到門,門就開了。內廳同樣擺著酒席,不過只有一桌。內廳同樣有人,不過只有一個。內廳同樣有聲音,不過是一個女人憂郁的嘆息聲。

這個女人有柳眉眉一樣彎的眉毛,但沒有她低眉順目的樣子。這個女人同樣有雙漆黑的大眼睛,但眼睛裏沒有柔順。她很美,這一點唐功雨不得不承認,她的美,是與柳眉眉截然不同的一種美,充滿了野性誘惑。就如同山澗開放的野菊花,雖然絢麗燦爛,但絕不柔期。

這樣美的一個女子,本應有著和她容貌樣美的生活,有著常常伴隨著她的歡笑。可她沒有。她的臉上只有優愁。她張開艷如桃花的唇,對唐功雨淡淡地說:“你能不能陪我喝一杯酒?”唐功雨竟然點了點頭,坐了下來。他明明已知道她變成了他的敵人。她挽起袖子給他料了杯酒,他竟然看也不看就喝了下去。她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對他說:“你難道不怕我在酒裏下毒?”

唐功雨劍眉挑了挑,緩緩道:“你又何必在酒裏下毒。你的發間抹了‘搜 魂香,你的指甲塗了丹頂紅,你甚至在蠟燭裏燃了 ‘化骨酥’,你明明知道我是逃不掉的,對不對?你又何必在酒裏下毒。”

“你果然很了解我,可你了解我只是為了利用我。”她幽幽道,“我從十六歲那年投靠你,為了你出生入死,已經整整十年了。你什麼時候正眼看過我?”

“所以我今天也付出了代價。”唐功雨苦笑道,“我已中了你的’化骨酥’,你要殺我大可不必枉費唇舌。”

她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好”。她拔下了頭上尖銳的銀簪子向他眉心刺去,一邊刺還一邊問:“你怕不怕?”

唐功雨搖頭。面對這樣的女人,你連怕都不會了。她的美天生就是種毒藥,你明明知道會致命,卻忍不住想伸出舌頭舔一舔。她的美本來就是一種刺,你明明知道會刺破自己的手,卻仍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宋三娘就是這樣一個讓人無法抗拒的人。她像她手中的玫瑰,也像她手中的毒刺。

唐功雨靜靜望著她,望著她那只顫抖的手,望著把殺機凝成一線的簪尖,面不改色。

臉色大變的是宋三娘。她猛地擲掉了銀簪子,推掉了桌上的所有酒菜。她忽然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她恨自己,為什麼總是無法殺掉他?她恨自己,經歷了那麼多事,心為什麼還這樣軟?

難道他是她天生的克星?

淚水彌漫中,她聽見他在叫她:“三娘。”他說:“其實,我又何嘗不明白你的心。”她感覺有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宋三娘幾乎要跳了起來。原來他並沒有被自己的“化骨酥”困住,原來他一直在騙自己。她一時呆在那裏,心裏不知是歡喜還是驚懼。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個很有辦法的人, 他越是沈著,她就越是控制不住,越是仰慕他喜歡他。可越是喜歡他,她就越恨他,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男人,恨他笑瞇瞇地呵護柳眉眉的樣子。她心裏總是想殺他千刀萬劍,但危險來臨,她又恨不能為他擋去千災萬險。

唐功雨緩緩道:“其實你這是何苦?你為什麼投靠毒門?就因為我眼裏從來沒有你麼?但你又如何知道,我的心裏真的沒有你呢?”

宋三娘一驚,比剛才吃驚更甚。

喜得貴子,這本是整個暗器門上上下下天大的喜事。只是屋子裏卻沒有笑聲,只有慘叫。

慘叫聲離她們只有一塊門板相隔了。一個丫頭小心翼翼地趴到雕花大窗前,想從縫隙裏看一看。忽然,窗子碎了,一只毛茸茸的手伸進來,擰住她的脖子。她清晰地聽見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接生婆和另一個丫頭頓時滅了 逃出去的欲望,渾身如篩糠一般抖成一團。她們不想出去了,外面的人偏偏衝了進來。“哢嚓”一聲,本來很結實的木門一下子就粉了,成了迸濺的碎片。一個黑得像木炭一樣的人衝了進來,只冷冷掃了她們一眼,屋裏的熱氣就似乎被他的目光凍住了。他揚了揚手,似乎想跟誰打招呼。但他嘴張了張,卻什麼都沒說。接生婆和小丫頭卻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接生婆面目鐵青,她的喉嚨上爬著一只蠍子。小丫頭臉色發黑,她白嫩的臉上匆匆爬過一只蜈蚣。

黑炭一樣的人,臉上的皮肉動了動,似乎在笑。他一步一步走向柳眉眉那張床。柳眉眉大叫:“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只見一道雪亮的光閃過,黑炭一樣的人突然停住了。他轉過頭,就看見渾身是血的張月,看見他殺紅了的眼睛。

“你……”黑炭一樣的人脖子上冒出了紅的血,他瞪大了眼睛。

“我說過,只要我在,你就別想碰她!”張月說話間避開了一把刀,又磕開了一根棍,封住了一只手的進攻。

六、失去的和得到的

張月渾身都是血,他已分不清這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他的刀法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疾猛,幾乎發揮得淋漓盡致。但饒是如此,他仍阻擋不了竹竿一樣的七那致命的一擊。那一擊之所以致命,是因為七忽然發現了他的破綻,發現了他的空門。

七忽然丟掉了自己手裏的棍子,他發出自己的一種武器。細細的針,像牛毛一樣細,像雨絲樣密的毒針。

搜魂子午針!張月一閃身,心馬上就涼了 半截。七就是讓他躲,一躲就露出了 柳眉眉和那個孩子。七攻擊的本來就不是他,而是她們。她們就是張月的破綻,張月的空門。

柳眉眉大驚,她揮出壓在枕下的刀,刀光如月。可搜魂子午針實在太細,實在太多。嬰兒忽然停止了哭聲。柳眉眉心中一寒,如同墜入無底的深淵。仍是讓他得手了。嬰兒手上的那根針閃亮著,刺痛了柳眉眉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心。

七見一招得手,心中正喜,卻見眼前月光一盛,胸襟“哧啦”一聲裂開,血花飛濺。張月一刀斬了七,卻聽床上靜寂無聲,一時忍不住心中牽掛,回頭望去,只見小師妹抱著小小的嬰兒,淚濕衣襟,卻哭不出聲。

張月心如刀絞。一個疏忽,被八鉆了空子,一刀砍在他的肋下。張月大吼一聲,刀光一旋,八的人頭飛起。他沒有死,盡管他渾身上下全是傷痕。他就像一個站在血水中的戰神,只有一個念頭支撐著他:保護小師妹,絕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她,絕不能!

十膽寒,心驚。他從沒見過這麼能殺的人,這人好像不知什麼叫累,什麼叫怕。他想跑,卻依然沒逃出那片刀光。他的後背裂開,倒了下去。張月至少在這一瞬間砍了他八刀,致命的刀法,致命的人。

“小師妹。”張月向她走去,卻一踉蹌,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幽香,他看見了一雙小巧的繡鞋。他擡起頭,便看見了那張魂牽夢繞的臉。那張臉上淚光閃閃。“師妹,我真是沒用。”

他大力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嘶聲道,“我真是太笨了,我天生是一個大豬頭。我沒有辦法保護你,保護你的孩子。師妹,對不起,對不起!”

柳眉眉抓住了他粗大的手,靜靜地望著他,望著這個滿身是血的漢子。“不是的,”她對他說,“你不是笨蛋,真的。你相信我。”

張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擡起了頭,看見了柳眉眉亮亮的眸子,聽見了她輕柔的呼吸。

“我過去不懂得愛,不懂得珍惜。我以為所謂的英雄,天底下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的丈夫唐功雨。我以為只有他才能保護我,給我安寧的生活。可我錯了。”柳眉眉幽幽道,“其實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

他狂熱地親吻著她的小手。他們挨得那麼近,近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

暗室裏,唐功其終於看見了被五花大綁的唐功雨,或者說唐功雨終於看見了唐功其。他們是兄弟,但他們的相貌卻完全不同,就像一棵樹上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果子。

唐功其不像唐功雨那麼高大,臉色也不像唐功雨那樣永遠神采奕奕。他穿著厚厚的虎皮做成的袍子,似乎還很冷。他縮在太師椅裏不停地咳嗽著,像一個病得快死的人。可他永遠不會死,他只讓別人死。

沒有人會想到他就是唐功其,惹不得碰不得的天下第一,會使毒的行家。沒有人會想到在他蒼白的臉色後,有一顆雄霸天下的心。“我們兄弟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面了吧?”唐功雨笑著說。

唐功其點了點頭,一團和氣:“是啊,快三年了。”

宋三娘看了看唐功雨,又看了看唐功其。她真是不明白,這兩個人怎麼會是對頭。

“上次我們血洗梨花社時 ,是何等威風,何等豪邁。”唐功其望著遠處,似乎望著遙遠歲月裏的往事,感慨地說,“我覺得從小到大,我一直都不如你。就連相貌, 老天也偏袒於你。那個時候,我就對自已說,我不能總是生活在你的陰影裏。我討厭你自以為是的樣子,我討厭你在我面前昂著高傲的頭。我總有一天會把你打倒在地,再狠狠地踩上一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唐功雨微笑道:“現在你成功了,你終於如願以償。”

唐功其哈哈大笑。他成功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他從來沒有這麼輕松過。

可是,天空中寒光一閃,似乎飛過了什麼。

雙月環,難道會是雙月環?可....是……

唐功雨的手明明被牛皮繩綁著。他大吃一驚,吃驚中只覺頭頂一涼,有什麼東西鉆進了自己的身體。接 著,他看見唐功雨身上的繩子忽然松了,松得足以鉆進去一頭牛。接著他就看見了宋三娘笑盈盈的臉,她笑得像一朵燦爛的山菊花。

他明白了。他恍然大悟。可明白得已經太遲了。

他扶住桌子,搖搖擺擺,似乎要倒了,卻又沒有倒。他咬著牙恨恨地說:“唐功雨,你別高興得太早了。你們能夠輕易闖進來,只是因為我把毒門的高手,都派去找你的妻兒了。你不是很愛柳眉眉嗎?你不是直想要個兒子嗎?只可惜……”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接著又是一口。他終於倒了下去,瞪著死不瞑目的眼睛。

唐功雨勝了 ,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一點勝利的顏色。張月,張月的圓月刀能不能抵擋住毒門高手的進攻?他柔弱嬌小的妻子柳眉眉有沒有事?

他沒有說話。他的手腳一片冰涼,他的心如墜冰窖。他勝了,他終於殺了唐功其,可他忽然間發現,自己需要的並不是這些。

唐功雨歸心如箭。他想走,卻走不了。宋三娘攔住了他的去路。“你還是在關心她,還在愛她,對不對?”她的眸子裏全是嫉妒的火焰。她尖聲大叫,“你的心裏只有她,對不對?”

唐功雨轉過頭,他看著她,像看見一個陌生人。“對,”他冷冷地說,“我這一生只愛過一個人,那就是柳眉眉。”

“那麼,我呢?我算什麼?”宋三娘呆住,渾身不住地發抖。她顫聲問:“你對我所說的,原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唐功雨笑了笑,道:“我說過那是真的嗎?”

宋三娘忽然旋風樣撲了過來。她大叫,她瘋了一樣尖聲大叫:“我殺了你,殺了你!”

唐功雨雙手一揚,寒光一閃。宋三娘站住,手裏的“玫瑰刺”落在了地上。

“好。 ”宋三娘臉色越來越白,而她的長裙卻越來越紅。她咬牙:“唐功雨,你做得很好....”鮮血從她長裙的下擺上一滴滴落下來。

暗器王終於成為獨一無二的王,他成功了。他殺了唐功其,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權力。但他並沒有成功,也永遠不會成功。為什麼?因為他失去了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

等他回到家中的時候,淩亂的家裏只剩下血跡。柳眉眉和她的師兄不見了。他再也看不到她如花的笑臉,等待他的是無邊的寂寞。

她去了哪裏?她伴隨一個並不愛的人去了天涯,再也不見他。因為往事裏有太多的傷痛。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卻離開了她,給了她危險和無助。

如果是你,你如何選擇?

我選擇關懷我的人。

為什麼?

因為我是女人。

作者:憶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