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打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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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男友當了皇帝,所以我決定造反。

「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

1.

很多年後,我站在帝都貴女們的面前,小腹上插著一柄劍,又想起來李乘風許諾我皇後位置的那個下午。

那時候他還是寂寂無聞的三皇子,在我面前跪下,哭得涕泗橫流。

「大皇子殘暴,二皇子多疑,無論兩個哥哥哪個登了大寶,都容不下我的!」李乘風死死地抓著我的裙角。

眼前的少年脆弱狼狽,我動了惻隱之心,於是以霹靂手段收拾了大皇子和二皇子,送李乘風登基當了大夏的皇帝。

本以為苦盡甘來,換來的卻是他背棄盟約,冊封蘇氏貴女蘇行雲為後的消息。

他竟負我至此。

胸中憤恨到了極點,我也就不想顧及什麼後果了。

然而,還是要忍。

越是困難降臨的時候,越是四面楚歌的局勢,越要忍耐住憤恨和不平,越是要冷靜下來微笑,抓住機會,一點一點把局面扳回來,把死棋盤活。

於是我做了一個局。

現下插在我身上的利刃,就是蘇行雲的親妹妹蘇映雪的隨身佩劍。也是這個局重要的一環。

我捂住小腹,滿頭大汗地倚在欄桿上,心裏只想著一件事。

古代沒有抗生素,那麼深的刀口,千萬別感染啊。

一切都要從三日之前的一張聖旨開始說起。

大夏新帝李乘風未得勢之前,曾與我有過白首之盟。

如今他登基,我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會成為大夏朝唯一的皇後。

身邊的婢女芊芊出去打聽了一圈,回來後擔憂地告訴我,坊間有風聲,說新皇後另有人選。

我原本是不信的,直到一道聖旨發往我所在的霍府。

宣旨的大太監原是李乘風從小到大貼身侍奉的小黃門文安。

如今他一朝陪著主子越過龍門,也精神抖擻,穿著錦衣踩著鞣制七八次的羊皮靴子,站在我霍府的花廳前面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霍氏嫡女霍隱歌,明慧溫和,端良著德。特冊封為昭華郡主,賜甘南、圖南兩城為封地。欽此。」

我跪在地上,饒是早就做了準備,此刻仍然是心如死灰。

文安見我久久不接旨,低聲說了一句:「這是陛下的意思。」

言下之意明顯得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我咬著牙伸手接過:「臣女謝陛下恩典。」

心裏卻不住地冷笑,換算到現代,能管兩個市也算是廳級幹部,也能走上人生巔峰了。

李乘風倒是對我這個前女友出手大方,他自己的親妹妹,大夏的長公主李寶珠,也不過擁有四城封地罷了。

我接了聖旨後,和從前一樣塞給文安一荷包銀瓜子,他慌忙塞了回來,「可不敢要霍郡主的銀子。」

我紅著眼圈,卻還是把銀瓜子硬是塞給了他,語氣和善,「文安,本朝宦官都是年老之時放出宮去,你且拿著,莫要亂花,往後萬一不在宮裏了,可以傍身用的。」

自古以來內廷可都是一股政治勢力啊,君不見李輔國恩權傾朝野,甚至可以殺皇後廢立皇帝。到了明代,君權文官皇權更是「三權分立」相互制衡。

大夏類似西晉,對於宦官的限制並沒有明清那麼多,五姓七望的貴族都把他們當成牛馬驅使,像我這種動輒打賞,真正把他們當人看的貴族女子,倒是其中的異端了。

「花哪有百日紅呢,如我,伴君那麼長時間,還不是……」說著說著,我就低下頭去,似是傷心過度的樣子,囑咐婢女素素將文安送出門去。

希望文安學我的樣子給李乘風傳話的時候學得像一些,好讓我這一心愛慕他、癡戀他的人設不倒。

聽到馬蹄聲漸漸遠去,我轉頭將聖旨交給了貼身婢女芊芊,示意她將聖旨放到我的書房,另一名貼身婢女素素折返回來,憤憤不平地道,「小姐,啊,不,郡主,三皇子,啊,不,皇上欺人太甚了!他還在南宮這種冷宮之地的時候,您就和他有終身之約了,如今他一朝得勢,便封了蘇家貴女為皇後……」

我微笑著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

素素頓時白著臉跪下,「奴婢該死。」

唔,在人人不平等的社會裏,掌握人生殺大權的感覺就是好,看著素素的樣子,我滿意地點了點頭,身邊人還是上道的, 「起來吧,我與李乘風的前緣人盡皆知,如今蘇行雲封後,我們更應該低調行事。」

素素和芊芊對視一眼,齊聲說了聲「諾」。

打發兩個婢女去分發府裏人的賞銀,我一個人倚在廊下的小榻上,淡淡的想以後的路應該怎麼走。

封郡主的旨意在後,冊立皇後的聖旨在前,這會兒,蘇氏應該收到了冊立他家嫡長女蘇行雲為皇後的聖旨。

利用內廷的人脈提早得知這件事的我,果斷向太後請旨,要了個郡主的名頭。至於封地,我則憑借著李乘風的愧疚之意多要了一城。

李乘風竟然設想過,要我做皇貴妃。

呵呵,皇貴妃這個名頭,再好聽說白了就是個妾。萬歷皇帝那麼喜歡鄭貴妃,為了她特意設立了皇貴妃的職位,爭國本、立太子的事情討論了那麼多年,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有主子做的情況下,忽悠人去做奴才,也不知道李乘風是不是活在夢裏,新皇登基連畫餅都不會畫,要你有什麼用?龍椅上還不如坐塊叉燒。

還好我以「我與蘇家嫡長女自幼相識,不願傷害她」為理由拒絕了,順手又賣了一波良善人設。

我嘆了口氣,既然走不了共同創業、垂簾聽政述律平路線,也不想從妃嬪當起走則天大聖皇帝的路線,不如研究研究一下劉邦和朱元璋的路線,以造反起家,雖然難度系數大,但是收益相對來說也更高。

而且如果造反,可以自帶新貴地主階級代替舊的官僚世家,還可以使皇權更加集中,做點事情、搞點改革阻力也更加小一些,沒有文官一哭二鬧三上吊。

我懶懶地伸出手來,摘下一朵梅瓶裏的花,賞玩了幾下,猛地捏緊十指。

花汁滴落下來,是嫣然的紅。

2.

我打開與圖看了看甘南、圖南兩城,有封地的快樂就是那麼簡單,大夏雖然朝代屬於架空王朝,但是與中國大略相似,只不過是地名不同。

甘南和圖南靠近河套平原那一塊兒,在大夏朝算是屬於邊疆之地了。

我得知得不到後位,向李乘風討要這兩城作為封地的時候,他還特意問我,要不要給我中原腹地的幾個富庶大城,被我溫婉地拒絕了。

「破例封我為郡主,已經惹得世家不滿,歌兒怎麼好意思讓陛下為難呢?」

大夏朝雖然類似於西晉,但是除了更北方一點的草原蠻族,並無什麼兵禍外患,此時的江南沒有像衣冠南渡後那麼繁華,倒是中原腹地更加有錢一些。

只可惜要造反的我,不可能選擇在李乘風眼皮子底下的中原腹地,離他太近了,被人告發會很麻煩。

我不能用掌紋生命線的長短,來賭一把造反被抓包會不會夷三族。

至於河套平原麼,不但離京城遠,皇帝的權柄沒有辦法伸出來,並且那裏可是上好的絕佳的完美的僅次於燕雲十六州的養馬地。

冷兵器的年代,騎兵就是無敵的存在啊,宋代就是丟了所有的養馬地,哪怕用天下錢糧養重步兵,還是被遼捶完被金捶,被金捶完被西夏捶,被西夏捶完被蒙古捶,怎一個慘字了得。

更何況甘南、圖南二城裏,都有不大不小的鐵礦。到時候我倚靠甘南、圖南兩城,偷偷訓練重騎兵,輔以輕騎兵和重步兵,何愁大事不成。

武器有了,騎兵有了,還需要錢和時間。

時間不要緊,完全可以先忽悠太後給自己定一門親事,視察封地準備嫁妝,別的不說,三四年還是能拖延的。

在五千年發展的成果下長大,熟讀史書,兢兢業業抄著各路大佬們的作業,五年要是搞不出一點點事情來,我也不用造反了,收拾收拾與李乘風洗手做妾吧,好歹有個皇貴妃位保底呢。

至於練兵用的錢,還是需要我諂媚地出賣自己一下,從李乘風的內庫裏忽悠。

出售自己的靈魂並不委屈,也不屈辱,真正屈辱的是出售自己都沒有賣出個好價錢。

我看了一眼替我憤憤不平的素素,這丫頭賣身給我當奴婢的時候才賣了三兩銀。

她不同情自己,反而同情我被李乘風辜負了感情,如此忠心耿耿的小奴婢呀。我一定要對她好些,不然看了感覺真可憐。

與冊封郡主的旨意一起來的,還有一張蘇家的邀請帖子。

從收到帖子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布的局起作用了。

坐在主位上不斷應酬的是蘇家的嫡次女蘇映雪,由於她親姐姐當了新皇後,她在帝都的貴女圈子裏面也算是水漲船高,旁人都稱她一聲二貴人。

與蘇行雲的雍容大氣不同,蘇映雪長了一張小圓臉,配上杏核眼和嘴角邊那顆小黑痣,極為甜美討喜,今日她穿了一身鵝黃的窄袖襦裙,更是襯得整個人明媚了幾分。

我擡起眼皮瞥了一眼蘇映雪臉上遮不住的春風得意,悄悄打開折扇,捂著嘴對身旁的紫陽君說:「蘇家的嫡次女,不過如此。」

紫陽君玩著手裏的酒杯,聞言笑道:「怎麼?李乘風被她姐搶了,你看她心裏不爽?」

我借著團扇遮掩,衝紫陽君翻了個白眼,「徐紫陽,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紫陽君名叫徐紫陽,身份比起蘇行雲不遑多讓,也是個名震京都的貴女。

大夏風氣相對前朝開放,世家都註重對兒女的培養,力爭自家子弟芝蘭玉樹、文武雙全,不少貴女都擅長騎射與劍術,甚至可以帶著面紗、兜帽出門與大儒清談。

三年前徐紫陽在皇家宴會上與當世大儒曇陽子清談,駁辯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

曇陽子有個追隨者,是大夏有名的劍客,叫衛臨,那人不忿師父落敗後郁結在心落了病根,又輕視徐紫陽是女子,便當街攔路找徐紫陽的麻煩,被徐紫陽在帝都朱雀街上一劍穿心,當街斬殺。

從那以後,「徐氏貴女,文武雙全」的名頭就在帝都徹底流傳開來,坊間稱呼徐紫陽為紫陽君,君是尊稱。

大夏開國百年,她是第一個被尊稱為君的貴女。

嗯……我雖然沒見過哪家貴女的絕技是當街殺人,但是作為眼高於頂的紫陽君的唯一一個朋友,我還是覺得要為她強行祝賀一下,為此我特意讓素素跑了一趟,還搭進去兩支赤金梅花發簪。

徐紫陽收到之後撇撇嘴,「俗。」

所以我難得出手一次,下了拜帖把她約到自家院子,動手把這個招搖帝都的毫無貴女矜持姿態的花蝴蝶,打得好幾天不敢出門。

誰還不是個劍術高手了,我也是師承名師,日日夜夜勤學苦練的好嗎。

我們兩個人正竊竊私語,臺上的蘇映雪就看了過來,笑嘻嘻地開口道:「我們曲水流觴,杯子停到誰前面,誰就下場比試好不好?以切磋為主。」

徐紫陽聞言笑著說:「今日穿著大袖,我就不下場了,坐在旁邊為你們裁判就好。」

她今日確實穿著寬袖紫褶衣和粉白間色裙,眾貴女也不好說什麼,因此蘇映雪把目光投向了我。

「既然是二貴人相邀請,那隱歌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姿態優雅地站起來,跟在蘇映雪身旁,前去蘇家庭院中的曲水處坐下。

摸了摸自己出門前特意換上的雪白窄袖襦裙的裙裾,得,今日能不能成功,就看這一襲素衣了。

果不其然,一個酒杯穩穩地停在了我的桌子前,另一個酒杯搖擺幾下,停在了蘇映雪面前,她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裏含著莫名憤恨的情緒,嘴裏卻溫和道:「霍小姐準備好了嗎?」

哈哈,看來我買通的婢女已經在蘇行雲面前說過我和李乘風上過床的事情了。

魚兒上鉤了,兩斛珍珠沒白花。

與此同時,我的貼身婢女素素,看到我提前給她的計時沙漏已經漏光,果斷跳下停在宮門口的馬車,拿著我的入宮腰牌,一路狂奔到了李乘風所在的安寧宮,連滾帶爬地上了臺階,「陛下!陛下!蘇家的二貴人打算殺我家小姐!」

3.

當李乘風趕到現場之時,我的血已經泡透了裙裾。

「禦醫,傳禦醫!!」李乘風慌慌張張的聲音傳來。

現場極為駭人。

我腹部插著一柄劍,鬢發散亂,半倚在欄桿上,從腹部湧出的鮮血把半個身子都濡濕了,血液把地面都染紅了一片。

蘇映雪哆哆嗦嗦地看著自己手上濺上的鮮血,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語道:「我,我只想給她一個教訓,劃爛她的裙子讓她出醜,我,我沒想要殺她啊。」

紫陽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厲聲呵斥道:「也就是說二貴人這是故意的了?」

蘇映雪滿目驚恐,惴惴不安,「我不是,我沒有,我……」

紫陽君的手勁極大,幾乎把蘇映雪的腕骨捏碎,在一眾貴女的註視下,暴怒著反手扇了她一耳光,「二貴人出身五姓七望裏的頂級名門蘇氏,可霍氏雖不是頂級世家,卻也差不了多少,更何況隱歌剛被封為昭華郡主,她若是死了,你看你償不償命!」

蘇映雪腕骨又痛,心中又害怕,幾乎要昏厥過去。

此時李乘風上前重擊穴位,封住我的血脈,禦醫咬牙把我身上的劍拔了出來,嘆息著說:「這一劍是貫穿傷,郡主哪怕活下來,也會留下終身的傷疤。」

「皇上,臣女一時糊塗,皇上!臣女不是故意的!」隨著長劍落地一聲輕響,蘇映雪終於掙脫了紫陽君,慌慌張張地跪下求情。

「虧你出身世家名門!小小年紀,如此狠毒!!」李乘風指著她的鼻子罵道,然後抱著裝昏的我揚長而去。

紫陽君這個雙簧唱得漂亮,沒白讓我挨這一劍。

我腹部劇痛無比,縮在李乘風懷裏佯裝昏迷,實際上對紫陽君今天的表現贊賞不已,同時斷了對這個男人最後的一絲情分。他明著暴怒,實際上卻沒有敢開口對蘇映雪降下任何實質性的處罰,想來還是懼怕蘇家在朝堂的勢力,不願意輕易為我出頭。

養不熟的狗東西,難怪當初滿皇宮上下沒有一個人瞧得起你。

罵完了李乘風,我又想著,素素收買的乞丐很快就會把今日之事傳揚出去。

不出半日,頂級世家豪族的貴女因爭風吃醋,發生幾句口角就仗劍殺人的事情,就會傳遍整個京都。

蘇行雲是個聰明人,比她那個沒有腦子的親妹妹要聰明許多,為了蘇家的名聲和她那個蠢貨妹妹,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在消息傳出去之前封我的口。

若是她不願意,我有的是法子讓她入住不了中宮,五姓七望裏,可不止姓蘇的一家有適齡嫡女,大家可都盯著皇後位呢。

蘇家手裏的幾個私鹽礦我已經眼紅很久了。

鹽是什麼?是小農經濟下的壟斷產業,是錢啊!

是造反的資金啊!

大量失血後,我思索大量的後續敲詐勒索事宜,思慮過度,隨即再也支撐不下去,眼前一黑,徹徹底底地昏迷過去。

4.

我是被徐紫陽一巴掌拍在傷口上疼醒的。

「李乘風回去了,別裝死了,起來幹活,」紫陽君垂眸看著我,「蘇行雲在外面求見。」

來了,來了,我的錢來了,我吩咐芊芊把蘇行雲請進來。

蘇行雲儀態萬方地坐下,沈吟了一下,「還請郡主原諒我那個不懂事的舍妹……蘇家願意讓渡出一部分利益,肯定會讓郡主滿意的。」

我躺在榻上,目不轉睛地看著蘇行雲,她今日穿了一身茜紅春衫,頭上斜插著一只琉璃簪,蘇家被我算計得極為狼狽,她卻依舊是一副好顏色,如春花般嬌艷。

「大貴人見笑了,蘇氏權傾朝野,與李氏共分天下,我一弱女子,哪怕婚事被截,又能怎麼樣呢?二貴人要我的命,臣女自當拱手奉上。」冷笑一聲,我開始用話拿捏蘇行雲。

她面色不變,淡淡地看著我,神情好像是看一只螻蟻,「並非我要截你婚事,是蘇氏一門這一代必須要出一位皇後,怪只怪前太子突然墜馬不治身亡,二皇子又生了渾身流膿的怪疾。你把李乘風當寶,我可看不起他,若不是他身負皇位,誰會要一個怯懦之人做夫婿呢?」

罵得好,要不是我可憐他住了那麼多年冷宮,先設計殺掉了太子,又讓二皇子至今纏綿病榻,能輪得到李乘風這個不受寵的三皇子坐龍椅?

憑他那個出身低賤的親娘,還是一問三不知的韜略?

我不喜歡蘇行雲和她背後的蘇家,可也不得不說,蘇行雲嫁他,著實可惜了。

「明人不說暗話,我要蘇家的五座鹽礦。鹽礦到手,此事平息。」我打斷了蘇行雲的話,直截了當地提出要求。

「此事我需要征求我父親同意。」蘇行雲聞言皺眉,「霍氏很缺錢嗎?」

「誰會嫌棄錢多呢?」我扯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媽的,要不是大炮一響黃金萬兩,以霍氏的財富,我至於巴巴兒地挨這一劍,上趕著碰瓷?

要知道雖然我避開了內臟要害,但是古代沒有抗生素,一旦細菌感染了的話,哪怕我是天選之女也會九死一生的。

我和蘇行雲、徐紫陽不一樣,早在兩年前,我的父親霍巨君,就已經把霍氏所有的權柄和人脈勢力交托給了我,帶著我母親去遊山玩水了,甚至於霍氏的大部分仆婢,都已經遣散回莊子。

我是霍氏的實際掌權者,而蘇行雲和徐紫陽表面看來身份貴重,實際上卻要受家族的掣肘。

不過我相信,本代蘇氏家主,蘇行雲的父親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畢竟蘇氏幾百年的清譽和中宮皇後的權柄,可比幾座鹽礦值錢多了。

蘇行雲使人回家報信了,我和紫陽君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沈默不語。

不一會兒,報信的婢女跑了回來,在蘇行雲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蘇行雲沈吟一下,開始和我討價還價,「鹽礦最多給你四座。」

「離我的封地近一些。」我低下頭,「臣女有些疲憊,大貴人請先回吧。」

眼見我攆她走,蘇行雲立刻起身,看了我一眼,語氣冰冷,「霍小姐,皇後可是有權給帝都貴女指婚的。」

「芊芊,送客。」我垂下眼簾,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要挾我?

憑你也配?

爺這種從小讀黃巢、李自成長大的人,會怕你這種狗東西?

來日打進帝都,第一個把你吊死在城門上。

5.

我以養傷為名成功地錯過了蘇行雲的冊後大典。

意料之中的,我接到了新皇後的指婚,對方是同樣出身五姓七望的王氏嫡長子王清淵。

如果不是年紀大我八歲,外加二十歲那年墜馬斷了一條腿,就更好了。

全帝都的人又在看我笑話,人家穿越當世家貴女,能把《世說新語·容止篇》填滿了,我穿越當世家貴女,能把《笑林廣記》填滿了。

這人與人的差距哦。

不過,我對這門婚事極為滿意。

表面上看是我先算計了幾座鹽礦,被蘇行雲坑了一把,實際上其實是蘇行雲又中計了。

因為我拿錢收買了兩個後宮低位嬪妃,在皇後攆車必過之處,說起我受的傷和二貴人的驕橫。

又讓紫陽君的親妹妹,徐氏嫡次女徐姚黃,有意無意地在宮宴上提了一嘴,說王氏的大公子是個深居簡出、二十八歲尚未娶妻的老瘸子。

網絡小說裏,穿越女弄到錢了,都是買衣服首飾,或者是幹脆利落的蓄養奴婢、護衛,我搞得那點子錢凈收買人脈以言語挑撥是非去了,婢女只有兩個,衣服也多半是八成新左右的。

慘哦。

我又一次爽快地接了宮裏旨意,無論是嫁誰,都可以找準備嫁妝的理由閉門不出,實際上私下裏去封地招募流民練兵。

今天也是在造反大業上努力的萌妹呢.JPG

只不過意外的是,那位深居簡出的王家大公子,派人給我一封信,邀我到迦藍寺坐坐。

說起這王氏的嫡長子,倒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名人,他曾經和五姓七望裏面楊家的嫡長女楊彤芳有過婚約,可墜馬摔斷腿之後,楊家就退婚了,為此兩家鬧得很不愉快。

王家欲替他尋找次一等的高門女子做正妻,卻被他婉拒了,言說不想耽誤別人。因此這婚事就一拖再拖,遙遙無期,幾乎成了現任王家家主的一塊心病。

我正坐在後山亭子裏想著,小廝推著輪椅過來了。

那青年坐在輪椅上,穿著黑衣,二十八九歲的樣子,皮膚蒼白,我盯著他的臉,倒吸一口冷氣。

原來曹雪芹筆下的傾國傾城貌、多愁多病身,是真的存在……

縱然我的心裏只有造反大業,也驚艷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楊彤芳一定是眼瞎才退了這麼一門婚事。

「郡主,我是王清淵。」那青年開口,聲音溫和,把我的思緒拽回來,「連累你被人嘲笑了?你若是想退婚,我可以自行去宮中請罪。」

我一言不發。

王家在朝堂上掌握兵權且中立,楊氏向來站在蘇氏身後,幾年前楊氏老家主想同王氏老家主聯姻,王清淵和楊彤芳的婚事於是被提上了議程。

我也想拉攏王家,統一戰線,自然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王清淵迎娶楊彤芳的,便命令手下人在王清淵的馬上做了手腳,讓他成了瘸子。

楊彤芳向來和蘇行雲一樣,是眼高於頂的人,自然單方面撕毀了婚約。

只是此時,看著眼前這個瘸了腿卻表情溫潤的男人,我心中著實是有些後悔的。

王清淵皺眉,手指緊緊地捏住輪椅扶手,「我年紀大了,瘸了一條腿,每日還要精心用藥養著,是個累贅……」

「你又怎知我對這場婚事不滿?」我一口打斷了王清淵的話。

說句實話,這事確實是我占了大便宜,不但可以拖時間搞事業,還白得了那麼個謫仙一樣的青年。

就是他身板偏瘦,以後我冊封皇夫,大禮服也不知道能不能撐起來。

王清淵一時沒有回過神來,楞楞地看著我,我卻笑了,「我很滿意這門婚事,不能再滿意了。」

說著我把他腰上的玉佩摘下來,又拔下發髻上的一支金釵塞給他,「交換信物。」

直到我帶著芊芊和素素離去,王清淵才回過神來,他低頭看著手裏的金釵,自言自語道:「霍家的貴女,對我很滿意?」

「可是,我的腿……」王清淵搖了搖頭,嘆息一聲,「還是不要連累她了吧。」

王家的馬車剛剛回府,行到外院,剛被人扶下馬車,王清淵就被滿目的紅木箱子震撼了一下,他剛想問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的親弟弟,王家現任家主王程溪就跑過來開了口:「哥,昭華郡主對你極為滿意……」

「那院子裏這是……」王清淵有點懵。

「是昭華郡主送過來的聘禮……」王程溪拍拍他的肩膀,「她畢竟是郡主,有皇家身份,你是要入贅的啊。」

「我知道,可這也太多了……」王清淵看著自己的小廝不明所以地上前打開內院門,卻被塞不下的紅木箱子淹沒的樣子極大地震撼到了。

王家內院半扇大門都被擠飛了好嗎。

王程溪也噎了一下,「現在全帝都的人都說昭華郡主對你一見鐘情。你好好準備婚事吧。」

王清淵下意識地捏緊了手裏的金釵,一見鐘情嗎?

與此同時,徐紫陽跑過來質問我,「霍隱歌你被李乘風刺激了?不會真看上了那個瘸子了吧?」

「玩累了,打算嫁人,王家的嫡長子不行嗎?」我笑嘻嘻地說。

徐紫陽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她可能覺得我瘋了,「他可是個瘸子,年紀又大。」

我收起臉上的笑容,挑眉看著紫陽君,正色道:「他沒有腿,我沒有心,剛好,絕配。」

再說了,王氏可是五姓七望中那個最滴水不漏讓人抓不到把柄的,不過那只是曾經。

當代王家家主曾經立重誓許諾要照顧兄長一輩子,若是有人幫他照顧,那這個情,他是承還是不承?

錢,兵,還有要與我裏應外合的勢啊……

作為一個合格的陰謀家,我覺得一個也不能少。

紫陽君定定地看著我,知道我是真的把王清淵當成丈夫看待了,於是也板著臉點了點頭,「我相信你的決定。」

6.

婚前,我又進了一趟宮,跟李乘風哭窮。

「隱歌自知嫁給那個老瘸子是隱歌的命,只求陛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憐惜一下隱歌,多給隱歌添妝,不要讓隱歌被後宅手段磋磨致死……」

我望著李乘風垂淚,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他遣散宮人,憐惜地吻去我的眼淚。我攀住他的脖頸,乖乖地在他身下承歡的時候,閉上了眼睛,面色潮紅,心裏激動得幾乎已經放起了煙花。

內庫的錢,姐姐來了。

在資金上,姐姐或許遲到,但是一定會衝過來撈錢的!!!

男人在床上所許的諾言總是如此的草率,第二天天不亮我就扶著腰拿著牌子帶著霍氏族人去了內庫,幾乎把整個內庫都搬空了。

反正過幾天收稅銀就會補上一部分,李乘風從小在冷宮長大,沒有任何韜略,剛剛登基又趕上大婚,國事都夠他操勞的了,哪還來不及學打理內庫?

至於蘇行雲……蘇家巨富,她不會為了這點東西為難我的。

更何況,誰會吃了熊心豹子膽告訴皇後,皇帝的白月光情人把內庫搬空了?命不要了?就算皇後發火的余波波及不到,都不怕皇帝的嗎?

被世家鉗制的皇帝也是皇帝啊,李乘風這廢物收拾不了世家,還收拾不了你?

事後我把現銀和銅錢派人手運到了我的封地,一些奢侈的珠寶拜托紫陽君幫我賣到海外換取白銀。

徐氏生活向來奢靡,為了維持家族巨大的開支,徐氏族人向來有開拓商路,在海外做生意的習慣,紫陽君名下也是有不少海外產業的。

她也好奇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我只是笑著說,為了以後庇護你啊,萬一你要有什麼事情,可以來甘南、圖南投奔我啊。

資本家的快樂,就是那麼簡簡單單且枯燥無味呢。

許是我看她的眼神過於熱切,紫陽君打了個哆嗦,趕緊找了個理由跑路了。

唉,人對惡意太敏感就是不好。

大婚的時候,來觀禮的人不多,此時霍氏族人和王氏族人都已經被我派去封地,來的僅僅是紫陽君和幾家在學宮裏與我交好的貴女。

本來司儀要讓王清淵坐著輪椅入洞房的,我拉著他的手掀開蓋頭,在眾人一臉震驚的表情下,把他背去了洞房。

王清淵瘦瘦的,倒也不沈,他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就由著我去了。

我掂了掂他,嚇得他抱緊了我的脖子,我調笑道:「王郎太輕了,往後多吃點,每頓再喝一碗雞湯。」

「你如此樣貌風度,入贅我這兒,可惜了,不過你放心,日後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我笑瞇瞇地進了洞房,把他放下,把桌子上事先準備好的參湯端到他手裏,「喝吧。」

這哥們帶著傾國之貌,性格又溫和大度,不爭不搶,沈靜得很。

就算他弟弟不是王家實權家主,就憑他的臉和不爭不搶的性子,我也願意把他立為男皇後。

他望著我也不說話,只是抿著嘴唇,有點害羞地低下頭來。

我低頭親上他的嘴唇,觸感柔軟而冰涼,心裏按捺不住地激動,「我先去前廳應酬,你在後面該吃吃,該喝喝,別累著自己。乖哦。」

哈哈哈哈哈。

隨後我去了前廳,勒令人都退下,不要前來偷聽,隨後率眾進入霍家的密室,摘下頭上的一支發簪在與圖上指點江山,穿著喜服跟王程溪及其一幹人等商量鹽礦的利益分配和如何出手。

同時買工匠的事情也該提上日程了,大夏承前朝,向來重文輕武,又把匠人視為賤籍,所以工匠價格不貴,只是有些特殊的工匠難買。

「工匠的事情就拜托大家了。對了紫陽君,若是在海外遇到會術數的洋人和他們手裏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給我弄回幾個來。我還要買幾個會煉丹的道士。」

徐紫陽終於忍無可忍問我,「買工匠可以理解,畢竟你那封地幾乎什麼都沒有。買道士,你是要修仙嗎?」

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這位懵懂的小同誌還不知道,火藥就是道士在唐代求長生從煉丹爐裏練出來的意外收獲。

造反不弄點火藥裝個天雷降世的逼,也配叫穿越者?

「去做吧,這些日子諸位跟著我,也沒吃虧不是。」我溫和地示意紫陽君不要多問,服從命令聽指揮就行。

眾人出了密室,各自在前廳飲酒,王程溪特意湊過來,還沒開口,我就和氣地對他點點頭,「我是真心喜歡你兄長的,非為了利益,你不必擔心。」

王程溪沈默了一下,來意被我看透,開始沒話找話說,「啊,不是,我是來找你賠內院正門的……」

滾滾滾!給我馬不停蹄地滾。

7.

第二日我神清氣爽地從喜房裏出來,在床上壓人比在床上被人壓爽多了,更何況比起李乘風,王清淵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

成家立業裏的成家終於完成了,接下來就是搞事業成為大女主了。

我興起耍了一套劍術,練到臉上微微帶汗,而後接過素素手裏的避子湯喝下。

同一周內和兩個男人上床,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喝點吧,一來得確定孩子親爹是誰才能生,二來大業未成生個孩子也是累贅。

打了個飽嗝,我開始調度去封地的事宜,此去路途遙遠,不僅要收攏流民,還要照顧體弱的王清淵。

霍家的主支幾乎全都被我遣到了甘南、圖南二城裏,李乘風目前極為相信我,不會刻意扣留人質在帝都的。

霍氏旁支裏有個特別優秀的女孩子叫霍無染,按輩分應該是我的堂妹,分外能幹,忠心耿耿,我將帝都霍氏所有的產業都交給她,並且附耳單獨囑咐了她一句。

「避開蘇家鋒芒,我起事前會給你通知,賣掉霍家所有產業,收買遊俠,然後把老弱病殘想辦法送出城,在帝都內與王氏族人、徐氏族人互為犄角,與我裏應外合。」

霍無染心念電轉之間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一雙明眸中盡是震驚,我衝她眨眨眼,又補了一句,「三公不能給你,但是九卿除了武職,隨便挑。」

霍無染歡歡喜喜地送我們一行人出城,王程溪以送兄長的名義跟著我們一起走,紫陽君留在帝都周旋,順便替我守住霍家。

我一反常態地沒有坐馬車,騎在駿馬上,回望了一眼帝都那高高的城墻,然後打馬狂奔至隊伍最前,「出發。」

就那麼將帝都裏的失敗情事和遠大抱負拋在了身後。

霍隱歌從不會輸給別人,他日歸來,定帶上刀兵,與諸君逐鹿中原!

8.

剛到了甘南,還未來得及休息,我就因水土不服而病倒了。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我還是個少女,剛穿越過來,孤零零地被家族送進學宮裏伴讀。

原本我不該在這個時代,對任何人心生憐憫,可我有一日與紫陽君蹴鞠,偶遇了李乘風。

他說,他喜歡我,我長大了,他會娶我。

然後我下手殺掉了太子,廢了二皇子,暗地裏推他登基,與他暗中訂立盟約,謀取至高無上的權力。

他登基後,卻撕毀盟約,向蘇家求娶嫡長女,因為蘇氏是大夏第一名門,他為了獲取世家的支持,哪怕明知道蘇行雲看不起他,也要娶她。

好得很。

原來即使才華橫溢,即使穿越到世家,即使成為貴女,也會被身份鉗制,也會功虧一簣。

我可以為了權力靠近他,但是他決不能為了權力背棄我。

作為一個被羞辱了的雙標大師,因為走不通皇後——垂簾聽政/二聖臨朝線,所以我決定起兵造反。

這場權力的遊戲,小爺我不想玩了,直接掀桌子吧。

待到我醒來,看到的是王清淵那張略帶憔悴卻還是風姿不減的臉。

「你辛苦了,我在夢裏可有說什麼嗎?」我虛弱地開口。

王清淵聞言頓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沒有說話。

我轉頭望向素素。

素素紅著眼圈告訴我,我在夢裏,一直念叨著要回濟南。

「郡主,濟南是哪兒?」素素問道。

濟南是山東省省會,是優秀的政治、經濟、文化、科技、教育和金融中心,擁有趵突泉、大明湖等國家級別的旅遊景區,還擁有世界第一大學山東大學(副部級)。

那兒也是我這個倒黴鬼這輩子都回不去的家。

我這個歷史系出身的畢業生多難找工作老天爺你知道嗎!歷下區房價破兩萬的時候我才攢夠錢上的車!剛交了房沒裝修好我就穿過來了!

好不容易談個對象為此手染鮮血,自帶人命!成功了還有竄出來截胡的!只能去走更難走的路線確保事業穩固!

我恨老天爺。真的。

王清淵示意素素退下,沈默著給我一口一口地餵湯。

我反握住他的手,安慰他,「我這一病,嚇到你了吧?」

「嚇到我了。」王清淵擡頭,像極了死了男人的小寡婦。

呸呸呸,我才不會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絕了,我霍隱歌也不會死。

「都是我的錯,平白惹你擔心了。醒了就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幫我把你弟弟叫過來,我要問一下買工匠的進度。」

王清淵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王程溪很快竄進來了,「收到了紫陽君的信和車隊,內庫得來的東西都賣了個好價格,西洋人十分狡猾,不願意隨我們回來,不過其他的工匠,尤其是鐵匠,我帶回來不少,還給你帶了兩根紅珊瑚的發釵。」

「很好,讓那群鐵匠先打造兵器和鎧甲,我們先把重騎兵弄出來。」

我口水差點都流出來,有了重騎兵基本上就可以橫掃整個大陸了,如果後勤線路跟得上,我甚至可以從這裏一直打到多瑙河和伊比利亞半島。

清代乾隆打準格爾到底是怎麼以全國之力保證後勤的來著?我得好好回憶一下記在紙上,以後征服周邊國家的時候用。

「對了,有沒有蠻族的情報,我要看一下。」我扭頭問王程溪,「快要到冬天了,草原枯萎的時候,我希望他們是拿著奶制品和肉幹來換取過冬的物資,而不是帶著馬刀和弓箭過來打秋風。」

建設,練兵,招募流民,把附近幾地的官員拉到賊船上,開采鐵礦,打理鹽礦,草原互市,西域商路……

天生的勞碌命啊。

不行,先把幕僚的事情定下來,要不然我非得累死不可。

9.

「娘娘,你可知這西北的昭華郡主又鬧出了笑話呀?」椒房宮內,一位二十五六歲、長相嬌艷的婦人笑著說起這件事。

「怎麼了?」蘇行雲微微皺眉,望向那婦人,這是楊家的嫡次女楊彤芳,心知她為何搬弄這種是非。

她先前與王家嫡長子王清淵訂了婚,又因為王清淵斷了腿而鬧著退婚,重新定下了自己的堂兄蘇柯然,目前已經過門了,按輩分應當是自己的表嫂。

霍隱歌撿了她不要的男人,當然會被她大肆嘲笑。只是自己身為中宮,已經不必在閨閣中討好任何人了。更何況,蘇行雲微微低下頭,雙手無意識地撫摸自己的小腹……

這條權力之路,自己真是走得無比暢快呢。

「那昭華郡主,說是自己做了一個夢,在各地發布告,招募天下能人異士來給她解夢呢。」楊彤芳以團扇捂嘴。

蘇映雪剛解了禁足不久,還是第一次參加宮中宴會,聞言笑道:「哦?不知是什麼稀奇古怪的夢境。」

蘇行雲也微微側頭,好奇這位被她和蘇家聯手排擠出帝都的貴女有什麼後招。

「昭華郡主說,自己夢到一個人,對她說『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之類的話。她覺得她夢到神仙了,說是誰能解出她這個夢,她賞十斤黃金、四斛珍珠呢。」楊彤芳說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怕不是婚後被打擊得瘋了。」蘇映雪也跟著笑,上次因為找霍隱歌麻煩連累了家族,她可是被親姐姐禁足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出來,心裏早就恨透了這位昭華郡主。

蘇行雲琢磨了一下這兩句話,還是想不出這是什麼意思,她搖了搖頭,把註意力全部放在自己的小腹處。

那裏面有蘇氏榮耀的未來。

布告倚靠著驛站,從西北一直發到東南,各地的百姓都在討論這件事。

李燕貞在李府下人的大雜院裏,聽到「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這句話,往爐竈裏塞著柴火的手一頓,臉色終於徹徹底底地變了。

她向管事的林三娘賠了個笑,放下手裏的差事,往自己母親的院子裏狂奔。

「娘娘娘,我有幫你抓藥的錢了。」她衝到一間又舊又破的屋子裏面,一疊聲地叫著娘。

躺在床上的婦人沒有答應,李燕貞楞了一下,手哆哆嗦嗦地摸向憔悴婦人的胸口。

觸手一片冰涼。

「娘——」仆婢住的耳房裏,傳來一聲淒厲的喊叫。

前世是個孤兒,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穿越過來卻成了家妓的女兒。由於李氏好幾房,七八個老爺,血脈不能確定,大夏又有隨母法,連個庶小姐的名分都沒有。

只是她兩世才攤上一個娘,對這個怯懦卻對她溫柔的母親極為孝順,甘願為了她努力回憶穿越前的知識,做出帶機關的小玩具討好府上所有主子,甚至被打被罵也毫無怨言。

可是娘死了。

李燕貞的眼淚掉了下來,她看著李府的下人聞聲過來,隨意裹了個草席把她娘拖到野外淺淺埋了,做了個標記死死記住這個地方,然後從自己兜裏拿出這些年攢的一些銅板和碎銀子。

第二日,油坊的掌櫃迎來一個穿著破舊,十五六歲的瘦弱少女,她的脖頸上烙著李府的奴婢印記,極為顯眼。

「要七八桶豆油,送到李府。」李燕貞面無表情地說,「李府要做佛會。」

時人多信佛道,豆油確實是做佛會所需要的東西,掌櫃絲毫沒有起疑,囑咐夥計送了過去。

當夜,李燕貞拿了幾壺酒,賠著笑把守門的侍衛灌醉,避開所有人,將李府的大門牢牢鎖死。

衝天的火光裏,夾雜著李氏上下四百多人的哀號。

李燕貞看都不看李府一眼,懷裏揣著一把匕首和一些偷來的珠寶,牽著一匹老馬,躲在街巷的角落裏,望向西北,等著城門開啟。

昭華郡主,你也是穿越者嗎?

少女面容堅毅,擡手摸了摸脖頸上的奴婢印記,把頭發放下來遮住它。

她臉上帶著淒厲的笑容,絲毫不掩飾自己眼裏的熊熊烈焰。

10.

紫陽君取得家裏同意,從帝都跑過來投奔我了。

這人來了之後,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先是幫著談成了和草原那邊的馬市協議,不但幫我弄來了優良的馬種,還順帶把草原的金帳汗王最寵愛的三公主娜娜拐過來幫我訓練騎兵了。

仗著這份功勞,紫陽君這些日子跳脫得很,今日又竄到我書房裏,懷裏還抱著個臭烘烘的半大小子,她也不嫌棄臟了衣服。

我和幾個出身寒門的幕僚,翻看批閱著文書,商量著練兵的事情。

其實,幕僚招募得出乎我意料,大夏實行九品中正,各大官位牢牢地把持在各大世家手裏,上品無寒門,下品無氏族。

寒門想要出頭,只有投軍一條路走,甘南、圖南靠近邊境,附近守將幾乎都是王氏的族人,混了個臉熟後,我需要幕僚的命令傳出,當天就來了三百多人,各有所長。

唉,九品中正真是禍害,埋沒了那麼多人才,等我登基一定要開恩科,考科舉。

「猜猜我帶來了什麼寶物?」紫陽君見我沒空搭理她,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目前各項事情都已經起步了,我忙得很,沒時間和紫陽君開玩笑,便直接問道:「這是誰?」

紫陽君努努嘴說:「今早上倒在城外的,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你要解夢的布告撕下來了。士兵以為是個叫花子,想趕走他,我剛好路過,聽說他揭了榜,於是就帶過來了。」

我霍然站起來,打翻了硯臺,墨汁濺了一裙子。

衝到紫陽君前面,伸手就去掐這半大小子的人中,「醒醒,嘿,醒醒,解夢的,醒醒!」

半大小子本來昏著,硬給我掐醒了,他看了我一眼,聲音微弱,「你是……昭華郡主?」

「我是,我就是。」我一疊聲地說。

「數風流人物,還看……」那半大小子用盡全部力氣說完這七個字,又昏過去了。

我一把從紫陽君手裏把這少年接過來,背在背上衝向醫署,一腳踢開大門,大喊道:「所有人都出來!救活他,救活他!救活了賞金百兩!」

別死,千萬別死,能背《沁園春·雪》好歹也是高一學生了,化學、物理要是好點,也能做個水泥、肥皂、塑料啥的了,再不濟生物學得好點也能養個兔子、種個豌豆的。

就算啥啥都不行,也能陪我說說話!我在這個時代也很寂寞的啊!

千萬別死啊!

醫官說這孩子身上兩處皮肉傷,只是久未進、食體力用盡才昏厥的。

我長松了一口氣,原地坐倒在醫署院子裏,這才發現裙子上都是墨汁。

紫陽君這才匆匆趕到,略帶驚奇地說,「我又立功了嗎?」

「封無可封了,還是殺掉吧。」我望著她,扯出一抹,陰惻惻地笑。

紫陽君果斷一腳,把剛站起來的我踹趴下了,「我不需要新封賞,只想踹您一腳!」

是能中勞斯萊斯五元代金券的幸運才能遇到這種損友啊,我熱淚盈眶地想。

徐紫陽啊徐紫陽,跟人沾邊的事兒你是一點也不幹啊。

我希望傅慎行和李承鄞同時愛上紫陽君,然後紫陽君的遺囑受贈人上寫我名字。

算了,仔細想了一下,這兩個人都沒有我狠。

紫陽君啊紫陽君,你還是跟著我混 996 大禮包吧。

11.

「慢點吃,慢點吃,別噎著。」我用一種近乎慈愛的神情看著李燕貞。

「他娘的,李氏旁支竟然追殺了我好幾百裏,我功夫又平平,要不是做了幾樣武器,真的是要死在路上了。」

李燕貞餓久了,毫無吃相。

醫署的大夫不讓他吃大魚大肉,喝了幾天海鮮粥,今日是她開禁的日子,風卷殘雲地吃完整只烤鴨後,我示意左右撤菜,溫和地對李燕貞說:「小姑娘哪兒人?學歷如何?」

「穿越來之前是山東人,孤兒,剛考上大學車禍撞過來的。我是理科生,愛好是手工,窮得很,一直偷偷在互聯網上接活兒給漢服社做弓弩,興許是違法的事兒幹多了才那麼倒黴。」李燕貞吃飽了,開始跟我交底。

「會畫圖紙嗎?弩會做嗎?」我眼神都亮了。

在得知李燕貞會畫部分弓弩圖紙之後,我捧著她的臉狂親了幾口,「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你想要什麼就跟我說!」

新式武器唉,還有重騎兵,是不是到時候我的狗就從愛爾蘭到日本無處不在了?

什麼契丹黨項喀喇汗,吐蕃回鶻葛邏祿,大家都喜迎上國天子霍隱歌羈縻統治,一想起紫陽君以後會舉著天可汗的旗子打到巴格達,讓哈裏發一起沐浴皇恩,我就笑出了聲。

李燕貞驚恐地看著我,一定是覺得我這個昭華郡主看上去不太正常。

隨後她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因為我嚴肅地看著她,整理衣冠,對她行了個大禮,「我要造反,目前手裏鐵礦兩座、輕騎兵三千人、重騎兵兩千人、鹽礦四個,從蠻族交易過來的牛肉幹六十萬斤充當軍糧。還缺新式武器和將領,將領不急,因為可以造反之後看士兵表現再提拔磨礪,但是新式武器等不及了。我是純文科生,這事兒只能拜托你了。

「作為報酬,我給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自由與尊榮,到時候天高海闊,任何人都傷害不了你,踐踏不了你。

「同為穿越者,幫幫我吧。

「除了命和皇位,我什麼都能許給你。」

李燕貞一口就答應了,我們山東老鄉就是如此爽快啊。

「我下午就去工坊看看,晚上開始畫圖紙,你能把刀從我脖子上挪開嗎?」李燕貞眉眼冷凝,伸出兩指,推了推架在脖子上的刀。

我從善如流地收起了刀,「開個玩笑嘛,不要介意。」

「而且,你就不想讓你娘風光大葬嗎?」我衝著李燕貞眨眨眼睛,「你昏迷那幾天,我們悄悄進城,把你娘的屍骨偷到了甘南。等你功成名就,我們在帝都風水最好的地方重新把她下葬,好不好?」

「帝都風水最好的地方就是皇宮。」李燕貞瞟了我一眼。

「行,到時候把你娘埋進皇宮,禦花園風景比較好,你覺得可以嗎?」我點頭同意了。

這下輪到李燕貞噎住了。

說真的,她要是能做出後世的武備,例如伏遠弩、擘張弩、神臂弩、燧發槍、火繩槍啥的,別說把她娘葬到禦花園,就是埋在我寢宮我也樂意啊。

科學技術是第一戰鬥力,所以,在能提供科學技術的人面前,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嘎嘎。

倘若說我造反靠掛的話,這個少女絕對是我最大的一個外掛,威逼利誘什麼黑的白的手段都用上,我也要榨出她的全部能力。

「趕緊找幾個身手好的長得俊俏的世家子弟,陪在這丫頭身邊,給她當親兵。」待李燕貞走了之後,我囑咐芊芊。

這孩子上輩子讀書做兼職,這輩子頭一次出李氏地盤以外,一看就純良得很,好忽悠得很。

單單高官厚祿或者她娘沒法圈住她的話,那就找幾個品貌溫良的世家子弟塞給她,萬一摩擦出了愛情的火花呢?

人一旦有了牽掛,手腳就會被絆住的。

本人絕技之一,溫水煮青蛙,又發動了!

12.

第一架床弩做出來的時候,娜娜目瞪口呆。

「你們夏人真的很狡猾!能夠做出這樣的東西!這一箭下去,得把人串成糖葫蘆。」

娜娜是金帳汗王的三公主,也是唯一的女兒,她的母親是小閼氏,紫陽君去草原上與蠻族談互市,順便求一個馬術高手過來訓練騎兵,汗王開玩笑說,草原上騎術最好的是他整天在外面野的小女兒。

於是紫陽君連發誓帶許諾的,把一心想要看看大夏風光的娜娜公主哄了過來。

她剛到圖南城的時候,是個皮膚微黑、笑容甜美、眼睛明亮的女孩,長長的辮子上綁著綠松石和青金石,那些寶石隨著她甩頭一晃一晃的,把一群將士看直了眼。

她很喜歡我,覺得我很霸氣,總有一天會成為女帝。

我卻很少靠近她,因為我打算在起兵之前殺她爹。

金帳汗王擁有草原十八部的統治權,剛好是四十多歲最年富力強的時候,我若是起兵,他萬一生了野心,趁機在背後捅刀,草原的鐵蹄插進西北,我會陷入前線和後方雙線作戰的為難。

而金帳汗王的大王子巴圖性格剛愎自用,二王子那日蘇則是心機陰沈,二人年紀相仿,都不是善茬,只怕是金帳汗王一死,就會帶著麾下各部鬧起來。

只有四分五裂的草原才是好草原。

統一的草原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心頭大患。

若是起兵,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娜娜的父親,挑起草原的戰火,讓四分五裂的蠻族各部無暇南下,讓和兩個兄長都不親的娜娜無家可歸替我做事。

唉,算計那麼個天真可愛的女孩,我也挺不是人的。

不過我也沒說過我是個人。

拍了拍娜娜的肩膀,我笑嘻嘻地說,「這是我們的秘密武器,你拿了我們夏人的首飾,就要為我們夏人保密啊。」

順手把一支精致的雕刻成燕子形狀的銀釵,別在了娜娜的頭上。

娜娜摘下來看了一眼,捏在手裏歡歡喜喜地衝著我行禮,草原冶金技術並不發達,即使她貴為公主,手裏也沒有這種精細的小玩意兒。

我摸了摸她的頭,看了一眼已經成了規模的騎兵,十分滿意,囑咐素素跑一趟倉庫,再拿一匣子金釵、銀簪、珍珠、手釧給娜娜。

丟下興奮地抱著匣子的娜娜,我又去準備招募流民擴大士兵數目。

雖然我為了利益,不能留她父親的命,但是我會對她好一些的。

13.

「砰——」這是工坊裏第五次炸爐了,李燕貞被幾個親兵拼死拖出來,她腦子嗡嗡的,鼻血從她臉上蜿蜒到下巴,在她裙子上氤氳出暗紅色的小花。

「快成功了,再試試。」李燕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狀態,很快就站了起來,胡亂地擦了一把臉。

隨著她腦海裏大量圖紙被工坊實現,一樣又一樣的新式武器發放到各個士兵手裏,要制作的東西,也只剩下火藥了。

幾個親兵對視一眼,趕緊跟著她進去了。這位武備庫的女官大人,都不要命地衝在第一線了,自己還有什麼理由退縮?

練兵場上,王程溪帶著流民組成的新兵操練著,五姓七望裏,王氏、楊氏以軍功傳家,他作為王家家主,做得最多的就是練兵,以前是幫大夏練兵,現在是幫自己的嫂子練兵。

大夏的世家根深蒂固,因此土地兼並極為嚴重,失去了土地的平民,要麼淪為牛馬一樣的奴婢或者佃戶,要麼投奔軍隊,沒有別的辦法。

那些歌舞升平觥籌交錯的背後,竟然是如此民不聊生的情景。

王程溪在閑時也會聽士兵們閑聊,心裏暗暗感嘆,難怪徐氏把土地都交給了郡主,王氏也趕緊把土地都交給郡主吧。

一個真正的帝王,是決不允許有人在她面前搞土地兼並的,因為這會動搖國本。

而王清淵也沒閑著,自己搖著輪椅去醫署,教流民的孩子們如何識別藥材,如何包紮刀傷。

隱歌的話又一次浮現在他心裏:「去訓練學徒吧,軍隊需要大夫。哪怕站不起來,也要和常人一樣生活做事,閉門不出是最可恥的逃避行為。」

他笑了笑,繼續溫和地解答學徒們的疑問。

能以此殘軀,幫她做一些事情,真好啊。

素素端著碗回來的時候,自家小姐已經在奏章堆裏睡著了,她搖了搖頭,給霍隱歌披上了一件厚衣裳,然後吹滅了蠟燭,在門口守著。

無論她是霍氏嫡女,是昭華郡主,還是將來的女帝,她都是自家小姐。

那年土地被當地氏族搶走,爹爹被人打死,娘被氏族強搶過去做了奴婢,自己一路要飯去了帝都,最後倒在了霍氏門口,然後遇到了小姐。

女孩衣著樸素,居高臨下地看著表情淒切的自己,淡淡地開口,「可願賣身給我做奴婢?」

自己果斷地搖了搖頭。奴婢是什麼,是牛是馬是畜生,有愛好特殊些的世家,會把婢女放在蒸籠上活活蒸死,分而食之。

她又開口了,「我幫你報仇,給你三兩銀暫時安頓母親,你成了我的婢女後,我不打你不罵你,每個月給你十斤糧食、一匹布,好不好?」

還有不打罵奴婢的貴女?她楞住了,看著霍隱歌素凈而不施脂粉的臉,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霍隱歌微笑,「現在,你的命是我的了。」

然後霍氏向打死她爹的氏族施壓,讓他們把殺人兇手和她母親交出來,幾個成年男子鬼哭狼嚎地在院子裏求饒,小姐卻拉著她的手,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人頭滾滾落地的時候,她的母親拉著她給小姐磕頭。

從那以後,小姐就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她說不要不識字的婢女,自己就拼命地學著讀書識字;她說要去做公主伴讀,自己就練習宮規;她說三皇子辜負了她,自己就唾罵三皇子;她說她想造反,自己就帶著母親,跟著她去西北。

素素翻出了針線包,去耳房取了布料,坐在門檻上縫著衣服。

流民都是大老粗,再加上訓練得多,軍備那邊一直缺軍服,這幾天所有女眷都在趕制軍服,趁著守夜能多做兩件,幫小姐多分擔一些也是好的。

14.

四年一晃就過去了。

在李燕貞和道士們炸了第二十次爐,我都不抱什麼希望了之後,火藥終於弄出來了。

李燕貞接過我手裏賞賜的托盤時,當場把腰扭了。

這孩子是不是缺根筋,一千多兩黃金敢於毫無準備地空手去接。

我能捧動是因為我有武功在身,姐姐可以不代表妹妹也可以,你怎麼回事啊?

囑咐醫署的大夫把李燕貞擡下去貼膏藥,紫陽君的勝利消息又傳了過來。

我這不是借著開拓商路為名義,跟臨近的西域諸國開戰麼,趁機磨煉軍隊的戰鬥力,為明年的起兵做準備。

結果紫陽君似乎在摸索中終於找準了自己的天賦,帶著六千人馬用一個多月橫掃著推過去,打得西域諸國瑟瑟發抖。

現在西域地區一提起紫陽君三個大字,可止小兒夜啼。

雖然紫陽君更喜歡別人稱呼她為徐將軍,但是我還是要贊嘆一句:「貴女猛於虎也。」

諸國沒有辦法,最後內部商量了一下,除了商道和每年的歲貢,還獻上了姑摩國的小王子奈落作為貢品。

同樣是風華絕代,勝雪傾城,若王清淵似月光一樣緘默溫柔,這位姑摩國的小王子奈落就是日光一樣濃艷的長相,墨黑長發帶著微卷兒披散在身後,紫色眼眸宛如璀璨的寶石。

如果他沒有被紫陽君打斷一只手,綁著擡上來就更好了。

紫陽君身披重甲,一道紅痕從眼睛下方延伸到臉頰,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觸目驚心,她神采飛揚地向我行禮,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臉怎麼回事?」素素早在我開口的時候,就跑出去找醫署的大夫了。

「這個小崽子一箭射的,媽的,他爹都投降了他倒是硬骨頭,要不是他這張臉,我能捏碎他喉嚨。」徐紫陽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往奈落那裏一指,「這不,被我打斷一只手綁來了。」

「我倒是很喜歡這張臉,他功夫也不錯,尤其是擅長弓箭,你要是能馴服這個小崽子,弄到後院玩玩也可以。你要是馴服不了,那就殺了吧。」

徐紫陽一口氣說完,側著頭看我。

我看了一眼奈落,這年輕人雖然有一腔熱血,但畢竟是姑摩身嬌肉貴的小王子,脾氣再硬、武功再高也沒直面過如此赤裸裸的威脅,紫眸裏閃過一絲絕望。

沒有人不怕死,會害怕就代表可以撬得動。

「挺好,賜給你做夫君吧。成親以後給我去軍營任職,做個將軍訓練弓兵吧。」

我點點頭,淡定地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紫陽君,然後裝作很忙的樣子,把還想說話的紫陽君請回了軍營。

自己惹出來的事兒,別踢皮球給別人。

再說了,想起來王清淵皺眉嘆氣的樣子,我也不能把奈落納入後宮啊,要不然後宮天天飄蕩著醋味兒,我這日子怎麼過?

正在紫陽君和張牙舞爪的奈落對峙的時候,驛站傳來了消息。

李乘風磕磕絆絆地學了四年,終於連拉帶打地鎮住了臣子們,穩固住了皇位。手剛一騰出來,就召我回帝都,參加皇帝的生日。

現在傳旨的人已經到了驛站。

我接了聖旨,讓傳旨的人回去,然後召集所有人議事,多數人都建議我去探探情況,只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幕僚據理力爭。

那人叫陳寒露,寒門出身,平素就與世家旁支出身的幕僚們格格不入,此時被眾人圍攻,陰沈了臉,「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郡主是我們所有人的主心骨,怎可以身犯險?我們在西北招兵買馬雖然隱蔽,但若是有心還是可以探知!萬一帝都那邊設伏呢?」

我聽完了陳寒露的慷慨激昂,突然問了一句,「我爹怎麼樣了?」

陳寒露楞住,「老家主近日胃口很好……」

「不過,郡主是怎麼知道我是老家主派來的人?」陳寒露問。

把我的安危放在心上第一位的人,只有我爹霍巨君。

我聳聳肩,突然有點想這個便宜爹。

15.

最終我力排眾議,決定親自去一趟帝都,不僅僅是想試探李乘風對我做的事情有沒有察覺,還想算計一下楊氏,再拉攏一下徐氏。

五姓七望,蘇氏老謀深算,男子死死地把控住中樞文官集團和朝堂話語權,女子則送進皇城入主中宮,也是我造反之後要清洗的主要目標之一。

王氏向來不偏不倚的中立,當然,現因為利益和聯姻已經加入我的豪華造反套餐,是帝國的防線之一,北疆的府兵將領幾乎都是王氏族人,聽從王程溪的號令。

徐氏低調地掌控著外事和商路,紫陽君早在少女時期就認為我奇貨可居,天天賴在我身邊,只是徐氏一族向來圓滑,而徐家嫡次女徐姚黃則和蘇行雲是閨中密友。

在左右下註反復橫跳上,徐氏一族極有天賦,無論我暗罵多少次紫陽君的親爺爺是個老不死的奸賊,還都不能表現出來。

有錢的就是爸爸,更何況紫陽君文武雙全,又為我籌措軍費。我登基之後,三公肯定是有她的位置,若是在造反後期軍功多,保不準還能封個上柱國,再加上她是女子,完全可以以聯姻的方式聯手別的世家,再掌控一部分權利。

幸虧紫陽君也是個聰明人,在我面前從來不交遊世家子弟,有人跟她提親,她就理直氣壯地一動不動地裝死,反而要嫁給西域小國出身、美則美矣卻在天朝毫無根基的奈落。

不然我一定會在戰爭後期,大局已經堪堪定下的時候,毫不猶豫地讓她轟轟烈烈地死去。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在穩固的權力面前,我也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給她一個青史留名,讓後人膜拜,以成全我與她之間多年的姐妹情誼。

至於楊氏,雖然楊家的子弟都如他們的家主楊老將軍一樣驕橫,可作為傳承許久的百年世家,也確實有幾把刷子。

王氏掌控的是北府的邊軍,楊氏則掌握著中央集團軍,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讓兩家合在一起,所以大夏開國一百多年,兩家關系向來淡淡。

七年前太子墜馬死亡,二皇子纏綿病榻,新皇帝是冷宮長大的李乘風,什麼系統的帝王心術都沒有學過?楊老將軍有私心想趁機分一下王氏的兵權,於是做主把自己的孫女楊彤芳許配給王氏嫡長子王清淵。

我得到這個消息後,毫不猶豫地讓王清淵斷了一條腿,並在他的藥裏加了點東西讓他纏綿病榻。

楊家的楊彤芳本就性子衝動,得知王清淵斷腿,幹脆在帝都的朱雀大街上親口羞辱了王氏,朱雀大街人來人往皆為見證,楊老將軍再氣,也不得不取消了聯姻。

那時我是怕王楊兩家合起夥來,限制皇權,掣肘我和李乘風。

後來李乘風要娶蘇行雲,我毫不猶豫地把這件事透漏給王程溪,涕泗橫流的他跪王家密道裏請罪,言說是新天子授意霍氏那麼做的,指證本來李乘風是想讓楊彤芳守望門寡的,只是霍氏不好意思做得太絕,只能委屈了王清淵。

「霍氏也是被新天子逼迫到了極處才要造反的,為表誠意,我願意負責清淵公子的後半生!」

我信誓旦旦地指天發誓,若我照顧不好王清淵,生了異心,讓我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大夏盛行佛道,極重誓言,就這樣,知道了所謂真相的王氏轉而與我霍氏結盟。

我當然會只有王清淵一個夫君。再多幾個,讓外戚分我的皇權嗎?

和至高無上的權利相比,男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和五姓七望的名門相比,霍氏這種死活與頂流差一線的,落在真正的大世家子弟眼裏,確實是暴發戶,帝都有頭有臉的貴女都從來不和我多說話,二流三流的世家倒是想攀附,可惜我不需要她們的助力,如果純憑人多就能造反成功的話,那太平天國早就打進北京城了。

其實我也不太在意他們這些頂級世家眼裏嘲笑和鄙夷的光,因為當年南朝的貴族們也是這麼看北方那些胡漢混雜、騎馬射箭,笨拙地讀著儒家經書的關隴軍隊的。結果過了不到一百年,他們就打出了隋唐盛世,而舊時王謝堂前燕,全都在烏衣巷口成了鐵蹄下的枯骨。

在任何時代,真理永遠在大炮射程之內。

而且一個社會,暴發戶多是好事兒,證明社會階層還在生生不息地流動著。

當一個穿越到架空時代的人想要造反,就要先研究一下這個朝代大致對應歷史的哪個階段,再去抄下個朝代如何發家的作業。大夏類似於魏晉南北朝時期,後面是隋唐,所以剛穿越過來我就天天在回憶隋唐是如何發家的。

隋朝為什麼開科舉考試,唐朝為什麼研究公廨田制度?

如果不是世家把控著官員的任免,也不會有那麼多寒門出身的讀書人投奔我變成幕僚,為我搭建起新朝的新班底。

如果不是世家拼命地兼並著土地,把平民變成被永無止境剝削的佃戶和可以隨意打殺的奴婢,也不會有那麼多流民為了活下去而投奔我成為士兵。

下民從來易虐,可煌煌青天是欺不得的。

不到天街踏盡公卿骨的那一刻,所有世家都覺得自己是高枕無憂的。

這逃不脫的人性哦。

16.

我囑咐李燕貞和王程溪幫我看著甘南、圖南的老家,自己則帶著素素和紫陽君,還有八百親衛,輕車簡從地重回帝都。

瞇著眼睛看著帝都門口的人來人往,我側著頭輕笑道:「好久不見,還是如此繁華。」

紫陽君抿著嘴輕笑,她臉上的紅痕只剩下一點兒,到底留下了一點疤,不過這絲毫沒有減損她的容顏,清雅之中又多了一分神秘,「我們邊陲小城也有邊陲小城的特色。」

她在臨走前已經收服了奈落的心,就等著回去成婚了。

也算是打消了我的殺意。

我微笑著看著皇宮所在之處,沒有接紫陽君的話茬,反而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那麼繁華的地方,我都舍不得動刀兵了。」

紫陽君聞言哈哈笑個不停,「你會舍不得?我從小到大跟著你,就沒見過你有舍不下的東西。你這人是出了名的心狠。」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攝於我眼中上位者的威壓,紫陽君乖乖閉了嘴。

我們打馬入定遠門的時候,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布衣僧人攔在我們馬前。

我和紫陽君齊齊勒馬以免出人命,現在寺廟那麼不景氣麼,大和尚都要當街攔路化緣了?

素素剛掏出銅板來,那和尚一聲阿彌陀佛,聲音不大,卻暗自蘊含著威嚴。

「施主雖有慧根卻心懷戾氣,為現世不容,待到大星墜、月全食的時候,怕是會有死劫。」

「現在隨我出家,日日念經,為自己祈福消罪,還來得及。」

此時百姓已經註意到這兒了,滿街的竊竊私語,「啊,是覺明法師。」

我扭頭看著紫陽君,紫陽君悄悄附耳,女子獨有的氣息溫熱地撲在我的耳畔,癢癢的,「你走之後帝都出現的一位高僧,替人斷命非常出名,現在他說你有死劫,怕不怕?」

「這世界上,哪兒有不死之人?」我一馬鞭抽在地上,示意無幹人等滾遠些,「被馬撞死,本郡主可管殺不管埋啊。」

人生自古誰無死,早死晚死都得死,拿著生死忽悠別人的,不是神棍是什麼?

人群讓開之後,我帶著紫陽君和素素,從那覺明大和尚身邊打馬而過。

這神棍有群眾基礎,打不得罵不得,我還躲不起嗎。

那覺明見我油鹽不進的樣子,雙手合十,「你會後悔的。」

我勒馬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

只身無黨羽,斂手跪丹陛。

我一個人穿著黑色的素衣,腰桿筆直地跪在安寧宮前。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我在西北搞出那麼大的陣仗來,蘇氏果然起了疑心,眼下這就是下馬威。

蘇行雲身著華服,站在我身前,以我的視角看過去,只能看到她精致繡鞋上的金珠。

她沒有說話,我也沒有擡頭。

許久之後,頭上冰冷的聲音傳來,「平身吧。你爹在殿內。」

我站起來低著頭,一言不發地隨著內侍進入了安寧殿。

我的父親,霍氏的前家主霍巨君,額前帶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幾個太醫慌慌張張地在給他紮針。

迅速調整好表情,臉上掛著眼淚,我帶著三分驚訝、三分無辜和四分不可置信看著李乘風:「陛下,霍氏做錯了什麼?」

李乘風怒氣本來拉滿了,看著我如此神情,語氣不由得軟了幾分,「你父親言說自己並無反意,一頭撞在了階前。」

他話音剛落,我就淒厲地哭了起來,「陛下!霍氏已經讓出了帝都的權利!其余世家為何還咄咄逼人?!倘若我爹有反心,讓我這個唯一的親女兒為妓為娼!不得好死!」

我爹當然沒有造反之心。

有造反之心的人是我啊。

我一邊哭著一邊心裏想著,帝都不能再待了,趁著我爹那麼一撞,打消一下李乘風的猜忌心,連夜帶著剩下的霍氏族人出城,楊氏沒法算計,那就戰場上見真章吧。

等戰局勝利塵埃落定,墻頭草的徐氏也不得不臣服,雖礙在紫陽君面子上無法趕盡殺絕,但到時候也可以為難一下徐氏。

今天能不能過關,就看我的演技了。

一念及此,我哭得更加稀裏嘩啦,奪過侍衛的刀,站起來就往門外衝,「陛下!我已經失去你了!我還要失去爹爹!蘇行雲欺人太甚,我非殺了她不可!」

李乘風一把把我的刀奪回來,斥責我胡鬧。

我順勢倒在他懷裏,裝作沒有力氣的樣子,暈了過去。

爹不愧是爹,他許久都不管事了,在外面遊山玩水還是能摸透朝堂局勢。

這表白心跡的一撞,皇室也不願意擔個逼死不理事的老臣的名聲,今天大概率是沒事了。

好不容易從宮裏脫身,帶著用腦殼檢測皇宮柱子硬度的親爹霍巨君,剛剛回到霍府,眾人看著我的眼神都不對了。

哭狠了,有點視網膜脫垂,眼睛鼓出來一大塊,像條金魚。

「通知所有霍氏旁支族人,包括你,統統從地道統統出城,回了圖南我們就起兵。」我毫不猶豫地對霍無染下了命令,讓紫陽君背著我爹霍巨君,頭一個下了密道。

出了城,我心裏松了一口氣,今夜出人意料的黑,逃跑計劃還是蠻成功的。

「小姐,今晚上有天狗食月……」由於馬匹不夠,素素坐在我身後,和我同乘一騎,怯生生地說了一句。

我和紫陽君聞言雙雙擡頭,陰影剛好吞掉了最後一絲月光,與此同時,一顆流星墜落,在漆黑的天幕上,格外顯眼。

我心裏顫了一下,想起覺明的話。

大星墜,月全食……

身後的火光和弩箭破空的聲音同時響起。

「楊氏的追兵來了!分頭跑!華倫關匯合!」紫陽君久經沙場,火光亮起的一瞬間就拖著我那昏迷不醒的爹打馬狂奔。

我咬著牙拔下發簪在馬屁股上一戳,帶著素素朝另一個方向狂奔。

蘇行雲讓婢女退下,坐在皇宮的觀星臺上在看天。

她想起小的時候在皇家的至聖學宮裏讀書,她和徐紫陽永遠在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間來回廝殺,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

學宮二十余學生,霍隱歌永遠在十名左右徘徊著,成績不算太好,也不至於讓教書的太傅捶胸頓足。

而且比起別的貴女身飾珠玉,霍隱歌相對來說就要簡單許多,她無論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進學宮,都極為樸素,不佩戴半點值錢的東西。若是有幾分好顏色撐著也就算了,可這人樣貌也是平常。

自己曾經在帝都的花朝宴上被文人們譽為「朱丹國色」,徐紫陽也不遑多讓的在花朝宴上得了個「白璧清骨」的名頭,其他貴女也各有所得,唯獨霍隱歌,只有捧場的文人為表客氣,說了一句「也算美人」。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竟然不聲不響地入了眼高於頂的徐紫陽的眼。

等大家註意到這兩人廝混在一起時,霍隱歌已經和徐紫陽焦不離孟,親昵得像雙生子了。

人人都說是霍氏在攀附徐氏,只有她有一次在禦花園中,無意看到,在沒有人跟著的時候,徐紫陽的腳步始終落後於霍隱歌半步。

再後來霍隱歌和那個冷宮出身的三皇子李乘風攪和在了一起。

她冷眼看著,在這極為重視血統家世的大夏,一個母親出身低賤的皇子,又能有什麼大出息呢?

可偏偏就是三皇子李乘風榮登大寶。

不是沒有人懷疑霍隱歌,只是誰都查不出來什麼。

後來蘇氏要她嫁入中宮,她下意識地想起那個午後,徐紫陽跟在霍隱歌身後半步,兩個人不緊不慢地聊著天。

這個霍氏的嫡長女似乎並不簡單。

果不其然,霍隱歌毫不猶豫地露出獠牙反將一軍,無論是冊封郡主索要封地,還是汙蔑蘇氏女兒奪取鹽礦,都證明了這一點。

爹爹說她是黔驢技窮,只想要撈點好處。

「一個女人,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爹爹的話還響徹自己耳邊。

可是當霍隱歌再次出現,跪在身前的時候,她的心裏開始狂跳。

蘇映雪聽說了安寧殿裏她要拿刀殺自己的時候,還嗤笑過霍隱歌是一條走投無路,只知道扮可憐、裝無辜暗搓搓咬人的瘋狗。

真的是這個樣子嗎?

她心裏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她也不想賭,因此喚了楊彤芳來,借來一塊楊氏的兵符。

「著人帶兵,即刻絞殺霍隱歌。」

楊彤芳楞了一下,開口反問,「徐紫陽那一關……」

「若是徐紫陽攔著,連她一起殺,罪責由我一力承擔。」

如今,霍隱歌約莫已經是死了吧?

可惜了徐紫陽,那麼多年來,徐紫陽是她唯一覺著算是個對手的人,她還蠻欣賞的。

蘇行雲擡眼望去,夜幕黑沈沈的,不見一絲光亮。

也是,星星都已經落下,哪裏來的什麼光亮呢?

17.

我與眾人皆走散,打馬帶著素素狂奔,身後楊氏追兵窮追不舍,眼看追不上,竟在身後放起箭來。

我咬牙打馬進小樹林,以茂密的林木躲避箭支,朝著西北方向狂奔,身後的素素不斷地哀求,「小姐,放我下來,馬載著兩個人太慢了!」

「閉嘴!別添亂!」我紅著眼,惡狠狠地縱馬狂奔,不斷用劍磕飛亂箭。

素素不吭聲了。

狂奔一夜,終於甩開追兵,我長出了一口氣,這時候緊繃的神經才松弛了一下,習慣性地調笑著自己的婢女,「別看不起你家小姐,你看,這不是帶你跑出來了嗎?」

身後沒有任何回應。

「素素?」我的手抖了一下,心裏察覺到了什麼。

背後一輕,馬上滾落下去了什麼,我跳下馬,並沒有將手指伸過去試探素素的脈搏。

她已經死了。

素素的背上插著十幾支箭,別說是醫療條件不達標的古代,就是回到現代,這種重傷也神仙難救。

我抿著嘴唇,一支一支地把她背上的箭取下來,姿態不熟練地拍著她的手,說,「不痛了,不痛了……」

小時候練武不小心,有時受了傷,她就是那麼拍著我的手,哄著我說不痛了。

怎麼能不痛,她來到我身邊,像是姐姐一樣照顧我,心甘情願地跟在我身後為我奔波,為我籌謀……

我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冰涼的素素,從穿越過來到現在,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號啕大哭,像一頭受了重傷的野獸一樣,嘴裏發出無意義的號叫。

「阿彌陀佛,施主死劫已過。」身後傳來了人聲。

我左手抱著素素,右手持劍直指來人。

是覺明這個死禿驢。

「你不是說劫會應在我身上嗎?為什麼死的是素素?」我此時極為狼狽,也懶得偽裝,殺意噴湧而出,逼問覺明。

「施主是異世遊魂,又有動刀兵之心,天道不容,這才降下殺劫。貧僧在定遠門前提醒施主,就是想渡一渡施主,以免生靈塗炭。」覺明雙手合十。

「施主沒有把貧僧的話放在心上,反倒是這位女施主聽了貧僧的話,偷偷來找貧僧。她性格善良,今生本該長命百歲、富貴盈門,卻願意為施主拿自身所有功德,去擋一個死劫。」

「施主,苦海無邊,到了現在,你還不回頭嗎?」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

可若是,早就已經回不了頭呢?

我看了一眼懷裏的素素,眉眼逐漸淡漠起來:「我會殺你。」

覺明微笑著看我,「貧僧知道。」

「為何敢來?」我問。

「佛門不避因果。」覺明回答我。

我點了點頭,果斷一刀揮過。

頭首分離,覺明的血染紅了草地,我冷冷看著,嗤笑道:「事已至此,沒有人敢渡我,也沒有人配渡我。」

說完,我摟著素素上馬,往通往華倫關的路揚長而去。

有魔頭黑衣白馬自東向西來。

18.

紫陽君和霍無染在華倫關找到我的時候,我臉色蒼白,神情恍惚,已經是三天兩夜水米未曾粘牙了。

素素已經有腐爛跡象了,徐紫陽硬生生地把她從我手裏奪過,然後給了我重重一耳光,把我打得側過頭去。

「你清醒一些。」紫陽君打完,冷冷地囑咐霍無染,「給你堂姐灌點湯水。」

「堂姐,你做的這些事情,是一定會死很多人的。」霍無染沈吟了一下,一邊給我灌雞湯一邊勸慰。

我知道,只是……只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

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冷血程度,不過也正常。

有些事情,有些人,失去了焉能不痛?

「燒了吧,我們帶她的骨灰回甘南。」我有氣無力地囑咐了一下霍無染去處理素素的後事,擡頭看到徐紫陽不在,於是開口問道,「紫陽君呢?」

「紫陽君喬裝打扮,探聽華倫關的消息去了。本來帝都的通緝令都已經飛往華倫關了,半路被我們截殺了,為此我們還血洗了幾個驛站,不過也瞞不了多久,楊氏的人很快就會追上來。」霍無染恭敬答道。

「我爹呢?」我問完了現在形勢,又補了一句。

「老家主已經醒了,他囑咐堂姐,說讓你下次不要以身犯險,隨後帶著人出華倫關,已經先回圖南了。」霍無染回答。

華倫關是帝都進入西北的必經之地,我爹帶著霍氏旁支族人和我的親衛,喬裝成商隊先回圖南了,留下紫陽君和霍無染在此接應我。

此時霍無染臉上塗了花汁,皮膚黃裏發黑,裝成婢女的樣子,又給我挽了高髻,換上錦緞的裙子,顴骨上塗了厚厚的胭脂,嘴唇染紅,裝成有錢的寡婦。

準備齊全,就等徐紫陽回來,給她換身男裝,再打點粉兒,頭上插朵花兒。

富婆與她包養的娘炮小白臉組合,就新鮮出爐了。

糟蹋紫陽君的顏值,還挺有意思的。

只是我與霍無染在客棧裏,左等紫陽君不來,右等紫陽君不來……

眼看著天黑又天亮,我的一顆心重重地沈了下去。

霍無染出去探聽消息,回來皺眉說:「楊家的楊彤芳親自帶兵來到了華倫關,接手了華倫關。她把紫陽君抓起來吊到廣場上去了,說你要是再不出現,就把紫陽君當眾處斬。」

我換回了更方便做事的短衣,聞言吩咐霍無染,「霍氏在這兒有聯絡點嗎?給我拿一匹絲綢和半桶紙漿。」

「你出華倫關,回圖南求援,我自己去救紫陽君。」我淡淡地吩咐道。

「堂姐……」霍無染遲疑,丟了我,別的不說,王清淵那黯然的眼神她就頂不住。

「信我。好歹我也是文武雙全的帝都貴女之一,你留在這裏反倒是累贅。」我看著她,眼神堅定,語氣不容置喙。

半晌,霍無染艱難地點了點頭。

待她一準備好,我打發她出城,隨後立刻拿著紙漿和絲帛,做了一件紙甲,把人和馬都護得嚴嚴實實。

華倫關的地位類似於山海關,是夏朝的第一大關,只不過山海關拒的是東北,華倫關拒的是西北,也因此關內對於武器管控十分嚴格。

弩箭和刀這次我帶了,但是鎧甲太過於招搖我就沒帶,只能現做。

先將紙疊起來,然後把它捶成三寸厚,然後在一些特殊位置釘上釘子,最後裁制成鎧甲,這種鎧甲經過水的浸泡不僅可以抵擋弓箭的射擊,甚至能擋住火銃。

唐宋時期,這種制作價格低廉的紙甲,一度成為士兵的制式鎧甲之一。

我背上弓箭,手裏持著長刀,人馬俱穿紙甲。

人生總有一些時候,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徐紫陽,等我。

19.

我站在房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紫陽君被剝了外衣只著中衣吊在旗桿上,頭垂下去,雙眼緊緊閉著,除了胸膛微弱的起伏,沒有任何動靜。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我正要搭弓救人,一支箭就已經飛過去了,先我一步把繩索射斷。

紫陽君摔落下來,估計八成是被疼醒的,她睜開眼睛見了來人,大聲抱怨,「你想要摔死我之後另娶嗎?!」

那騎士一身黑色兜帽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紫瞳,正是奈落,他坐在馬上拔出彎曲如蛇的西域劍,砍翻一個士兵,抽空出來破口大罵,「徐紫陽你是個狗吧?」

看來紫陽君是收服了這個一身傲氣的小王子,要不然奈落也不會單槍匹馬就衝過來。

眼看奈落纏住了士兵,我從樓上一躍而下,翻身上馬,一人一騎衝著紫陽君疾馳而下。

把紫陽君撈上馬,我回身一刀切斷她手上捆綁的繩子,沒註意順帶切下來一塊油皮,紫陽君一腳蹬翻了一個持刀偷襲的士兵,嘴裏嗷嗷的,「霍隱歌,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長得好看?」

我覺得奈落說得對,我可能不是人,但是徐紫陽是真的狗。

「楊彤芳給我餵了毒藥。」我剛把紙甲披給她,紫陽君就搶過來一柄刀,揮舞得虎虎生風。

「先出去再說。」我面不改色地說。

「奈落的父親不靠譜,把親兒子獻出來了,他回不去也不能回家了,你把他扔在軍中就好,商路可以交給霍無染,小姑娘心思挺細密的……」紫陽君絮絮叨叨地說。

「先出去再說!!!!」我打斷她大吼。

「沒用的……我快死了……」紫陽君突然哭了,一邊又捅死一個擋路的士兵。

這是我認識她那麼多年以來,她唯一一次,不顧徐氏嫡長女的體面,在人前示弱。

夏日當空,心如深淵。

我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骨頭縫兒都在冒涼氣兒。

「快要毒發了……」紫陽君淚眼婆娑,「對不起啊,還是拋下你了啊……」

她口鼻湧出血來,手一軟,長刀滾落在地。

我的腦子一下就蒙了,下意識地格擋著刀劍,幾乎招架不住,「徐紫陽!」

奈落眼看我和紫陽君陷入險境,硬是在亂軍中衝過來,長劍砍翻幾人,「她怎麼了?」

「楊彤芳給她灌了毒藥。」我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回答。

奈落立刻在懷裏摸了摸,掏出一個透明的琉璃瓶,「給她餵了。」

我來不及問,立刻捏開紫陽君的下巴給她灌藥。

老天爺似乎是聽到了我的祈禱,這藥一灌下去,紫陽君的口鼻就不再出血了。

我緊緊地把紫陽君攬在懷裏,和奈落背對背防守,士兵們裏三層外三層,擠滿了廣場。

「殺了她,」楊彤芳的命令從人群中傳來,「霍隱歌,你逃不掉的,乖乖引頸受戮,我留你和徐紫陽一個全屍。」

聽聽,說的這是什麼狗話。

我閉上眼,握緊手中那柄古樸的刀鞘,想起第一次拿起它的時候,素素問:「小姐,這柄刀叫什麼?」

我當時笑了笑,沒有回答。

這刀名叫不平。

不平則起,則鳴,則戾氣化魔。

你道本郡主是個貴女,本郡主實則是個修羅!

我把徐紫陽扔給奈落保護,長刀出鞘,衝著人群中的楊彤芳撲去。

萬軍叢中,一點寒芒。

我這個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的逼到底沒裝成,彈跳剛落地還沒來得及劈出第一刀,我就摔倒在地。

這不丟人,因為大家都摔倒在地了。

地動山搖,人亂馬嘶。

華倫關外,李燕貞指揮著親兵和道士們往大炮裏填火藥。

「你們倒是瞄得準一點啊。」王程溪看著火炮的威力,心中暗暗驚懼,「這個威力似乎也不需要太準。」

「往城門轟!」李燕貞跳著腳,扇了親兵一耳光,一把推開親兵,用力推動炮口,「就這麼點火藥,別給我都浪費了!」

然後臉色凝重地看著華倫關,「我們必須速戰速決,霍隱歌才是這群人的主心骨,她如果死在華倫關,我們也只能拆夥,到時候就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了。」

王程溪點了點頭,隨即趁著大家不註意,偷偷低下頭打了個哈欠。

霍隱歌從逃出帝都到現在只有七天,王氏和霍氏一起控制了西北十一地,另外兩城是他帶著輕騎,熬夜打下來的。

如今兵乏人困,並無必勝把握,只能讓李燕貞拿出來她還不算完善的大炮來攻城了。

「嫂子啊,千萬別有事,要不然我哥可就活不下去了。」王程溪想。

20.

「援兵來了。」我趁著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抓著奈落上馬就跑。

箭矢如雨下,卻都被我的紙甲擋住,剩下的流矢則被奈落用蛇劍磕飛。

「華倫關內不是武器管制嗎?」後面傳來了楊彤芳震怒的聲音,「她身上穿的是什麼?」

小廢物,傻了吧,爺自個兒做的。

身為一個反派,誰還沒有點壓箱底的技術活兒呢?

轟的又一聲巨響,馬受驚了,把奈落和徐紫陽掀下來,奈落站立不穩,剛要到一堆雜物後面趴下以弓弩禦敵,我趕忙伸出腳來架住他不讓他趴下,「別趴下!會震裂內臟!」

「走,繼續跑!」我衝著他吼道,「往小巷子裏鉆!我斷後!」

楊彤芳衝了過來,楊家向來喜歡用槍,她手持紅纓槍向我胸腹刺來,我以長刀隔住。

一支冷箭向我的咽喉處襲來,我緊急一避,脖頸被擦破,血登時流了下來,火辣辣地疼。

還好楊彤芳嫁人之後許久沒有動刀兵,她的紅纓槍要是反應過來,我的胸腹之間就得多個透明窟窿。

我就地一滾,捂著脖子,提氣輕身上了墻,打開臂弩,居高臨下地給了楊彤芳面門兩箭,要不是她縮脖子縮得快,今日怕不是要殞命我手。

隨後我跳下墻去,以畢生的體力開始撒腿就跑,宛如神廟逃亡的主角一樣百米衝刺。

今天算是把這輩子的逼都一次性裝完了,不跑等著楊彤芳追上來打死我嗎?

華倫關下。

李燕貞一腦門的汗,研制出來的炮彈也就剩下最後一顆了,再轟不開華倫關的正門,戰局僵持不下,霍隱歌就危險了。

她再能躲,再能打,也架不住全城的士兵一寸一寸地地毯搜索。

李燕貞咬著牙推開親兵,親自推著炮筒,調整角度,為了方便作戰她把頭發全部盤起來了,胡亂地堆在腦袋上。

此時隨著她用力推動炮筒,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奴婢印記格外顯眼一些,讓所有人都震驚了那麼一下。

王程溪也不敢督促這個狀若瘋魔的少女,只是抿住了嘴唇。

娜娜策馬上前,「主將,我也想去城裏探探情況。」

王程溪沈吟了一下,「再等等。」

「奈落可以去,為什麼我不可以?我們草原人是天生的騎士。」娜娜有幾分委屈。

她還要再說,一聲巨響傳來。

李燕貞體力透支,倚在火炮邊上大口喘息,扯出一個微笑來,隨即軟軟地倒下去了,昏迷不醒。

王程溪一個激靈,困意瞬間去了八分。

華倫關城門被轟開了。

他舉起馬刀,策馬向城門缺口處帶頭狂奔,身後跟著一萬多身披重鎧的騎兵。

21.

被娜娜找到的時候,我正灰頭土臉地啃肉幹補充體力。

一把奪過她腰間的水囊,我終於把肉幹咽了下去,「娜娜你自己走回去,我要去和大家匯合。」

娜娜答應了一聲,我騎著娜娜的馬,飛奔去城中心找王程溪。

王程溪十天內三戰三勝,精力也已經快透支了,我接過他手裏的指揮權後,他匆匆向我行了個禮就隨便找了個房間睡覺去了。

「紫陽君怎麼樣了?」我第一時間把奈落叫過來,開口詢問。

「給她服下的是姑摩可解百毒的神水,就那麼一瓶,我被我爹送走之前,去國庫偷的。」奈落得意揚揚地一笑,「這算是立功了?」

「記你一功。」我毫不猶豫地說,「不會落下什麼後遺癥吧?」

「不會,醒了就好了。」奈落猶豫了一下,回答說。

我總覺得不太放心,囑咐隨軍的醫女看著紫陽君,有什麼狀況及時過來匯報,又開口問了問戰況。

王程溪不愧是王家最生猛的將領,雖然不擅長玩弄權術,但是打仗上是挑不出來絲毫瑕疵的。

不但成功地把堅守華倫關的楊氏軍隊打得落荒而逃,還成功地斬殺了楊彤芳的夫君蘇柯然,至於她本人本想死戰不退,但是被親兵拼死救出,往帝都方向跑了。

太可惜了,楊彤芳雖然人確實是固執了一些,嫉妒心強了一些,作為將領還是有點能力的,要不然蘇行雲也不會派她接手華倫關那麼重要的地方。

沒殺掉。

不過也沒事,她早晚是個死,不是死在我手下,就是死在徐紫陽手下。

她不是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另一個。

我喚來了芊芊,把素素的骨灰塞給她,讓她先保管一下,「軍糧還有多少?」

芊芊飛快地估算了一下軍需耗費,回答說:「耗費十之二三。」

「士兵自由在華倫關內劫掠半日,如有違抗者視為叛逆,就地格殺勿論,日落前滾回來集合,日落後派出督戰隊,誰在街上浪蕩著還沒回來,就地格殺。」

作戰廝殺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士兵們需要發泄,不然會影響士氣。

攻城之後進城劫掠,是保證士氣的必要條件之一,也是古代軍隊成本最低廉的福利待遇。

同時,就地搶糧也是解決長途運輸糧草巨大消耗的一個辦法。

歷代名將幾乎都是那麼幹的,除了嶽飛。

不過嶽武穆北伐是有五郡錢糧支持的。

哪怕西域南洋都開了商路,手裏還有鹽礦,我也沒有那麼龐大的經濟支持。

那就只能放縱士兵了,不過軍糧既然還夠,那就不用屠城太久,半天足夠。

「我們整頓一夜,華倫關已經到手了,接下來就是毫無防備的中原腹地了。」

「西北十一城實行戰時管制,包括甘南、圖南。」

一條條指令發布下去,我忙得像個滴溜溜轉的小陀螺。

徐紫陽啥時候醒啊?

我這個資本家都要 007 了!

「廢物!都是些廢物!」蘇行雲終於失去了一貫的冷靜,把椒房宮裏能砸的擺設都砸了。

霍隱歌竟然真的反了,還打下了華倫關!

眼看著兵鋒直指帝都了,朝廷才反應過來,一群人在朝堂上吵吵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意見都沒有。

若是李乘風是個雄主也就算了,他連個守成之君都不是啊!

一想起李乘風聽了消息之後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覺得霍隱歌背叛了他,從而紅了眼眶,蘇行雲就覺得像是吞了蒼蠅一樣惡心。

「娘娘,娘娘,你別傷心了。」一只軟乎乎的小手替蘇行雲擦去眼淚,是太子李嘉時。

蘇行雲盯著自己軟糯糯的兒子,眼神詭異,突然伸手抱住他。

李乘風與蘇氏結盟的時候曾經發過誓,如若背棄蘇氏,願意萬仞加身而死。

現在,這個誓言應該以最慘烈的方式應驗了。

蘇行雲瘋狂地箍住孩子,放聲大笑。

22.

「喲,交待遺言的貴女醒了啊?」

紫陽君剛剛睜眼,我就開始對她進行慘無人道的精神攻擊。

幸虧這是在古代,要是在現代,我非得把她送到臨沂市第四人民醫院去,好好用三百八十伏特的工業用電收拾一下,不是她死,就是楊教授跳閘。

「我沒死?」紫陽君有點茫然地把手伸過來,狠狠掐了我一把,在我齜牙咧嘴的哀號中,她很快切換到了眼神清明的模式。

「奈落救的,用掉了一瓶絕版藥水。建議你下輩子給他做牛做馬,白天女德班,晚上在床上烙大餅,一結婚就順產生二胎,還不用坐月子耽誤家務,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得讓他軟飯硬吃,最後人老珠黃時自動讓位給年輕貌美的小三。」我一口氣噴完徐紫陽,感覺神清氣爽。

難怪植物大戰僵屍裏豌豆射手那麼受歡迎,噴人一時爽,一直噴,一直爽。

徐紫陽不愧是紫陽君,雖然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但覺得像是在罵她,於是很快就用兩個字刻薄的反擊了我,「瘋批。」

隨後問我,「局勢怎麼樣了。」

我反問她一句,「你覺得蘇行雲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下換徐紫陽楞了。

她猶豫了一下,「你可能和蘇行雲沒有那麼多的接觸。在我眼裏,她是個可怕的對手,如果不是蘇氏不怎麼重視女兒的培養,更多的資源傾斜於前朝的男兒身上,再加上你比較能忍能裝,掀了桌子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我是問,你和她對上,有幾分勝算?」我問徐紫陽。

「七八分,她沒有帶兵的經驗。」紫陽君皺眉回答,「怎麼了?」

「蘇行雲囚禁了自己的父親,扶持幼主聯合楊氏逼迫李乘風退位,已經掌控了大夏中樞。」我冷冷地說,隨後又拋出來一個消息。

「涿鹿關是帝都的最後一道防線,楊彤芳的哥哥楊玄業是守城將領。打下來,我們就能入主帝都,掌控天下。」

「可是蘇行雲竟然替換下楊玄業,親自到涿鹿關指揮守城了。最後一戰,我或許要替換下你和王程溪,親自上場了。」

紫陽君刷的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了,「為什麼?你要指揮大軍?你有帶兵的經驗嗎?為什麼不讓我和王程溪指揮?」

「沒有,但可以學。這是我與她的對決。而且蘇行雲作為當今太後能來涿鹿親自指揮,對方肯定是士氣高昂,我若是不出現鼓舞人心,一旦我方失利,她完全可以趁機讓楊玄業和我們糾纏,一點點扳回局勢。我決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所以現在,我來跟你請教兵法了。」

紫陽君在床邊穿衣穿鞋,嘴裏罵罵咧咧,「萬萬沒想到,到最後居然是兩個瘋女人一決高下。」

「我真應該繼續昏迷下去,攪和進這個遊戲裏算我倒黴。」

23.

涿鹿關。

兵臨城下,六軍不發。

一片肅殺裏,我與蘇行雲兩兩相望,生死無話。

啊,不對,讀書那會兒我就和蘇行雲無話,更別提現在是決一死戰的時候。

就算是百合小說,我和她的 CP 也絕對是邪教,太太自割腿肉都產不出糧的那種冷圈。

我胡亂地想著,甚至在中軍帳前,衝著蘇行雲的步攆揮了揮手。

「清君側,誅妖後!蘇氏倒行逆施,囚禁君王,我欲伸張大義於天下,挽救社稷黎民於泥漿,反賊不要試圖負隅頑抗,快快開城投降,不然讓你嘗嘗正義之師的厲害!」

確認了我喊話的內容,親兵拿著一個簡易的由大發明家李燕貞發明出來的擴音筒,頓時,這段話響徹了整個涿鹿關。

王程溪面無表情,努力保持著他作為將領的尊嚴。

李燕貞點了點頭,「聽上去還挺對仗的……」

這不是廢話麼,我抄的央視版三國,諸葛亮罵死王朗的那段。

紫陽君則被我的無恥震驚了一下,「你這種人居然還能站在道德的高地上譴責別人?當個人吧。」

是的,只要我沒有道德,別人就道德綁架不了我,甚至我還可以回首掏,道德綁架一下別人。

就算打擊不了敵軍士氣,也能惡心惡心蘇行雲啊。

當人?當什麼人?倘若當人能夠體會到快樂,我何苦做一個死亡如風常伴吾身的大魔王?

唉,認識我那麼久還不明白我的暗黑屬性,紫陽君也是白瞎了她的 24k 鈦合金狗眼。

丟下被我刷新世界觀的紫陽君,我望向城樓。

城樓上。

蘇行雲面色如常,一身重鎧也遮掩不住她的雍容華貴,姿態萬方。

她伸出白玉一樣的手來,示意被這番話氣得不行的將領們閉嘴。

「霍隱歌在激怒我們,不要冒頭與她對罵,她長途奔襲,後勤補給未必充足,我們倚靠涿鹿關拒敵,勝算十足。」

「是。」楊玄業同樣是一身重鎧,略帶迷戀地看著蘇行雲,他率先同意了蘇行雲的話,眾將也只得稱是。

眼見蘇行雲死活不應付我的挑釁,我示意一隊人馬跑到箭支射不到的地方大聲叫罵。

內容以蘇行雲本人為中心,以她的祖宗十八代為半徑,夾雜著「蘇行雲婚前不貞」「太子李嘉時也不知道是誰的種,看上去眉眼與楊玄業有點像」「可憐先皇被這群奸夫淫婦毒殺,死前還扣了好幾十頂綠帽子」之類的八卦。

給人潑臟水當然是以澡盆或者浴池做計量單位啦,對方可是頂級世家,五姓七望的那種。

越是頂級世家,越註重聲名,越怕別人抓著下三路死命不放。

「士可殺不可辱啊。」王清淵實在聽不下去了,出言說道。

「動搖軍心的手段而已。」我不置可否地說。

有風吹起我的黑色衣衫,平添了幾分肅殺。

都打下小半個夏國了,再說什麼君子風度,豈不是可笑至極?

王清淵可以要臉,因為王氏世代拒北,大夏依賴他們,造反不成還可以得到寬恕,隱忍個數十年死過一代人,也能東山再起。

而我不同。

我把所有能夠押上去的籌碼都押上去了,就算奄奄一息,遍體鱗傷,爬都要爬上皇位。

從一開始我不甘心屈居於人下的時候,就沒有任何退路了。

前方是刀山,那便踏上去。

前方是深淵,那便跳下去。

不能 C 位登基走花路,我霍隱歌又算什麼權力動物!

24.

「真的沒有了嗎?」首日試探完畢,夜間,我把李燕貞喚來中軍帳,皺眉問她。

「我,啊,不,臣真的是一滴都沒有了,為了救你,所有的火藥都用在了華倫關,哪怕是加班加點,再做需要等十幾天。」李燕貞搖搖頭,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紫陽君怎麼看?」我也不逼迫李燕貞,轉頭問紫陽君,「火藥用不了,對方身後就是帝都,退無可退,一定會血戰到底。」

「還是得以快打快,時間久了,恐怕另外有變數。」紫陽君沈吟一下,開口說道。

「臣附議。」王程溪說。

我覺得也是,趁著蘇行雲沒有時間布置後手,必須要以快打快,戰局如果僵持不下,對我很不利。

大夏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她只需要拖,就可以活活地拖死我。

「上投石機吧。」我說,「既然是以快打快,那就宜早不宜遲,今晚就上。」

蘇行雲咬著牙站在城樓上不退,霍隱歌這個瘋批,竟然大半夜地打著火把攻城。

月亮都開始西沈了,有活人這個點兒出來鬧騰的嗎?

城下的叛軍可以打著火把,因為這邊的強弩也無法射幾裏地,城樓上若是敢亮光,投石機可沒長眼。

她從小養尊處優,還是第一次聲嘶力竭地摸著黑在戰場上指揮軍隊。

「攻上來了!」楊玄業眼看著叛軍攀爬上城墻,咬著牙下令,「放箭!下滾木!倒熱油!絕對不能讓他們爬上來!」

楊彤芳咬牙在她身邊護衛,但是仍然有不怕死的悍勇士兵向著蘇行雲衝過來。

無他,霍隱歌實在是太缺中級將領了,她許以重利,第一個爬上城樓的賞黃金七十兩,活捉蘇行雲的封五品中郎將。

周天之下,能夠打動人心的,往往不是財帛,而是進身之階。

希望的力量是無窮的,蘇行雲咬牙拔出刀來捅進一個士兵身體,刀刃與血肉筋膜摩擦,發出了令人極不舒服的奇怪聲響。

饒是她心智堅韌,也差點吐出來。

預備兵源一隊一隊地投入到城墻廝殺,叛軍卻源源不斷地衝著她的方向衝過來。

世家大族折斷人的青雲之路,如今的叛亂近乎報應。

蘇行雲搖了搖頭甩開自己的想法,又是一刀劈了過去。

革除弊端掃清朝堂可以以後再做,今日若是讓霍隱歌打進涿鹿關,誰都活不了!

一支箭衝著她的咽喉飛來,楊玄業心念急轉,左手拔刀格擋開來,隨後擡手一箭衝著那弓箭手射去。

「小心,對方有暗箭手。」楊玄業大吼,朝著暗箭射來的地方衝去。

娜娜悶哼一聲,楊玄業用的是六石的強弓,自己又為了殺掉蘇行雲距離靠得太近,哪怕有紙甲又退得快,右腹也被箭頭穿透了皮肉。

她咬牙用自己的金錯刀砍斷箭桿,以靈巧的身形與楊玄業周旋。

只是到底是受了傷,眼看紅纓槍衝她胸腹刺來,她咬牙躲避,卻跌落下城墻。

草原人擅長騎馬射箭,並不擅長輕身功夫。

娜娜閉上了眼,萬能的長生天啊,你的子民要回歸你的懷抱了。

眼看著要粉身碎骨,半空中襲來一根鞭影將她卷住,娜娜睜開了眼,立刻借著長鞭的力道在空中翻滾卸力,狼狽不堪地落了地。

徐紫陽收回鞭子,額頭見汗,顯然剛才一鞭也耗力不小,「被楊彤芳打的?別急,姐姐幫你找回場子來!」

娜娜的小心二字還未喊出口,徐紫陽已經用一手極為俊俏的燕子三點水,點踏借力,飛上了城墻。

「她怕不是個垃圾袋成精,我就沒見過那麼能裝的!」霍隱歌的聲音響起來,也衝到了城墻根,眼見徐紫陽上去了,「你受傷了?去後軍找王程溪,我上去支援紫陽君。」

隨後也施展出梯雲縱,鴻鵠掠影一樣幾個點踏,同樣飛上了城墻。

娜娜捂著腰去後軍找醫女,心想,昭華郡主好意思罵紫陽君,她自己不也是一模一樣的騷包嗎?

夏人真虛偽。

25.

剛登上城樓,就看到楊玄業把紫陽君一腳踢飛的場面,我一把接紫陽君沒接住,兩個人成了滾地葫蘆,撞到了五六個士兵才堪堪停下。

灰頭土臉地扶著紫陽君從地上爬起來,我擡眼看著即使是濺了一臉血,還是掩蓋不了芳華的蘇行雲。

不是,這孫子是不是拿著老天爺的天選之女充值卡,充了個年費會員啊?

在帝都的時候就是她站著,我躺著;她前呼後擁,我和徐紫陽兩兩相望;她高高在上,我匍匐在地。

我造反了,成了梟雄了,到了戰場上了,還是在她面前如此狼狽,老天爺對待我也忒隨便了點吧?

就算不是趙靈兒和林月如、陳玄霜和梅絳雪、白飛飛和朱七七,瀟湘妃子與蘅蕪君,也不能給我安排個《射雕英雄傳之小龍女大戰傻姑》的劇本吧?

可能蘇行雲是女媧親手捏的,我是隨手拿藤條甩出來的。

但也不能輸了氣勢。

我緊緊握住刀柄,眼神陰冷地舉起刀斜指蘇行雲。

劉皇叔風風雨雨創建了蜀漢,在陸遜這兒陰溝翻船。

吳王闔閭,大楚都破了,卻被小小的越國陰得死死的。

魏王李密,局勢一片大好,莫名其妙被宇文化及和王世充把骨灰給揚了。

耶律休哥百戰名將,打得宋太宗趙光義騎著驢車在秋名山來回漂移,卻被尹繼倫帶著數百人給捅成篩子。

歷史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所以,想要創造歷史,就要不講道理,前面哪怕是神,也要屠;哪怕是仙,也要誅。

畢竟,一切艱難險阻都是紙老虎嘛。

我衝著蘇行雲一笑,毫不猶豫地平 A 了上去。

聽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小蘇同誌,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徐紫陽拼死上前纏住了楊玄業和楊彤芳,我則心無旁騖地在城樓上與蘇行雲拉開了架勢。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哪怕是想利用李乘風達到目的,我就在那麼多年的相依相偎裏,沒有動過真心嗎?我就沒有想過與他一起走到暮雪白頭嗎?

惡人都是我做了,好不容易李乘風登基,我歡歡喜喜地待嫁,你跳出來摘果子。

憑你身後的蘇氏?

李乘風是個雜碎,你又算是什麼好東西了?

想要我匍匐在你的腳下?別做夢了。

我可以允許李乘風另娶他人,但我絕不允許有人在我面前以此來耀武揚威。

炫耀者,殺無赦。

無視著重重包圍,刀劍加身,我渾身浴血,一刀崩斷了蘇行雲的長劍。

蘇行雲急急後退。

楊彤芳見勢不妙,一袖箭射穿了我的手心,袖箭去勢不絕,帶著我的血釘到了城墻上。

劇痛之下,我的手卻沒有抖動一下,反而更是死死地握住刀。

愛情握不住,最起碼可以握住權力與刀劍。

還沒有等楊彤芳第二支袖箭襲來,我就把不平刀送進了蘇行雲的胸膛。

四周的廝殺聲似乎都停了一瞬。

「你輸了。」

我手心還在湧血,看著死不瞑目的蘇行雲,心中卻已經松了一口氣。

乾坤落定,我才是最後的那匹黑馬。

26.

王程溪在城頭守軍沒有任何抵抗意誌的時候,趁機攻下了涿鹿關,收拾戰場,追殺殘部,放縱士兵劫掠,整個涿鹿關陷入了混亂。

「你還好嗎?」我低下頭來查看紫陽君的傷勢。

紫陽君的肋骨被楊玄業踢斷了一根,左肩上插著兩把楊彤芳的飛刀,聞言奄奄一息地說了一句,「沒死。」

楊玄業在蘇行雲倒下後楞了一瞬,攀緣而上的奈落見此機會,用蛇劍刁鉆至極地偷襲了他,他中了一劍又加上心神大亂,被一擁而上的士兵們捉拿。

至於楊彤芳,她的好友、兄長、夫君、族人統統都死在我手裏,眼見大勢已去,她不願被俘虜,便自刎了。

小妞兒性格還挺烈的。

幸虧沒嫁給王清淵,到時候兩口子拌嘴,她急了一拳下去,王大公子可能真的會死。

「把楊玄業砍了祭旗,蘇行雲的頭砍下來用石灰腌制一下,我等著把這顆頭扔到李乘風面前呢。」我囑咐娜娜。

草原人也是習慣把敵人的頭顱砍下來壘京觀,娜娜比較熟悉這個活兒,此時她的兩個兄長在草原上打生打死,也不知道有沒有壘出個京觀來。

我等不及大軍開拔,孤身一人帶著三千輕騎,興高采烈地進了帝都。

塵埃落定。

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去見一個人。

27.

當我推開安寧宮的大門,把蘇行雲的頭扔進去時,文安挺身擋在了李乘風的面前。

「讓開。」我看著他,一個閹人,連想保護別人都顯得如此可笑。

文安跟著他的時間比我跟著他的時間還長,聞言只是擋在李乘風面前咣咣向我磕頭,「郡主娘娘,求您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饒他一命吧。」「文安,你應該稱呼我為陛下。」我眼睛裏沒有任何溫度,淡淡地糾正。

「拖下去,攆出宮。」我揮揮手,示意親衛把文安拖出去處理掉。

至於眼前這個因為被蘇行雲割了舌頭而說不出話的男人,我笑了笑,示意親衛端來毒酒。

「你要是體面,我就給你體面。你要是不體面,我就幫你體面。」

看著李乘風喝下毒酒,我轉頭離開了安寧宮。

愛情是什麼呢?

愛情就是當你所愛的人背叛你,與你為敵時,你得笑著送他去死。

28.

我登基的那天,萬裏無雲。

我穿著以黑紅二色為主的皇帝冕服,攙扶著腿腳不便的王清淵,與他一同緩緩步上高臺,宣布國號為綏,年號為太和。

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我喜歡這個綏字。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夫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天下俯首稱臣。

我看著臺下黑壓壓低垂著的人頭,從穿越過來到如今,第一次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

「平身。」

正文完

作者/明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