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和原上司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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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楊昌濟

1871年4月,楊昌濟生於湖南省長沙縣板倉衝,是家裏面第三個孩子。

楊家是板倉衝書香人家,家境尚可,有三幢房舍,家裏的高曾祖父是清朝太學生(相當於今天在中央黨校讀過書),祖父是邑癢生(就是秀才),他爸楊書祥捐過一個例貢生(這個有點麻煩,不解釋了),愛讀書,但沒做過官,娶的堂客向氏也是書香門第,兩口子一共生了三子一女,日子過得平靜知足。

楊昌濟七歲時開始讀書,他爸親自做老師,不想八歲那年,母親病逝,十四歲,父親也病逝,虧得家裏有一定的產業,還不至於敗落,十七歲時,楊昌濟與表姐向振熙結婚(楊向兩家是世代聯姻),先生了一個女兒,可惜夭折了,十八歲時中了秀才,但後面一直考不上舉人,心灰意冷,就在板倉附近的巷子山陳家當塾師,偶爾去120裏外的長沙城裏住一段時間。

1898年,輸給日本的大清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開搞戊戌變法,這年楊昌濟27歲,正在長沙嶽麓書院讀書,維新派的譚嗣同、唐才常經常往這邊跑,過來搞維新宣傳,梁啟超也常來長沙,王闿(kai,三聲)運的得意門生楊度聽到他來,年輕氣盛,跑去砸場子,在新學堂跟梁啟超辯論過《春秋》,楊昌濟還在一旁做過觀眾,他常跟維新派的南學會來往,跟譚嗣同、唐才常混熟了。

變法才搞了108天就黃了,譚嗣同被拉去砍了頭,楊昌濟已經經歷了新學啟蒙,對科舉再沒興趣,就重回板倉教書,這年八月,他生了個兒子,三年後1901年11月,又生了個女兒,取名楊開慧。

那些年中國知識分子都喜歡往日本跑,一是近,二是學費便宜,見世面容易,楊昌濟的親戚楊毓麟1902年就去了日本,比自己的師弟楊度晚一個月到達東京,兩人到了日本後思想大變,應該是影響到了楊昌濟,1903年,32歲的楊昌濟忍不住拋下老婆孩子,也跑去日本讀書。

楊昌濟是當時那批35名赴日留學生裏年紀最大的一個,帶隊的叫梁煥奎,同行的有陳天華、劉揆一、石陶君、朱德裳等,他們3月中旬出發,27日到達東京宏文學院。

這個宏文學院是一所私立學校,創始人叫嘉納治五郎,這哥們特別擅忽悠,他親自跑去遊說張之洞,叫他出公款讓中國學生來他學校公費留學,楊昌濟的學費就是這麼來的,雖然是一所野雞學校,生意好得不得了,楊度、胡漢民、吳稚暈、張瀾、魯迅、陳寅恪、李四光、林伯渠都在這讀過書,因為來的人太多,最後只接收公費生,想自己掏錢來讀書的還不收。

楊昌濟選讀了師範速成班,班上有一名很有個性的同學,常常光著膀子來上自習,難免引起大家的註意,楊昌濟過去一打聽,還是個同鄉,長沙善化人,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黃興,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楊昌濟便拉上有些口吃的陳天華,一起跟黃興打得火熱。

5月,俄國不按《東三省交收條約》退兵,反而增兵800占領營口,留學生們氣炸了,搞起了拒俄義勇隊,黃興在裏面做教官和會計(文武雙全嘛),也拉楊昌濟入夥,但楊昌濟不喜歡動刀動槍,說自己就是個讀書人,不適合打打殺殺,說著說著看黃興有點兇,面露不善,趕緊捐了十日元了事。

1905年,這些公派日本留學生已經脫離了清政府預想的軌道,開始成為反清大本營,黃興跟陳天華動不動回國開幾槍又溜回日本,清政府要求日本政府管一管,11月日本便頒布了《清國留學生取締規則》,留日學生分成兩派,秋瑾跟宋教仁要罷課回去鬧革命,汪精衛和胡漢民認為要繼續在日本學習,日本媒體見中國留學生分裂,就在一旁起哄,12月7日《朝日新聞》嘲笑他們“出於清國人自有的放縱卑劣的意誌,其團結也頗為薄弱。”

楊昌濟跟魯迅毫無猶豫選擇了繼續讀書,咱們這知識分子做得好端端的......咱這雜文也如匕首......咱不鬧事。

《朝日新聞》這種話也就是個鍵盤噴子水平,遇到什麼噴什麼,只有陳天華被噴到了內心痛處,看完報紙,一激動寫了封絕命信,說大家這樣鬧,太丟中國人臉了!大家這麼不爭氣,中國遲早真亡了!你們要“堅忍奉公,力學愛國”,我今天必須要用死來喚醒你們!

看起來口吃沈默的人,一顆心卻是火熱。

第二天一早搭車去到東京大森海灣,跳海自殺了。

陳天華的追悼會上,性烈如火的秋瑾情緒激動,痛罵所有反對不想回國鬧革命的留學生,當眾揚言要砍死軟弱的胡漢民,還有那個連刺殺任務都不敢接的紹興騷包老鄉魯迅,說他們“投降滿虜,賣友求榮,欺壓漢人,吃我一刀。”

魯迅的內心是崩潰的,我就想多讀幾年書怎麼啦?我一土生土長的紹興青年,怎麼就欺壓漢人了?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吧!

這批生猛的留日學生,這番吵過,此後便風流雲散,有的從了文,有的扛了槍,有的成了英雄,有的成了漢奸。

這裏只繼續說楊昌濟的故事。

老老實實一心只想讀書的楊昌濟,1908年從野雞師範結業,考進了東京高等師範,正準備打包換學校時,在英國念書的楊毓麟和章士釗向蒯光典推薦了楊昌濟,蒯光典便調楊昌濟去英國。

1909年,楊昌濟到達英國,跟楊毓麟、章士釗同讀蘇格蘭阿伯丁大學,主攻西方哲學史、倫理學史等。

章士釗讀到1911年,武昌起義一勝利就拖家帶口回國了,後來袁世凱給他送豪宅,還請他做北大校長,章士釗沒答應。

1912年,41歲的楊昌濟終於畢業,拿到一份正正經經的文學學士文憑,但他不著急回國,又去德國考察教育9個月,了解政治法律等,一直到1913年春天才回到國內。

此時他堂客向振熙已經等了他足足十年,從34歲熬到了44歲,辛辛苦苦將一雙兒女拉扯大,兒子楊開智已16歲,女兒楊開慧已13歲。

她一個弱女子,在那個混亂的年代,是如何帶著年幼的兒女度過這漫長的十年,史料裏沒有記載,但歷史裏的只言片語,也讀得出向振熙的不容易。

十年時間,夫妻二人只靠通信維系感情,丈夫先去了千裏相隔的東洋,後來幹脆去了幾萬裏之外的蘇格蘭,在那種年代,真是生死莫問的距離,鬼知道她是怎麼挺過來的。

十年生死兩茫茫,楊郎,你終於回來了。

回國時的楊昌濟,已經毫無疑問,擁有國內一線人脈。

他跟譚嗣同、陳天華是好友(雖然都死了),跟魯迅、黃興、秋瑾、汪精衛、劉揆一都十分熟悉,還跟孫中山特別器重的章士釗、和在北京政府做總長的範源濂是同學,他見識過日本,也目睹過歐洲,是真正喝過洋墨水的人,當時的民國,也急需這種鳳毛麟角的知識分子。

十年留洋,混得身邊朋友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是大佬,發條朋友圈都能影響半個中國,他早不是當初普普通通的長沙鄉下秀才後人了,他是此時中國真正精英圈子裏的一份子,打個電話就能聯系到國父的那種。

這種人才,當然要搶啊!

湖南督軍譚延闿趕緊邀請他做湖南省教育司長,跟在日本時不主動搞革命一樣,楊昌濟是一個不喜歡衝在一線的人,他不肯做官,只是應聘到了湖南高等師範學校當老師,主講倫理、教育和哲學課程。

除了在湖南最高學府講課,他還時常去湖南第四師範客串講倫理。

那年是1913年,楊昌濟在第四師範認識到了一生中最為關鍵的一個人。

他已經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那麼多名垂青史的名字,都做過他的朋友或同學,看到任何大牛他都已十分淡定,但他沒想到,最重要的一個人,這時候才緩緩出現在自己的時間線上。

以前所有見過的牛人,都要在這人面前黯然失色。

這人將氣吞山河,這人將卷動風雲,這人將劈開時代,橫亙在整個中國歷史的分界線上。

這人就是他的學生,也是他未來的女婿,毛澤東。

貳 走出韶山

當毛澤東第一次見到一身西裝,站在課堂上講述西方倫理學的楊昌濟時,他已經20歲了。

他並不知道,命運的齒輪,此時在他背後咣咣咣咣地轉動了起來。

那時他還沒有出過遠門,80萬人口的長沙,是他見過最牛逼的城市。

在這之前,他一直只在湘潭生活。

1893年12月,毛澤東出生在湘潭韶山衝上屋場,這裏住著六百多戶人家,以務農為生,那年頭嬰兒死亡率很高,毛澤東出生前,毛家頭兩胎都不幸夭折,他父親毛貽昌給他取名澤東,字詠芝(潤之是後面改的),還有個小名,叫石三伢子。

毛澤東的爺爺叫毛恩普,把家裏管理得十分糟糕,典當了部分田產,毛貽昌只能十七歲當家,為了還錢去湘軍當過幾年兵,積累了些錢財(到湘軍當兵為什麼能賺錢,大家可以參考我的《湖南為什麼不再出猛人》),還鄉後,毛貽昌贖回父親典當出去的田地,還多買進了一些,共湊齊二十二畝地,每年能收八十擔稻谷,毛貽昌通過稻谷和豬牛生意,賺到兩三千元現金,算是持家得當。

大家可能對毛家的二十二畝地沒什麼感覺,我看到卻是有很大觸動的,我十歲前生活在湖南邵陽農村,全家當時只有一畝二分地,其中九分地是水稻田,印象中1980年代一季收五六百斤谷子(可能有誤),全家根本無法靠種田生存,得有男勞力去城裏務工,毛家這二十二畝地,放我們那絕對大戶人家。

毛貽昌對自己經營人生的能力應該頗為滿意,希望兒子毛澤東也擁有自己這種精明剛強的持家水平,從六歲開始,毛澤東就會幫做家務,拔草、放牛、砍柴,認字後還幫父親記帳,十四五歲時,還跟家裏長工一起在地裏幹了兩年活。

毛貽昌對毛澤東十分嚴厲。

毛澤東多年後在延安跟斯諾回憶時說:“他看不得我閑著,如果沒有帳要記,就叫我去做農活,他性情暴躁,常常打我和兩個弟弟。”

迫於父親的壓迫,毛澤東只能勤快幹活,仔細記帳,犁、耙、栽、割全套農活都在行,養成了吃苦耐勞、樸實堅韌的性格。

但和其他農村孩子不同的是,毛澤東特別愛看書,簡直嗜書如命。

我以前寫過,他2-8歲是在唐家坨外婆家度過,在這裏讀到了表哥文運昌從新學堂帶來的很多新書,外婆家的八舅文正瑩藏有大量古籍,又是個私塾先生,給他啟了蒙,所以毛澤東打小既讀《新民叢報》,又讀《資治通鑒》(估計那時候還讀不太懂),是新書舊書一起讀。

八歲後,父母將他接回韶山讀私塾,曾在南岸、關公橋、橋頭灣、鐘家灣、井裏灣、烏龜井、東茅塘六處私塾念書,中間有兩年停學務農,讀書時也要早晚放牛拾糞,農忙時收割莊稼。

就在毛澤東進私塾苦讀之時,楊昌濟也到了日本進修,兩人都在為自己的修為添磚加瓦,為日後的成就積蓄能量。

他愛讀《左傳》,也喜歡《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小說,老師只讓讀四書五經,他就用課本擋著偷偷讀,人只要讀了書,就喜歡思考,一思考,就難免對現實產生疑問,他想知道自己家的長工為什麼會這麼辛苦,想知道韶山以外的世界長什麼樣子,也想知道為什麼父親說的話就必須無條件服從。

他以前一直很聽毛貽昌的訓斥,畢竟老爸一看就很兇,相當不好惹,十三歲時,毛貽昌設酒席請友商們吃飯,叫毛澤東幫忙招待客人,毛澤東不喜歡幹這些活,毛貽昌叫不動他,就罵他懶而無用、為子不孝,毛澤東這時候開始用書裏的話反駁,說父慈子孝,父不慈,子才不孝,氣得毛貽昌追著他打,毛澤東跑到家門口的池塘邊,說再打他就跳下水,毛貽昌這就才收了手。

這應該是毛澤東人生中第一次反抗,算是嘗到了自我認知的滋味。

很快就有了第二次。

十四歲時,毛貽昌給他包辦娶了十八歲的媳婦羅氏(實際主要也是為家裏添個勞力),讀過書的毛澤東堅決不認這門婚事,從不願和她同房,毛貽昌已經拿他沒什麼辦法,唯一能做的是把羅氏寫進家譜。

毛澤東一邊讀書一邊務農的早年經歷,使他關心起農民的生活,讀書時讀著讀著,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些小說,有武將、文官、書生,但為什麼,從來沒有種田的農民?為什麼從來沒有一個農民做主人公?”

“為什麼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農民,而農民卻始終寫不進書籍裏?”

從那時開始,毛澤東苦苦思索這個問題,他慢慢想到了世間的不平等,想到了農民沒有土地的根源,後面在井崗山時,才終於提出“打土豪、分田地”這項思想綱領。

但那是二十年以後的事情了,十四歲的毛澤東同誌,不要著急,還是先繼續讀書吧。

1910年4月,十六歲的毛澤東剛離開私塾沒多久,長沙城發生了暴動,當年糧價飛漲,有人家活不下去,率全家跳了塘,大部分饑民跑去巡撫衙門請願,結果衙門直接開槍,打死十四人,打傷無數,饑民們忍無可忍,放火燒了巡撫衙門,搗毀了洋行、輪船公司,清政府派兵鎮壓,暴動者鮮血染紅了瀏陽門外的識字嶺(註意這個地名),部分饑民的頭顱被掛在南門外示眾。

幾個賣蘭花豆的湘鄉小販逃了出來,將消息傳到了韶山,毛澤東聽完後久久不能平靜,他認為暴動者都是普通善良老百姓,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起來造反,現在人頭卻要被掛在南門外,他苦苦思索這一切的根源,也益發感覺到要探索清世界,自己不能再留在這小小的山村。

碰巧當時有一位叫李漱清的教師回到韶山,他從長沙法政學校畢業,見過些世面,思想開明,到家鄉主張辦新式學校開啟民智,反對迷信與纏足,因與毛澤東同學李慶豐是本家,毛澤東便讓李慶豐介紹認識,常去他家借書,也聽他講述中國與世界形勢。

李漱清重點推薦毛澤東讀《盛世危言》和《論中國有被列強瓜分之危險》這兩本書,毛澤東反復看了好幾遍,被書中的愛國勢忱所感動,他後來對斯諾說:我讀了這本書之後,我為我祖國的將來痛心,開始明了大家都有救國的責任。

毛澤東難以按捺內心的激動,他下定決心要走出韶山衝和唐家坨,那時毛貽昌本想送他去湘潭縣城的一家米店當學徒,但毛澤東只想繼續讀書,恰好表哥文運昌告訴他,離韶山五十裏的湘鄉縣東山小學堂在教新學,毛澤東不敢跟父親硬杠,拖八舅文玉清、堂叔毛麓鐘、表哥王季範一起勸說父親,毛貽昌被說動了,答應讓他去讀書。

此時離毛澤東見到楊昌濟,只有不到三年。

兩人的命運線,即將交織在一起。

1910年秋天,毛澤東終於走出韶山,去到湘鄉縣城附近東臺山下的東山小學讀書,在這裏,他才得知光緒皇帝和慈禧已死,宣統在朝兩年了,並且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一個國家叫美國。

更加深深體會到了韶山衝的封閉。

東山小學堂除了教傳統經籍,還教自然科學、地理、英語等科目,在這裏,毛澤東了解到了康有為、梁啟超,受到了維新派的啟蒙,尤其喜歡梁啟超的文章,他還打聽到同學蕭三有一本《世界豪傑傳》,講華盛頓、林肯、彼得大帝、拿破侖的故事,十分漲世面,便去找蕭三借書。

本地土豪家庭出身的蕭三,古文基礎紮實,打小就會吟詩作對,古典文學知識挺全面,他沒有看不起穿著破舊衫褲的毛澤東,將書借給了他,兩人便成了好友,常在一起評論詩文、散步遊玩。

毛澤東日後能寫出那樣的詩文,應該跟蕭三常在一起切磋有關系。

毛澤東只在東山小學堂待了半年,漸漸感覺這所學校還是太小,蕭三也想去更大的城市見世面,正對東山不太滿意,倆人一合計,由李元甫、譚詠春寫推薦信,賀嵐光老師帶路,去長沙考湘鄉駐省中學,1911年9月,倆人便挑著行李,坐上從湘潭出發的三等艙渡輪,到達長沙。

天可憐見,終於從窮山溝溝,走進了省會。

蕭三是往事的親歷者,也是歷史上第一個給毛澤東寫傳記的人,據他回憶,剛來到長沙時,毛澤東“興奮得講不出話來”,他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報紙,在這之前,毛澤東只靠書本了解世界,但那講的都是過去的事情,而報紙,講的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叁 在長沙

毛澤東對一切新鮮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內心也充滿了年輕人的激情,他受孫中山《民立報》的影響,痛恨清王朝,剛進學校沒幾天,他就成為全校第一批剪辮子的學生,還用剪刀強剪了10個約好剪辮子臨時又反悔的同學。

他在湘鄉駐省中學才待了一個月,辛亥革命爆發,武昌起義突然成功了!全中國都懵了,一個月內,17省紛紛響應,統治中國267年的清王朝轟然倒下。那時候有革命黨的人來學校演講,承諾要開創一個新時代,毛澤東聽得熱血沸騰,把蕭三扔一邊,跑去參加了湖南革命軍,當兵去了。

毛澤東當兵時並沒有打過仗,主要在給長官做些雜務,也給其他官兵代寫書信,並讀報給他們聽,他當了兵還是瘋狂閱讀,當時他的軍餉是每月七塊大洋,他將兩塊當夥食費,其實五塊全部用來買報紙,他在《漢湘新聞》上第一次讀到了“社會主義”這個詞,這使他產生了濃烈的興趣,開始了解社會主義,並熱情洋溢地給老同學們寫信,向他們介紹社會主義,但大家都不鳥他,覺得他腦子有問題,只有一個同學可能怕被打,敷衍了事地回了一封信。

1912年春,孫中山和袁世凱達成妥協,18歲的毛澤東覺得革命已經過去了,退出軍隊重新讀書,家裏人寫信跟他說你得找份差使才行,別啃老了,毛澤東卻只想再進學校讀書,為了省錢,他住進了湘鄉會館,天天從《漢湘新聞》上找招生廣告。

他試著報過警察學校、肥皂制造學校、法政學堂、公立高級學校,最後都放棄了,還賠了報名費,為了從父親那搞到學費,最後報名了一所商業學校,毛貽昌當然知道經商的好處,同意支付學費,但這所學校過於洋氣,居然使用英文教材,毛澤東只在東山學校學過一點點基礎英文,只讀了一個月就灰溜溜地退學了。

這時他通過大量的閱讀和思考,在同齡人中已頗有才學,又去報考了湖南全省高等中學(現在的長沙一中),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國文教員柳潛極愛他的才華,讀過他的文章,說他“才氣過人,前途不可限量”。

他已經在長沙折騰了好長一段時間,換了三所學校,當過半年兵,現在終於順利讀了個名校,又得人賞識,只要從這裏念完書,再讀個大學,這輩子就穩了,至少能在湖南平平安安任個高職,過人上人的生活。

但十八歲的毛澤東偏還要折騰,他在全省高等中學只念了半年書,就嫌這所學校“課程有限,校規也令人生厭”,又退學了。

不過毛澤東並不是打算棄學做盲流,他是想學快一點,學多一點,尤其在柳潛給了他一本《禦批通鑒輯覽》後,他讀得很是興奮,這本講諭旨、法令、皇帝禦批的書,更顯得通達有趣,他決定讀自己想讀的書,開啟愉快的自學生涯。

為了省錢,他又住進了新安巷的湘鄉會館(相當於今天的青年旅社),每天步行三裏路到瀏陽門外湖南省立圖書館自學,他給自己制訂了一個宏大的自學計劃,每天早上開館就進去,下午閉館才出來,中午就出去買個燒餅、包子、或者米糕當午飯,成天一動不動地坐在書桌旁苦讀。

他在這裏如饑似渴地學習,讀到了《民約論》、《物種起源》、《原富》、《法意》、《天演論》等,還讀小說、希臘神話、中國詩詞,第一次了解到了亞當.斯密、斯賓塞、穆勒、達爾文、盧梭、孟德斯鳩,學習到了大量新知識,整個人的視野抖然開闊,他時常凝視著圖書館墻壁上的《世界堪輿圖》,才知道中國原來這麼大,世界原來這麼大,湘潭縣原來在地圖上都找不到,他原先居住的小村子,原來是這麼這麼渺小,村子裏那些看起來天大的恩怨,原來這麼微不足道。

他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他越覺渺小,就越發奮讀書,越發奮讀書,就越覺自我渺小。

只有感受到了天地的遼闊,心中才能有萬裏江山,有了萬裏江山,才能寫出“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的豪邁詩詞。

這一段自學時光,徹底改變了毛澤東,使他從湘潭鄉間少年,變成了一個有大誌向的人,使他荒蕪的胸中填滿丘壑,他後來對蕭三說,在省立圖書館,那種對知識的新鮮感和震憾,讓他“像牛闖進了菜園子”。

註意這一段比喻,這種樸素的口語化比喻,一直出現在他的思想貫徹當中,他領導的組織傳遞信息時,也通常使用這種比喻方法,像“八九點鐘的太陽”、“打掃屋子再請客”,從來不使用國民黨傳遞文件時那種精英文雅詞匯。

但是這一段自學時光,也只維持了半年時間。

因為沒錢了。

湘鄉會館裏住滿了士兵、學生、二流子、過客,雜七雜八什麼人都有,有一天晚上這裏發生了鬥毆,士兵們因為一言不合攻擊了住在這裏的學生,毛澤東那時還小,嚇得躲到廁所裏去,直到鬥毆結束才出來。

看到住青旅這麼不安全,加上父親毛貽昌看他不去正正經經念書,要斷他經濟來源,毛澤東只好另謀出路,在報紙上他看到了湖南第四師範的招生廣告,這裏不收學費,夥食住宿費也很低,畢業就可以做教員,包分配工作,毛澤東覺得自己最適合當教員(今天互聯網上他的代稱“教員”的由來),毛貽昌同意了他這次的選擇,終於給他寄來了生活費。

1913年春,19歲的毛澤東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湖南省第四師範,學制五年。

在這之前,毛澤東在長沙當兵半年,全省高等中學念書半年,自學半年,什麼事情都最多幹半年就維持不下去,現在,他終於要有一份穩定的人生願景,步入到正常的上升階段。

按下他人生啟動鍵的人,就是來第四師範客串講課的一代大牛、精英中的精英、剛從歐洲回來、一線人脈遍天下的楊昌濟先生。

肆 師徒

毛澤東聽到楊昌濟的課時,應該是十分震憾的。

這樣一個在海外深造十年的人,以親身經歷的口吻向你講述西方歷史的進程,向你描繪日本和歐洲國家生活時,作為最遠也只到達長沙的湖南伢子,毛澤東的眼前簡直像開了一扇天窗。

多年後毛澤東對斯諾說,來四師讀書前,他還只是個崇拜曾國藩、康有為、梁啟超的傳統知識分子,是楊濟昌的教導,使他慢慢走向了革命的道路。

他在這裏遇到了好老師,好學問,可以學習到自然科學和西方學科,他心中的天地生長得更廣闊了。

第四師範在第二年春天合並到第一師範,除了楊昌濟,這裏還有徐特立、方維夏、王季範、黎錦熙等名師,另有蔡和森、張昆弟、陳章甫、羅學瓚、周世釗、李維漢、蕭子升(蕭三哥哥)等學生,前清秀才、大毛澤東17歲的何叔衡也考進來重新讀書,老朋友蕭三也考了進來。

據蕭子升回憶,毛澤東常年穿一件灰色長袍,冬天在長袍裏夾一件舊式的夾克衫,一年四季都穿著一條肥大的布褲,手裏總是拿著一本書,他從不開玩笑,也不閑聊,常常獨自一人或邀幾個朋友,到後山讀書。晚上熄燈後,他還自備了一盞燈,下面用一節竹筒墊起,坐在床上繼續看書。

看書,是毛澤東一生最持久的愛好。

平時毛澤東常去向徐特立、黎錦熙、方維夏等老師那裏求學解惑,曾經四個月時間拜訪黎錦熙二十次,但他最喜歡的還是楊昌濟,寒暑假也厚著臉皮,追到人家在鄉下的老家去請教問題,楊昌濟在一眾學生裏最喜歡三位弟子:毛澤東、蔡和森、蕭子升,對毛澤東的好感是慢慢累積的,兩年後,在1915年4月5日的日記裏,才第一次看到楊昌濟對毛澤東的評價,說他“資質俊秀、殊為難得。余因以農家多出異材,引曾滌生、梁任公之例以勉之。”

這句話的意思是,小夥子我看你很不錯啊,你要好好學習,像曾國藩、梁啟超那樣從農家奮鬥出來啊。

在楊昌濟寫下評語之前一年,楊開慧就已經見過毛澤東。

1914年春,楊昌濟曾帶著毛澤東的讀書筆記《講堂錄》回家閱讀,13歲的楊開慧看到過這篇一萬多字的讀書筆記,記得文字工整、思想深刻,頗有印象,還記下了裏面幾句話,毛澤東那時還常拉著蔡和森、陳昌、羅學瓚、張昆弟跑到板倉楊老師家來蹭飯吃,出身富商之家的女學生向俊賢、陶斯詠也會加入進來,討論一些讀書和哲學問題(現在要去大學教授家蹭飯,估計會被打斷腿),楊開慧第一次見到毛澤東,記得他“身材高大,蓄著稍長的頭發,穿著洗舊了的灰布長衫,十分樸實大方。”,談話時,毛澤東問楊開慧是不是在家讀了很多書?楊開慧用《講堂錄》裏的話答他“閉門求學,其學無用”,毛澤東一怔,才明白這小姑娘竟讀過自己筆記。

當下倆人便各自留了心。

1915年,一師突然決定從下學期開始,每學期收10元學雜費,因為本來說好是免費讀書,學生們便不幹,跟校長張幹鬧了起來,毛澤東帶頭,寫了份《驅張宣言》,張幹要開除毛澤東等17名帶頭鬧事的學生,虧得楊昌濟、徐特立、王季範死保,毛澤東才沒有被趕出學校,毛澤東和楊家的關系至此更為親密。

楊昌濟舉家遷到河西嶽麓山下後,還特意在家裏留了一間客戶,專供毛澤東和其他學生來拜訪用,吃飯時一張大桌子坐下,來去十分隨意,仿佛一家人一般。

1917年夏天,趁著放暑假的時間,毛澤東和蕭子升進行過一段著名的窮遊,倆窮學生沒帶一分錢就上路,本來以為自己可以靠寫對聯解決食宿問題,很顯然,他們高估了這塊細分市場,《毛澤東年譜》裏很委婉地說他們倆“所到之處,受到農民友善的歡迎和款待”,蕭子升晚年在寫回憶錄時,才直白地說就是一路要飯過來的,他們決定去大戶劉翰林家打秋風前,兩人實在餓得不行了,毛澤東對蕭子升說:“我們開始行乞吧,我已經餓得要命了。”

隨後他們敲開劉家大門,說明來意,70歲的劉翰林看他們是讀書人,給了40枚銅幣,才解決了兩天的夥食費。

但在這次遊歷中,毛澤東收獲頗豐,從7月中旬走到8月16日,他們步行一路途經長沙、寧鄉、安化、益陽、沅江五縣共900裏路,真真切切了解到社會各階層的生存情況,對農民、地主、僧人、船工生活情況都進行了深入調查,對中國平民的痛苦有了更多的體會。

只有這種實地調查方式去了解世界的方式,面對面和別人溝通,才能體會到生活細節裏埋藏的規律,你見得到纖夫手掌上的厚繭,聞得到漁夫身上的魚腥味,你才能明白別人生活的痛苦的根源。

1917年冬天,毛澤東和蔡和森、蕭子升商量搞一個團體,大家一致同意,這時候毛澤東已經在同學圈裏形成了一定的影響力,算是在長沙小有名氣的俊才,大家常在嶽麓山、橘子洲、平浪宮聚會,談論時局、社會、中國,相約不準談身邊瑣事,也不準談女人和私人問題,有一次毛澤東在一個青年家裏,見到那人同傭人談買肉的事,毛澤東就不再同那人來往。

看到上面這段出自中國共產黨新聞黨史頻道的史料時,我不由得微微一楞,毛澤東對朋友高要求沒有問題,但別人和傭人談買肉,那屬於生活領域,是別人的私事,你高尚也沒問題,但買肉是很正常的瑣事,你不做總有人要做,你不能因為別人做了就產生鄙薄感。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此時的毛澤東處於一種理想化的狀態,滿腔熱血但不接地氣,有才識但容易走偏鋒,對於旁人過於苛責,他熱血、有才華、有能量,有高遠誌向,但也有些年輕人常有的清高自負。

真正能做大事的人,既能跟人高談闊論,也可以跟人雞毛蒜皮,上得去,下得來,此時毛澤東離成熟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一直到走完長征,毛澤東人格才趨向成熟,在這之前,他只憑著二十多歲時的一腔血勇,還得吃很多苦頭。

我之前讀過好些關於毛澤東的傳記,歐美出版的很多傳記大都將毛澤東妖魔化,容不得一句好話,而中國官方的傳記又都將毛澤東神聖化,容不得一句壞話,我想,毛澤東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是凡人,他也有一個學習成長的過程,在被生活錘過好多次之後才會從中領悟,一點一點強大起來,他後來的強大,不可能是生下來就有的。

只有尊重人性,還原人性,才能看清歷史人物真實的一面。

1918年4月,毛澤東和蔡和森、蕭子升、何叔衡、蕭三、羅章龍等二十多人(其實全是楊昌濟的弟子),搞了他人生中第一個組織新民學會,蕭子升做首任話事人,這個組織只有道德要求,沒有具體的政治傾向,而且大家都快畢業了,場子沒法維持。

兩個月後,不到25周歲的毛澤東從省立第一師範畢業,即將要奔赴社會的戰場,成為一個真正的社會人,在他畢業前的同月,蔡元培邀請楊昌濟到北大任哲學系教授,楊昌濟便攜家眷從長沙搬到北京,住在豆腐池胡同9號一個小四合院裏,門口掛了塊牌子叫“板倉楊寓”。

他也將把毛澤東帶到北京,毛澤東猶如金鱗,遇到風雲,即將化龍。

伍 在北京

毛澤東等人畢業後,正不知往何處去,剛在北京落腳的楊昌濟寫信給他們,說法國政府來中國招募工人,在法國留過學的吳玉章、蔡元培、李石曾等人,想送一批有為青年到法國去勤工儉學,正組織華法教育會主辦此事,你們快過來,我幫你們想辦法,能送一個是一個。

大夥一聽能去法國見世面,這是條好出路,新民學會會員都得去,但還不清楚實際情況,蔡和森6月23日先去北京探路,到北京看了看情況,他馬上回信給大家,說不是忽悠,叫毛澤東盡快過來。

8月15日,毛澤東跟25名青年從長沙乘船北上先到漢口,再改乘火車,19號到達北京。

毛澤東先去豆腐池胡同拜訪恩師,楊昌濟對他著實有心栽培,說你有兩條路,要麼去法國留學,要麼想辦法留在北大半工半讀,你想想看吧。

毛澤東不想去法國,他想留在北京。

毛澤東後來回憶說,他不想去法國,是因為“我覺得我對自己的國家還了解得不多,我把時間花在中國會更有益處”,不過我看蕭子升的回憶,說毛澤東當時一無所有,不可能籌齊到法國的100大洋路費,“無人能借這筆錢,是他無法解決的大數目。”,很可能這才是毛澤東沒有去成法國的真正原因。

如果那時他隨其他同學一起去了法國,那中國近代史就要重新書寫了。

到北京後,其他人住在湖南會館,只有毛澤東住在楊家(可見楊昌濟對毛澤東之喜愛),北京生活成本高,也不能天天賴在楊家,再說就連來北京的路費,毛澤東都是找人借來的,要留在這得想辦法尋條活路,楊昌濟就去找蔡元培,請求給毛澤東安插一個打掃教室的工作,蔡元培有個更好的主意,寫信給北大圖書館館長李大釗,說:“守常先生,毛澤東想在本校謀一半工半讀工作,請設法在圖書館安置一個書記的職位,負責整理圖書和清掃房間,月薪八元。”

註意,楊昌濟在毛澤東生命中扮演著精英紐帶的作用,如果沒有楊昌濟,25歲的毛澤東怎麼可能請得動北大校長寫介紹信?怎麼可能在北大吸收知識?也不可能認識李大釗、胡適、陳獨秀等一幹牛逼人物,並受到大牛的指點。

可以說沒有楊昌濟當年的提攜,不可能有後面的毛澤東。

毛澤東跟七位新民學會的會員,一起合租住在三眼井胡同的一個房間,晚上七個人一起睡覺,翻個身還得先跟身邊的人打個招呼,大家不會做飯,只會用面粉和蔬菜做一鍋糊糊吃,還是房東看他們可憐,手把手教他們學會了蒸饅頭。

按楊昌濟給毛澤東制訂的職業規劃,是希望毛澤東找個機會好好在北大正經念個書,再混個助教,這輩子就穩了,當時北大老師們的收入屬於高薪崗位,助教一個月50-110元,教授140-280元,楊昌濟拿的就是頂薪280元,大約相當於2021年的4-5萬元人民幣一個月。

除了在圖書館整理十五種報刊,登記借書人的名字,毛澤東還報名成為北大社會哲學系的一名註冊旁聽生,並加入了北大新聞研究會等團體。

25名同來北京的青年當中,羅章龍經過考試,成為北大哲學系的正式學生,但毛澤東一直在旁聽,從來沒有參加過考試,至於他為什麼不考北大,我查了許多資料,個人認為最大的原因可能還是經濟問題,他欠了不少錢,也交不起北大的學費和生活費。

在北大,毛澤東旁聽時第一次向僅大自己兩歲卻已名滿天下的胡適請教問題,胡適問他是不是北大正式學生,他說不是,胡適拒絕回答,但後來慢慢還是有了往來,不過不是很親密的那種,主要還是毛澤東來找胡適,蹭胡適流量,胡適也沒有判斷出對方會成為天降猛男,後來竟比自己猛百倍,他從不主動,但還是搭理毛澤東,估計主要是給楊昌濟面子。

毛澤東在北大還認識了許多人,但使他受益最深的是李大釗。

李大釗不僅是他的職場上司,也是他精神道路的重要引路人,那時毛澤東思想還未定型,曾一度相信無政府主義,李大釗當時是國內“第一個聲明擁護俄國十月革命的重要的中國知識分子”,毛澤東在圖書館曾跟在他手下打雜,一起整理書刊、登記目錄,倆人一邊工作一邊聊天,李大釗給他介紹了“馬客士”(馬克思最早譯法),毛澤東從中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他所學的知識開始出現新陳代謝,對研究“馬客士”有了濃厚興趣,他說自己,在李大釗的影響下,“迅速地朝著馬克思主義的方向發展”。

毛澤東在北京,主要在忙兩件事,一是忙圖書館的工作,順道蹭蹭課,一是忙著戀愛。

25歲的毛澤東和師父的小女兒,17歲的楊開慧走到了一起,好像令狐衝牽手了小師妹,他倆形影相隨,一起在故宮河畔漫步,也一起在北海公園遊玩,毛澤東寫到這一段時間的文章,文字清新美好,充滿了甜蜜的味道。

陸 轉變

1919年春,毛澤東決定回湖南,這時候離五四運動爆發也沒幾個月了,如果他在北京,可能就是另一番光景。

回去主要是母親病重,得回家看望,還有新民學會決定去法國留學的那批同學,現在也學了半年法語了,準備啟程,3月12日,毛澤東告別了北京,送同學們上路。

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上班這段日子,也有特別不開心的地方,他作為湖南青年精英、長沙年青一代知識分子話事人、一師扛把子,心氣此時還是挺高的,平時在長沙,大家見到多少給點面子,但北京的知識分子,像傅斯年、羅家倫這種已經有一定名氣的年青大V,毛澤東想親近他們時,這些人居然不鳥他,“沒有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講南方土話。”

湖南青年領袖毛澤東同誌的自尊心受到了一萬點魔法暴擊,他需要回老家療下傷。

在離開北京這段時間,毛澤東和楊開慧靠寫信聯系,互稱對方為“潤”、“霞”,你儂我儂,甜得發膩。

1919年3月14日,毛澤東送同學們到達上海,送走部分留學生後,於4月6日到長沙,在病重的母親身邊照顧了一陣子,全家還拍了張照片留念,但母親身體一直沒有起色,弟弟毛澤民又將母親接回韶山休養,其母後來於10月5日在韶山病逝。

對了,在北大學習過後,毛澤東開始用白話文寫作,他開始知道了說人話的重要性,這其實是毛澤東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他在傳遞信息時,變得更接地氣了。

毛澤東留在了長沙,當年7月湖南省學聯創辦了《湘江評論》,毛澤東任主編,靠著在北大積累的人脈,還請超級大V胡適幫他轉發過這本周刊,周刊賣得很不錯,第一期賣光,第二期就賣了5000份,這應該是毛澤東第一次參與創業,第一次能搞成這樣太不容易了。

但創業很快結束了。

《湘江評論》裏的文章太猛,動不動“官僚不要怕、軍閥不要怕、資本家不要怕”,只活了四期,就被湖南軍閥張敬堯查封了,學聯也被取締,作為本土青年領袖,在北京被人欺負就忍了,難道回湖南還要被人欺負?

我毛澤東不要面子的嗎?搞他!

1919年年底,張敬堯用刺刀驅趕焚燒日貨的人群,大V報仇,4個月不晚,毛澤東立即寫文章號召大家推翻張敬堯,大夥也正受不了這個軍閥,13000人在這份宣言上簽字,毛澤東此時顯然有了一定影響力,學生罷課、工人罷工,跟姓張的沒完。

1919年12月18日,毛澤東第二次到達北京,主要是為了推翻張敬堯,他又去蹭胡適的流量,代表新民學會寫信給胡適,要求胡適支持湖南學生運動,胡適可能被他蹭煩了,只在1920年1月15日的日記裏不鹹不談地記著“毛澤東來談湖南事”這幾個字。

兩天後,17日,楊昌濟病逝。

楊昌濟是突然離世的,他到北京後身子骨一直還行,1919年染病,12月病情加劇,住在北京德國醫院,楊開慧終日守在病榻前照顧,毛澤東到北京後,先去拜見恩師,也終於重見小師妹,倆人戀情也終被楊昌濟夫婦得知。

病逝前,楊昌濟還向同學章士釗寫信,介紹毛澤東和蔡和森,說兩人是“海內人才、前程遠大,救國必先重二子”,算是向好友托付後事,章士釗當時影響力很大,一句話能擺平很多事,跟孫中山、杜月笙都混得溜熟,後面也確實很賣楊昌濟面子,對毛澤東、蔡和森十分照顧。

楊昌濟病逝後,毛澤東與楊開慧兄妹在法源寺為恩師守靈,募集善款,妥善安排了後事。

楊昌濟對毛澤東一生極其重要,是楊昌濟塑造了青年毛澤東的人格和思想,給毛澤東打下了新文化根基,也是楊昌濟一手給予了毛澤東江湖地位,如果不是楊昌濟的極力推薦,平民家庭出身的毛澤東,是不可能這麼年輕就闖入民國精英階層,並逐漸累積人望值,一步步成為天降猛男的。

楊昌濟在中國近代史,相當於承上啟下的作用,他病逝時雖年僅49歲,但很好地將經驗與名望值托付給了毛澤東和蔡和森,在他眼裏,這倆人終會成為當時的臥龍鳳雛,影響未來的中國政治格局,將在蒼莽的歲月裏成長為時代巨人,並徹底改變中國的命運。

楊老先生,你沒有看錯啊。

1920年5月,新民學會蕭三和陳贊周也要赴法勤工儉學,毛澤東前去上海為他們送別,這年33歲的蔣介石也在上海,7月他在剛開業的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以“蔣偉記”的名義開始炒股,那兩年靠炒股發了大財,一年的生活費高達七八千銀元,天天吃喝嫖賭,還把蔣經國送到了上海收費最高的貴族學校,同時對小自己18歲的陳潔如展開瘋狂追求。

兩年後上海股市泡沫破裂,蔣介石所買股票企業全部倒閉,一夜負債60多萬銀元,操盤手洪善強自殺,蔣介石只能硬著頭皮,經虞洽卿介紹,向青幫大佬黃金榮磕頭拜師,稱“受業門生蔣誌清”(名字真多),黃金榮認了新徒兒,就把蔣介石債主們請過來吃飯,說誌清是我徒弟,大家要債衝我來,誰敢找中國第一黑社會大佬要債?嚇得債主們趕緊說豈敢豈敢,蔣介石這才逃過一劫。

但那是兩年後的事了,1920年,27歲的毛澤東與33歲的蔣介石在上海擦肩而過,他倆並不知道,未來的中國,將來二人手中定天下。

知道大佬章士釗在上海,為了籌齊蔡和森等同學赴法的學費生活費,毛澤東帶著楊昌濟生前的手信前去拜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打秋風,有經驗,毛澤東見面後就直接說明來意,他本來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心裏頭也沒底,沒想到章士釗一口答應,發揮自己的名望,叫上海各界人士募捐,居然湊出了兩萬銀元巨款,交到了毛澤東手裏,一次性解決了19名留法學生和300多名湖南革命青年的生計問題。

大佬就是大佬,毛澤東一輩子都記得這筆救命錢,章士釗日後的江湖地位,也因為這筆錢屹立不倒。

此時的上海,風雲正起。

當年3月,共產國際派維金斯基過來,同李大釗、陳獨秀接上了線,8月,陳望道翻譯了《共產黨宣言》全譯本,陳獨秀、李漢俊等人在上海法租界漁陽裏2號陳獨秀家中成立了上海共產主義小組。

從1920到1921年,開始信仰共產主義的人們,在中國各處搞起了地方組織,其中董必武在武漢,王盡美在濟南,陳公博在廣州,周佛海在東京,周恩來在巴黎,毛澤東、何叔衡等在長沙一共搞了八個早期組織,1921年大家聚在一起搞一大,就算中國共產黨正式成立。

毛澤東在上海時,住在哈同路民厚南裏29號,現在的靜安區安義路63號,上海的同學們可以去看看實地,這幢樓現在還在,是兩層磚木結構,樓下是客堂間,樓上是臥室,僅80平米,毛澤睡在靠北的落地長窗旁的板床上,從5月5日住到7月初。

那時候他常去拜會陳獨秀,陳老師跟他討論讀過的馬克主義書籍,毛澤東後來跟斯諾說,“在我一生中可能是關鍵性的這個時期,對我產生了深刻的印象。”“我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是對歷史的正確解釋以後,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就沒有動搖過。”

1920年夏天,毛澤東成為了一個馬克思主義者,從一個溫和的改良派,變成了革命派。

在這之前,毛澤東相信過曾國藩,相信過梁啟超,相信過無政府主義,也相信過不流血改變中國,他在學海中飄泊不定,跟隨著書本和老師探索人生的方向,他想知道中國為什麼陷入貧弱,以及怎樣才能拯救中國,他苦苦思索而不可得,努力尋找卻找不到方向。

現在,他知道了。

他再也沒有改變信仰,心中有了堅定的信念,並決定朝著信念大步前行。

柒 離別

在陳獨秀成立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的前一個月,毛澤東離開了上海。

他去到長沙後,陳獨秀寫信給他,建議湖南也搞共產主義小組,毛澤東就把新民學會中主張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會員,先搞起了長沙的小組,小組成員最初6人,後發展到10人,毛澤東說自己是1920年入黨,就是這個原因。

楊開慧也從北京隨家人扶柩回到了長沙,家人回到板倉老宅,開慧則在福湘女中繼續讀書,毛澤東在女中找到她時,倆人時隔半年再見,想起這些年不易,忽一時悲,忽一時喜。

楊開慧此時已深愛著毛澤東,她在手稿中寫道:我之前都覺得我是為母親而生,而現在,我還為他而生。

多年後,當何鍵抓捕了楊開慧,只要她宣稱跟毛澤東脫離關系就能釋放時,楊開慧說:我楊開慧死不足惜,惟願潤之能早日獲得成功。

她確實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至死不變。

這年冬天,倆人在船山書院結了婚。

倆人只花了6銀元,請了一些關體系極好的人一起吃了個飯,沒有拜天地,也沒有坐轎子,結婚後,住在清水塘22號,從1920年冬至1927年,楊開慧一直在顛沛流離的生活中精心照顧毛澤東的生活,也幫毛澤東整理文稿。

第二年七月23日至8月初,毛澤東與何叔衡一道,作為長沙共產主義小組的代表,出席了中國一大。當時最有影響力的陳獨秀和李大釗卻沒有參加一大,陳獨秀當時要爭取一筆錢修校舍,而李大釗忙北大學年終結時的政務,倆人便都沒去成。

在之前一個月,即1921年7月,毛澤東見到了兩年未見,從法國暫時回來準備返法的老友蕭子升。

倆人一起乘船離開長沙,徹夜長談,蕭子升後面在回憶錄裏說,他當時並不知道毛澤東要去上海參加一大,我們同床而睡,一直談到黎明,毛澤東一直勸說他加入共產黨。

毛澤東說,如果我們全力以赴,不要一千年,只要30年至40年的時間,共產黨就能夠改變中國。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蕭子升過去認為,他願意等一千年,以實現自己無政府主義理想。

性格溫和的蕭子升沒有被說服,倆人從此分道揚鑣,再也沒有見過面,1924年,蕭子升從法回歸來,給國民黨打工,1926年後倆人徹底斷了聯系,楊開慧被抓時,蕭子升曾想過辦法營救,但沒有成功。(註:關於蕭子升這一段時間的歷史資料,多而雜,這裏采用這一種說法。)

1949年蕭子升隨國民黨遷臺灣,1976年11月,蕭子升在烏拉圭病逝。

1921年7月,即將去參加上海一大的毛澤東28歲了,其父親剛過世半年,在這短短幾年內,他失去了雙親,失去了最尊重的老師,失去了摯友蕭子升,另一個好友蔡和森則遠在法國,只能靠書信聯絡。

楊昌濟最心愛的三名弟子,曾經的湘江三友,暫時只剩他一人在孤身戰鬥了。

此時他走完了人生的青春階段,有了家庭,也有了堅定的信仰,當他和蕭子升告別時,不僅僅在和一位老友離別,也是和曾經懵懂的自己說再見。

他即將成為真正的男子漢。

在他後面的歲月裏,他將面臨真正的血與火的淬煉,他將經歷愛人的犧牲、親人的死亡、經歷命懸一線、也經歷自我進一步痛苦的成長。

他將經歷無數人的背叛,經歷苦難的長征,經歷一次次被國民黨逼入絕境。

既然選擇了這一條路,就只能絕不回頭,毛澤東深信,四萬萬同胞的痛苦生活,只有這一條路、這一種方向可以終止。

在告別蕭子升後,他轉過頭走向上海,他看見的不是即將到來的一大,他看見的是滄海橫流,他看見的是江山錦繡。

來吧!血與火的時代大潮!我要奠定後世的基業,為中華民族的奮起鋪下堅實的地基!

我將卷動風雲!我將拯救黎民!

(《毛澤東.1921》是毛澤東系列的開篇,後面應該是《毛澤東.1930》、《毛澤東.1949》)

參考資料:

《毛澤東同誌的青少年時代》

《楊開慧》

《毛澤東VS蔣介石》

《青年毛澤東》

《文摘報》

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人民網

《西行漫記》

《犧牲:毛澤東和失去的親人們》

《毛澤東年譜》

《毛澤東傳》羅斯.特裏爾

《書屋》

《毛澤東一九三六年同斯諾的談話》

《李大釗》

《新民學會會務報告》

《李大釗與中國馬克思主義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