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川
城市的鳥鳴
在城市，所謂的鳥鳴
不過是離鄉多年之後
偶爾出現的幻聽
與鳥無關
灰塵
透過窗戶，我看見腳手架的
長臂在轉動，塗滿的醒目的黃色
也在轉動，令人目眩。腳手架上的人
是一個個黑點，鳥一樣跳來跳去
偶爾墜落一只，濺起一些灰塵
讓城市模糊一會兒
一場雨後，高樓的棱角更加清晰
雨中的鳥
這個時刻的靜，是一場雨留下的
禮物。病中的我因為一場雨的探望
向上挪了挪身子。窗外世界濕漉漉的
有些笨重，和我的思想一樣
我喜歡笨重的世界，更喜歡雨中的鳥
叼著這個笨重的世界，在我的病中飛
很低，幾乎貼著痛
起伏
風吹著世界。是什麼，吹著風
當我從一堵殘墻經過的時候
剝落的不同時代的墻泥被雨水和
陽光粘合，別扭又新鮮
一株小草從墻泥中長出
它已學會，用細腰在時間內部
制造一些搖晃，並把一層淺綠
塗在鋸齒上
下午茶
遠山還在離開，留下的空曠
安置青草，石頭，野花和螢火
是誰總把位置空出來，給我
然後站在遠處看我，樹一樣
在時光的凹處掙紮、蔥郁或雕零
都是它們一瞬的想象
都是它們的下午茶
被喝得青霧繚繞
自療
遠山把我帶走的時候
我從自留地裏，扯了一株巴茅
與我一起背井離鄉
巴茅長得很認真，青綠和枯黃
全聽季節的差遣。但葉沿的鋸齒
磨得比鄉裏更加鋒利
我經常被割傷，看血液的色澤
是否鮮紅如初，如果有一絲變黑
就站在正對故鄉的方向
深吸幾口氣，做一次自療
原來的樣子
返回的事物，總有著對我的
肯定和認可。燕子，大雁
失而復得的記憶。一直以來
我竭力保持原來的樣子：房間的布局
物件的擺設，光線的明暗
按鈕的位置……
我要讓返回的事物像親人一樣
徑直回到曾經待過的地方
翻箱倒櫃，取走遺落的某樣東西
每一次離開，我都會泥濘一次
每一次泥濘，都會喚醒幾粒草籽
那點冷
喜歡秋風中那點冷
針一樣，把內心刺出一些小孔
雪意如燈。走了很遠的路
夢依舊夠不著，但它投在樹上的影子
像誰為靈魂披了一件棉衣
喜歡那點冷激活的記憶
殘缺、零散，但一直跟著我
不離不棄，讓我感覺陽光就在隔壁
再等一會兒，就會從墻沿爬過來
帶著梅，酒，和幾首古詩
喜歡在那點冷中居住
點燃落葉，把一個個日子烤熟
遞給緊隨而來的命運
喜歡有人路過，但不敲門
也不刻意弄出聲響，驚飛樹上
那只靜伏已久的烏鴉
雪活著
很久沒有下雪了，也很久沒有寫雪
但雪始終活著。她可能是多年前
還未融化的一瓣，也可能是多年後
即將飄落的一朵。雪活著
雪人就活著，凍紅的歡笑
就活著，深深淺淺的腳印就活著
指向雪山、雪蓮、雪仙的路
就活著，通向天空的雪燈就亮著
雪活著，與雪有關的詞語就鮮著：
幹凈潔白，純粹，聖潔……
這些美好的詞語纖塵不染，集聚在
我的內心。每到立冬，它們就會像
小孩子一樣跑到曠野，等待大雪紛飛
裸根
究竟要多少蒼老，那些根才會躥出來
高過地面和白蟻的想象。究竟要
多大胸襟，才敢把扭曲、交錯、斷裂
甚至腐爛，毫不掩飾地裸露
讓時光的秘密大白於天
讓每一個路過的人感到年輪的波濤
衝擊內心，只有屹立不倒的礁石
才配得上鷗鳥的詠嘆和浪花的依偎
雖然雕刀會在裸根內部掏出
千奇百怪的東西，但簡單的木紋
始終順著陽光的方向
偶爾的彎曲和迂回，也是為了糾正
螞蟻和蝸牛走路的姿勢
我有一間房子在山上
我有一間房子在山上
我不在的時候，鳥會為我守護
我回去的時候，鳥會在房子四周
擺滿野花，掛上螢火的燈籠
陽光和清風是童年的夥伴
掃凈的小徑，每一株青草
都有山神留下的指紋
我有一間房子在山上
只有我可以居住，你看不見
它可能在一株古柏的年輪裏
也可能在一顆露水的晶亮中
只有我住進去，鳥才會像書僮一樣
忙來忙去，把滿山青綠
擦得一塵不染。讓我用清泉
寫字畫畫，賦詩填詞，把身體和
靈魂的每一絲顫動，月光一樣
傳遞給所有的事物
我有一間房子在山上
墻泥是我的肌肉，梁柱是我的骨頭
只有我住進去，向陽的窗口
才會有蝴蝶翩躚，讓整座山
像夢境一樣，被白雲和青霧虛構
而我的靈魂只是夢境中
隱約的磷火，陪伴著石頭的安靜
和一些正在孕育的未知之物
【作者簡介】
野川，本名王開金，四川三臺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詩刊》《星星》等文學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天堂的金菊》《廢墟上的月光》等10部。《廢墟上的月光》獲第五屆四川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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