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下樓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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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訊應該成為誰?有一點他非常清楚:唯有紮根社會土壤,為之回饋養分,才能往上生長。

文 | 張博遷

出品 | 故事硬核 × 36氪

封面來源 | IC photo

4月19日,騰訊提出將“推動可持續社會價值創新”作為新的核心戰略。

這也許是騰訊歷史上第一次,不是因為商業,而是因為社會價值而進行的戰略升級。

為此,我們采訪了推動這次戰略升級的馬化騰、劉熾平等騰訊總辦成員,也包括普通員工。既傾聽他們的層層剖析,也記錄十多年來,騰訊在鄉野、都市和虛擬空間的點點足跡,去還原此次戰略升級背後的深層邏輯。

這當然是一個公司的故事,但本質上是一個我們將如何共同生活的故事。

上篇:往哪兒去缺失的藍圖

2020年秋天的一個周末,騰訊總裁劉熾平在爬山的途中,接通了馬化騰的電話。

從2005年加入騰訊算起,他與馬化騰共事已經整整16年了,既精確地驅動著全公司運營,還負責最為重要的戰略業務。在16年時間裏,他幫助騰訊成長為全球前列的互聯網企業之一。劉熾平專業、果決,且行事低調,極少接受媒體采訪。

在接通馬化騰的電話之前,劉熾平的腦海裏有一個疑問揮之不去:騰訊公司的戰略藍圖當中,“仿佛少了一塊”。

自2018年的“930變革”以來,騰訊可謂脫胎換骨:架構大調整,紮根消費互聯網,擁抱產業互聯網,既有科技升級,又有科技向善的新使命願景。但把這些全部放到一起,還是“少了一塊”。

在電話另一端,馬化騰與他不謀而合。這些年,世界互聯網界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大眾在通往未來的門前變得猶疑,谷歌和臉書接連遭到挑戰。如何與社會和諧共處,成了全球互聯網公司共同的緊要課題。

缺失的那塊拼圖究竟是什麼?電話中聊了快一個小時,劉熾平談起剛剛經歷的一次內心“震動”。

那是疫情之後騰訊召開的線上表彰大會,當參與“戰疫行動”的員工名單公布後,所有人都感到驚訝:從全球物資采購到疫情信息服務,公司竟有12000多人直接參與其中。僅在疫情爆發之初的1月27日——當時騰訊緊急開發健康碼,於是貼出一份技術誌願者招募令——立即就有數千人舉手響應。那是極為特殊的一段時間,在6萬員工的騰訊內部,“部門墻”神奇地消失了,“你的利益、我的利益,一般經常碰到的問題全都一掃而空”,所有人奔著同一個目標,投入的激情大大超越了商業業務。

員工的熱情推動著決策的誕生。戰疫之後,共鳴自然地出現了。“那時候我覺得,一個企業可以擔任的角色其實不只是業務上做好,”劉熾平說,“在關鍵的時間點,你可以發揮的力量是很大的。”這讓他產生了一種想法:這種“戰時狀態”能不能變成公司的日常?

回顧這些年,馬化騰也發現,科技平臺對社會的責任義務,比想象中要大得多,絕非投入一定利潤參與公益那麼簡單,還需要發揮科技的能力去做更多事情,去共享信息科技的成果。

9月之後,騰訊高級副總裁郭凱天也參與進來,他發現盡管騰訊做過許許多多的項目——僅以互聯網公益為例,去年近82億的網絡募捐總額裏,騰訊一家就占了近一半——但仍然不夠。騰訊已成為服務十幾億人的公眾性公司,不誇張地說,是“社會器官的一部分”。它該怎麼做才能匹配自身的影響力?郭凱天意識到,全騰訊都必須行動起來,下場到更廣闊的領域,更深入去解決社會問題。

他們的思路越來越清晰:騰訊需要再次升級,將社會價值作為公司的核心戰略。

到了12月初,在他們三人的微信群裏,馬化騰已經有了明確的想法,“公司最少要拿出500億來做社會責任升級,科技、教育、鄉村、碳中和、公益平臺數字化,首先要在這幾方面投入。”

劉熾平進一步補充,這並非某個部門的事,必須把社會價值融合到所有業務之中,以全公司的力量去投入,組織架構跟著升級,設立一個新的事業部。

郭凱天明白,他們二人下定了很大決心。在騰訊內部,堪稱事業部的無一不是公司生存發展的關鍵。不過,從政府和公眾對騰訊的期望,以及自身的體量來說,“有一個事業部來做絲毫不為過”,郭凱天說。

至於那塊新的戰略藍圖,最終被定義為:“推動可持續社會價值創新”。

100多天,2000多個小時,騰訊公司內約有1萬2千多人參與戰疫。 員工的熱情推動著決策的誕生。

重回碰壁之處

當馬化騰在群裏說出想法時,他已經思考了數月之久。騰訊需要更進一步,他毫不懷疑,但藍圖給他打開的廣闊世界,騰訊究竟要如何進入?

馬化騰向來是個內省的人,看到國家的“碳中和”規劃後,他將國外公司檢索了一遍,發現有不少已經抵消了自身的碳足跡,雖然方法還很簡單,但已經走在前面,騰訊“應該迎頭趕上”。

他也回想進入產業互聯網這幾年,騰訊的技術已經深入到各行各業的變革,但教育、醫療等產業更有公共屬性,商業之外,騰訊該如何促進其公平普惠?當人口越來越老齡化,騰訊又能做些什麼貢獻?思路一旦打開,各式各樣的社會需求紛紛冒了出來。

如何讓科技走到邊遠鄉村,幫助縮小貧富差距?如何不限於眼前、而是助力到科研的長遠發展,除了拿出10億元創立“科學探索獎”,還能怎樣更進一步支持基礎科研?接受采訪時,馬化騰一口氣講了很多,目光也越來越遠,能源、水、農業、糧食安全……

最終你會發現,這是一個關乎國家、社會乃至全人類發展的議題清單。方向無疑令人振奮,但都是壁壘高築的領域,於是你也列出了疑問清單:未來騰訊能做成什麼樣?會像他們的商業一樣成功嗎?組織架構會怎麼設計?資源要怎麼調配?切入口是什麼?

過去15年,馬化騰和劉熾平一起,做出過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決定,從商業並購到架構調整,也曾在“3Q大戰”之後邀請數十位專家學者,一同聽取他們尖銳的批評,並最終“原地掉頭”。但這一回,恐怕是騰訊第一次並非為了更大商業成功而進行的戰略升級,他們檢索世界上的科技企業,但很難找到心目中的參照系。

“不確定性太大了。”劉熾平談起高層的討論時說,“每一個人都非常支持,問題是,一旦說到底要做什麼、怎麼做,爭論非常多,其實是沒有一個完整清晰的路徑給我們去做參考。”

無論一個人還是一家企業,在這樣的時刻,所能憑借的最終還是經驗和決心。劉熾平甚至想起15年前決定成立公益基金會的那個下午。在總辦會休息間歇,有人起了話頭,結果所有人都熱烈討論起來。也像今天這樣,沒有人問“應不應該”,卻為“該如何做”爭論不休。

在那之後,他們去過許多偏遠貧困的鄉村,捐了校舍、電腦、醫務室,甚至派員工到基層一線掛職,但依然不得其門而入。捐給醫務室的冰箱,最終塞滿了村民的臘肉。鄉村問題之復雜,似乎不是互聯網的年輕人所能解決的,於是又沮喪地把員工一個個從窮鄉僻壤撤回;在線下領域,他們處處碰壁,直到兩年後才摸到了互聯網公益的門道——往後十余年,在線捐贈信息發布平臺服務了超過兩萬家公益機構,吸引了4.4億人、捐贈118億元。可以說,互聯網公益一手改變了行業的格局,帶來了人人公益的新時代。

如今,當他們打算回到那些曾經碰壁的領域,這家公司已變得不一樣了,而在早先的挫折中,仍有一些人非跨越鴻溝不可,留下了路標。

在貴州深山的村莊裏,一名員工始終不肯離開,用六年時間為騰訊找到進入鄉村的方法——搭建起“為村”平臺,把1.6萬個村莊搬到了線上,讓250萬村民連接了彼此和世界。她不會想到,這又為四年後的升級打開了一扇門;在深圳,他們在一所叫明德學校的公立學校裏,進行了一場教育改革,而這些實驗性的成果,將通過互聯網分享給無數的鄉村孩子。

他們也都明白了,公益是一種專業。自2016年人工智能浪潮滾滾而來,這家公司的科技升級已經進行五年了。先是科學家們匯聚而來,然後前沿科技徐徐展開,其中一些成果,也開始走向公益事業。有人打造AI算法,去學習全人類一萬五千年的黃瓜種植經驗,在荷蘭比賽中脫穎而出後,便去東北落地了。另一些人用跨年齡人臉識別技術,尋找到失蹤多年的兒童。還有8名博士深入養老院,打造了一套智能監測系統,一旦老人摔倒或遭遇危險,系統即刻發出警報。

劉熾平想起了許許多多的嘗試,到了最新一屆99公益日,他沒想到經過疫情衝擊,捐款熱情還如此高漲。他更有信心了,“當我們把目標定好,動員人才、能力以及科技,就一定能做出很好的效果。”

為了幫助老年人跨越數字鴻溝,2020年10月,騰訊用研團隊到呼和浩特訪談一名73歲退休老人。老人向研究員熱情介紹太極拳給老年生活帶來的樂趣。

一家公司的底座

2021年3月的一個下午,馬化騰和劉熾平召集了一次總辦會議。他們已經持續討論了半年,窮盡了各種細節。現在,他們需要尋找更大的共識。

劉熾平講起思考的歷程,從爬山時的那通電話,再到戰疫行動帶給他的衝擊……他回憶起過去20多年,這家公司創造過的種種價值,而如今一片新的窪地就在眼前展開。他的講述帶著一種富有感染力的激情,仿佛這一切不再只是沈甸甸的責任,而是一個令人激動的機遇。劉熾平暢想著,如果有一家大型公司,用它賴以成功的核心人才、技術和資源,全情投入到公益的、公共的事業中,能創造出什麼樣的未來?

如同以往,馬化騰安靜傾聽著,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風浪,早已知道對方心中所想。老一些的員工會記得,2005年元旦的早晨,他們收到來自馬化騰的一封信,信裏馬化騰問,騰訊如何才能成為一家百年老店?六年後,他們則聽到了他新的感悟——一家公司不再只是屬於創始人、股東、員工,它其實是屬於社會的。

如今又十年過去了,這家公司的服務深入到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新的情境催促他思考,騰訊應該成為誰?有一點他非常清楚:唯有紮根社會土壤,為之回饋養分,才能往上生長。“這絕不是錦上添花,”馬化騰說,社會價值不僅是新事業部的工作,而必須融合到所有核心業務之中,“可持續的社會價值創新,應該和消費互聯網、產業互聯網一起,成為騰訊所有業務的底座。你必須向下紮根,和其它板塊有連接、有互動、有支撐,你才有可能成長。”

他把創造社會價值,看成是騰訊發展的方向。

某種程度上,這是馬化騰回應外部關切的一種方式。多年以來,他保持警醒,所有質疑的聲音,他也非常清楚。只是對他而言,行動才是最好的表達。“持續地創造社會價值, 久而久之,用戶會知道我們是希望把數據保護好的……我們是有長期主義的視野、著重於長遠發展的企業。不管外界有什麼評論,我們自己是清清楚楚的。我們用行動表明自己。”

總辦成員圍桌而坐,關於新的戰略,他們沒有什麼可疑慮的。畢竟在各自的業務線上,社會責任的觸角早已伸展。未成年人保護項目是COO任宇昕最看重的事情之一,而同時作為PCG的執掌者,他把“讓內容創造美好”作為事業群的使命。獲得過聯合國特殊表彰的QQ無障礙改造,成了時任執掌者湯道生心中“人生最大的成就”;首席探索官網大為則飛遍全球,專門投資短期回報不明、卻可能改變世界的奇想,他提出以AI“重構地球”——食物、能源、水,這些關乎人類生存的要素。

對那些瞄準社會價值的項目,既需要目標純粹,也要包含可持續的思維。馬化騰的想法是,不能抱著功利心,但認真投入到那些少有人涉足的領域,沒準也能開拓一片藍海,吸引更多人前往。

總辦會原定一個小時的議題,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不同的設想被提了出來。這並不奇怪。“聽我的,就這麼辦”,這樣的時刻在這個16人組成的最高決策機構當中,並不存在。它流行的是一種群策群力的文化,盡管有分歧、有爭論,但據高級副總裁奚丹的說法,“十來年裏,沒有一次決策是靠表決產生的”。

這時突然有人提出:社會價值項目萬一如果產生盈利,是否可以再次投入其中,實現正向循環。所有人都表達了贊同。

當格局在討論中打開,所有人都發現,有太多領域“最應該騰訊做”,它們和騰訊擅長的信息科技有大關聯,新戰略需要和已有的業務互相融合。

就在他們開會的濱海大廈裏面,新近部署了一套應急系統——很多年前,一位騰訊工程師在晨練時猝死,馬化騰對此始終難以釋懷,最終促使團隊投資了急救類公益企業“第一反應”。後來新系統在公司內做了測試,四分鐘內就有20個誌願者趕到暈厥者身旁。他計劃將這套系統捐贈給社會,掃碼就能呼喚到距離最近的誌願者。但這不僅需要借助微信平臺,還涉及到醫護系統、誌願者隊伍等方方面面,騰訊內部尚不存在一個能力強大的部門足以推動。參照過去的經驗,馬化騰說,必須架構先行。

這個最終命名為“可持續社會價值”的事業部,整合了企業社會責任部與騰訊公益平臺,又新設了向善實驗室群,碳中和、鄉村振興、教育創新、科技創新等領域將在此孵化。待成熟後再分拆出來成立細分領域的工作室。郭凱天的設想是,以一種內部創業的模式,支持員工自由組成敏捷靈活的團隊,源源不斷去實現優秀的創意。

在升級之後,新的事業部有產品經理、工程師、運營人員,也會有各核心業務帶入的核心資源。它一方面自己尋找業務,在重大議題中尋找發力點。另一方面拉動其它部門,賦予它們社會價值的想象力,像“核心發動機”般推動項目往前。馬化騰說,一旦架構打開,即使是些遙遠的領域和設想,如今也終於可以納入規劃。

這也許是一家公司少見的時刻,一群人集體沈浸在無關商業的興奮中。

說起新事業的未來,馬化騰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他描繪建設在海洋上的巨大智能風電,源源不斷提供著綠色能源;他說像搭建捐贈平臺那樣,搭起一個教育公平的平臺,老師足不出戶就能支教,城市的優質教育資源也能深入到最偏僻的農村,全真互聯網則讓孩子們獲得如在眼前的學習感受;在未來,每個村莊有自己的線上社區,和城市的人與資源廣泛連接,一個想要致富的農民可以在線上學習MBA;在更遠的未來,AI 實驗室也將研發出養老機器人,那也許人們不再恐懼身體衰朽的時刻……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句格言當然是對的,但更實際的情況是,故事中人也時常會陷入巨大的迷茫——他甚至不清楚肩負的究竟是什麼。在長達3個月的決策過程裏,馬化騰和劉熾平一層層地剖析,無一例外是為了更加看清楚自己。因此,當談起最終做出決定的時刻,他們的語氣中不約而同地流露出一絲輕松之感。

“(這次升級)其實是騰訊自我發現的過程。”劉熾平說。

長達3個月的決策,騰訊戰略新藍圖初顯。

下篇:從哪裏來終於知道要做什麼

在尚且幼小的時候,“騰訊是什麼”還不像今天那樣復雜,相應的,該肩負什麼樣的社會責任,那時還清晰而簡單——“做一些修橋鋪路、資助教育的事,沒想那麼大,也不要搞得轟轟烈烈。”郭凱天回憶說。

2007年,騰訊慈善公益基金會宣布成立。據《中國網絡慈善發展報告》指出,這也是中國互聯網公司的第一家。彼時基金會只有兩名開發、一位項目經理,他們選擇了全國31個貧困縣,捐建希望小學。唯一的項目經理陳圓圓,組織31所小學舉辦美術比賽,結果一團亂麻。連獲獎的孩子到上海看展的名額,都被校長和老婆孩子頂包了。心酸的是,連校長也沒有到過大城市。

還是不夠深入。郭凱天和行政部總經理竇瑞剛、陳圓圓商量,跑遍了大半個雲南和貴州,最終決定在5年內花5000萬幫助三個貧困縣,每年派1名騰訊員工去基層掛職,保證錢花到實處。

於是做遊戲的、做汽車新聞的、做產品的騰訊員工們,坐進了縣裏的辦公室,把縣裏的人嚇了一跳。做遊戲的員工善於跟辦公室裏的人應酬,但找不到有價值的項目;做汽車新聞的最倒黴,梳著長頭發、留著絡腮胡,縣裏的人覺得不雅觀:大城市來的怎麼都這樣?堅持讓他剃胡子。

“農村問題很復雜,你確實也不專業,也不是企業這些年輕人搞得定的。”郭凱天說。但該做的事情,沒有後退的道理。在反復的失敗和迷茫中,汶川大地震爆發了。

2008年5月12日的下午,當值的QQ員工親眼見到汶川大地震中的網絡IP大批大批掉線,忍不住哭了。

全國很多地方都感受到了汶川地震的震感,聽聞總理馬上要趕赴災區,災情可能非常嚴重。整個騰訊馬上行動起來。騰訊公益平臺上發起捐款,馬化騰發來郵件:公司捐贈100萬,看災情發展,再做調整。

災情加重,余震不斷。QQ員工緊急開發了抗震版QQ。

騰訊公益沒有公募資格,必須與其他基金會合作才能接受捐款,竇瑞剛立刻想到壹基金。李連傑很快答復,“沒問題。”

當晚六點,首批傷亡數字傳回,當時的首席行政官陳一丹一直盯著電視,淩晨,他給所有總辦成員發了郵件:建議捐贈追加到500萬。騰訊的人與資源都被動員起來,所有廣告,替換成了捐款頁面,抗震版QQ也正式上線,所有產品的流量都導向募捐平臺。

但急速湧入的捐款網友,差點把募捐平臺擠崩潰。財付通負責人許國愛緊急召集員工,讓流量直接連入財付通的服務器。團隊通宵加班,終於在5月13日早上完成。新的捐款源源不斷,把數額直推上1000萬。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10塊8塊的捐款在互聯網上匯聚成巨大的數字,通過壹基金變成物資傳遞到汶川。幾天內,騰訊募集的捐款超過了2000萬,幾經追加,公司也捐出了2000萬。

一年後,剛獲得金像獎的李連傑來到騰訊致謝。新科影帝光臨,讓這家年輕的科技公司從上到下都感到新奇。他向騰訊提出了希望:地震後募捐量斷崖式下跌,能不能開發一款工具,把公益捐贈常態化?

這正是騰訊公益當時在思考的問題。騰訊長於產品、又連接數億用戶,憑借核心的能力,他們終於摸索到了新的領域——在線捐贈。

2002年,還在創業階段的騰訊員工第一次做公益。

打造線上募捐信息平臺

2009年的一天,時任采購部總經理翟紅新在電梯裏遇到馬化騰,馬化騰告訴她,汶川地震凸顯了網絡公益平臺的價值,“我們是一家互聯網公司,就應該做這樣的事情。”他已經搞清楚了使命所在:打造平臺,幫助公益組織擁抱互聯網。

到騰訊公益兼崗後,翟紅新很快就發現了問題癥結:小額募捐,傳統公益機構很難動員,而即使大量捐贈進來,他們甚至“數都數不過來”。

兩千公裏外的北京,中國扶貧基金會就經歷著這樣的困擾。

2009年,扶貧基金會決定向汶川捐一批文具,預計籌款100萬,結果月內就收到了一個多億。基金會秘書長劉文奎壓力驟增:上百萬人的反饋單,樓裏四臺打印機晝夜不停地運轉,“人員連班倒,機器不休息,打印機都打壞了。”給公眾的反饋不得已推遲了數月之久。另一方面,為了向公眾募捐,扶貧基金會20多年來想盡了辦法,總是被當做廣告或者詐騙電話。

傳統公益機構的痛點,恰恰是騰訊的優勢所在。問題是,切入口在哪裏?

那一段時間,翟紅新和馬化騰、劉熾平等人反復討論,最終決定從“月捐”入手。月捐的誕生其實源自馬化騰和劉熾平在香港街頭的一次散步。那天,他們在天橋旁被募捐誌願者攔下,劉熾平自然地拿出了錢包,對方說,“每一個月固定捐助,對我們更有意義。”他們二人立刻想到:把它線上化會更好。

翟紅新對“月捐”非常興奮, QQ用戶頭像底下有一列圖標,VIP會員則擁有一顆鉆石。馬化騰和翟紅新找來了QQ會員的負責人,告訴他,今後公益月捐用戶可以點亮一顆獨特的圖標,而且位置在會員圖標之前。

負責人遲疑了,會員圖標背後是他最重要的營收手段。一會兒才說,“讓給公益沒話可說,讓給別人我絕對要據理力爭。”

“除了公益別的也不會放。”馬化騰請他放心。

內部達成共識,但在尋找“月捐”背後的公益項目時,翟紅新卻連連碰壁。3個月內,他們見了近百家公益機構,堅持募捐款的執行情況必須每月一反饋,但大都表示“很為難”。最終敲定的合作機構僅有壹基金、愛德基金會和扶貧基金會。等到上線後,用戶被榮譽感點燃的熱情也僅僅維持了兩三個月。

還是得加大力度。翟紅又新盯上了最火爆的遊戲業務。2009年正值QQ農場“偷菜”遊戲最瘋狂的時候,翟紅新團隊設計了愛心果,像茄子、辣椒一樣,能偷能種。

“愛心果”最終被打造成最高級的種子,開著淡紫色的花,值錢、獨一無二,一發布就引起了轟動,月捐一下上了大臺階。總辦也感到驚喜。馬化騰找到翟紅新,“你到騰訊公益做專職吧。”

中國人從來不缺愛心,騰訊基金會副秘書長孫懿說,缺的是渠道和場景。她還記得騰訊公益上的一次個案救助:湖北農村的一個早產兒,生下來只有一斤半,家人準備帶回家埋了,放到土裏的一刻,嬰兒放聲大哭,母親於心不忍抱了回去。騰訊大楚網的一名女編輯拿了一個月工資拍在桌上,邊說邊哭,“我想幫助這個小孩兒”。

孫懿指導她到公益平臺發起募捐,4小時籌了50萬,等到籌款結束,客服卻接到一通憤怒的電話,“我在火車上看到這個小孩兒,剛想捐,進了山洞沒信號,一出山洞捐滿了。受不了,你趕快給我打開!”

“月捐”徹底打開了公益機構的視野,愛德基金會的“貧困孤兒助養”後來也成了騰訊公益上最早破億的項目。時至今日,扶貧基金會的募捐總額中,公眾捐贈已超過40%,其中互聯網捐贈又占了37%。

幾年後,借助“99公益日”,騰訊公益的捐款數字又上了新臺階:從5年1個億,到1年5個億。那時,騰訊公益參加一個全球性的募捐峰會,當騰訊代表匯報完畢,一眾外國同行以為PPT上的捐贈人數寫錯了,紛紛數起了0。組織會議的蓋茨基金會中國代表說,能讓4億人參與,是他們想做而做不到的。

愛德基金會的“貧困孤兒助養”成為騰訊公益平臺上最早破億的項目。

進入鄉村的方法

騰訊找到了值得專註其中的道路,而曾經那些迷茫的線下項目則在一個個地削減。只剩下項目經理陳圓圓,辭了總監的位子,靠著一股軸勁還掛職在村裏。基金會秘書長翟紅新又一次次勸她回深圳,她都不願離開,“我還沒解決那個問題。”

一直熬到2011年9月,黎平縣文廣局的幹部跟陳圓圓介紹,當地的侗族大歌評上了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來到侗寨銅關村,全村唱起大歌,清麗又回響綿長,陳圓圓被徹底震撼了。她想,日益衰敗的鄉村需要的正是這股活力。

但歌會一結束,村莊復歸蕭條。騰訊要的是可持續的項目。幾經周折,陳圓圓說服了翟紅新,捐出300萬,為村裏建一個侗歌生態博物館。但農村的復雜度,讓預算從300萬暴漲到1500萬,翟紅新想勸她停止,但她了解陳圓圓,“一旦認定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內部議論也越來越多, “這個東西建好了,豈不是很快就會變成豬圈?”

最支持她的是郭凱天,當預算提高到1500萬時,正是他最終拍了板。

歷時三年,博物館終於落成,郭凱天也受邀參加儀式,一路顛簸之後,他看著氣派的建築感到震驚,“這是你做的?”建築面積5600多平方,具備百人規模的接待能力,時至今日仍能自負盈虧。

但也正因此,郭凱天在2014年親自告訴陳圓圓,生態博物館很難復制推廣,要求她完成建設後就結束項目時,陳圓圓格外沮喪。結束那晚,團隊裏所有人都失眠了,坐在麥當勞裏互相安慰。

2014年4月,陳圓圓看到《人民日報》刊載了馬化騰關於“互聯網+”的觀點,她一下子來了靈感:互聯網要是“加”上銅關村會怎麼樣?問題是,銅關村實在太偏僻,全國鋪開4G網絡時,村裏通訊主要還是靠小賣部的固話。

陳圓圓決定,幹脆就在銅關村搞一次“實驗”。她先是拉來“基站”,又在幾百號村民,總共選了120人免費發手機。村裏老人沒見過,捧起手機雙手不停地發抖。

智能手機倒是用上了,給村民建的微信群裏卻一直沒人說話。直到幾個月後,轉機才再一次來臨。那時村裏正在評低保,每戶2500元算一筆巨款,導致村裏謠言四處流傳,村委跟村民的關系一直因此緊張。

陳圓圓說服了村幹部在網上公示低保戶名單。晚上9點一發出,微信群裏湧進來40多個外出打工的年輕人,500多條消息全是謾罵,多年積怨全被拎了出來。

陳圓圓非常緊張。過了半個小時,村支書發了長長的文字消息,挨個解答村民問題,又解釋了評選標準,也糾正了一些工作失誤。結果,群裏的語氣平和了很多。名單最終確定,在鄉鎮政府後來的統計裏,這是銅關村評低保滿意度最高的一年。

對這件小事,陳圓圓形容,“對我心靈的震撼是顛覆性的”。

5個月的實驗裏,移動互聯網給銅關村帶來巨大改變,這讓陳圓圓決心把鄉村公眾號當成最重要的工作。她雄心勃勃——2016年要覆蓋100個村,這個項目最終定名為“騰訊為村”。

陳圓圓回到深圳,滔滔不絕跟領導匯報“如何凝聚村莊的集體意識”,以及為村的“村務公開”、“財務公開”、“書記信箱”、“村委日記”四大功能。聽起來就像是老套的政治宣傳,所有同事都建議她結束這段工作。一直支持陳圓圓工作的郭凱天也將信將疑,陳圓圓最後告訴他,“再給我一年試試吧。”

再次獲得允許後的國慶節,陳圓圓7天沒有下樓,琢磨如何自救。村裏的每件事都歷歷在目,她擔心這一切最終會一筆勾銷。那時,團隊人員幾乎都流失了,只有她一直留守著。

為了快速推廣“為村”,陳圓圓開始了她的宣講之路。一旦聽說哪裏有鄉村論壇,她就千方百計找機會,前後講了幾百次。終於,湘西扶貧辦的一個科長聽了陳圓圓的課,自己寫了一份騰訊為村的應用方案,拿回本地介紹給縣裏幹部和專家,在當地發了紅頭文件,選十個村推廣。

這年冬天,《人民日報》的記者偶然聽說了湘西的為村試點,非常激動,實地考察後發布了7000多字的整版報道——《當村裏開通了微信公號》,介紹騰訊為村的成績。轉年春節後,陳圓圓接到了菏澤市商務局的電話,對方告訴她,菏澤市五千多個村計劃整體接入為村。

登上《人民日報》的當天,她滿街跑,在報刊亭買不到《人民日報》,給父母發了消息,讓他們拍了照片發過來。

開年會時孫懿讓她講幾句,陳圓圓說著說著哭了出來,在銅關村六年,直到最後她才找到騰訊進入鄉村的方法,完成了她的承諾——“做出點什麼”。

2014年,為村項目創始人陳圓圓在貴州黎平銅關村指導村民使用手機。在銅關村6年,直到最後她才找到騰訊進入鄉村的方法。

十字路口

陳圓圓在最偏僻的角落,讓村民們連上彼此和世界。翟紅新,則緊緊盯著公司裏最好的那些產品,琢磨著如何“利用”上。

2014年,微信支付聲勢日漸浩大,翟紅新帶團隊去拜訪張小龍,想讓“公益”在微信支付最寶貴的九宮格入口占據一席。沒什麼可猶豫的。張小龍只是和她討論著產品細節,執掌QQ郵箱時,他就為騰訊公益開了默認設置,讓捐款進展迅速反饋給用戶。

2015年春節之後,劉熾平突然在群裏問翟紅新,如果做一個公益日,像一個公益嘉年華,你覺得怎麼樣?

“公益用戶有這個需求嗎?”翟紅新沒有概念,但群裏的討論越來越熱烈,並最終敲定了公益日的時間:當年9月9日。

總辦還決定,入駐平臺的項目,在99公益日每獲得一筆捐款,騰訊都將進行1:1的配捐。可配捐總額應該定多少?翟紅新說, “999萬怎麼樣?”馬化騰立刻回復,“要再加一個9。”翟紅新非常驚訝,過去五年騰訊公益捐款總額才1個億,這次3天內就要配捐1個億?

9月7日0點,“99公益”上線,馬化騰、劉熾平和陳一丹都守在一線。結果半個小時,配捐就達到1000萬。

公眾的熱情遠遠超出了想象:第一屆99公益日,總計募款1.27億(到了2019年,飆升到了17.8億),99公益日從此成了中國公益界的一樁盛事。

到了2017年,總辦復盤時,提出了關鍵的問題:捐款驟增,行業準備好了嗎?這一年發生了一件震動整個互聯網的籌款事件——小朋友畫廊。

那是當年特別策劃的活動:用戶只需花1元,就能獲得自閉癥兒童的畫作。計劃9月7日上線,但5號晚上,活動鏈接被提前發到朋友圈。

第二天一早,無數信息湧進翟紅新和孫懿的微信,“你們做得太棒了!”小朋友畫廊已經引爆朋友圈,“壞了。”翟紅新知道項目都沒做壓測和優化,她趕緊打車去公司。僅僅幾個小時,全球的578萬人捐款1268萬,加上此前籌集的數額,已經超過了設定的1500萬上限。

“不能再籌了。”此時翟紅新近乎本能地,迅速關閉了捐款通道。很快,客服就被用戶的抱怨擠爆了,“沒見過騰訊這樣的,捐錢竟然不讓嗎?”

背後的公益機構籌款不易,也希望打開上限,但騰訊有一條鐵律:任何一家公益機構來參加99公益日,募款額不能超過它去年執行的體量,以此來保證項目的穩健。

而對於他們自己來說,問題的本質則是,當平臺深入公益行業,責任也變得越來越復雜,每個人都壓力重重。

因此在2017年,當總辦聚在一起復盤99公益日時,陳一丹提出了“理性公益”的概念。隨之而來的,是“冷靜器”功能的上線:用戶付款之前,平臺會跳出提醒,要求再次確認——但幾乎每一個業內人都知道那條鐵律:多一個點擊,往往意味著成千上萬用戶的流失。

翟紅新為此忐忑了整整半年。電梯裏遇到別的部門同事,對方調侃,“Cindy(翟紅新),騰訊公益還能上冷靜器這種東西,你們真任性。”後來,她發現數據不僅沒有下降,平均捐贈額和復捐率反而都有增加。

捐款的熱情經受理性打量,又穿過新冠疫情的考驗,到達2020年99公益日時,又再一次刷新了人們的想象。基金會有一名員工上午9點登上飛機,驚訝地發現數據飆升,“眨一下眼睛就是1個億,很恐怖。”他立即把截圖發到工作群裏。

新任秘書長葛燄趕緊“踩了幾步剎車”,限定單筆捐贈上限為200塊。臨時改規則會不會引起輿論反彈?同事非常擔心,她卻對所有人說:“沒關系,責任我來承擔吧。”

大機構拿到大筆配捐,小機構卻收獲甚少,並非公益理念之所在。葛燄有著更深的考慮:騰訊公益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99公益日之後,郭凱天找到葛燄等人,“互聯網公益總會有頂峰的時候”。騰訊公益已經覆蓋全國9成以上的公益組織,下一步該怎麼走?公司戰略升級之後,騰訊公益該如何跟上節奏?他們再次走到了考驗判斷力與決心的十字路口。

借著積累的經驗,他們得以看清那道嶄新的起跑線。騰訊公益平臺如今聚集了兩萬家公益機構和4億捐贈者,但雙方之間仍豎著一道半透明的玻璃。

接手騰訊公益後,葛燄提出的解決之道是更加徹底的數字化升級。同時,騰訊將提供全新的科技公益平臺,所有人都可將一技之長貢獻給公益組織。這也許又將帶來顛覆性的改變。

騰訊公益再度出發了,曾在隊伍中趕過路的人也開始了新的探索:陳圓圓來到了廣西鄉村尋找新的可能;翟紅新調往深圳明德學校進行創新實驗,並暢想著如何打造一個公平普惠的在線教育平臺。

十多年來,騰訊社會責任的足跡既在虛擬的網絡空間,也在貴州深度貧困的大山裏,十年之後,它會抵達何處?沒有人知道。前方也許是意料之外的通衢,也許是小徑分叉的叢林。

“小朋友畫廊”項目的鏈接提前發到朋友圈後,幾個小時後全球的578萬人捐款1268萬。

尾聲

在騰訊籌劃“做點好事”的2006年,馬化騰曾收到過一封電子郵件,信中一位盲人告訴他:謝謝騰訊,中國終於有了一款盲人可以使用的郵箱。

馬化騰自然很高興,“怎麼回事?”他詢問當時的QQ郵箱負責人張小龍——張小龍一頭霧水,轉而去問總經理,總經理又去詢問下屬。最終一個產品經理說:那天來了個QQ空間的人,提了個需求,舉手之勞我們就改了。

提需求的人叫黃希彤,負責QQ空間的技術。一天,他偶然走進了深圳圖書館的視障閱覽室,發現人人戴著耳機,鍵盤劈啪作響。所有人都在用Gmail。

“為什麼不用QQ郵箱?”

“用不了。”盲人告訴他。

黃希彤請他打開顯示屏,馬上發現了一大堆問題。黃希彤感到非常慚愧,1700萬視障者的需求,就這麼被他們輕易忽視了。

後來騰訊內部成立了“信息無障礙產品聯盟”。QQ的掌舵人湯道生將無障礙改造當做最核心的需求。用戶體驗中心總經理陳妍多次去盲人群體中調研,再後來她在年度員工大會上播放了一段無障礙調研的視頻,那是盲人在QQ上給遠方的家人唱歌,現場一片安靜。

能不能企業全都聯合起來解決無障礙?這些日常相互競爭的公司,在這件事上卻一拍即合,“中國信息無障礙產品聯盟”很快成立,後來成員一直擴大到近百家。

當我們說到“公益項目都不是本職工作……”,40歲出頭、但神情和講話方式仍像大學生的黃希彤打斷說:我覺得這是技術上正確的事情。

互聯網的浪潮已然湧起很多年,但黃希彤總能想起他剛從大學畢業的1999年,那時還沒有互聯網行業,程序員是一個挺少見的職業,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汕頭超聲儀器研究所,負責給進口的B超做漢化:一個方塊一個方塊地畫出漢字,裁剪,再放到機器裏面去。很快,這群初代程序員就趕上了互聯網泡沫,又過了許多年,浪潮再次湧起,他們幸運地做了想做的事,賺到了錢,當然,每個人也變老了一些。

“互聯網早期,我們會提互聯網精神,平等、開放、分享,我記不大清了……”黃希彤也在費力地回憶,“那時候,我們覺得互聯網就是一扇窗,一個美好的未來。”

騰訊的老員工們,似乎都能講出幾個純真年代的故事。翟紅新至今記得2002年那個夏天的晚上,騰訊幾百員工擠在華強北一座租來的辦公樓裏,下班後人們互相招呼著,把舊電腦擺在大廳裏,檢查線路、更換零件,準備捐給山區學校。馬化騰路過,叫秘書給大家買飲料和冰淇淋。從2009年她接任騰訊基金會秘書長,再到2020年轉而去做教育公益,她總是想起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