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大門門鎖壞了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伍裏川

杭州“天才翻譯家”金曉宇和父親金性勇的故事,最讓我心有戚戚的是,金曉宇的母親患了阿爾茨海默癥,她去世的消息,金性勇最初是瞞著金曉宇的。

金曉宇能走上譯書之路,離不開母親的幫助。對患躁郁癥的兒子憂心忡忡的母親,突然忘卻身邊親人,成了被兒子照料三年的人,這個人生轉折,未免太令人唏噓。

阿爾茨海默癥,一個聽上去挺普通的詞,卻殘忍到讓人無處話淒涼。

四年前,父母所住老人房的圍墻和禮堂被轟然拆毀的那天,母親告訴我,“小晟媽老年癡呆了。”

我大驚,“怎麼了?”

“誰都不認識了,突然的。她就比我大兩三歲。”

“上個月見到她不是還好好的嗎?不是還好好地打招呼嗎?”小晟媽每次在老人房的大門前看見我的車開進來,就會笑盈盈地問我:“又來看你媽吧?”臉上是欣慰的表情。

我的心頭掠過陣陣傷感。我一邊開著車小心避讓著挖掘車的巨長鐵胳膊,一邊不停地追問母親。母親能解釋的就一句:“哪個曉得呢,哪個曉得呢。”

我們的村子拆遷之後,很多村裏的老人搬進了村前臨時蓋的老人房,繼而又從老人房搬進拆遷安置樓,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母親這一撥人,多已年過七旬。勞苦了一輩子,在剛剛住上新樓房後,小晟媽卻出了這事。阿爾茨海默癥,在本地都被喊為“老年癡呆”——這是一個沒有貶義也沒有褒義的稱呼。

打年輕時候起,我媽和小晟媽就玩得最好。半輩子下來,算是村裏的閨蜜。我當兵探親回來,如果找不到母親,就會上小晟家尋找。小晟是我小時候的玩伴,一起在村河的島上放過牛,一起在田野裏追逐過水鳥。

小晟媽是一個脾氣很好愛笑的婦人。夏天,我每次去找小晟的時候,她總會笑呵呵地遞給我一只紅瓤的菜瓜。我們家的菜瓜,青澀時就被啃光了。我們兩家的自留地挨著,所以那個時候,我總看著他們家的瓜地流口水。

我當兵後,小晟父親去世了。幾年後,小晟媽再嫁了,男人來自蘇北。外鄉男人脾氣很好,成天到晚沈默著,除了幹活就是幹活,家裏拿主意的是小晟媽。村裏人說,沒想到她還挺有福氣的。

在沈默的村莊,沈默的老人房,沈默的拆遷安置樓,小晟媽飄蕩的話音是一個特別的記號。這個記號,能讓我記起很多吾鄉往事,能讓我記起很多世間冷暖。現在,這個記號毫無征兆地坍塌了。

一個人患上老年癡呆,是一個大事件。

在吾鄉,老年癡呆是僅次於死亡的消息。宣布一個人老年癡呆,不需要醫囑,人們憑借觀感,作出判斷。TA還在我們的身邊存在著,但是沒人覺得這種存在是一種存在,就像是他們與世界隔著一堵墻。

我打量過老年癡呆患者的神情,是那種忘我的木然。他們下意識、沒來由的笑透著純,也透著詭異。

某天,我大聲喊著路邊行走著的一個極其熟悉的老嫗,老嫗回頭滿臉是笑地看著我,卻毫無語言上的反應。旁邊的人告訴我,“別理她,老年癡呆了”。

“別理她”。我的心一陣刺痛,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惜別。

很多新聞描述過,從走失的老人的口袋裏,找到兒女的電話號碼和地址。有的老人,脖子裏掛著鑰匙,卻滿世界找不到世界上唯一的門鎖。他們不再理解那些關於一間房子、一個小區、一條馬路的信息,但是卻知道自己在焦慮著。

我的外婆,曾經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我和父母去看望她,她已經對曾經最疼愛的長外孫毫無印象。自言自語間,有時會突然問:“你是哪一個?謝謝你來看我啊。”

每一個被阿爾茨海默癥找上的人,都是失憶者。人活一世,一直在努力“裝滿”,可突然之間,就被清零了。他們告別世俗社會,活回嬰兒般的一個人的世界。

我們誰都不能體會那種放掉世間包袱,進入一種世事與我無關的境界的感覺。但是我們明明知道,他們越是“簡單快樂”,越是不糾纏親情和人情,越是不追問從何處來到何處去,我們越無法釋懷。

我們寧可他們的身心有那麼一點點“負累”。別那麼輕,別那麼“無關”。

我讀龍應臺的《目送》,一遍遍地看她和母親相處的那些事。她的母親也是阿爾茨海默癥患者,她選擇辭職去“陪母親走最後一裏路”,這和金曉宇在家照料母親,是相似的。

這“最後一裏路”上的珍貴和蒼涼,以及那些回報和救贖,最終還是在世間某個地方留下來了。

責任編輯:陳才 圖片編輯:胡夢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