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頭從早上開始就一反常態，不是很高興的樣子。面容頹廢，目光渙散，平時慈祥的小眼睛裏今天好像盛滿了心事，眨一眨便要溢出來了，往日略帶喜感的嘴巴這會也配合的朝下耷拉著。我說：“嘿，老頭，今天這是咋的了，不舒服嗎？”“沒有。”老頭氣鼓鼓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還很傲嬌的別過身去。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是因為我明天就要走了，心裏不舍得又不肯當面跟我講。哎呀，這個倔老頭，當真是可愛的緊。
二
中午在二姨家正吃飯時，接到老弟的電話說老頭好像有點不舒服，匆匆趕回來，發現老頭躺在床上精神萎靡。懨懨欲睡。當場嚇了我一大跳，趕忙收起平日裏的嬉皮笑臉，輕聲詢問：“小姥爺，你哪不舒服？”老頭微微睜開眼很是惆悵的掃了掃我：“沒有。”“吃晌飯了嗎？”“沒有。”“那我給你下點餃子吃。”“不吃！”老頭似是有些不耐煩。驀地又有些悲愴的小聲說了句：“剛才睡覺夢到你二姥爺還有隔壁的余江夫妻倆。”（前者是老頭逝去多年的二哥，後者則是村中去世已久的鄰居）我不知要如何作答，只得安慰道：“周公解夢上說了，這是吉兆，說明你近來要有好事發生，還要長壽。”靜默片刻後，“你會打荷包蛋嗎？”耳邊傳來老頭有些沈悶的聲音。“會啊會啊！”我忙不疊地地應道。“那你給我打三個荷包蛋吃。”老頭說完接著閉眼假寐。“好的好的。”於是我很狗腿的顛顛地跑去生火煮蛋。蛋撈到碗裏，我尋思著加點蜂蜜味道會好點。遂喊：“小姥爺，你要點蜂蜜嗎？”“你說啥？我沒聽到。”老頭依舊蔫蔫的回了我一句。“我說你要不要加點……”嗯？這蜂蜜顏色咋有點不太對？定睛一看，哦買噶，居然是罐芝麻醬……“你剛才問我啥？”老頭一邊吃著雞蛋一邊閑閑的問了句。“沒啥，我說我給你多加點糖。”“那等會咱們去趟街上。”“幹啥？”“我有事。”“噢，那就去唄。”
三
一路風馳電掣來到街上，老頭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到超市買點水和零食，你們帶著在路上吃。”“就三個小時的車程，眼睛一閉一睜就到了，不用買了。”我其實是覺得真的沒必要。“那等會到前面買只那個什麼奧啥良烤雞和牙簽肉帶回去給倆小寶吃，他倆就愛吃這個。”老頭愁容不減，繼續提議道，那就買唄。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兜肉的老頭在路過的鞋店的時候又挪不動腳了。“馬上要開學了，再給他倆一人買雙鞋。”觀察了下老頭像苦瓜一樣皺著的臉，我把到了嘴邊要拒絕的話又給吞了回去，得得得，您高興就好。途經漢堡店時老頭再次推門而入：“倆寶最愛吃這個，明天就走了，再買點漢堡帶回去。”好的，您隨意。我以前從未發現老頭的身手如此敏捷……待要付款時，我剛拿出手機，就被老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去，再輔以佛山無影手迅速掏出足額現金，對著和我一樣目瞪口呆的收銀小哥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得意且誠摯：“收我的。”整個過程從開始到結束被老頭以雷霆萬鈞之勢在十秒內搞定……受到驚嚇的收銀小哥，很抱歉…… 老頭，我懷疑你是個隱藏身份的練家子……
四
回來的路上，老頭突然指著一座山頭對我說：“趕明我死了就埋在這。”我有一瞬的錯愕，我並不喜歡這個話題，也不想去接這個話頭。“我跟你爸和你弟都說過了。”老頭自顧自的說著。忽的又問一句“我死了你來哭嗎？”我心道：能不能別老提死不死的，我哭你也看不著啊。但嘴上還是很堅定的告訴他：“哭，肯定哭。”晚飯時，小只玩鬧間作勢欲攻擊我，老頭突然嚴肅起來：“不許打媽媽，誰都不能打你媽，誰打我都不饒他！寶寶，你記著，因為太姥爺愛你媽所以才愛你倆，太姥爺對你們好，是因為你們是你媽的孩子。”兩小只並不明白太姥爺說的是什麼意思，不過是懵懂的聽著。不過沒關系，我明白就行啦。“唉，疼你還知道回報我，疼他倆才是白疼了。”老頭自嘲的笑道。“那你還疼他倆，不會不疼。”“胡扯，那也得疼。”老頭惡狠狠地給我夾了一個雞大腿。飯後收拾好行李與老頭並排坐在院中納涼，老頭依舊苦著一張臉。我說：“要跟源源視頻嗎？”“不要！”“那跟你大外孫視個頻？”“不視！”哎呀，這傲嬌的老頭子喲……我又說：“別難過了，我一有空就會回來看你的。”老頭很強硬的仰著臉不吭聲，但我看到他臉上每條深刻的皺紋裏都堆滿了愁苦、落寞，不舍還有難以言說的孤寂。半晌，才聽到他訥訥的說了句：“怎麼能不難過，你們這一走我至少一個星期都緩不過來。”我默然，心底其實在吶喊：我也是啊！但是我並不能說出來，這只會徒增他的傷感。“明年帶你去觀音山玩啊。”我故作輕松的拉著他粗糙厚實的大手，暴起的青筋像年頭久遠的古樹根在手背上交錯縱橫的盤踞著。“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明年呢？”老頭低嘆一聲。“肯定能啊！”“你咋知道？”“因為我還沒批準呢，你得活到一百才行。”“你說活一百就能活一百啊？”“對啊，我說活一百你就得活一百。”“傻妮子，盡說傻話。”老頭笑起來，原本糾結在一起的皺紋瞬間舒展開來，好似一朵盛開的菊花，層層疊疊的花瓣在露水中綻放。可惜並沒有維持太久便又合攏起來：“你們姐弟仨，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現在就屬你過得最苦。”我仔細想了一下，好像確實是這樣。不過沒關系，現在的苦是只為兩小只和自己吃，與旁人都不相幹，也並無什麼關系。
五
老頭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在我心中有多重要，他一直都像一輪明晃晃的太陽一樣從頭到腳照著我。從幼年照到成年，從人女照到人母，唯一不變的，是那道一直不曾離開我的光芒。我知道他現在快要日薄西山了，我並不能阻止他的降落。我的老太陽，我只希望你下降的速度能慢一點，再慢一點。我還沒帶你去爬長城，還沒帶你去拜靈山的菩薩，還沒帶你去三亞看海……所以，拜托啦老頭，請你一定要等等我，等等我有能力帶你去踏足這些我們一起想要去的地方。你一定要慢點走，再慢一點，你走得太快，我真的跟不上你的步伐啦！
六
所以，我最最最最親愛的老頭，拜托你，一定要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