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中記錄著許多戰爭，還有許多與戰爭相關聯的“夢”，這些“夢”展現出了不可言喻的神秘力量，“敘鬼神之事，言禍福之期”。
在記敘晉楚相爭的“鄢陵之戰”時，《左傳》的作者運用了“以夢敘事”的手法，其中的深意很值得我們探討。
鄢陵之戰示意圖
在筆者看來，《左傳》對整個歷史脈絡的安排是十分清晰的，可它卻平白無故地記載了“魏锜之夢”這樣一個不重要的插曲，實在是匪夷所思。晉國大夫魏锜夢見“射月”與“退入於泥”，表面上看似與戰事沒有關系，實則不然。
筆者認為，這種“以夢敘事”，是《左傳》用預言的模式，以“天命思想”作為背景，呈現出了作者對於禍福之事的哲學思考，而魏锜的夢中預兆，也正是對他自身和晉楚兩國命運的最佳註解。鄢陵之戰後，晉厲公削弱了楚國意欲問鼎的囂張氣焰，為晉國開啟了復霸之路。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場戰爭的勝利，對於晉厲公本身以及當時晉國國內的情勢，竟然產生了極大的不利影響。
魏锜畫像
那麼，就讓我們來看看，《左傳》中戰爭與夢之間的關聯，並以魏锜的“夢中預兆”來解讀這一場鄢陵之戰。
《左傳》中的戰爭與夢《左傳》中戰爭與夢相關聯的敘事手法，反映的是當時時代背景下的文化特質。因為，在原始宗教與人文精神互相依存的時代，難免會留存著迷信的痕跡。古人認為萬物皆有靈性，而夢就是靈魂經常出沒的場所，由此可見，《左傳》的作者把夢境當成了現實世界的延伸。
首先，我們來看看《左傳》中的記載。晉國大夫魏锜，在鄢陵之戰前做了一個夢，其夢中的表象是：“夢射月，中之，退入於泥”。這個夢出現在人們由衷相信“天命”的春秋時代，又被記錄在敘事相對嚴謹且意味深長的《左傳》中，可見這不僅僅是個巧合，是有其文化精神含義的。
接下來，讓我們來分析一下魏锜之夢。這夢中的預兆被占蔔的史官認為是吉兆，而占蔔之人斷定兇吉的依據，來自於魏锜夢中的“射月”。春秋時期，古人認為日月有主、從的關系，進而引申為內、外的關系。姬姓為天子，所以“日”象征著姬姓；楚為異姓，所以“月”象征著楚國，而魏锜的“射月”即象征著射中楚王。果不其然，鄢陵之戰中兩軍交戰之際，楚共王被魏锜射中眼睛，君主受傷，楚軍大敗。由此可見，夢中的預兆和占蔔的結果均得到了現實的驗證。
晉厲公畫像
然而筆者認為，這個解夢行為的隨意性很強。因為，《左傳》中竟然還有把楚國比喻成“日”的記載，由此可見，日月的象征意義在古人看來，是沒有一定之規的。我們都知道，夢來源於做夢者自身和他所處的文化，夢的解析也逃不出文化中所包含的思想和觀念。也就是說，夢可以是神諭，也可以是預言，如何去靈活地解讀和使用這些夢才是關鍵。此時的晉厲公知道，魏锜之夢對於穩定軍心有著極大的作用。因此，“射月”的官方解讀，是他為求得勝利而施展的政治手段。
最後，我們來分析一下《左傳》在“鄢陵之戰”前描述魏锜之夢的目的。筆者認為，由於當時處在相信“天命”的春秋時期，所以《左傳》的作者以“天命思想”作為原則，運用“微言大義”的筆觸來描寫了這一場夢，不僅以夢預言了楚國的戰敗，也暗示了晉厲公的勝利會招來禍患。這樣的記敘中蘊含著一種作者對於禍福之事的哲學思考。
晉楚爭霸
其實，不僅在鄢陵之戰中有夢的描寫，城濮之戰中也有關於夢中預兆的記載。晉文公與成得臣分別作了一個夢，這些夢不僅僅是晉勝楚敗的預兆，更是一種心理描寫。
在仔細分析之後，我們可以更好地解讀出雙方人物的心理。由他們的夢可以看出，成得臣對於勝利是極其渴望的，而晉文公的內心卻是矛盾的，他既想勝卻又不想勝。
可見，《左傳》中“以夢敘事”的手法十分精妙，或以夢進行心理速寫，或以夢作為提示警告，或以夢預測預示結果。如此一來，就可以讓我們更深刻地了解那些做夢的人，以及他們背後的歷史真相。
針對魏锜的“夢的解析”弗洛伊德在解釋夢的時候，提出了潛意識的理論。他認為夢是潛意識願望的達成，而這些願望主要為了迎合於本能欲望的需求。筆者對魏锜之夢的解析，也是基於這種理論。
“射月，中之”與“退入於泥”兩個夢中的預兆，顯示出了魏锜求勝爭功的意誌，又揭示了他必死的命運。表面上，這僅僅是魏锜的一個夢，但實際上，如果把這個夢中的預兆放進真實的歷史中，我們就可以看出，《左傳》作者想要呈現出更深層次的含義。
晉楚爭霸
首先，我們來說說“射月”。在魏锜潛意識中，有一件事始終困擾著他，那便是——因他挑釁楚國的行為引發了“邲之戰”，造成了晉國的戰敗。也就是說，當時的魏锜很有可能已經成了眾矢之的，被晉國國君冷眼相待。
了解背景之後，我們再來看看這一場鄢陵之戰。魏锜深知，晉厲公是主戰派，並且一心求勝，也就是說，如果自己此時能夠立功，就有了翻身的機會。所以說，“射月”的夢，源自於殘酷的現實生活對魏锜所造成的刺激，他既希望自己能在戰場建功，讓晉國獲得勝利；又希望自己能夠一雪前恥，由此重新獲取晉厲公的信任。魏锜這種潛意識的驅動力是十分強大的，所以，魏锜借由“射月”的夢，使自身的願望得到了滿足。
其次，“退入於泥”的夢中預兆，不僅可以解讀為魏锜必死的象征，也預言了晉國在鄢陵之戰取勝後的國內形勢。筆者從以下兩點來進行分析：
一、這個預兆對於魏锜自身來講，是一種心中怒氣和怨氣的自然釋放。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邲之戰”的失敗導致魏锜備受指責和恥笑，他急需一個發泄口，而“退入於泥”的夢境，就成為了他渴望晉軍陷入泥潭的具象表現，也就是說，他內心想要晉國得到教訓。由此看來，此時魏锜的心中是相當矛盾的，他既希望晉國取勝，又希望晉國失敗。
二、這種“退入於泥”，也是晉國情勢危急的註解。在鄢陵之戰中，楚共王因被射中眼睛而大敗。晉國雖然暫時挫敗了楚國的鋒芒，但卻沒有享受到戰勝之利，反而因戰勝導致了晉國內部爭鬥的加劇。鄢陵之戰勝利後，晉厲公愈加專權跋扈，終於釀成殺身之禍。此時“退入於泥”的夢中預兆得到應驗。
由此可以看出，在鄢陵之戰的過程中，魏锜之夢看似意義不大，但實際上卻在引導著晉楚兩軍的形勢，並且成功地預言了楚國的兵敗和晉國取得勝利之後的內鬥。魏锜“射月”後又“退入於泥”，就是整個鄢陵之戰的縮影。同時，也代表著晉厲公的命運——先得福而後招禍。晉厲公遂其所願，取得了勝利，但他最終卻輸給了自己。這多麼諷刺！
《左傳》中魏锜之夢的意義眾所周知，春秋時代是一個王權旁落，諸侯稱霸的時代，諸侯間的戰爭成了這個“禮崩樂壞”時代的主旋律。
表面上看，諸侯間攻伐疊起、兼並不斷，是戰爭導致了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但實際上，是人的政治野心在作祟，是政治鬥爭肆虐著神州大地。
正如“魏锜之夢”，夢的表象看起來是戰爭，但是在解析之後就會發現，其背後隱藏著錯綜復雜的政治鬥爭。
《左傳》中記載的許多戰爭，它們背後都有個“夢”。作者以預言模式，巧妙地運用“以夢敘事”的手法，通過“夢”串聯起了這一系列的記敘，使戰爭中的關系一目了然，更加凸顯了真實歷史的說服力，達到了“以察人事，以正天道”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