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杜鵑 晚上八點 昨天
冰之翼
忘憂谷的人們，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便對這個飛行的故事耳熟能詳。
一
很久很久以前，忘憂谷經歷了一個異常漫長的寒冬。那時象牙塔還未建起，祭獻臺、火刑柱矗立的位置，是一片覆壓著積雪的原野。每天清晨，牧人們趕著羊群，穿過這茫茫雪原去尋覓枯草；每天黃昏，牧人們則哼著疲憊的歌兒，趕著羊兒回到家中。那時天主的啟示還未經祭司的口舌發出，人們的耳邊回響著的是姑娘與少年們的歌聲而不是僧侶肅穆的禱告。神不是高高在上的唯一的永恒，日月有日月的神，山河有山河的神；雞有雞神，羊有羊神；冬天是神，春天是神，生育是神，消亡也是神。像空氣四處彌漫，忘憂谷處處皆有神靈，他們和所有生靈居住在一起，慢慢地老去，又重生。
神的旨意依賴神巫們的口吻發出，因此，那些身著華服的神巫們，便是人們心中神的化身。在那個漫漫寒冬，年輕俊美的神巫們塗抹花臉，以春神的腔調姿態，或大喝，或跳躍。在急促的鼓聲中，他們抽出長劍揮舞著，寒光道道逼人，像是與盤踞的冬魔較量；一聲鑔響，暴雨般的鑼鼓聲戛然而止，神巫們忽然長跪在地，繡著紋飾畫著符箓的黑袍花瓣般鋪開，雙臂高張，仰面長嘯，仿佛惡魔們的頭顱已經落地，他們正恭候春神的降臨。盡管春神依舊遲遲未來，飽受苦寒煎熬的人們，依舊為神巫們所傾服。在神巫們到來的當天晚上，美麗的少女們總會穿起漂亮的衣裳，用香油一遍遍梳著自己的秀發，在院子中或是野外，雲雀般一遍遍唱著動人的歌謠，等待神的一位英俊的代言人來到她身邊，把他的愛情賜給她。
十多年前的一個靜謐的月夜，在山腳下和溪水邊的兩位牧羊姑娘的歌聲中，兩位英俊的神巫深深地沈醉了。他們如癡如醉，將對神靈的一片赤心，給了那兩個美麗的姑娘。而那個夜晚產生的兩個愛的結晶，吸收了十五年的天地精華，也長成了兩個俊美異常的少年。溪邊的少年水一般柔美，一雙黝黑的眼睛如溪底的卵石般水潤，修長的眉毛與淺淺的笑容溪水般雋秀；山下的少年山一般健碩，磐石般的軀體巒山似的高大，濃眉下的炯目火一般有光，淡淡的胡須下的嘴唇總是剛毅地笑著。這兩個少年，一個如鳳，一個似龍，美貌壓過任何男子，令所有姑娘為之傾倒，卻又毫不驕傲氣盛，如雪一般單純，如羊一般溫順。像溪流縈繞著山巒一樣，從清晨到日暮，他們一起放羊，形影不離，像是一對至親的兄弟。
當他們輕輕揚著鞭子，趕著雪一般的羊群從村子走過時，蓓蕾般嬌嫩的小女孩們便低下頭來，水潤的雙頰浮起一片紅霞，長而翹的黑睫毛撲閃撲閃；大一些的少女們則癡癡地凝望著他們，漆黑的雙瞳似有光芒閃爍，飽滿的胸脯起起伏伏，宛如一只只展翅欲飛的鴿子。姑娘們的目光如熾熱的雨點，紛紛揚揚地落在兩個美少年的身上，直到他們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遠方，這場熱烈的愛雨才纏纏綿綿地停歇。姑娘們把思緒移回手頭的活兒，纖細的指頭卻變得遲鈍了，俏麗的眉頭深深鎖起，目光低落下來，陳舊的紡車般沈沈地嘆息了。
當他們步至村外的原野時，茫茫雪原上，便升起了一個姑娘悠揚的歌聲，霎時，仿佛千萬朵玫瑰在荒野裏綻放：
雪的精靈啊，請來到我身邊！
我願做一只順從的白羊，
讓你的細鞭
吻一般落在我身上！
當他們在山坡上緩緩行走時，陰霾的天空簌簌地飄著雪花，潔白的雪覆滿了松林，半露著的墨綠色，古樸極了。忽然，寂靜的林子仿佛輕輕顫動了一下，另一個姑娘淒美的歌聲便濃霧般彌漫，像是千萬顆星星隕落銀河：
日兒墜落又升起，
月兒隱匿又浮現。
美麗的少年啊，
我該如何走進你心間？
天籟般的歌聲像一陣陣微風，少年們抿了抿嘴唇，平靜的心河輕輕泛起漣漪，一圈又一圈。他們的臉紅了起來，像是潔白的雪原上映著瑰紅的霞光，更加迷人了，兩雙烏黑的眼睛則愈發明亮純凈。可這兩雙嘴，能揚起令神巫們甘拜下風的微笑，卻無法吐露積郁心中的聲音；這兩雙眼睛，能發出令姑娘們為之癡狂的目光，卻無法看清紛雜的心靈。他們向往的不是姑娘們動人的歌聲和容貌，而是天空。這兩位少年，宛如兩只白鷹，擁有無可挑剔的美麗，卻深深陷入孤獨。
溪邊的少年擡起頭來，望著遼闊無垠的天穹上銀灰色的陰雲，輕輕地唱了起來：
我若為鳥，無憂無慮於蒼穹翺翔
遠離羈絆，脫離苦惱
與鳥兒為伴，與日月交好
傾聽風兒的心聲
細探雲彩的秘密
披戴柔霞的羽裳
啜飲星辰的甘露
……
聽到這，藏匿在他們身後的姑娘們都輕輕地嘆著氣，傷心地哭了起來，像是一朵朵凝著露水的薔薇花。
作者：“晚上八點”特約作家
山西大學法語專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