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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記者 楊偲婷

近來,犯罪懸疑題材電視劇《也平凡》在東方衛視開播,鄭愷、林峰、張國立聯袂出演,由一場連環殺人案切入,牽扯出27年前的一出舊案。該劇目前全國網同時段連續多日收視第一,收視份額破3.1。借此機會,記者采訪了該劇監制、著名導演高群書。

《也平凡》海報

《征服》《風聲》《西風烈》《神探亨特張》,皆是高群書廣為認知的犯罪懸疑類作品。事實上,對於這一題材的深耕,高群書的創作能追溯到更早,九十年代中期風靡全國的紀實警匪電視劇,開風氣者是導演陳勝利的《九一八大案紀實》,之後引起全國各種公司導演仿效的百集紀實警匪系列電視劇《中國大案錄》,高群書是總制片人兼導演之一。

後來高群書又做了電視劇《命案十三宗》,豆瓣關於這部作品的高贊評論總結,該劇“給人最可怕的之處是太真實了,每一個兇手都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反而在平時生活中都是受害者,是弱勢”。該劇當年在北京電視臺播出的收視率為16%。隨後,犯罪懸疑題材劇集,在國內再次掀起一時的創制作熱潮。

《命案十三宗》海報

《命案十三宗》的創作初衷,來自高群書的大量真實采訪,“當時,我在采訪中發現好多死刑犯不是我想象中的大壞蛋,反而在生活中,都是非常老實的人。”這一認知,讓高群書產生了創作欲。“中國的犯罪,大多跟生存有關。心理上也有關系,但主要是生存問題。所以從根上來說,它是有一些社會結構性的問題。”高群書說。

在2012年第十五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上,高群書憑借《神探亨特張》獲得最佳導演獎

中國犯罪懸疑題材:“全世界獨一份兒”

他認為,中文的犯罪懸疑題材,是“全世界獨一份兒”的。因為中國的犯罪形態,犯罪手段,犯罪動機有它的獨特性的。“我們試圖去做挖掘,但一直沒做好。我們沒有像日本犯罪懸疑劇或者歐美那樣,形成獨特風格和流派。”

“中國的犯罪故事,是有中國社會的特點的,這對外國人來說很新鮮。他們沒想到中國警察是這麼辦案的,就有新意。”像《白夜追兇》這樣出海成功的劇集,高群書認為根本原因是抓住了中國犯罪懸疑題材的優勢所在。

這些年來,高群書采訪過許多公安人員,“我們國家刑警們的偵破手段,案情分析,都非常有意思,他們很社會,很江湖,也很體制。”1995年,高群書采訪了幾十個公安局長,很多人都跟他說過一句話:在中國,只要領導重視,沒有案子破不了。

《中國大案錄》截圖

“當然,這個話是有其時代局限的,因為當時刑偵的科技手段比較落後,很多案子要靠摸排,而摸排你必須有一個體制系統內的全體發動,像以前很多大案全國發動聯防,某地有個線索就給到另一地的公安去配合,這些都得有更上一級的領導在多地之間去做協調。還有比方你在北京一個案子,在新疆發現了線索,你去不去?你去了報銷不報銷?”出乎觀眾們的想象,在“緊張刺激”的辦案過程中,其實有很多大家看不到的日常困難。辦案,需要一個系統內的群策群力和後勤保障。

中國刑警形象:在實踐和生活中積累

在西方偵探文學中,有許多神探形象,比如福爾摩斯,波洛等等,但國內似乎始終沒有創造出如此廣為人知的神探形象。說到這一點,“首先,中國大作家不願意去寫這種(犯罪懸疑的)東西。年輕作家有寫偵探小說的,但他們沒建立起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人所共知的、能某種程度代表中國文化形象的‘偵探’角色。像紫金陳、雷米,他們寫得很好,但他們的寫作是受國外偵探小說影響,寫的其實不是那麼本土的東西。”

高群書坦言,“我一直不太喜歡我們的犯罪懸疑劇裏大談心理分析,其中有些作品做的、寫的基本上邏輯自洽,可能觀眾覺得還不錯,看看熱鬧,但大量作品說實話,我看不下去,很多警察也覺得太可笑了。因為第一,中國沒有這樣的偵探,第二它不符合中國國情。”

《西風烈》劇照

高群書舉例真實的中國刑警辦案故事。早年石家莊某縣曾發生搶劫殺人案,被殺的是一位刑警隊長,大家都認為敢殺害刑警隊長,定是曾經被他辦理過的、跟他有仇的人回來報復。然而,“當年,石家莊市公安局副局長姓郭,是個老偵探了,胖乎乎的,很像大偵探波洛,老郭一到現場,轉了幾圈,就說是小孩兒幹的,沒仇。後來一查,真是個外地流竄到這兒的社會青年,見到這隊長,穿一皮衣夾一包,覺得他肯定有錢,就搶劫了。刑警被搶劫肯定反抗啊,一反抗,把人給捅了。”

抓捕嫌疑人的過程也很有意思,“老郭到了縣公安局,讓人給他一條大狼狗,讓警察去前院大門敲門,他自己帶著狗在後墻蹲著。前頭一敲門,那嫌疑人翻墻而出,一摔下來狗就上去,這樣把人抓住了。”

高群書認為,老郭這樣一位警察,他對案情的“無所不知”,來自於多年工作中的精心觀察,以及對生活的分析總結,對社會各階層的熟悉認知,“這些認知和手段是很‘江湖’很社會的,不是那種學術的、理論化的東西。”

《神探亨特張》劇照

近來,高群書剛采訪完“公安八虎”之一、“七一勛章”獲得者崔道植。崔道植是中國第一代刑事技術警察、中國首席槍彈痕跡鑒定專家。“(崔道植)窮孩子出身,初中畢業就上了抗美援朝的戰場,後來能成槍彈痕跡鑒定專家,全憑自己下苦工夫。20世紀80年代,他已經把全國所有造槍廠出的所有槍支,都做了實驗記錄在案,所以一個槍打出去,他一看彈痕就知道這是哪個廠出的。他是靠大量很辛苦的工作得到了豐富經驗,他不是靠理論學習。”

高群書還提到中國老一輩的步法追蹤專家馬玉林,馬老先生沒讀過書,放羊娃出身。替人放羊時怕羊走丟,練出了一手“看蹄印就能聯想出羊的體態特征、是否丟失、丟了哪只”的硬功夫,順蹄印追蹤,不論遠近準能找回。他通過辨認人的足跡,就能判斷出人的性別、身高、胖瘦、年齡、體態。“他的本事就是靠生活積累形成的,很真實。”

“我們有沒上過大學的刑偵專家,也有中國第一代大學生出身的專家,但人家也至今保留著參加工作後所有工作筆記,辦案經驗和積累,全在裏面。我見過的優秀刑警,每個都寫工作日記,都有很厚的工作日記。”好的犯罪懸疑劇:時代性與真實性

在高群書看來,好的犯罪懸疑題材能寫出時代發展和社會氛圍。“哪怕同樣是入室盜竊殺人案,具體案件構成的因素都不一樣,而且會非常具有時代性。上世紀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到2000年代,每個時代犯罪構成的因素都很不同。”高群書近來在做一個新劇,講述從1990年代至今北京地區的案件,其中將世情人心、偵破手段、科技發展等社會變遷貫穿其中。“我跟編劇說,必須去公安局體驗生活。”

“前兩天我坐酒店裏看電視,50多個臺,放的電視劇沒幾個可看的,演員一說話,撲面而來的虛假感。”高群書直言,“我們跟國外影視劇有差距,別的不說,基本的問題就沒解決,比如表演的真實性。”

《征服》劇照

“我們也有好的作品,但總體來說,大家沒把‘表演的真實’當成普遍規律去遵守。而且說句實話,很本質的一個問題:寫也寫不真,演也演不真。我們很多編劇,抗拒體驗生活,不願意體驗生活。而之前我跟韓國那邊做一個論壇,聽韓國編劇講,就說他劇本裏70%的東西是真實的,只有30%是虛構的。好萊塢編劇也一樣,他們做東西細節那麼真實,是需要整個團隊去做大量調查調研工作的。”

“但大部分編劇覺得,我去警察局待個十幾天已經算體驗生活了。那不行,警察的世界是很大一個江湖,不是你坐那十幾天能看明白的。你看呂錚(公安文學作家,代表作《三叉戟》),他本身已經是警察了,但他為了采訪,還得帶著茅臺去找人家老警察喝酒。他本人不喝酒的,但你不拉近這個距離,人家最深刻的故事、感受,人家探案的絕招,能告訴你嗎?”

當下的創作:“你得寫好警察”

不同於《中國大案錄》《命案十三宗》那個時代,如今的犯罪懸疑題材,受到更多審查的規範和限制。對於新的創作環境,高群書坦言:“你得寫好警察。”

“社會需要善良正義,而這些力量得不到呼應或弘揚時,可能就會變得薄弱。但我們通過影視劇去弘揚的時候,沒辦法讓大家心裏感受到溫暖,那就沒意思了。好萊塢人家大量的也是以光明為主的主流作品啊。只是我們的問題在於,缺少有可看性、有感染力的主流作品。很多犯罪題材,大家願意寫陰暗的東西,根本原因是都想寫壞人怎麼壞。好人不好寫,你要把好人寫得有吸引力,讓人信服,還不覺得假;要發現生活中的善良、好意、美好,然後用大家能接受和感動的方式形成作品,這很不容易。”

當犯罪懸疑題材要講究真實性時,就涉及現實主義創作的尺度把握。高群書認為,這個把握沒法靠技術處理,“這種把握只和創作者的感受、創作者如何看待問題有關,所以創作者得修煉自己,把社會批判性的東西所謂的‘拿捏準確’,還是和作者本身的三觀有關系。創作者本身三觀歪了,這種社會批判的東西就容易片面,或者走到一個極端。為什麼好多主旋律作品‘偉光正’‘假大空’,因為創作者自己不相信,他就用一種表面正確,來掩蓋他自己的不相信。”

高群書表示,自己特別喜歡去采訪那些模範人物,“比如張桂梅、崔道植,他們人生都非常精彩,每個人都非常有個性,對外新聞宣傳裏,他們那麼‘偉光正’,但你面對他們和他們的家庭時,那都是活生生的非常有人情味的人,比如鮮活的幽默,生活中的質樸,都非常動人。但很多創作者,沒把這些東西表現出來,其實說到底還是沒把握人的‘真實性’,真實就會有魅力。”

中文系新聞專業畢業,高群書自認文學對他的創作影響很大。“文學對人是全方位的塑造。經典文學之所以成為經典,它實際上是書寫了社會人生的經典性。另外,文學的語感很重要,那在影視劇裏,語感就是節奏。一個沒有節奏的東西肯定不好看的。”

“創作是表達對人生、對社會、對自己的態度,可能也是在宣告你的存在感,它也可以讓你的生活過得還不錯。”對於自己未來的創作,高群書坦言,現在到了“人生後半程”,“就想再拍幾部,在百年之後大家還能記著你的東西,讓大家回看的時候,能看到時代的記錄和變遷。”

責任編輯:張喆

校對:欒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