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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生

編者按:這裏是一個懷舊劇場。

今年6月下旬閉幕的第24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展映了今年金爵獎評委會主席黃建新早期執導的幾部佳作,給了觀眾集中了解這位近年來以監制身份活躍於影壇,同時專註拍攝宏大題材影片的中國第五代名導此前創作的機會。

黃建新出席本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金爵獎評委主席論壇。

他於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至新世紀初期執導的《黑炮事件》《錯位》《站直啰,別趴下》《背靠背,臉對臉》《埋伏》《求求你,表揚我》等影片,始終將故事放置在城市(西安、北京、青島、南京等)的當代語境中講述,道出知識分子自處的困惑,以及與市民階層甚至整個社會相處的難安,與其他第五代影人的創作形成鮮明區分。

立足城市打量人

第五代導演的多數電影,脫胎自同一時期的文學作品,正如此前的傷痕電影與傷痕文學般關系密切,只不過1983年在北電導演系進修的黃建新,起初所走的路徑,便與其他畢業於北電78級導演班的同行大相徑庭,凸顯出獨特性。

陳凱歌《黃土地》劇照

張軍釗的《一個與八個》、陳凱歌的《黃土地》、田壯壯的《盜馬賊》、張藝謀的《紅高粱》等誕生於1980年代的第五代早期代表作,以回溯的視角走進歷史深處,借助觀眾不甚熟悉並帶有一定傳奇色彩的鄉野景觀,揭示民族性格養成的土壤,帶出個體與舊有秩序、外來壓迫勢力之間的衝突與抗爭。

張藝謀《紅高粱》劇照

黃建新同期的創作,包括1986年的《黑炮事件》《錯位》以及1988年的《輪回》,則以當代都市為背景,用象征手法探討知識階層與體制結構、社會轉型之間的矛盾,他們在固有模式的約束與開放市場的衝撞之下,或者無能為力,或者無所適從。

《輪回》劇照

按香港電影學者黃愛玲的話,“當同代的友輩都跑到荒涼的黃土高原或文化背景迥異的邊域地區去反思中原文化和人的本質的時候,他(黃建新)卻甘於寂寞,一直獨自留在城市裏。”

此後十余年,這種創作層面的差異愈發明顯。

《紅高粱》1988年獲頒柏林電影節最佳影片之後,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等人在國際影壇的知名度與影響力日漸提升,他們的創作雖然偶或涉及都市與商業題材(田壯壯的《搖滾青年》、張藝謀的《代號美洲豹》《有話好好說》等),不過整體方向依舊是深入歷史與過去對話,同時增加了東方美學元素、中國鄉土符號的運用,並將時間的概念延展為更疊的年代,讓人物起伏的命運成為時代的註腳。張藝謀的《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活著》、陳凱歌的《霸王別姬》等,是突出的代表作。

《五魁》劇照

反觀黃建新1990年代的作品,除去1993年被《紅高粱》《菊豆》等影片的主旨與民俗風情“附體”的《五魁》,他的“城市三部曲”《站直啰,別趴下》《背靠背,臉對臉》《紅燈停,綠燈行》,敘事層面與其1980年代的創作一脈相承,緊密圍繞城市結構的變化與知識分子的心境展開。商品經濟滾滾襲來,眾生齊齊看向財富,被人群裹挾的知識分子不能幸免。

《站直啰,別趴下》劇照

《背靠背,臉對臉》劇照

《紅燈停,綠燈行》劇照

《背靠背,臉對臉》中的古建

他們無法真正從具有厚重歷史感的古舊建築中走出,也難以融入林立高樓構建的現代化環境,在物質世界敗下陣來,精神層面更落得狼狽不堪,像呂樂作品《趙先生》裏的中醫教師一樣,逃無可逃。

呂樂作品《趙先生》劇照

新千年之後的張藝謀與陳凱歌,積極開拓影片題材甚至藝術門類,除了拍攝多種類型的電影,也執導了一些舞臺劇、電視劇與短片項目。與他們相比,黃建新的創作節奏顯著放緩,創作方向也有些單一。

《求求你,表揚我》劇照

他在新世紀前後執導的《埋伏》《誰說我不在乎》《說出你的秘密》《求求你,表揚我》等,同樣立足於城市的變遷,只是關註的人群擴大至普通市民階層——唯一例外是2003年執導的古裝武俠片《關中刀客之董二伯》。最近十來年,他導演履歷表上的《建國大業》《建黨偉業》以及今年的《1921》,均是由眾多明星參演,旨在吸引年輕群體走進革命歷史的主旋律大片。

與此同時,早在1996年便監制過王小棣《飛天》的黃建新,在監制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成為《大腕》《和你在一起》《殺死比爾》《墨攻》《投名狀》等等影片的幕後推手。

僵化環境的束縛

回看黃建新的早期作品,個體尤其知識分子被固化僵硬的環境束縛,是重要主題之一。這種環境一方面由社會體制與定勢思維決定,另一方面關聯五千年的文化傳統。

《黑炮事件》劇照

處女作《黑炮事件》講述的是一枚小棋子如何引發百萬大損失。國企工程師趙書信(劉子楓 飾)為人老實忠厚、工作能力一流,只是性情有些古怪,有時會做出他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出差歸來發現丟了一枚“黑炮”棋子,冒著大雨趕往郵電局,給外地的朋友發去一封加急電報,讓朋友幫忙尋回。

強調共性不講個性的年代,此事引起郵電局員工、單位領導以及公安機關的高度警惕。他花一塊多錢的電報費尋找一枚不值錢棋子的行為裏,被認為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一項針對他的調查暗暗展開。外加他與德國工程師私交甚篤,這位看起來憨厚的高端人才,更被懷疑過著雙重生活。

為了不讓國家利益受到損害,原本在中德合作項目裏擔任技術翻譯的他,被單位調去別的崗位,一名旅遊翻譯取而代之。後者專業能力的不足,嚴重影響了項目的進度與質量。其時國企正在改革,擁有用人權的經理認為他沒有問題,出於經濟效益考慮試圖讓他回歸工作,遭到別的領導的強烈反對。耗資百萬的設備最終因為一個小小的翻譯錯誤,成了一堆廢銅爛鐵。

《黑炮事件》像《黃土地》《紅高粱》等作品一樣,大量使用了具有象征意味的色塊,不過影片的紅色、白色、黑色、黃色等色彩,不是為了渲染壓抑或昂揚的情感,而是為了制造情緒上的焦灼甚至對立。

《黑炮事件》中的開會場景

單位集體開會商議趙書信的去留問題一場戲,會場環境與眾人著裝都是白色,但墻上見證損耗不斷加重的巨大時鐘的指針,卻是黑色。黑與白的強烈對比,宛若趙書信與社會機制的關系,他渴望能做些什麼但並不被允許,只能幹坐在一邊自我消耗。

《錯位》劇照

美術上的裝置藝術特征,貫穿黃建新1980年代的創作。披著科幻外衣的《錯位》,場景更具造型感,疏離又怪誕。根據王朔小說改編的《輪回》,他把北京的地鐵站拍得像冰冷的工業展館。

其中《錯位》講的是另一個趙書信(同樣由劉子楓扮演)的故事。既是尖端科技人才又是局長的他,為了避開文山會海,發明了一個外形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機器人替他出席各種會議,為的是分身有術,全情投入科研工作。但機器人漸漸有了主體意識,一系列越界的行為,讓他的夢想化為泡影。

《錯位》中的老子與電視

黃建新鏡頭下,更加令人窒息的是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種種遊戲規則,它們或明或暗,遍布人情社會的各個角落。《背靠背,臉對臉》《求求你,表揚我》等中尚在使用的古建與僅供參觀的遺址,道出城市的年輪,也說明規則在這片土地的根深蒂固。

牛振華在《背靠背,臉對臉》裏飾演代館長王雙立

《背靠背,臉對臉》裏的小城文化館代館長王雙立(牛振華 飾),雖然把文化館經營得頗有起色,但由於鋒芒太露,不受主管領導待見。加上不會揣測上峰的心思,或把領導的暗示擺到明面,或讓媒體只表揚自己只字不提領導,他總是與正式館長的位置失之交臂。

範偉在《求求你,表揚我》中飾演民工楊紅旗

“表揚”在黃建新的電影裏頗有意思。《求求你,表揚我》中,做了好事的民工楊紅旗(範偉 飾),求著報社古記者(王誌文 飾)表揚自己的背後,是某些思維邏輯仍在左右人們當下的行動,他最後在父親的暗中策劃下,得到了報紙頭版頭條的表揚——《背靠背,臉對臉》中最有心機的人物,也是一位從特殊年代走過來的老父親。他一手炮制的公共事件,差點讓輿論的口水摧毀兒子王雙立競爭對手的前程。

王誌文與江珊在《說出你的秘密》中飾演夫妻

而在《說出你的秘密》中,王誌文與江珊演繹的一對中產夫妻,不想被表揚卻被大肆表揚。他們給病人送錢的目的是為了減少內心的愧疚,丈夫單位的領導與負責外宣的同事不明就裏,安排媒體把兩人塑造成了現代活雷鋒。

經濟浪潮的衝擊

黃建新電影裏的人物,還要應對經濟浪潮的衝擊。他們中的有些人如魚得水,另有些人如遇洪水,知識分子則是左右為難,既想下海衝浪,又怕被浪卷走。

《站直啰,別趴下》便展現出市場經濟背景下,耐心尋味的眾生群像。霸道蠻橫的張勇武(牛振華 飾)下海經商賺了大錢之後,原本與他交惡的鄰居劉幹部(達式常 飾)為了能分到一杯羹,悄悄幫張勇武拿下一筆不小的生意,後來又與他成為飯桌上的朋友。同時被張勇武拉到飯桌上的,還有另一個鄰居高作家(馮鞏 飾),以及書法家、畫家等地方名流。

馮鞏在《站直啰,別趴下》裏飾演作家

高作家屬於那個時代較為典型的知識分子,正義清高但也較為懦弱。他看不慣張勇武欺負鄰居尤其劉幹部的行為,可是並不敢公開挑釁,或窩在房間大罵一通,或偷偷溜出去報警。面對張勇武的物質引誘,他起初明確拒絕,但漸漸接受了食物、香煙等禮物。張勇武按照風水師的建議,準備將高作家擁擠的舊屋占為己有,提出會用一所寬敞的新房來換,高作家與他的藝術家妻子欣然答應。

荒誕在家,張勇武希望他們立刻搬家。高作家以正在構思一篇文章,換地方會打斷思路為由,提出延緩幾天時,張勇武表面樂呵呵答應,卻在半夜召集一幫兄弟開始了砸墻行動,高作家夫妻無奈之下,次日清晨著手搬家。張勇武眼見行動奏效,沒事人般召集高作家、劉幹部等左鄰右舍合影留念。攝影師踩到一塊香蕉皮,留下一段傾斜的歡樂影像,說出“經濟至上”法則下的普遍關系,背後有刀笑裏藏刀。

《紅燈停,綠燈行》則展示了經濟與權力結合的可怕。一個小小的駕校教練,玩弄一些手段,便把記者、名校畢業生、大款等學員治得服服帖帖,他們為了順利拿到駕照,只能乖乖送禮送錢,去教練指定的餐館就餐,可謂對他言聽計從。偶爾能反將教練一軍的,只有手握大把鈔票的款爺。說到底,經濟基礎決定許多事。

人們尤其知識分子,到底應該與經濟社會建立怎樣的關系?黃建新並沒給出明確的答案。不過在《錯位》中,有下面一組意味深長的鏡頭。

趙書信夢見自己來到一處荒漠,看到古代的思想大家老子正在看著電視。老子身體兩側放著書架與圖書,手裏也拿著一本線裝書籍,但他的註意力,全在電視裏的美人與美景上面。稍後,他關掉電視,對著觀眾說出《道德經》裏的名句,“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楊德昌《獨立時代》劇照

與楊德昌作品《獨立時代》中在都市叢林生出困惑的現代儒者相比,老子似乎是清醒的,可是他的言論能否用於解決現代癥候,或者說古人的智慧是否適用當代社會,他其實並不清楚。

黃建新所做的,是讓他的人物盡可能保留一絲尊嚴,不至於底褲全無。《紅燈停,綠燈行》中牛振華飾演的記者,拿著學車的發票見縫插針找人報銷,無奈總是人算不如天算。當他幫富豪解決完麻煩,這位“仁兄”要幫他報銷時,他卻將發票撕得粉碎,因為大款對他進行了人身羞辱。《求求你,表揚我》中,見識過人間荒唐的古記者,選擇了離開。

同時,黃建新深知人的渺小,對人物充滿同情,也往他們身上傾註溫情。《背靠背,臉對臉》裏的王雙立,放棄了用卑鄙的手段報復他人,回歸了正常的家庭生活,無心插柳柳成蔭,他在結尾陰差陽錯成為館長。《埋伏》裏被命運捉弄的保安(馮鞏 飾),不僅被領導與媒體隆重表揚,還收獲了真正的愛情與友情。

馮鞏與江珊在《埋伏》中飾演夫妻

某種程度上,黃建新昔年關於轉型社會的辛辣描摹,關聯他對於人的“愛之深”,這讓那些作品超越了時代的局限,今天看來依舊具有啟示意義。

本期編輯 周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