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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酒店前臺將身份證歸還給我的時候,禮貌地道了一聲“入住愉快”。
我心虛地躲開了她的目光,攏好兩張小小的卡片。
淩驍似乎站都站不穩了,沒骨頭似的往我身上歪斜,“悅悅,我們去睡覺吧。”
嚇得我立馬捂上他的嘴,一手拉著他的胳膊,一手推著他的背,把人往電梯口帶。
淩驍鮮少有這麼聽話的時候,站在我身後,像樹懶一樣輕輕地環著我,下巴在我額上蹭啊蹭的。
可能是太緊張了,我的手一直緊緊攥著,直到掌心硌得生疼,我才後知後覺地松開拳頭。
兩張重疊的身份證被我輕輕搓開。
我不知道剛才的某個瞬間,前臺是否好奇過,我們到底是什麼關系。
姓氏相同,生日相同,就連家庭住址都相同。
可我訂的,是情侶套房。
淩驍似乎不滿於我的走神,掰著我的下巴,輕輕吻了上來,喃喃地喊著我的名字,一聲又一聲。
直到我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他才停止小雞啄米一樣連續的親吻,滿意地抱緊我。
進了房間,淩驍踉蹌著站穩,在口袋裏摸索,“悅悅,你讓我買的東西,我都買了。”
我燙到一樣收回視線,“那我去洗澡了。”
淅瀝的水聲裏,我開始後悔,今天為什麼不像淩驍一樣多喝點,以至於現在神誌這麼清醒。
——清醒地感受著熾熱的愛意與悖德的折磨。
“咚咚。”衛生間的門上傳來重重的拍打聲。
“悅悅,我可以進來嗎?”
我想我是瘋了,因為我根本就沒有鎖門。
我關上了花灑,手指搭在把手上,沈默將每一秒都拉得無限長。而我和淩驍,此刻就站在霧氣彌漫的門兩側。
理智和深淵,我在做著最後的掙紮。
門把擰動了。
淩驍眼睛通紅地望著我,“悅悅……”
算了,我早就輸給他了。
溫熱的水霧中,我們緊緊地擁抱接吻,撫摸著彼此的每一寸皮膚。似乎這樣,就能永遠不分開。
淩驍輕輕撫摸著我的眼角,“悅悅,你是不是哭了?”
“明明是水。”
淩驍沒有反駁我,只是更加溫柔地、一遍遍地親吻我的眼睛。
我從不知道淩驍的力氣這麼大,被他禁錮在床上時,我幾乎動彈不得。
“我真的很愛你。”他道。
2
我覺得,我和淩驍之間是不配談愛這個字的。
但我不想掃了此刻興致。
我盡量讓自己心無旁騖,只可惜手機鈴響得太不是時候。
淩驍不悅地皺起眉,我安慰地親他一口,“等我兩分鐘,有可能是我領導。”
這人最喜歡下了班繼續折磨我們。
我坐起來,把床頭櫃上的手機撈到眼前,但閃爍著的兩個字,如同一盆涼水澆頭而下,讓我瞬間清醒了不少。
“媽?”
“哎,悅悅啊,”對面的聲音隱約有些焦急,“你知道你哥去哪兒了嗎?他答應媽媽今天去相親的,結果人家小姑娘剛打來電話,說等了他一晚上,連個人影都沒看到,我給他打電話,他還關機了……”
一只手從身後探到我胸口,淩驍趴在我肩頭呢喃,“還沒好嗎?”
我趕緊回頭,試圖捂住淩驍的嘴巴,但媽媽已經聽見了。
她疑惑地問我,“你跟你哥在一起嗎?”
我捂著聽筒,迅速地走到窗邊,撒謊道:“沒有啊,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好吧,你要是先聯系到他,讓他趕緊給人家小姑娘道歉去!”
切斷通話後,淩驍又湊過來,想要抱我回床上,但短短的幾分鐘內,我的心情就像潮起潮落那樣。
現在,基本上退了個幹凈。
我無法面對媽媽。
只要想到她知道真相後痛苦失望的眼神,我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而且,我無法確定,一直冷靜自持的淩驍,酒醒後會不會後悔今晚的衝動。
也許是感受到我的情緒變化,淩驍支起一只手在我耳邊,直直地看向我眼底,“你怎麼了?”
“你今天要去相親的,是不是?”我問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不重要。”淩驍一只手摩挲著我耳邊的碎發。
“這麼說來……還是睡我比較重要?”
我看著淩驍臉上的溫柔一點點褪去,眼底也慢慢浮出怒色,“你什麼意思淩悅,你覺得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睡你?”
“你也知道我姓淩啊。”我擡手擋住眼裏的水色,“媽媽給我打電話,說找不到你了。”
“今天不說這些好不好?”淩驍哀求地望著我,“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是的,我們是說好了的。
兩個小時前,淩驍的朋友給我打電話,說他喝的太醉了,讓我去接一下。
我按照地址趕過去時,一個女人正試圖“撿屍”,看見我,不但不覺得羞恥,還吹了聲口哨,“小妹妹,要一起嗎?”
我直接扒著淩驍的眼皮,讓他清醒一點,“跟誰走,你自己選。”
淩驍慢吞吞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從酒吧出來的路上,我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麼大的火氣,對著路邊的石階來了一腳,“不是想找人嗎?我陪你睡!”
我們說好了對一切阻礙閉口不談,但最終,還是我最先過不了心底這一關。
3
有個秘密我藏在心裏很久了。
是的,我喜歡淩驍。
我知道這對他來說並不是秘密,而不知從何時開始,我也慢慢意識到,他對我似乎有著同樣的好感。
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假如媽媽沒有收養我,那我和淩驍,是不是還有些許的可能。
但理智又告訴我,如果沒被收養,那我可能連淩驍的面都見不到。
當初,爸媽從一堆孩子中選中我——明明院長再三提醒,我已經不是最適合收養的年齡了。
但他們覺得我眼神幹凈,和我有緣,執意帶我回了家。
我沒有名字,他們給了我名字。
我沒有生日,他們把淩驍的生日送給了我,讓我感受到同等的珍重。
他們會在外人面前一口一個“乖女兒”地喊我,替我開家長會,為我買新衣服,給了我一切。
而我這個害人的毒蛇,還沒有報答他們,就試圖狠狠地咬他們一口。
我越想越愧疚,淩驍也慢慢意識到什麼,緊緊摟著我,不再有下一步動作。
第二天拂曉,趁著他還在沈睡,我就冷靜地收拾好一切,先一步回了家。
媽媽還在擔憂,我坐在她旁邊,看著她一遍遍給淩驍打電話,又氣又急,“也不知道又跑哪兒去了,成天不著家,你哥要有你一半懂事,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心裏一抽。因為我也一點都不懂事。
淩驍消失了一整天。
快吃晚飯的時候,他才姍姍來遲。
媽媽拿著鍋鏟,對他怒目而視,“你昨晚去哪兒了,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我都跟你說了我不相親,”淩驍躺在椅子上揉著眉心,一臉疲憊,“既然是你答應的,那你自己去見不就好了。”
“你!”
“再說了,”淩驍淡淡地看我一眼,“你怎麼不催淩悅,就逮著我一個人折騰。”
“這能一樣嗎?”媽媽生怕我多想,揮著鏟子讓淩驍滾,“悅悅是我的小棉襖,我還想多留她幾年呢。”
“那你不如留她一輩子。”淩驍掃了我一眼,我心裏一咯噔,就聽他道,“幹脆你讓我娶了她,一舉多得了不是?”
“我看你是皮癢癢了!”
淩驍這句話也許真心多過玩笑,但我無比清楚地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媽媽揪著他的耳朵擰了一圈,“你要真能找到悅悅這樣,聰明漂亮又孝順的,我做夢都能笑出來。”
淩驍嘆了口氣,“你要打開解題新思路啊媽,為什麼不能就是……”
“哥!”我大喊了一聲,打斷淩驍的話。
不要再這樣了。
不能再這樣了。
4
我開始刻意地躲著淩驍。
他這人一貫吃軟不吃硬,我比誰都清楚,這樣的態度最容易激怒他。
可是我沒有更好的辦法。
盡管之前,我們之間就有些奇怪的曖昧氛圍,但只有沒有戳破,我們就能相安無事地扮演者兄妹的角色。
可是現在,平衡被打破了。
哪怕我們只字不提,也會在每個對視裏心知肚明。
幸好,有媽媽充當粘合劑,我在家中才沒有過分尷尬。
只可惜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最擔憂的場景還是出現了。
爸爸臨時被派到南方出差,而月底就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媽媽毫不猶豫地跟著飛了過去。
——家裏只剩下了我和淩驍。
更讓人窒息的是,我們兩個的生日也要到了。
為了不和淩驍一起過,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我特地喊上了好姐妹,在外面胡吃海喝一通,磨蹭到十二點才悄悄回家。
所有的房間都黑咕隆咚的,只有客廳裏亮著一盞小燈。
淩驍歪著頭睡在沙發上,手裏還帶著媽媽烘焙用的手套。
他面前的茶幾上,放了一個醜兮兮的小蛋糕,不用猜都知道出自誰的手。
我躡手躡腳地靠近,想給他披個毯子,卻還是把他吵醒了。
“誰?”淩驍猛地坐起。
我尷尬地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他看清楚我的臉,冷笑著瞟了一眼手表,活動了一下關節。
“你還知道回來?”
“不回來我去哪兒睡……”
“呵,你不是路邊拉一個人,就能去開房嗎?”
淩驍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不甘示弱地回視。憑什麼這麼說我,我明明就只拉過他一個酒鬼!
墻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走著。
奶油香甜的氣息飄到我的鼻尖,我忽然意識到,淩驍到現在沒吃蛋糕……他不會專程在等我吧?
我承認自己心軟了,舉手向他妥協,“我們今天不吵架好嗎?生日快樂。”
淩驍的表情稍有緩和,“吃蛋糕了嗎?”
“吃了。”我點頭。
——其實沒有。
他的眉頭再次皺起,“跟誰一起的,男的女的……算了,關我什麼事,吃了也得給我再吃點,我吃不完。”
淩驍丟給我一個叉子,我蹲在茶幾旁邊,在他灼灼的目光裏,慢慢戳起一塊蛋糕。
“怎麼樣?”他問我,神情略有緊張。
“……烹飪界不能有你。”
隨著我話音落下,墻上的時針終於指向了十二點。
5
小姐妹告訴我,今晚可能會有流星雨。
我對許願這種東西一貫是不相信的,或者更確切地說,我不相信我的幸運。
可是洗完澡後,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麼都睡不著。
真的有人對著流星許願,美夢成真過嗎?
我披上外套,慢慢推開了陽臺的門。
理智告訴我,我是鬼迷心竅了。但情感上,我仍舊努力地瞪大眼睛,搜尋著天上的星星。
居然真的有一顆,正在我的眼前飛速劃過。
我趕緊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輕聲道:“求求老天保佑,讓淩驍無病無災,快快樂樂。”
哪怕這個快樂裏,不能有我。
“呵。”
老天回應我了?
我以為自己遇到了什麼超自然現象,猛地瞪大了眼睛,但耳邊的聲音,為何這麼熟悉?
“你大晚上不睡覺,就來幹這個?”
我猛然意識到什麼,僵硬地轉過頭。
右手邊的陽臺上,淩驍就站在淡淡月色裏,雙手環保在胸前,表情復雜地看著我。
誰能想到,他這麼晚了還不睡,和我一樣跑到了陽臺上,還沒有發出丁點的聲音!
夭壽。
我的心中警鈴大作,剛才……我的聲音應該不大吧?
但淩驍一開口,瞬間粉碎我所有幻想。
“淩悅,我真是搞不懂你了。是你一直在把我往外推,轉頭又可憐巴巴地在這許願,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的腦袋裏一片嗡嗡亂響。
我想幹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幹,對對對不起,晚安!”丟下這句話,我就匆匆跑回房間,猛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倚在冰涼的墻面上,我的心跳久久沒有恢復正常。
床邊的手機嗡嗡震動了兩下。
“開門。”
言簡意賅,是淩驍一貫的風格。
“給你兩分鐘,否則我從陽臺這翻過去了。”
6
鎖舌擰動的瞬間,一股大力從外面推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淩驍拉進了懷中,額上落了濕熱的一吻。
“你幹什麼?”我捂著額頭往後躲。
“你身上哪裏我沒有親過?”淩驍嗤笑一聲,“有什麼好害羞的?”
我繼續躲他的手,“這不一樣。”
“你別一臉我要非禮你的樣子,我是來跟你聊聊的。”淩驍坐在我的床邊,鳩占鵲巢得心安理得。
“聊什麼?”我腳步頓住,但剛卸下防備沒兩秒,就被他一把拉到腿上。
“怕你又跑了,”他扣著我的手腕,“就這樣聊。”
距離太近了,我所有的神經末梢都開始戰栗尖叫。
理智告訴我,快推開他啊,快推開他啊。
但心底卻有一個十分微弱,卻清晰可聞的聲音在告訴我:承認吧淩悅,你根本拒絕不了他。
淩驍的手指在我手臂上輕點著,“你為什麼躲著我?給個解釋。”
“我沒有躲著你。”
我話音剛落,他就在我耳垂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嗯?”
“我……行了行了我說,我覺得,我覺得我們應該回歸正常的距離,這對所有人都好。”
淩驍的呼吸慢慢遊移到我頸側,“小騙子,那你那天為什麼帶我去酒店,氣勢洶洶的,我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呢。”
“我一時衝動。”
淩驍毫不猶豫地在我後頸皮咬了一口,“再說。”
他太清楚我的敏感點在哪兒了,我幾乎瞬間坐不穩了。
“說不說?”
“……我,我看那個人要把你帶走太生氣了,我就在想,與其便宜別人,還不如,還不如……”
“還不如你把我睡了,是嗎?”淩驍道,他似乎心情好了起來,又開始親昵地喊我悅悅,“為什麼想遠離我呢,你不喜歡我嗎?”
我還沒有回答,就感覺到淩驍的手已經離我的心口越來越近。
他在無聲地威脅。
我搖搖頭,一把抓住他的手。
其實我有好多好多的顧慮,也不明白淩驍為什麼能這樣坦然。似乎只有我一個人是困獸,所有的感情都無法宣之於口。
我想表現得平常一些,可出口的聲音卻不受控制地哽咽,“我不能喜歡你。”
淩驍楞了一下,“我開門前還特別生氣,想著要把你按在床上揍一頓,結果這還沒動手呢,你倒先哭起來了。”
他告訴我,就算沒有上次的酒醉事件,他也會挑個時機把事情挑明的。
“你只需要堅定地選擇我,相信我就可以了。”
我繼續搖頭,拒絕這種畫餅行為,“我承認我對你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但我會好好克制自己的。”
淩驍被我氣笑了,“你能克制?我早就克制不了了。”
7
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和淩驍能這麼認真的、面對面地聊著我們之間邁不過的溝壑。
他試圖說服我,比起其他事情,爸媽一定更希望我們兩個能獲得幸福。至於其他人的看法,如果我很在乎的話,以後完全可以出國。
“我只問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這樣開誠布公的機會,在我們之間,可能再也不會有第二次。
於是我很認真地想了想,告訴他,我討厭他,因為他總是讓我很煎熬,很難過,很失落。
“哦——”淩驍摸了摸我的頭發,“那你這是愛上我了。”
我一楞。
愛?
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福利院的時候。
有一次,我躲在墻角偷聽幾個阿姨聊天,她們在聊我的親生父母。
明明過去很久了,但我至今記得那時七嘴八舌的聲音。
“她媽跟人跑了,她爸受不了刺激,喝了農藥,沒救回來。”
“哎呦,你說他咋就那麼想不開?”
“自己沒用,又愛那個女人愛得死去活來的,活該!”
那是我對於“愛”最深的記憶。
在我的潛意識裏,這是可怕如蛇蠍一樣的東西。
但淩驍卻說,我對他產生了這樣的感情……
“放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等爸媽回來,我就跟他們坦白。”
我渾身一激靈,從回憶中脫身,“不可以!”
淩驍就著姿勢,輕而易舉地將我帶到了他身邊躺著,又親了我一口,“膽小鬼。”
我想起身,卻被他壓得死死的,“再動一下,我就把上次沒做完的事情做完了啊。”
“你少嚇唬我。”
但下一秒,淩驍的手就鉆進了我的衣擺,“我從來不開玩笑。”
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立馬偃旗息鼓。
這一覺我應該是睡得滿足的,因為向來愛半夜驚醒的我,居然枕著淩驍的臂彎,一覺睡到了天明。
只是,喚醒我的不是鬧鈴,而是外面的開門聲和腳步聲。
我迷糊了幾秒,反應過來後,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
淩驍的一只手一直包著我的指尖,我動靜這麼大,也成功驚醒了他。
他慢吞吞坐起來,眼都沒睜開,卻精準地親到了我的臉頰,“怎麼不睡了?今天是周末。”
“不不不能睡了,”我慌亂得舌頭都開始打結,“我聽到腳步聲了,爸媽回來了。”
昨晚跟淩驍說話耗費了我太多心神,我壓根忘了,媽媽早就在群裏發過消息,說周日回來。
“啊?”淩驍的眼神仍舊沒有聚焦,“回這麼早?沒事,我們再睡一會兒。”
“等等,”我驚恐,“你昨天進來,鎖門了嗎?”
淩驍眨了眨朦朧的睡眼,“……好像沒有。”
8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行動可以這麼快。
害怕驚動客廳裏的爸媽,我甚至不敢穿鞋,就這樣赤腳踩在地上,提心吊膽地摸上門鎖,屏住呼吸,輕輕擰了一道。
但與此同時,清脆響亮的落鎖聲徹底打破了我想要粉飾的清晨。
我懸著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以前我怎麼沒註意過,落鎖的聲音這樣大?
媽媽自然聽到了,她聲音裏含著笑,走過來輕輕扣了扣我的門,“悅悅醒啦?”
“啊,我我我……是啊,”我急中生智,“我的門鎖好像有點問題。”
“哎呀,要不要打電話找人修呀?”
“不用!我再試試!”
媽媽的聲音與我僅僅隔著一扇木門,我冷汗都快掉下來,一回頭,床上的淩驍卻無比淡定,甚至用一種饒有興致的眼神看著我。
我急得焦頭爛額,還記得要踮著腳溜回床邊,“你快回去!”
“這就趕我走了?真夠無情的。”淩驍下了床,開始慢條斯理地扣紐扣,“行吧。”
“你幹什麼?”我趕緊攔住他。
“不是你讓我出去嗎?”他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我。
我的血壓都快上來了,壓低聲音攔著他,“你怎麼能從這個門出去!”
“哎呀,別太緊張。”他貼過來湊近我的耳邊,“反正他們遲早要知道。”
“不行,”我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推著淩驍就往陽臺走,“你從這翻過去。”
“你確定?”淩驍挑眉看我。
我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陽臺的門,猛地拉上窗簾。
又過了幾分鐘,趴在門邊的我才聽到了開門聲,緊接著就是熟悉的懶洋洋的語調,“你們回來得太早了吧?”
“你起得也挺早啊。”這是爸爸的聲音。
“我也不想起這麼早的——這不是要跟你們倆說個事嘛。你們先吃早飯,吃完我再說。”
“什麼事情這麼神神秘秘?”媽媽笑著問。
“終身大事。”淩驍答。
媽媽顯然不信,“你還舍得考慮你的終身大事?上次讓你相親,你都放人家鴿子。”
“這回不一樣。”淩驍敲了敲門欞,我的心尖也跟著顫了幾顫。
在他又要開口說話之前,我飛快擰開門鎖,竄了出去,“爸媽!”
“不是鎖壞了嗎?”淩驍太了解我,他知道我又準備退縮,輕車熟路地拆起了臺。
“我,我修好了。”
“那你還真是有本事啊。”他笑得意味不明。
9
“我覺得這件事還要再緩緩。”
爸媽回房間收拾東西後,我拉著淩驍小聲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慫,”他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我們昨晚不都說好了嗎?”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好了?”
“哦?”淩驍俯身靠近我,“就是昨天你背對著我,躺在我懷裏,我親你……”
“停停停。”我跳起來去捂他的嘴巴,“爸媽就在房間裏呢,你幹什麼!”
淩驍慢慢直起身子,正色道:“我是認真的,如果你不敢的話,就讓我去處理好所有事情,相信我,好嗎?”
我心亂如麻,淩驍的話本該餵我一粒定心丸的,可這短短的幾分鐘,我的手心裏居然全是汗。
我做不到讓他一個人面對所有的問題。
更重要的,是我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
也許夜晚還能短暫地麻痹我的神經,可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淺水灣裏擱淺的魚,所有羞恥的心思都無處遁形。
怎麼辦,我還是做不到啊。
淩驍又在我額頭落了一吻,動作越來越自然。
我卻像做賊一樣,猛地退後半步,驚恐地看向爸媽房間門口。
幸好幸好,沒人看到。
淩驍答應了我的請求,這兩天先不去跟爸媽說,讓我也緩一緩。
“我有的是時間等你啊,小悅悅。”他掐了掐我的臉。
媽媽正好從房間走出來,看見這一幕,笑瞇瞇地說:“你們倆感情倒好。”
我就像被紮了一下,心虛得不得了,嘴巴開合好幾次,也沒發出任何聲音。
淩驍說再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問他為什麼不能再等等,他回答道:“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除非你想看我去相親。”
我不想。
我當然不想。
“悅悅,你要相信我對你的感情,而且,我已經有能力保護好你了。”
在喜歡的人面前,沒有人不會為了這樣的承諾心動。
可是……每當我覺得可以放棄一切,瘋狂一次的時候,理智又會很快讓我安靜下來。
我是瘋狂了,那誰來為我的瘋狂買單呢?
淩驍和我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從小錦衣玉食,爸媽疼愛他、尊重他,基本上所有事情都由著他的性子來。所以他當然能說出“他們一定更希望看到我們幸福”這種話。
可我只是被收養的。
於我而言,親情之上更有一種恩情。
這是我的枷鎖呀。
10
我猜得很對,媽媽並未死心,很快又開始給淩驍張羅新的相親對象。
下班的傍晚,她神秘兮兮地朝我招招手,“悅悅來。”
我進了房間,她立馬把我拉到床邊坐著,“你跟你哥關系好,你幫我看看,他會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
說話間,媽媽快速地給我劃著看了幾張照片。
“這都是他們介紹的,說跟你哥條件什麼的都合適。”
這對我來說,多少是有些殘忍了。
我隨手點了一張,心不在焉地問道:“媽媽這麼想我哥結婚啊?”
“哎呀,主要他也到年齡了嘛。”媽媽捂著嘴笑,“我之前的同事都有抱孫子的了……”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知道她想到了什麼。
媽媽歉意地看了我一眼,“對不起啊悅悅,媽媽不是……”
“沒事。”我揮揮手。
這麼多年,對我來說,隱藏情緒從不是一件難事,更何況,我明白,媽媽已經很遷就我的情緒了。
她怕我多心,怕我難過,給我的東西,從來都是比淩驍只好不壞。
她從來不提任何可能會讓我多想的東西。
可誰能保證自己永遠只說最正確的話呢?
此時此刻,媽媽欲言又止地看著我,卻沒法說一句安慰。
是呀,關於我生了一場大病,後遺癥是可能永遠失去生育能力這種話,她要怎麼說出口呢?
其實我沒覺得這有什麼,那場病也離我很遙遠了。
現在回想起來印象最清晰的,居然是我吐得昏天暗地,虛弱地擡頭,看見媽媽眼睫掛著的淚珠。
這個插曲掀過以後,媽媽又給我看了許多其他照片。
她的相冊裏,有許多我和淩驍的合照。
我一張張翻過,才發現,原來我和淩驍有這麼多回憶。
我剛被領回來的時候,天天像個驚弓之鳥,總擔心很快就會被送回去,所以什麼都想做好。
考試沒考好,我就熬到半夜復習,害怕爸媽嫌我浪費電,我連燈都不敢開,只舉著一把小小的手電筒。
直到被淩驍撞見。
他哭笑不得地問我,你這是幹什麼?近視了就得不償失了。
後來,他送了我一盞臺燈,還把自己的照片貼在上面,說自己是學霸,讓我多拜拜他。
再長大一點,我都忘了因為什麼緣故了,回家的路上,淩驍被高年級的幾個人堵在小巷子裏。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那麼弱,居然想著保護他,用墨水瓶狠狠砸了一個人的腦袋。
高中,我上晚自習發燒了,淩驍背著我去醫務室,結果被教導主任看到了,怒氣衝衝地攔住我們,說學校不許早戀。
我燒得迷糊,卻還記得解釋這是我哥。
教導主任窘得不行,他走後,淩驍顛了顛我,“聽到沒,不許早戀。”
再然後,我跟他考上同一個大學。
我們一起去了許多地方,還被拍到,投稿上了校園APP的主頁,只是話題內容是:拍到一對高顏值小情侶,希望他們能看到。
我想評論那人刪除話題,淩驍卻說,他誇我顏值高哎,為什麼要刪?
11
吃晚飯時,媽媽興衝衝地跟淩驍提起,“我和悅悅一起給你物色了新的相親對象,這回你得去哦。”
淩驍的筷子陡然一頓,“什麼叫你們一起?”
我垂下了眼睛,視線裏只剩下他的指尖。
淩驍敲了敲桌子,“媽,我都跟你說了,我不去相親——我有喜歡的人了。”
“啊?”媽媽瞪大眼睛,“哎呦,那你不早說,是誰呀?同事嗎?”
“悅悅。”
“你喊悅悅幹嘛?”
“我說是悅悅。”
餐桌上至少出現了十秒的沈默,我的掌心全是汗。
擡起頭的時候,我甚至不敢看向任何人,故意笑著道:“媽,我哥開玩笑呢,他昨天還跟我說,要是你再催婚,他就用我當擋箭牌。”
媽媽長舒一口氣,“你這死孩子,嚇死我了,這玩笑能開嗎?讓其他人聽到笑掉大牙。”
爸爸也板著臉,語氣嚴肅地訓斥淩驍,“看看你還有沒有當哥的樣子,悅悅是你親妹妹!你腦子糊塗了吧!”
淩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摔下筷子離開。
而我害怕爸媽多想,甚至不敢跟上去。
如坐針氈地吃完飯,我才偷偷敲響了淩驍的門。
他猛地拉開,看見是我,冷笑著朝裏走去。
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關上了門。
“對不起。”
他沒擡頭,理也不理我。
“我知道你想罵我慫,你打我一頓都行,但是淩驍,我必須跟你講清楚了,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讓我困擾的事情了。”
他猛然擡起頭,眼神狠厲,“你說什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底的酸意。
“我說,我想清楚了,我們沒可能的,還是及時止損吧。”
淩驍冷笑著走近我,他擡手摸上了我的頸側,我甚至懷疑他想掐死我。
和男神同居多年互相暗戀,可他主動提出結婚,我卻搖頭拒絕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
“嗯。”我死死掐著掌心,不讓自己心軟。
“你還真是殘忍啊,”他極慢地勾了勾唇角,自嘲地笑了一聲,“那你那天,就不該來招我。”
“對不起。”
淩驍的拳頭猛然砸來,卻落在了我身後的墻上。他眼眶眼底一片通紅,“我再問你一次,這是你的答案?”
“你不要再逼我了。”
“我逼你?”他輕笑一聲,慢慢松開我,“好,你行,淩悅,你最好不要後悔。”
12
淩驍去見了他的新相親對象。
回來時,媽媽問他怎麼樣,他笑著答:“你怎麼不早點介紹給我啊,我滿意得不得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很快就能結婚了。”
自始至終,我一直坐在媽媽旁邊微笑,但這一層笑,就像糊著的假面。
我從小就被拋棄,因此我認為,我早就習慣告別和失去了,可我根本無法忽略,心底密密匝匝的疼痛。
像是五臟六腑都攪在了一起,我根本無從判斷,讓我難受得幾乎喘不過氣這種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淩驍看也沒看我一眼,分享完他今天的相親經過後,徑直回了房。
媽媽樂呵呵地去廚房準備晚餐。
以往這個時候,我一定會去幫忙的,但今天,我沈默地坐在沙發上,發覺自己脫力得厲害。
我又想起淩驍站在月光下,皺著眉對我說的話:“淩悅,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
不要說他,我都快看不懂自己了。
這不是我自己做的、最正確的選擇嗎?可我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呢……
淩驍不知道,這一整個星期裏,我每天晚上做夢,都會夢見東窗事發,爸媽痛心疾首的臉。
他們在夢裏質問我:“你還要臉嗎?我們領你回來,就是讓你禍害這個家的嗎?你知道以後別人會怎麼指指點點嗎?你還讓我們活嗎?”
每次從夢中驚醒,我都滿頭冷汗。
我快被這種悖德的感情折磨死了。
因為我的放棄,淩驍和我的關系徹底降到了冰點。
他回家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少,媽媽偶爾抱怨,他就會回答:“你兒子要忙著加班忙著約會。”
媽媽一聽約會,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我的生活好像徹底失去了錨點,每天都像在重復著相同的內容。
春天來到的時候,我回了一趟大學。我們學校櫻花很出名,每年都有全國各地的遊客來賞櫻。
也是在這裏,有個人拍下了我和淩驍的合照。
今年春天同樣人很多,看門的大爺早已不記得我,指著本子讓我登記。
我忽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淩悅。”
我不敢相信我的幸運。
但面前的人確實是淩驍。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居然跟你一天來了,真……”
真什麼,他抿了抿唇,沒有說出口。
我走在淩驍身側,居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你女朋友沒來嗎?”
淩驍蹙起眉,“就不該見到你,除了給我添堵什麼都不會。”
他“哼”了一聲不再理我,我自討沒趣地摸了摸鼻尖。
那天,我們一直在學校逛到下午。
走到當年我們經常一起去的廣場,淩驍輕輕捉住了我的手腕,“淩悅,我再問你一次,你後不後悔?”
我說不出話。
他懊惱地收回手,“好吧我承認,我在等你後悔。”
我的心裏在翻滾,面上卻平靜。
午後透明到晃眼的光裏,我沈默著搖了搖頭。
淩驍別開視線,“你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吧。”
我們在校門口道別,我問他:“今晚不回去了嗎?”
他沒看我,“不想回去,回不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某個瞬間猛然發覺,我看他背影的次數,似乎越來越多了。
但我替他開心。
斬斷我這個錯誤枝節,淩驍以後的人生,一定會一帆風順的吧?
只是很可惜,我們兩個,可能再也無法一起看櫻花了。
但是沒關系。
人世間的愛而不得那麼多,我這平凡至極的失去,又算什麼呢?
-全文完-(原標題:《你是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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