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麥草從坡上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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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馮積岐

在我的故鄉岐山縣南北狹長的版圖上,蔡家坡鎮南偎古老的渭水,北傍高高的岐山大原,隴海鐵路穿越而過,它仿佛是一手提著東邊的眉縣,一手拎起了陳倉區的陽平鎮。蔡家坡長年四季舒舒服服地靠在那一道大原的胸脯上。那一道大原遮蔽了人們的視線,使初來乍到者誤以為那原是土山的延伸段,或者有了探究心理:原上究竟是怎樣的風景?也正是有了這一道原,才有了蔡家坡的“坡”——這道如蛇一樣蜿蜒而上的坡長長地貼在原上,它用長度和彎度強調了原下這個鎮為什麼不用“村”或“堡”來命名的緣由。站在坡上俯瞰蔡家坡,渭河裊裊升騰的氤氳之氣如薄紗一般披在蔡家坡的肩頭,從紗幔中伸出來的蔡家坡有一種縹緲而神秘的感覺。那些紅墻灰瓦、民居廠房、樹木田地似乎是一幅畫兒,缺少逼真,但不失美感。尤其是從東向西或者是從西向東而來的火車,似乎是一對鼓槌在蔡家坡的身上捶打。

蔡家坡的“坡”曾經像繩索一樣勒進我的肉裏,給過我強刺激——那是1982年,我和妻子收獲了第一料(方言)包產到戶的麥子,小麥豐收的同時麥草自然也豐收了。夏末初秋的一天,我裝了一架子車麥草,拉到蔡家坡的紙廠去賣。從家門口到蔡家坡紙廠有四十多裏路不說,其間,要下三面坡,上兩面坡。當我拉著六百多斤重的麥草從楊柳村那面二裏多長的坡上十分艱難地一寸一寸地向上蠕動時,能聽見自己像牛一樣粗重的喘氣聲,心臟差不多要從胸膛裏跳出來跌在地上,腰彎成了一張弓,汗水一滴一滴不停地向下流,眼目中路面臃腫肥胖,十分可憎。中午十二點多終於下了蔡家坡的坡。到了紙廠,過畢秤,將一捆一捆的麥草背上幾十米高的麥草垛子,才算賣了麥草。當我懷揣著十多塊錢(一百斤麥草一塊七角錢)走出紙廠大門之後,才打量了幾眼蔡家坡鎮: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商店、食堂,連路旁的電桿、樹木也是灰色的,蔡家坡上空是灰蒙蒙的一片,印象中的蔡家坡糊塗而混沌。

拉著空架子車,我上了蔡家坡的坡。上了一面坡,轉過一個彎,又上了一面坡,又轉過一個彎,擡頭去看,原的邊緣似乎在天上,我邊走邊抹汗。在我的意識裏,蔡家坡的坡不是長度,也不是空間,仿佛只是時間,是走不出去、無法逃脫的時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的時間。等我上了坡,我看一眼西斜的蒼白的太陽,坐在架子車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想,總算上來了。而這面坡像老棗刺紮進肉裏似的深深地刺進了我的意識:這是一面要人命的坡。我不由得感嘆:我的生命中怎麼會遇到如此艱難的坡?

後來我才知道,蔡家坡原來叫田家坡,是姓田的人在此修建了城堡。北宋年間,鳳翔知府蔡欽葬在田家坡的北坡,田家坡就此改名為蔡家坡了。那時,蔡家坡已是渭河北岸的農民買賣糧食、蔬菜、藥材、木材、布匹、農具、牲畜的集鎮了。到了明代,蔡家坡修築了城墻,商家雲集,客棧、商鋪、餐館、妓院等等一應俱全。每天市聲如火,交易繁忙,熱鬧十分……

實際上,蔡家坡也是南北東西之要塞。三國時,駐紮在五丈原上的諸葛亮即使過了滔滔渭水也很難拿下北岸的蔡家坡,即使拿下蔡家坡,也很難攻到坡上去。原上的司馬父子守在坡口,諸葛亮毫無辦法。諸葛亮最終命殞五丈原。蔡家坡雖是傷痕累累,但在戰火紛飛中卻沒有倒下去。它目睹了刀光劍影、金戈鐵馬、血流如水的血腥場面。蔡家坡的百姓一茬一茬地死了,又一茬一茬如韭菜一樣生長。

1937年3月,隴海鐵路通車寶雞,蔡家坡是必經之地,蔡家坡火車站隨之而設。到了1940年,雍興實業有限公司在蔡家坡鎮興建了紡織廠、西北機器廠和酒精廠。古老的商貿集鎮從此踏上了工業之路。幾座高大的煙囪立在了火車站以北,街道上多了穿工裝操外地口音的青年男女。街道上,韭菜、蒜苗的味道中增添了煤炭、鋼鐵的氣味,工業陌生的氣息從農村集鎮開始向四周的稻田、菜地彌漫。

記得十五歲那年,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坐火車,就是在蔡家坡火車站上的車。火車站的候車室是一座低矮的平房,平房中只能容納幾十個人,賣票的地方只有一個窗口。出了火車站,站在站臺上朝後看,蔡家坡火車站幾個字仿佛是從澇池裏的青泥中撈上來的,看起來並不明朗。難怪有人將蔡家坡叫“蔡家皮”。當時,我是陪母親去寶雞市的第二康復醫院治病。在岐山縣城坐汽車,下了車,走兩站的路程就到了蔡家坡火車站。在我走過的街道上有兩家國營食堂,兩個藥店,一個理發店,一個藥鋪。街道上有賣蒜苗、韭菜和菠菜的農民,有背著包袱、挑著筐趕路的行人,還有一兩個偷偷摸摸賣雞蛋的農村女人。蔡家坡給我的印象是它沒有多少情趣,一派雜亂。尤其是水溝裏那渾濁的汙水,使人惴惴不安。

到了20世紀70年代,我才有機會在蔡家坡住了幾天。我的一個少年朋友在國營702廠當工人,他叫我去他那兒玩。我給生產隊長請了三天假,到了蔡家坡。在那三天裏,我睜大眼睛將蔡家坡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我發覺,街道上有說岐山話的農民,也有操河南口音的,說甘肅話的,持山東腔的,那些個頭不高長得緊湊玲瓏的南方人說出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除了和我一樣穿一身粗布衣服的農民以外,有不少面部滋潤神態坦然穿一身紅衛服或工作裝的工人,年輕的女工們身上火紅的的確良布衫使我眼饞。除了臭水溝撲出來的惡臭以外,那些外地的年輕姑娘們身上逸散的胰子味簡直像太陽光一樣響亮。蔡家坡的街道雖然不是十分筆直但也說得上端正,鎮上有物資百貨、生產資料、農副產品、五金交電、石油煤炭、藥材食品、木材山貨、公司、商店等,有中學、小學、醫院、影院、書店、郵局、藥店、診所,一應俱全。有西北機器廠、陜棉九廠、渭河工具廠、機械廠、化工廠、油脂廠、蔬菜脫水廠、汽車改裝廠、化肥廠各類工廠三十多個。蔡家坡已是具有一定規模的工業城鎮。

在蔡家坡的城鎮居民中,外地人大約占百分之三十,河南人最多。據說,這些河南人都是黃河決堤那年逃難而來的。這些外地人大都是國營企業的工人,他們的遷來不只是給說話鼻音很重的岐山腔調增添了新的味道,還將外地的文化自覺不自覺地滲透進岐山文化之中,使蔡家坡鎮的人,特別是年輕人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和原上的岐山人有了些不同。因此,蔡家坡鎮上的人不僅有岐山人的敦厚老實,也有河南人的粗獷、山東人的豪爽和南方人的精明。女作家張潔就是曾經在蔡家坡生活過的外地人,她的散文《拾麥穗》記敘了在蔡家坡的童年逸事。

蔡家坡大的發展是在改革開放以後。尤其是近幾年,寶雞市提出“突破蔡家坡”的口號,力圖將蔡家坡和寶雞市構成一條工業帶。政府的投資加大了,蔡家坡不只是路寬、燈亮了,樓房更高了,蔡家坡的機械工業、制造工業正在走出岐山走出寶雞走向全國,尤其是汽車制造和機械制造在陜西省的制造業份額中占了一定的比例。在三十年代的老工業基地上,一個新的蔡家坡已經站立。昔日的外地人再來這裏,已經尋不見當年的“蔡家皮”了。

編輯: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