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放牛是什麼意思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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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微信公眾號“瞭望智庫”(ID:zhczyj),作者:庫叔說

1934年11月27日至12月1日,中央紅軍在湘江上遊廣西境內的興安縣、全州縣、灌陽縣,與國民黨軍苦戰五晝夜,最終從全州、興安之間強渡湘江,突破了國民黨軍的第四道封鎖線,粉碎了蔣介石圍殲中央紅軍於湘江以東的企圖,史稱“湘江戰役”。

湘江戰役是中央紅軍突圍以來最壯烈、最關鍵的一仗——雖然最終取得了勝利,但也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部隊指戰員和中央機關人員由長征出發時的8.6萬多人銳減至3萬余人。

這背後是巨大的犧牲:五軍團和在長征前夕成立的少共國際師損失過半,12月2日至3日戰役收尾階段,第三十四師被敵人重重包圍,全體指戰員浴血奮戰,直到彈盡糧絕,絕大部分同誌壯烈犧牲。

在這些戰鬥中,除了犧牲的紅軍戰士,還有僥幸存活下來卻與大部隊失散的紅軍戰士,他們散落各地,然後就地生根。新中國成立後,國家開始關註失散紅軍、抗戰老兵等特殊人群,他們的故事才漸漸為大家所知。

失蹤的營長

李大棋,時任紅五軍團第三十四師一0一團第三營營長。

1934年12月3日下午,紅三十四師部隊行至文塘村時,遭桂軍在後龍山的黃陡坡設下埋伏,幾乎全師陣亡。這一仗,李大棋的戰友大多犧牲,身負重傷的李大棋失散在全州當地,僥幸存活下來。

關於父親李大棋的傳奇,三兒子李德明也是聽母親和村裏的長輩轉述的。父親是江西省興國縣楓邊鄉山下村人,1909年出生,祖父李渠才,生有大棋兄弟四人,老大李大良,老二李大財,老三李大茂,李大棋最小。

興國縣是中國著名的“將軍縣”和“革命烈士之鄉”。

當年,在興國流傳一首《送郎當紅軍》的歌:“哎呀嘞——送郎當紅軍,妹妹在家裏,家中事情我郎莫掛心,哎呀我的郎呀,我的郎。送郎當紅軍,一路要小心,保家衛國,我郎最光榮……”

那時候,當紅軍光榮啊!整個贛南蘇區參加紅軍的有33萬人之眾,其中就包括5萬多名興國子弟。

1930年春,正是在這樣一首動人的《送郎當紅軍》歌聲中,除了老大在家照顧年邁的父親,老二、老三和最小的李大棋都當了紅軍。長征後,老二與老三從此杳無音訊,被當地政府列入了紅軍烈士名錄。

老家人以為李大棋也犧牲了,把他也列入了紅軍烈士名錄。後來,李德明兄弟與老家人聯系上後才讓父親“活”了回來。

但這時,父親已經不在人世了。

李德明說,父親去世時自己才10歲,印象最深的是父親曾保留有一把指揮刀,他曾用這把刀子砌墻,可惜後來刀子不知怎麼不見了。

李德明系安和鎮蕉江瑤鄉大口巖村人,大口巖位於全州縣三大山系之一的海洋山山腳下的公路右邊,他的父親就是湘江戰役中失散在桂北的紅軍戰士之一。

長征途中,李大棋所在的紅五軍團第三十四師是全軍總後衛。湘江戰役中,李大棋率三營對抗國民黨周渾元的部隊。

油畫《湘江戰役》(局部) 圖源:新華社

12月3日,紅三十四師來到當時全州安和區文塘鄉新圩村時,不幸遭到早有準備的桂軍夏威部第三十四師、四十四師1萬余人的襲擊。

紅軍彈藥不足,四面受敵,在極度疲勞的情況下倉促應戰,戰鬥場面非常慘烈。在隨後的黃陡坡戰鬥中,師的建制被打亂,指揮系統幾近癱瘓,全師人馬已不足2000人。

傍晚,紅三十四師開始分多路突圍,這場慘烈的突圍戰鬥一直打到天黑,李大棋率第一0一團第三營向雄江源方向突圍,全營戰士冒著槍林彈雨往外衝。敵人的火力太猛了,副營長與3名連長先後犧牲,戰士死的死,傷的傷,部隊幾乎完全被桂軍衝散,只有少量人員冒死衝出重圍。

李大棋的右大腿受到嚴重的槍傷,已無法跟隨部隊往山上撤。為了掩護戰友撤退,他命令該營一名排長帶領其他同誌向蕉江大源方向轉移,而他自己帶領幾個人留下來阻擊追敵。

戰鬥到最後,身邊只剩下三連三排一班副班長黃英華(後失散定居安和鎮改名唐貴黃)了,黃英華發現營長受傷,背著他進入人跡罕至的都龐嶺叢林中躲藏起來。躲了幾天,敵人離開了,突圍出去的部隊也走了。他們隨身所帶幹糧早吃完,被迫以野果、草根、樹葉為食。

在楓木山,他們遇到搜山清鄉的民團。黃英華為了引開敵人,把李大棋藏在一塊大石後,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引開敵人後,黃英華再往回找,卻不見了營長的身影。

李大棋到哪裏去了呢?

廣西桂林全州縣紅軍長征湘江戰役紀念館內的雕塑 圖源:陸波岸|新華社

20多年後的20世紀50年代,黃英華與李大棋再次相遇才揭開了謎底。原來李大棋是被蕉江鄉冷水浸村一位在山中砍柴的周姓農戶救下的。周大哥將李大棋帶回家,藏在家中的紅薯窖裏,還把家中僅有的母雞燉了給他補身體。

當時救助紅軍是很危險的,如果被發現不僅自己被殺頭,還要連累全村的人。李大棋白天只在窖內活動,晚上才能出來透透風。

20多天過去,李大棋的身體有所恢復,但傷口開始化膿。周大哥聽說蕉江鄉磨盤村有個叫羅友田的草藥醫師醫術了得,於是就趕緊把李大棋送到磨盤村。經過羅友田的精心治療,李大棋的腿傷治好了,卻留下了碗口大的一個傷疤。

李大棋傷好後,好幾次動了去尋隊伍的心。但當時地主與民團追殺紅軍極為兇惡,許多散落在這裏的紅軍戰士被清鄉的敵人殺害了。在羅友田的勸阻下,李大棋決定暫時留下來。蕉江鄉大拱橋村地主李源道在海洋山區有一個莊園,需要人手看護,經人介紹,李源道讓李大棋給他看守農莊。李源道明知李大棋的來路,但當年紅軍過蕉江時,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深知紅軍是一支怎麼樣的隊伍,又因為同為李姓,待李大棋如家人。

1940年,李源道為李大棋做媒,讓李大棋到安和大口巖村與廖顯芳成親,做了上門女婿。當時廖顯芳父母雙亡,帶著一個年幼的弟弟,姐弟倆相依為命,難以糊口,時常靠接濟為生。

李大棋的到來,讓這個瀕臨破碎的家有了轉機。李大棋在這裏生育了四子一女。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黨和政府曾號召當年參加革命的失散人員回歸隊伍,但李大棋因為不想拖累政府,並沒有把這段經歷向組織匯報。

土改時,李大棋因老紅軍身份還被選為四所小鄉的農會主席。

李大棋去世後,妻子將他安葬於大口巖村後豆子坪山上。站在那裏,能夠遙遙看到文塘阻擊戰的戰場舊址。

2014年,李大棋的紅軍身份得以認定,此時離他過世已有54年了。

2019年清明節,李大棋的墓前終於迎來了江西老家的親人——興國縣楓邊鄉李大棋大哥的後人一行15人來到全州縣安和鎮祭奠先輩。

紅軍變裁縫

黃泥橋村有一位失散紅軍叫“大老鐘”。

“大老鐘”原名叫鐘貴權,江西省贛州市於都縣新必村人,生於1913年,1981年去世,去世前系全州縣安和公社太白地大隊(現為蕉江瑤族鄉太白地村委)黃泥橋村村民。

“大老鐘”是村民們的慣常稱呼,落戶黃泥橋村後,鐘貴權已改名為唐時全。

鐘貴權11歲便學裁縫。當時,國民黨軍隊常欺侮老百姓,每次國民黨軍隊來時,他便躲出去。有一次,他正在樹林裏躲匪兵,聽說朱德率領部隊到這裏來了。他知道朱德的隊伍是窮人的隊伍,幹脆跑出來參加了朱德領導的隊伍,裁縫也不幹了。

鐘貴權和李大棋是在文塘遭到國民黨桂軍的重兵伏擊,他們所在的隊伍僅剩11人逃出敵人的包圍圈,躲在安和村鰲魚洲(今安和鎮政府旁)山下的香爐塘小山洞裏。

廣西灌陽縣湘江戰役新圩阻擊戰酒海井紅軍紀念園(無人機照片) 圖源:陸波岸|新華社

當時,民團頭目羅耕清率領民團四處搜捕失散紅軍,抓到就殺,殺了好多失散紅軍。鐘貴權和其他10個小紅軍在香爐塘山洞裏面躲了7天,不敢出去找東西吃,眼看就要餓昏了。

這時,新屋場村的鄧時遜帶著鐮刀上山砍柴,無意中發現了他們。

鄧時遜啥也沒說便回去了。見被人發現,鐘貴權他們11人都挺害怕,擔心鄧時遜出去給國民黨民團報信。可鄧時遜回去後,不僅沒有告密,反而連續半個月煮飯送給紅軍吃。鐘貴權開始還有點害怕,怕有毒,不敢吃,語言溝通又有困難,結果鄧時遜當場吃了,以示不會害他們,他們才敢放心吃飯。

有一天,鄧時遜突然問他們誰有手藝。

這些失散紅軍中,剛好有會彈棉花的,有會做木工的,有懂裁縫的,鄧時遜就將他們中有手藝的一個一個介紹出去找事做。

沒想到,鐘貴權居然去了大財主蔣伯文的府邸做裁縫。

文塘這地方屬蔣伯文故裏,他知道有紅軍躲在這裏,不過他沒有幫助紅軍,也沒有做傷害紅軍的事。

蔣伯文為夫人帶回時髦女裝,姨太太們自是不快,也嚷著要這樣的華服。恰逢此時,鄧時遜說認得裁縫,只要看見衣服就能原樣另做,但恐有“赤匪”嫌疑。

“只要有好手藝,管他什麼‘赤匪’不‘赤匪’。”蔣伯文發話“不介意”。如此,鐘貴權在蔣府幹了兩個月,華麗衣服做得蔣府上下稱心如意。

從蔣府出來,鐘貴權以裁縫為生計,一路行走,為百家裁縫,有錢的開錢,無錢的供飯。鐘貴權行至太白地村,在南頭村口一處叫長壩堰的地方搭棚作屋,仍舊操裁縫手藝,仍舊是有錢給錢,無錢供飯,個別家庭實在困難的,什麼不給也罷。

1946年,失散紅軍鐘貴權流落全州已經12個年頭,二十出頭的小青年變成了30多歲的成熟男人。有好心人知曉村北兩三裏的黃泥橋有個叫陳長玉的女子丈夫去世,孤兒寡母度日艱難,於是為兩人牽線,鐘貴權上門入贅,與陳氏結為夫妻,正式落戶黃泥橋。

黃泥橋村村民都姓唐,按照族規,上門的鐘貴權改名為唐時全。

次年,女兒唐光玉出生。

落戶黃泥橋村後,更名唐時全的鐘貴權仍舊操持裁縫手藝養家糊口。廣西解放後,隨著社會勞動方式的改革,生產隊集體勞動掙工分成了主業,裁縫則成了副業。不過隨著唐時全年齡的漸長與手藝的日臻完善,漸漸地,人們既不叫他鐘貴權,也不叫他唐時全,都稱他為“大老鐘”。

“解放初期,我爸還參加過苦竹園的剿匪戰鬥,受傷後是萬板橋兔子塘村委大露源有個名叫蔣叫定的草藥醫生為他取出的子彈。”鐘貴權的女兒唐光玉說,她自小就知道父親是外鄉人,因為是外鄉人,所以父親從來都是自己多做而不與別人攀比,在村子裏人緣不錯。

至於當年戰場上的事,鐘貴權則很少談及,唐光玉說,小時候家中有步槍一支,可能是在1958年大煉鋼鐵那年拿去煉了。

鐘貴權1934年到蕉江時,身上還帶有10多張獎狀,有一張在唐光玉讀書時用來包了書,只記得上面有一個“戰”字。

與鐘貴權同時被鄧時遜帶出洞的另一鐘姓失散紅軍,在安和鎮白巖前村委沙田村一廖姓家裏落戶成家,也以裁縫為業,鐘貴權與他親如兄弟。群眾稱鐘貴權為“大老鐘”,稱沙田這位鐘姓紅軍為“小老鐘”。在世時大小老鐘家多有走動,但兩人屬於不同省份,“小老鐘”老家在江蘇。

他們都是跟隨朱德的,所在部隊的首長叫羅炳輝。

少小離家,對於自己的老家江西,鐘貴權自然魂牽夢繞,經多方聯系,終遂心願。20世紀70年代末,鐘貴權帶著繼子唐光富回了一趟老家江西於都,並在老家住了7天。

老家那邊久無他的消息,以為他早已不在人世,幫他制作了靈牌,供奉在堂。

後來,隨著國家政策對失散紅軍、抗戰老兵這些特殊人群的關註,“大老鐘”囑咐唐光富為他寫報告,享受到每月6元的復退軍人補貼,後來又加到每月12元,可是12元的生活補助只領了3個月就去世了。

鐘貴權於1981年農歷四月初四因病去世,享年68歲,為他傳奇又平凡的一生畫上了句號。

閩西子弟

在中央紅軍長征8.6萬多人的隊伍中,福建籍紅軍有2.6萬人。紅五軍團三十四師主要是由6000名閩西子弟組建和改編的,湘江一役,幾乎全軍覆沒,其中有名有姓的烈士中,龍巖有606名,三明有508名。而僥幸存活下來的失散紅軍廖仁和,就是龍巖市新羅區(原龍巖縣)後田村隔壁鄉鎮紅坊鎮進貝村人。

那是1928年3月4日,鄧子恢領導後田暴動,打響福建武裝鬥爭第一槍。18歲的廖仁和跟著鄧子恢就加入“列寧隊”,編入第一團,後來調入紅五軍團第三十四師一0二團。

湘江戰役時,廖仁和是第一0二團機槍連連長。根據廖仁和老人生前回憶,他所在的一0二團是由龍巖縣和永定縣兩個獨立團合編而成。

1934年11月30日淩晨,紅三十四師師長陳樹湘傳達了軍委關於要紅三十四師速赴楓樹腳接替紅六師十八團防務,阻止桂敵越過新圩,掩護中央縱隊和主力部隊安全渡江的命令。

位於廣西全州的紅軍長征湘江戰役紀念館。圖源:陸波岸|新華社

廖仁和佩帶10響駁殼槍,帶著60多名戰士。他們分成6個班,每個班1挺重機槍、3支步槍,沒有槍的就扛子彈、背馬刀。

隊伍剛踏上臨時搭起的灌江浮橋,天上突然出現幾架敵機。不一會兒,已盤旋到廖仁和他們的頭頂,隨即便狂轟濫炸起來,一時天搖地動,焦土飛揚,血肉橫飛。

廖仁和撲在一棵大水楊柳樹腳下,屁股受了傷,免於一死。轟炸了約10分鐘,敵機才飛走。他爬起來一看,剛架起的浮橋已被炸得分崩離析、七零八落,江裏、岸邊、樹林裏到處是犧牲的戰友,聽說紅軍犧牲了200多人。

在廖仁和過江被轟炸的地方,當地老百姓在20世紀90年代還建了一座福建籍紅軍墳。裏面埋了誰?叫什麼名字?廖仁和不清楚,只知道是閩西人,共18個。

到達洪水箐椅子坪的第二天早晨,桂軍和灌陽民團伍銘烈、易生玉部聯合對紅軍發動突然圍攻,戰至天黑,廖仁和他們才衝出包圍圈。返回灌陽境內後,夏威又率兩個師的兵力圍了上來,整團整營地向他們發起衝鋒,滿山遍野都是敵人。廖仁和帶傷指揮機槍連直接將機槍架在樹丫上,站著射擊,敵人的屍體橫七豎八,比比皆是。

後來廖仁和屁股的傷口化膿了,被安排在當地老百姓家中養傷。當時,民團在湖南、廣西一帶搜捕失散紅軍,只要發現客家口音的人,就會抓起來殺掉。廖仁和怕連累群眾,作簡單處理後就悄悄離開了村子。

廖仁和趕上隊伍,從大塘沿著灌江往上走,部隊長途跋涉,又沒吃的,靠撿紅薯根充饑,身體難以支撐。在排埠江李家田村突圍時,廖仁和的右腿、左胯、右肩3處受傷,敵人抓住他,搶走了他的衣服和僅剩的幾塊光洋,然後將他推下山坡。

李家田村的村民李紹伯路過,發現他光著身子,蜷縮著蹲在路邊凍得直發抖,把他帶回家中用草藥給他療傷。由於傷得不輕,傷口化膿後才把彈片取出來,幾個月後才恢復好。就這樣,李紹伯收養了他,他總算有了個家。

“李家勸我改姓,否則將遭民團毒手。”廖仁和說,“我不怕死,我不改姓!”

李紹伯家的經濟條件不好,經人介紹,廖仁和與寡婦雷二妹結婚,入贅荔浦縣。1956年,兩人回到灌陽。

多年後,廖仁和見到其他失散在灌陽的老紅軍,聽說紅三十四師全軍覆沒,師長陳樹湘被俘後自盡,大哭了幾場。2006年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盡管是96歲的耄耋老人,廖仁和還應邀參加縣裏組織的紀念活動。

廖仁和後來一直務農,其間當過3年生產隊長。20世紀80年代,政府落實了政策,每月補貼廖老150元生活費。2008年,廖仁和病逝,他是灌陽縣最後去世的失散紅軍。

架橋修路

鄧德旺,失散老紅軍,家住資源縣車田苗族鄉坪寨村一個叫新古水的苗家山寨。

坪寨村坐落在老山界山腳下,鄧德旺在這裏漂泊生活了70多年,去世時享年92歲。

鄧德旺1911年出生在江西省寧都縣東郊鄉忙東慷村的一個貧苦農民家庭。20歲那年,他毅然參加了紅軍,成了紅十三師第四團的一名戰士。

“當兵就要當紅軍,處處工農來歡迎,官長士兵都一樣,沒有人來壓迫人;當兵就要當紅軍,工農配合殺敵人,買辦豪紳和地主,堅決打他不留情……”鄧德旺是唱著這首歌離開寧都河的。

在部隊他歷任班長、排長,後又調入第四團團部任通信員,先後參加了南昌、廣昌、將樂、道州、湘江等7次大的戰役。

一提起湘江戰役,想起當年戰爭的悲壯場面,鄧德旺深陷的雙眼就老淚縱橫。

搶渡湘江時,紅軍遭受重大損失,當時鄧德旺所在連隊只剩下幾個人,轉移翻越老山界,他們緊緊追趕紅軍大部隊,在過木律坳時,中了地方民團和土匪的埋伏。一陣槍彈襲來,紅軍當場又犧牲了兩人,鄧德旺被手榴彈炸傷了右腳,再也無法趕上部隊而掉了隊。

一天,車田鄉小地村土地堂肖本龍從江底返回車田,途經木律坳時,看到匍匐爬行的小紅軍,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你叫什麼名字?”肖本龍蹲下來,拉起鄧德旺的褲腿,只見傷口紅腫化膿。

“我掉隊了……”鄧德旺說。肖本龍似乎沒聽懂,但在這人地生疏、彈盡糧絕的危難境地,鄧德旺遇上了大好人。

肖本龍急忙給鄧德旺進行簡單的包紮,背他回到自己家裏精心療養。為躲避地方民團的抓捕,鄧德旺認肖本龍為幹爹。

不久,傷好後的鄧德旺,一心想追趕部隊,但身無分文且地方民團盯得很緊,鄧德旺只好慢慢地等下去,一年、兩年……

肖本龍領著鄧德旺來到車田坪寨村新古水,給一個姓陽的地主放牛、割草、種田。1937年,鄧德旺經人介紹,來到四山田(地名)一戶林姓人家做上門女婿,婚後幾年又回到新古水居住。

就這樣,鄧德旺苦度風雨,輾轉南北,在新古水安下了家。他在當地與苗寨鄉親一起開墾田地、植樹。他與人為善、勤勤懇懇、艱苦奮鬥的精神深受當地人的贊譽。

鄧德旺聰明,練就了一手民間草醫和小兒推拿的專長,經常為群眾看病治療不收分文:“我的命都是苗寨鄉親給的,我還要啥子錢啊!”一個冬天的晚上,一位母親把持續高燒不退的兒子送到了鄧德旺家,孩子燒得全身抽搐。鄧德旺一邊幫其餵藥、推拿,一邊安撫這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母親。直到第二天淩晨,鄧德旺用盡所有的辦法才把孩子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鄧德旺別說收費,連飯錢都是自己貼的。

為了感恩,除了免費看病,他經常為過往要道修路架橋,幾十年來他不知架了多少橋,修了多少路,以至當地村民每過一座橋都說,這可是“紅軍路”“紅軍橋”。

十年動亂,有人說他“來路不明,查無對證”,誣稱他“是叛徒,貪生怕死”……

鄧德旺什麼苦都可以忍受,但說他是叛徒,貪生怕死,讓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侮辱。後來,當地政府給鄧德旺落實了政策,他被確認為當年失散的老紅軍,在生活上給予了照顧。1989年,鄧德旺帶著二兒子鄧孝永終於踏上了回江西老家的路,找到了自己的村子——忙東慷村。

半個多世紀回家路,鄧德旺恍如隔世。父母早已離世,唯一的弟弟也已不在人間,在父母的墳墓前,鄧德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一個勁地流淚……

一生未能回到故鄉

失散紅軍曾憲文過世30多年了,兒子曾慶平還能唱出父親教給他的紅軍歌曲,一字不落:“炮火連天,炮火連天……蘇維埃的紅旗插滿全中國,歡迎白軍弟兄們……過來當紅軍。”

這是一首江西井岡山的紅歌,是一首勸國民黨“白軍兄弟”投奔紅軍的歌。這首歌在它的原創地是否失傳,已經不得而知,但在廣西灌陽縣海洋山脈腹地的鹽塘鄉,還能奇跡般地找回。

伴著盛夏時節的蛙聲,曾憲文的兒子曾慶平背著手,哼著歌曲,像回到了童年。末了,他還要配上父親當年對歌詞的解說:“日本鬼馬上到上海了,中國人抗議了,莫搞內政(戰)了。”

曾憲文是江西贛縣人,乳名叫曾石貴,1928年參軍,在井岡山跟著毛澤東幹革命,進入紅三軍團團部新兵班接受訓練。湘江戰役時,他是紅五軍團第三十四師第一00團第三營第九連後勤兵。

1934年12月的一天,曾憲文出現在鹽塘村時,當地人並不清楚這個小紅軍背負著怎樣慘烈的過往。

紅三十四師,這是一個特殊的部隊番號。那年冬天的湘江戰役中,這支6000人的英雄部隊,為了掩護紅軍中央縱隊和其他部隊渡過湘江,幾乎全軍覆沒,師長陳樹湘受傷被俘,在擔架上扯斷自己的腸子自殺身亡。

2005年,畫家白展望創作了油畫《紅軍師長陳樹湘》,再現了陳樹湘壯烈犧牲的震撼一幕 圖源:國際在線

父親是怎樣活下來的?

曾慶平復述:“來了飛機,丟了炸彈,浮橋被炸,江面堆滿了人,紅軍死了不少。父親受了傷,把身子紮進水洞……”

有黨史專家考證,曾憲文受傷的那場戰鬥發生在1934年12月1日上午,紅三十四師接到電令,在水車過浮橋趕往新圩楓樹腳,接防紅三軍團紅六師十八團,過灌江時遭到敵機轟炸,200多人被炸死。

後來,曾憲文被當地村民救下,藏在牛棚。他得了一場大病,病愈後左腿跛了,重操在江西的舊業——竹匠。他只要花10天就能織一床曬谷子的竹墊,這手藝在當地很新鮮,很快被接納。

幾年後,曾憲文娶了一位喪偶的女子,做了上門女婿,成了兩個孩子的繼父。40多歲時他得了一女,50多歲才有了兒子曾慶平。

在曾慶平的眼中,父親曾憲文是這樣的樣貌:個子不高,滿臉胡須,吃飯很快,脾氣暴躁,但作息特別規律。

曾憲文大字不識,膽量卻大。他曾跟兒子講述:自己被派到一個“很亂的地方”,帶了一幫同樣膽大的戰士,避開國民黨耳目,把全連所用的柴米油鹽全買了回來,從此,連長就讓他搞采購。搞采購也是一個危險的活。有一次,他掀起褲腿,給曾慶平看自己腿上的疤,那被炸出窟窿的地方新長的肉,凸成了一個包。

1982年,曾憲文去世,享年83歲,一生未能回到故鄉。兒子曾慶平替他回了一次故鄉,認祖歸宗之後,又繼續回到鹽塘耕種水稻。

“我這輩子從不後悔當紅軍”

在興安縣,許多人都會提起劉華連這個名字。

劉華連,是一名在湘江戰役光華鋪阻擊戰中失散的紅軍,原名劉詩澤。

湘江戰役遺址——廣西興安縣界首渡口(資料照片)。界首鎮位於廣西興安縣城以北15公裏的湘江西岸,1934年湘江戰役三大阻擊戰之一的光華鋪阻擊戰就發生於此 圖源:新華社

1934年9月,紅軍在劉華連的家鄉江西省贛縣白石鄉下白石村召開參加中國工農紅軍動員大會,16歲的劉華連和哥哥一起報名參軍了。

長征開始後,“小不點”劉華連背著梭鏢隨紅八軍團從江西途經湖南,一路走到了湘江邊。進入廣西後,劉華連才領到部隊發的武器:1支步槍、3發子彈和1枚手榴彈。

渡江的時候,敵軍的飛機用機關槍對正在過江的紅軍進行掃射。湘江上遍布著紅軍的屍體,鮮血染紅了湘江水。在敵人猛烈的炮火面前,戰士們根本無法過江,周圍不少戰友都中彈犧牲了。

不會遊泳的劉華連,掉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那時正是冬天,桂北的冬天那叫一個冷,他抱著漂浮在江面上的屍體作掩護,踩著河草一步一步向對岸蹚,到湘江水深的地方,就摟著屍體漂浮。上岸後他全身濕透,也不知道是江水,還是戰友的鮮血。

劉華連驚魂未定,凍得牙齒打戰嘴唇烏紫,睜眼閉眼都是血,滿江的血啊!趁著天黑,九死一生的他到老百姓家裏把衣服烤幹,又餓著肚子繼續趕路,三天三夜沒進過一粒米。

這場慘烈的戰役,幾十年來劉華連一直難以忘懷,每當憶及都會仰面長嘆,淚濕眼眶,常常在睡夢中喊著“殺、殺、殺”醒來。

渡過湘江後,一天晚上在經過一片林子的時候,劉華連不幸被國民黨埋下的毒竹簽紮穿右腳踝,他的腳很快感染化膿,連腳背都潰爛了。因腳背有傷,他只能穿草鞋行軍,華江的山螞蟥多,那些餓急的山螞蟥嗅到血腥味,直接往他潰爛的傷口上爬,扯都扯不掉。

一天,劉連華所在的部隊在華江車田村遭敵人伏擊,他因腳傷掉隊被桂軍所俘,在千家寺被關了3天。隨後他被敵人連同被抓的500多名紅五軍團醫院的傷病員一起押往興安,關押在縣城的湖南會館。

3個月後,敵人決定把一些還能走路的紅軍集中起來押往柳州槍斃。劉華連當時個頭小,敵人見是個小孩,腳又受傷嚴重就放了他,獄卒還提醒他:“千萬不要回江西,回去會沒命的,留在廣西好了。”

16歲的劉華連腿傷未愈,顛沛流離,靠沿街乞討為生。後來,他在興安縣城遇到了一位姓蔣的小商販,小商販看他可憐,把他帶回了家,並請來草藥醫師給他治傷。慢慢地,他腳傷好了,但走路仍然一瘸一拐。

小商販讓劉華連幫自己家放牛,當放牛娃掙口飯吃。但劉華連一直惦記著要追趕紅軍。有一天,他打聽到紅軍是朝著華江方向行軍的,於是告別蔣家,一路討飯一路追著部隊往華江的方向走。等走到雷公巖時,他傻了眼,這麼高的山,自己身單力薄,根本過不去。

劉華連又折回了千家寺,砍柴火賣,幫長工打短工。他始終抱著一個念想:就在這裏等,紅軍一定會回來。

劉華連幹活舍得賣力,華江白塹底的陸家有意招他入贅為婿,於是,劉華連與陸美榮結了婚,改名陸華連。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沒幾年,陸美榮就去世了,劉華連又到華江同仁的桃子頭張家入贅,並改回劉姓,在兒子出生的那個晚上,他才第一次將自己是紅軍的秘密告訴了妻子。

1978年,興安縣對在湘江戰役中流落在興安的失散紅軍進行普查。通過這次普查,興安縣有50多人被確認為失散紅軍。劉華連在失散紅軍鄧炳彪、余才鳳等人的證實下,也被確認為失散紅軍,每月享受失散紅軍補貼。

一有時間,劉華連和余才鳳會互相走動,一起輕聲唱:“紅米飯那個南瓜湯喲嘿啰嘿,挖野菜那個也當糧啰嘿啰嘿……毛委員和我們在一起啰嘿啰嘿,天天打勝仗打勝仗嘿啰嘿。”這是一首廣為人知的江西民歌《毛委員和我們在一起》。

劉華連被確認為失散紅軍時,已經是60歲了。此時正值改革開放,山林和田地都承包到了戶,他每天和兒子陸誌源一起幹活。1982年冬天,劉華連上山拉毛竹,一只眼睛被刺傷。按優撫規定,他可以申請醫療補助,然而他並沒有去申請。他說,他不能再給政府添麻煩,這只眼睛因沒錢醫治而失明了。

1999年8月14日,《桂林晚報》刊發通訊《六十載未了回家夢》,劉華連的故事引起了社會廣泛關註。《桂林日報》開展了“圓老紅軍回家夢”的活動,組織捐款並進行連續報道。很快,江西的媒體紛紛加入。

贛縣民政局經過半個月的努力,終於大海撈針似的從8700多名贛縣紅軍烈士名單中,找到了已被認定為烈士的劉詩澤(劉華連原名),並且找到了老人的親人。

光陰荏苒,鄉情難舍。2000年9月27日,劉華連終於回到老家——江西省贛縣白石鄉下白石村,見到他日思夜想的親人們。

2013年冬,劉華連去世,享年94歲。他去世前,把兒子陸誌源叫到床前,告訴他:“我這輩子從不後悔當紅軍。”

2021年2月2日,一名小朋友在廣西興安縣紅軍長征突破湘江烈士紀念碑園瀏覽英烈名錄 圖源:陸波岸|新華社

失散紅軍還有俸萬桂、陳振幫、羅金生、劉德標、毛八蓮、蔣義清、蘭金甫、曾廣貴……流落在桂北的失散紅軍究竟有多少,至今沒有一個準確的數字,只能用成百上千來概括。

失散紅軍像一朵朵浮萍,攜傷帶病,以異常堅韌的毅力在他鄉落地重生。他們走下戰場,說著完全不同的語言,過著和從前完全不同的生活,但是在他們心裏,作為一名紅軍戰士的驕傲從來沒有消失。

他們的人生,由此轉彎。他們的初心,永遠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