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跳下很高的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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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記者 錢成熙

【編者按】

每年的12月11日是國際山嶽日,源於1992年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通過的《21世紀議程》,今年的主題是“可持續山地旅遊”。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我們懷念中國的登山先行者徐霞客,他不走尋常路,是明代的“新新人類”,甚至是一位攀冰先行者。

當談論偉大的登山先行者們,對這個題材感興趣的讀者可能首先會想到西方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們——喬治·馬洛裏、埃蒙德·希拉裏、梅斯納爾……但有一位中國人,比他們走得更早,登山的熱情、勇氣和智慧也不在他們之下,他就是徐霞客。

常有人說徐霞客是驢友的祖師爺,這是事實,但他不是一般的驢友,他的旅行,大多數都在登山中展開,翻開《徐霞客遊記》的篇目便知,第一章便是“遊天臺山日記”,之後更有雁蕩山、五臺山、嵩山……等名山的名字一一浮現,而在徐霞客生命的最後兩次壯遊中,他深入黔、滇,那些大明朝邊陲上人跡罕至的深山與險洞,他也毫不畏懼。

徐霞客旅行線路 資料圖

雖然作為一種旅行方式,登山在中國歷史上從未缺席,但文人名士們登山或為賞景,或為懷古,或為訪僧問道,但徐霞客不同,他有著他們鮮有的冒險精神和求知欲。用今天的話來說,他可以說是一位“戶外老驢”了。

時間回溯到四百多年前,登山者徐霞客孤筇雙履,當然沒有衝鋒衣、登山鞋、頭燈、掛繩……登山之路可謂歷盡艱辛。到沒有路時,只能撕下衣物作為繩索,在巖間攀緣,甚至滾下山坡,數次九死一生。

他這樣拼命,堅韌不拔,倒不是出於在現代登山家中常見的征服欲,而是來自單純的好奇心: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他想要弄清山脈的走勢、江河的源頭、洞穴的秘密,可以說徐霞客的旅行,也是科學考察之旅,在旅行中,他確定了金沙江是長江的上遊,也發現了瀾滄江和怒江是兩條完全獨立的河流。

李約瑟曾評價他說,“他的遊記讀來並不像17世紀學者所寫,倒像一位20世紀野外勘測家所寫的考察記錄”。他甚至是世界上研究石灰巖地貌的第一人,直到他最後在家中溘然長逝時,手裏依然緊緊握著旅途中帶回來的巖石標本。

位於江陰的徐霞客故居,李約瑟的評價也印在這裏的陳列中 圖 視覺中國

一位明代的“新新人類”

出身自明代江陰富庶的士紳家庭,徐霞客自小接受的是儒家傳統教育,但從二十歲開始旅行起,他便走上了一條與眾不同的“新新人類”之路。

那次旅行,他的目的地是太湖林屋洞。不為欣賞“天下第九洞天”的奇觀,而是為了訪靈威丈人遺跡,找到《素書》殘本,從而解決《禹貢》中所寫“岷山導江”(岷山是長江的發源地)的疑難。

可惜此次旅行,他沒有得到《素書》,也就沒有解決疑問,他卻從此意識到,要找到長江源頭,並不能依靠古書,唯有實地溯江探源方能如願。

徐霞客的好友錢謙益在他所作的《徐霞客傳》也說,徐霞客認為“昔人誌星官輿地,多承襲傅會 ……欲為昆侖海外之遊,窮流沙而後返”。康熙時參與編寫《雞足山誌·徐霞客傳略》的友人錢邦芑說他 “欲盡繪天下名山勝水為通誌”。可見,他的誌向不僅僅在慕遊名山,更在窮根溯源。

有趣的是,現代登山運動的起源,也來自於科學考察。1760年,瑞士物理學家霍勒斯·本篤·索緒爾為了研究高山植物,出重金懸賞登頂阿爾卑斯山脈最高峰勃朗峰或提供攀登路線的人,直到1786年,才有一位叫帕卡德的醫生和當地采石工人巴爾瑪一起登上了勃朗峰。因此,1786年也被認為是登山運動的誕生之年。

而徐霞客的登山和考察,比歐洲早了一百多年。

清代學者潘耒為《徐霞客遊記》所做的序言中評價: “吾於霞客之遊,不服其氣闊遠,而服其精 詳;於霞客之書,不多其辯駁,而多其真實。”他的遊記內容最重要的部分之一,便是審視山脈如何去來,水脈如何分合。可以說,他所探索的,是大地的真理。

28歲時,徐霞客首訪雁蕩山。他相信方誌中載:雁蕩山頂有雁湖,大小龍湫之水即來自雁湖,便意圖登絕頂訪雁湖。但那一次,他非但沒有找到雁湖,還身入險境,山頂山脊筆直,簡直無處下腳,怎麼能有湖呢?原來誌書錯了,大龍湫的頂上,並不是雁潮所在的雁湖崗,而是龍湫背。

雁蕩山大龍湫景區 圖 視覺中國

19年後,他重登雁蕩山,這一次,他登上常雲峰,終於弄清,原來常雲峰的山澗才是大龍湫的源頭,解決了心頭常年的疑竇。

在徐霞客之前,人們普遍相信南朝時期徐靈期 《衡山記》提出的衡山七十二峰說——“南嶽周回八百裏……回雁為首,嶽麓為足。” 但年屆半百的徐霞客艱難地登上一座又一座衡山峰頂,用自己的觀察,第一次質疑了這個說法,認為嶽麓不是南嶽山脈的一部分,與湘桂交界之五嶺並不相連。

而這一判斷,如今已得經到了現代地理學的證實。

雲霧繚繞的衡山,徐霞客認為它並沒有傳說中的“七十二峰” 圖 視覺中國

50歲後,徐霞客為了探求長江之源,一路向西,遠赴對於士紳旅行者來說只在貶官、流放時才會踏足的雲南、貴州,留下《滇遊日記》和《黔遊日記》,《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價說:“黔滇荒遠,輿誌多疏,此書於山川脈絡,剖析詳明,尤為有資考證。”

一位超級驢友的工具箱和登山貼士

作為一名四百多年前的戶外驢友,徐霞客都有哪些裝備?

遠遊時,他必須攜帶許多東西。除了日常換洗的衣物,還有炊具、登山工具(鞋、杖),愛喝茶的他會帶上茶具。一路上,也有一位仆人隨身照顧起居,並在攀登時互相照應。

在平地上,徐霞客一般會騎馬而行,有時在爬山涉坡時也可以借助馬力。不過,從整個《徐霞客遊記》看,由於崇山峻嶺道途崎嶇,徐霞客在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徒步爬山攀巖的。

比如,他初遊雁蕩,三月從寧海動身,至四月十五日抵樂清,中間僅四月四日至五日“曾一騎”,“余皆步行也”。只有具有乘騎,而山勢又比較平緩的情況下,徐霞客才騎馬上下。

沒有現代工具,他如何登山險峰呢?他以草木生長處為落腳點,采集崖間的“修藤垂蔓”,在“石削不受樹,樹盡不受履處,輒垂藤下”,直至“垂藤可攀,……衣礙則解衣,杖礙則棄杖”。

有時,他會攜帶簡易梯子,甚至現場制作梯子。實在絕望之處,就不得不裂開衣物,做成繩索。這很危險,在雁蕩山尋找雁湖時,他受困於懸崖,進退不得,“持布上試,布為突石所勒,忽中斷;復續懸之,竭力騰挽,得復登上巖。”

徐霞客的經驗和機敏,讓他在面對風貌各異的山山水水時,有了許多應對之法。如在危巖峭壁中攀爬時,他總結了一套準則: “塞者鑿之,陡者級之,斷者架木通之,懸者植梯級之。”

雲南的巀嵲之峰“其上甚削,半裏之後,土削不能受足” ,他就 “以指攀草根而登 ”,然而草根不穩易落,他便像當代攀巖者一樣,先在崖壁站穩,再慢慢空出一手一足,找到未風化的山石可以作為下一個落腳點後,“一手足牢,然後懸空又移一手足”,這樣慢慢地登上崖壁。

雲南雞足山的峭壁也曾引來徐霞客的攀登 圖 視覺中國

在廬山,他攀登石崖,“磴窮則挽藤,藤絕置木梯以上。”懸崖前如有高樹,他就爬樹上巖。但是如果樹幹太粗,又不可能用抱樹之法慢慢向上,徐霞客卻想出了極為巧妙的上樹辦法:他在樹幹上從下至上,一個個地砍出臺階,隨砍隨上,直至樹頂。在雲南雞足山上九重崖,他就是采用了這個方法。

他在登山時常用的梯子,有的問當地人借來,但往往也自己制作。在雁蕩山小龍湫上遊,其地 “重崖高蔽,上下無徑 ”,徐霞客遂 “縛木為梯升崖端 ”。遇到 “峭石直下”的懸崖,他砍木作條,將這些木條緊緊夾嵌在兩巖之中,“踐木以升”。

有時,甚至需要他在崖壁上鑿孔。二十八歲那年,徐霞客第一次遊天臺山時, 在寒巖下的一個山嘴附近 ,見到“石壁直豎澗底,澗深流駛,旁無余地”,他便 “壁上鑿孔以行,孔中僅容半趾”。

鑿完洞後,徐霞客“逼身而過,神魄為動”,其艱險讓後人也不禁動容。至於在懸崖峭壁上怎樣鑿孔,要鑿多少孔才能上行,遊記中並未提及,但我們依然可以想象其中需要的智慧、耐心、執行力和膽量,即便在工具完備的今日,又有幾人可以做到?

他甚至是一位攀冰的先行者。萬歷四十年二月,徐霞客遊黃山,正值山中大雪,“石級為積雪所平,一望如玉”,大家都勸他不要上山,說山上的積雪可能會有半人之高,徐霞客沒有被嚇住,他拄了一根鐵杖便出發了。越往上行,山越陡峭,而積雪更深,背陰處最難攀登,積雪結凍成冰,又陡又滑,“堅滑不容著趾 ” 。

徐霞客想的辦法,是用鐵杖在冰上擊孔,“ 得一孔,置前趾,再鑿一孔,以移後趾 ” 。就這樣,他安然上山,讓山頂的僧人們十分驚奇——他們已經困在山上幾個月了。而他的這個辦法,也讓其他登山者紛紛效仿,“俱循此法得度”。

雪中黃山雖美,卻也阻斷了登山者的腳步 圖 視覺中國

有時,徐霞客還“不走尋常路”。他登過武夷山的三條險徑:大王峰的百丈危梯,白雲巖的千仞絕壁和接筍峰的“雞胸”、“龍脊”。在他登上大王峰時,已是日頭將落,下山尋路不得,他就用手抓住攀懸的荊棘,“亂墜而下”。

在廣西的真仙巖,他要去一處洞中拓碑,迷失路徑,行至路窮才發現洞在自己所在的峭壁下方,他說,“我總不能跳下去吧”。再三觀察,發現峭壁中有一裂縫,可以容人,他想出辦法,以手足撐在裂縫中,想要緩緩挪下去,然而崖高三丈,他很快力竭,最後決定幹脆從崖縫中直溜而下,居然沒受一點傷。

真仙巖的摩崖石刻,徐霞客就是為了看這些石刻不惜從峭壁上滑下 圖 視覺中國

即便在今天,裝備齊全的攀巖者們,甚至自由攀登的大神們,恐怕也不敢嘗試這種下山方法,而徐霞客在事後還風趣地說:“此法亦勢窮而後得之,非可嘗試者也。”在中嶽嵩山,從太室絕頂上,他也是順著山峽往下滑下來的。

在他人生最後的日子裏,沈屙中的徐霞客對來問疾的朋友們談到了自己的旅行:“張騫鑿空,未睹昆侖,唐玄奘、元耶律楚材,銜人主之命,乃得西遊。吾以老布衣,孤筇雙屨,窮河沙,上昆侖,歷西域,題名絕國,與三人而為四,死不恨矣。”

在徐霞客看來,他的最驕傲之舉,當屬在西南的壯遊:找到了長江上遊,親自登上了昆侖山脈,即便與張騫、玄奘並列,也毫無愧色。

他太謙虛了,《徐霞客遊記》中的每個字,都得來不易,都是他的人生高光。他當年標註過的溪、橋、洞穴、村落、河流的名稱和方向,即便在今天,一定程度上仍指導著我們的旅行。他只活了54歲,但直到今天,你依然會在旅行的路上,和徐霞客一次又一次重逢。

責任編輯:徐穎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