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之偷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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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年

節令不饒人,寒露一過,天兒一天比一天涼​‍‌‍​‍‌‍‌‍​‍​‍‌‍​‍‌‍​‍​‍‌‍​‍‌​‍​‍​‍‌‍​‍​‍​‍‌‍‌‍‌‍‌‍​‍‌‍​‍​​‍​‍​‍​‍​‍​‍​‍‌‍​‍‌‍​‍‌‍‌‍‌‍​。

昨天晚上,老金又回來看劉春花,就站在離床頭一尺遠的地方和她說話​‍‌‍​‍‌‍‌‍​‍​‍‌‍​‍‌‍​‍​‍‌‍​‍‌​‍​‍​‍‌‍​‍​‍​‍‌‍‌‍‌‍‌‍​‍‌‍​‍​​‍​‍​‍​‍​‍​‍​‍‌‍​‍‌‍​‍‌‍‌‍‌‍​。 老金還穿著生病時穿的那身麻灰色的秋衣秋褲,這身衣服是大兒媳婦買的,老金喜歡就一直穿著​‍‌‍​‍‌‍‌‍​‍​‍‌‍​‍‌‍​‍​‍‌‍​‍‌​‍​‍​‍‌‍​‍​‍​‍‌‍‌‍‌‍‌‍​‍‌‍​‍​​‍​‍​‍​‍​‍​‍​‍‌‍​‍‌‍​‍‌‍‌‍‌‍​。 劉春花明白老金的心思,穿給大媳婦看也給二媳婦看。 他老說,真孝順家裏的老人不能光拿嘴巴講空話,要有實際行動。

老金平時在兩個兒媳婦面前一句多余的閑話也沒有,有事說事,說完轉身走開。 劉春花有時也嫌老金死板,脾氣倔,在孩子們面前連個笑模樣也沒有。 老金卻說,當家長就要有當家長的樣兒,家長家長,一家之長,平日裏說一不二,關鍵時說出話來才有分量。

老金走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劉春花,怕她被兩個兒媳婦欺負。 劉春花沒工作,年輕時在村裏帶著兩個孩子種地。 後來按政策跟著老金在煤礦上落戶,工作卻一直沒有解決。 老金要是不在了,也就斷了她以後的生活來源。 一粥一飯都要看兒子媳婦的眼色過日子。 老金活著時勸過劉春花,要是日子難過,有合適的退休老工人就嫁了吧。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是個女人就不愁再找個吃飯的地兒。 當時劉春花像個受委屈的孩子,依在老金的床頭邊不出聲地淌眼淚。 老金長嘆一口氣,顫抖抖地伸出兩根手指,想幫她把臉上幾根花白的頭發絲掖在耳朵後,努著勁兒用力地探了幾次,都沒有做成功。 劉春花溫順地湊過身子低下頭,老金的手指摩挲著老伴的頭發,自己眼睛裏也有淚光閃。 劉春花嫁給他時只有二十歲,留著兩條拖到後腰的大辮子,走起路來,細腰一扭一扭的,大辮子一甩一甩的。 老金閉上眼大口地喘著氣說,真想他娘的再活五百年。

今天是二十號,陰歷八月二十六。 按照老金當初立下的規定,每個月的二十號是兒子們給劉春花送贍養費的日子。 每個兒子三百,加上老金單位給的一點撫恤金,一個月將近一千。 劉春花也不是大手大腳的老太太,這些錢她一個人根本花不了。 送得遲一天早一天手頭都不會缺錢花,可老金當初和兩個兒子反復強調,一定要二十號送來,和單位裏發工資一樣,一天也不能拖。 老金活著時也是二十號開資。

老金是怕劉春花手心朝上和兒子媳婦要錢,心裏委屈,所以把日子定得死死的。 老金說過,我養了他們小,他們就應該養你個老,天經地義。 你自己要硬氣點,在媳婦兒子們面前不要顯得低三下四的,你是他們的親媽,親媽花兒子的錢理直氣壯。 花多少也應該。 理兒是這麼個理兒,可是真的從兒子手裏拿錢,劉春花這個當媽的還是有些不舒服,就像是一根看不見的刺,隱隱地疼。 老輩人常說,人親人人疼人,就是從上往下疼。 孩子花爹媽多少也是應該的,反過來父母花孩子的錢時就有點理虧,就像做了什麼錯事,在孩子們的面前擡不起頭來。

劉春花把昨晚上的稀粥熱了一碗,又夾了一小碟自己腌的松根絲。 用醋拌一拌,吃起來很爽口。 只是這半年她的牙口不好,後槽牙有兩顆松動了,吃硬一點的東西硌得牙床疼。 劉春花嘴裏抿著一根鹹菜絲,一點一點咂摸剛才的夢,努力地想老金都和自己說啥話了。 他們這些上年紀的老人都相信,死人給活人托夢是因為在下邊遇到難事了,才千裏迢迢地趕回來找家裏人幫忙。 老金和自己說啥了? 缺啥東西了? 手頭緊沒錢花了? 還是有不懂事小孩子打擾了他的清靜? 老金的臉笑瞇瞇地浮在眼前,可她怎麼也記不起老金的話。 劉春花拍著腦瓜頂自言自語,老了,人腦子笨成了豬腦子。

劉春花隱隱約約地記得周公解夢裏講,夢見和死人說話,是家裏有喜事。 記不清了,她拉出床底下的小木箱子,找出那本小冊子,翻到“神鬼篇”那頁,果然上面寫著,夢見和死去的人說話,大吉。 書左下角折了一書角,一個小三角。 這一定是老金以前做的記號。 大概他也夢到過這樣的夢。 他夢見的是誰呢? 應該是自己的公公婆婆吧,要不就是他二哥,老金和二哥親,年輕時買塊手表也要寫信和二哥商量一下。 什麼牌子,多少錢,走得準不準? 只是兄弟倆一樣的命,一樣的病,都只活了六十七,都是死在肝病上。

劉春花看完小冊子,沒有馬上放回箱子裏,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 這本小冊子是老金生病後在地攤上買的,盜版書,十塊錢三本,買一本四塊。 老金因為幾毛錢還給那個賣書人細細算過賬,十塊三本,一本書最多賣三塊五,怎麼能是四塊呢? 哪怕是三塊五也不對,按著四舍五入應該是三塊,怎麼是四塊錢呢? 賣書人把頭扭到另一邊,不想搭理他們,老金最後還是花四塊錢買下那本書​‍‌‍​‍‌‍‌‍​‍​‍‌‍​‍‌‍​‍​‍‌‍​‍‌​‍​‍​‍‌‍​‍​‍​‍‌‍‌‍‌‍‌‍​‍‌‍​‍​​‍​‍​‍​‍​‍​‍​‍‌‍​‍‌‍​‍‌‍‌‍‌‍​。 書買回後,一直放在枕頭下。 得大病的人疑心重,夜裏夢到什麼,早上醒來隨手翻一翻。 書上面解得高興,老金就和劉春花說一聲,不好呢,藏在心裏,一聲不吭。 多年的夫妻心裏早有了默契,劉春花不問,擡眼一瞧,就知道老金晚上睡得好不好,做了啥夢。

青麻葉哎!

旱地蔥!

劉春花被外面叫賣的聲音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向陽臺走了幾步。 一個郊區的菜農用自家的小驢車拉著不多的幾捆蔥十幾顆白菜,繞著小區裏的十幾幢樓拼命地吆喝。 那個人似乎是在賭氣,你們不買,我就堅決不走。 蔥葉子披頭散發地拖在車欄外面,像一個失魂落魄無家可歸的女人。

劉春花住的這個小區,是礦上為照顧工人在城裏蓋的福利房,很多年前的老房子,物業費便宜得和沒有一樣,一年下來才一百多塊,細算一天的費用才幾毛錢。 交的錢少自然辦的事情也少,這樣的小區是開放式管理,外面的人呀車呀隨便出入。 周圍一些做小生意的,趁機在小區裏做起流動買賣。 賣菜的,賣水果的,賣小雜糧的,收破爛的,回收舊家電的,清洗油煙機的,他們一人騎一輛腳蹬三輪車,像魚一樣靈活地遊來遊去。 在小區裏邊做生意最大的好處是能躲開那些城管收稅的人,交一回稅十塊錢,小本生意半上午白忙活了。 小區裏的住戶們也喜歡和這些遊商小販打交道,不用走遠,一下樓就能把生活問題解決。 最主要的是,流動三輪車上的東西總要比外面大菜場便宜幾毛錢。

今年的大蔥貴得離譜,一塊二一斤,這天價比得上東北的大人參了。 秋天收菜時就這價錢,冬天的時候又能賣多貴? 劉春花不打算買,她一個人吃飯,沒蔥也能做菜。 蔥姜蒜也就是調個味,菜裏多點少點都沒關系。 炒菜不放鹽不行,不放蔥還是可以吃的。

劉春花站在玻璃窗前探著頭往外看,小毛驢車剛過去,一輛農用小四輪又突突地開過來。

車上裝著一袋一袋的山藥,蛇皮袋子高高地壘成一座小山。 一個穿紅棉衣的女人敞著懷坐在山頭上,手裏拿著電喇叭尖著嗓子喊,賣山藥哩! 右玉山藥! 右玉縣盛產山藥。 右玉的土好,種出的山藥也好吃,面大,瓤沙。 所以,周圍幾個縣份人賣山藥時都喊右玉的山藥。

小區的老住戶們秋天裏還是習慣貯存些冬菜,白菜用草袋子裝起來放到涼房。 山藥放在以前放糧食的大缸裏,封上口,用這種土法子貯藏的山藥一冬天不生芽眼,皮也不泛綠,吃到嘴一點也不麻舌頭。 大蔥五六棵攏成小把兒,先擺放在窗外的護欄上曬幹水分,然後再紮成一個大捆放在窗臺邊。 冬天用的時候,提前取一小把回來。 蔥這個東西很奇怪,不怕凍,就是凍得硬邦邦,拿回家放在暖和的屋子,一晚上就能“緩”過來,“緩”就是活過來的意思。 凍蔥不好吃,味淡,還有那麼一股子死蔥味。 也有勤快的女主人把蔥栽到花盆裏,邊吃邊長,高高低低長成一片,綠生生的全當看風景了。

現在生活好,冬天也可以買到各種反季節的新鮮綠菜,黃瓜,茄子,西紅柿,小油菜,價錢又不貴。 可秋天的時候小區裏家家還是要藏一些冬菜,好像不這樣做就不是過日子的樣子。

紫皮的山藥一斤一塊二,白皮的一塊。

紫皮的也按一塊算吧,我們幾個都買你家的。

不行,今年的山藥貴。 地頭價還一塊呢。 我來回就掙二毛錢的辛苦錢。

小區裏幾個女人圍著小四輪討價還價,其中的一個穿綠毛衣的嗓門兒最亮。 劉春花認得女人是老鄭家的。 老鄭前年癱瘓了,老鄭的女人成天一把屎一把尿地侍候著,不免有些怨聲連連。 老鄭的孩子們來了,留點錢就走,一點忙也幫不上。 女人和老鄭是二婚,二婚的夫妻中間隔條河,女人常和劉春花她們坐在樓下罵老鄭的幾個孩子一個個都是白眼狼,又抱怨老鄭能吃能拉,她每天扶起扶坐餵吃餵喝實在是累得不行。 劉春花嘴上不說什麼,心裏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癱子怎麼了,癱子也是人,一天到晚還能和你說說話,弄些動靜出來。 老鄭家的根本不知道剩下一個人的日子過得有多恓惶。

當初老金要是也癱了,劉春花倒是願意天天端屎倒尿地侍候他,可老金不給她這樣的機會,生病也是要命的病,一撂手就走了。 哎! 人活著都是有壽數的,壽數到了,神仙也留不住。 自己的壽數又是多少呢?

近來劉春花總是想到死,死了,就可以到那邊陪老金去了。 老兩口還和以前一樣,早上買兩個糖餅,打點豆漿,兩個人說說話鬥鬥嘴,還可以和老金發點小脾氣。 劉春花比老金小好幾歲,結婚這麼些年,老金在小事上總是讓著她些​‍‌‍​‍‌‍‌‍​‍​‍‌‍​‍‌‍​‍​‍‌‍​‍‌​‍​‍​‍‌‍​‍​‍​‍‌‍‌‍‌‍‌‍​‍‌‍​‍​​‍​‍​‍​‍​‍​‍​‍‌‍​‍‌‍​‍‌‍‌‍‌‍​。 劉春花也懂得深淺好賴,兩個人幾十年都沒有動過手。 娘和她說過,夫妻打架有癮,動開手,就像有鬼拉著怎麼也管不住手腳。 當年他們在礦上住時有個鄰居,兩口子打架成了家常便飯,一天不打架,吃飯都不香。

樓對面幾乎家家窗臺的護欄上都吊著一把把挽成小捆的蔥,大大的頭,細長的身子,遠看就像是一群小草人。 草人們一個個騎在護欄上,衝著劉春花擠眉弄眼地笑。 一下子曬那麼多的幹蔥,家裏吃飯的人一定也多。 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圍坐在一張桌子邊吃飯。 大人叫,孩子鬧,那日子過得紅火熱鬧開心順氣。

往年她和老金早早就準備下過冬的秋菜,老兩口吃一些,最主要的是給孩子們存一些。 白菜挑大頭的青麻葉,青麻葉吃大燴菜時用,山藥要紫皮的,山坡地的好,面大,燴菜時下鍋幾分鐘就煮得開了花。 大蔥呢,要旱地的,旱地蔥好,有味兒,辣,也經曬。 水地的不行,一曬就失了分量。 白菜山藥豆腐粉條大塊燒肉片子,油水大些,熬菜得時間長些,把菜和油湯充分融在一起。 大燴菜的樣子雖然不怎麼好看,孩子們熱汗淋淋地能吃好幾碗。 孩子們星期天回家來改善夥食,吃完了再大包小包地拿。 劉春花最喜歡看著兒子們手裏拎著沈甸甸的東西一家三口越走越遠的影子,劉春花心裏高興,好吃的東西給兒子孫子吃了比吃進自己肚裏高興一萬倍。 老金活著時老說她,越老越沒出息,成天就知道圍著兒子孫子轉。 傻人,好像自己沒長嘴,不懂得好東西吃進自己嘴裏也香。

劉春花今年不打算藏秋菜,家裏只剩下她一個人,存下這些菜又做給誰吃。 老金去世後孩子們回來的次數少了,劉春花也很少單獨留下一個兒子吃飯,這麼做多少有些避嫌的意思。 以前花的是老頭子的錢,她想貼補誰都行,現在就不能這樣做,怕兩個媳婦間會有閑話。 劉春花吃人家的嘴短,雖然媳婦們從來沒說過啥,可劉春花自己多心。 當面不說背後說,都是給一樣的錢,她不能讓媳婦們說她做婆婆的持家不公,一碗水端不平,偏這個向那個。 小兩口子如果有閑話,受氣還是自己的兒子。 劉春花不想給兒子添麻煩,母子連心,如果兒子心裏不痛快,她心裏更不痛快。

劉春花從陽臺出來進廚房看了看,剛才吃完飯的一個碗還泡在水池子裏。 不是劉春花懶,是她覺得用那麼多水洗一個碗她舍不得。 早中晚她總是把三個碗攢在晚上一起洗,洗的時候碗沿碰碗沿,嘩哩嘩啦聽著也熱鬧些。

劉春花拿起一瓶老抽看看,又放下了。 這瓶醬油打開有大半年了,一個人做飯什麼都省,連醬油都省。 從廚房出來,她呆呆地坐在床邊又想早上的那個夢。 老金好像胖了點,只是頭發長長了。 老東西也不懂得收拾利落了再來見自己。 劉春花忽然想起什麼,她站起來,打開床頭櫃,從裏面取出一個報紙包,紙包的大小很像一包錢。 劉春花一層一層剝開,裏面是一塊用過的肥皂。 蠟黃色,中間彎彎的,凹成一個弧形的肚兒,像一個細腰的妹子。 時間長了,肥皂周身裂開許多小細紋,風幹成硬邦邦的一塊。 劉春花小心摸著肥皂,她深怕把還沾在上面的一些細碎的頭發弄下去了。 那是老金留下的頭發,老金最後一次理發,是劉春花給理的,老金相信她的手藝,一輩子都是她給理發。 臨走還是要她理,別人的手藝他不放心。 劉春花給老金理了一個光頭,理完用肥皂洗幹凈碎頭發渣。 老金一直不習慣用那些香噴噴的洗發水呀膏呀,他說七腥八味難聞死了。 一個大男人頭發上飄著刺鼻的香氣,像什麼樣子。 老金洗衣服洗澡也用肥皂,迎澤牌的,很多年前的老牌子,當年用肥皂票才能買上,一張票半塊。 昨天晚上渾身散發著迎澤肥皂香味的老金回來了,而她卻忘了老金對自己說過什麼話。

老金在那邊誰給他剃頭呢? 誰給他洗衣服呢? 誰給他做飯呢? 這樣一想,劉春花心裏悶悶的更難受了。

劉春花有時很想找個人說說話,講一講自己和老金年青時候的事。 她和老金是經過媒人介紹認識的,老金大她六歲,在煤礦上當工人。 有工作的人找對象,條件就比村裏人眼眶骨高些。 二十六歲的老金一心想找個年輕漂亮媳婦​‍‌‍​‍‌‍‌‍​‍​‍‌‍​‍‌‍​‍​‍‌‍​‍‌​‍​‍​‍‌‍​‍​‍​‍‌‍‌‍‌‍‌‍​‍‌‍​‍​​‍​‍​‍​‍​‍​‍​‍‌‍​‍‌‍​‍‌‍‌‍‌‍​。 劉春花當時二十歲,正是一朵花的好年紀。 媒人把老金帶來相親,一村人相女婿。 老金個子高高的,眉眼也周正。 劉春花一眼就看上了老金,可又不好意思說出來,這種心事怎麼能和別人講呢,爹媽不能說,兄弟姊妹不能說,親戚朋友也不能說。 萬一男方沒相對自己呢,講出來那是多丟臉的事。 一個禮拜後,老金托媒人回話了,自己沒意見,看劉春花的意思。 劉春花心裏早樂成了一朵花,可還是要裝一裝,嫌老金歲數有點大,又在外面工作,以後家裏的活兒一點忙也幫不上。 媒人的眼窩子最毒,知道女孩子臉皮薄,這種事不能一口答應下來,就說,要不,你們兩個人再見一面? 興許還能處出感情。 劉春花紅著臉,點點頭。 後來兩個人訂婚結婚,幾年後生下兩個調皮兒子,老金在礦上上班,劉春花一個人帶著孩子在村裏很辛苦,既要種地又要伺候公婆。 直到建軍十歲時,才跟著老金搬到礦上。

劉春花現在很後悔當初沒聽娘的勸,應該再生個閨女的,有兒有女,才算是有福人。 都說閨女是娘貼心的小棉襖,閨女心細,懂得陪娘說說話解解悶。 兒子們粗枝大葉的,大事情上倒是能幫著拿主意想辦法,家裏的小事情從來不會上心。

劉春花這時想起她家建軍,她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過這個大兒子。 老金剛走時建軍幾乎每個星期都過來,看看家裏有什麼活兒,幫著她做一做。 沒活兒就陪著她看會電視。 老大的性子有點像老金,話語少,但性子穩當,做什麼事都考慮得很周到。 比方說給老金辦完喪事,劉春花手裏還有幾個錢,她把孩子們叫到跟前,說分了吧。 這是你爸留下的錢,人人有份。 老大卻說,不就幾萬塊錢,分啥分,留著你以後零花。 我們都年輕,掙錢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過後,老大給她辦了個存折,怕她忘了,把密碼細心地記在一個小本子上。

老大三個月裏除了打過兩個電話,一直沒來看過她。 這樣一想,劉春花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慌。 老大會不會出了意外,又罵自己烏鴉嘴。 好好的,老大怎麼會有事,雖說是煤礦上工作,可老大在二線的場面幹活,不用下井。 當年為了老大的工作,老金花了不少暗錢,才把他安排在場面工作。

久病床前無孝子,老大一定是嫌自己拖累了他們。

劉春花擡起袖子擦一把淚,又擦一把。 心裏委屈,不是別人欺負她,是老金欺負,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下,自己享福去了。

不知是誰家的自行車丟了,樓下響起一陣咬牙切齒的罵聲。 外面閑雜人來來往往,小區裏常有不三不四的小蟊賊光顧。 沒辦法的事,丟就丟了,丟車人罵幾句,過幾天從公園南門的舊車市場推一輛更破更舊的二手車子。

這時劉春花的手機響了,是大媳婦的電話,說是中午過來看她。 一會兒小兒子也打電話說要帶兵兵過來。 今天是星期天,孩子們放假。

兵兵是劉春花心疼的孫子。 劉春花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女,用村裏的老話說,她是有福氣的奶奶,既有撐靈幡的,又有戴花的。 村子裏出殯時講究披著紅綢子的孫子在前頭舉幡兒,戴著白花的孫女在後頭哭靈。 劉春花很長時間沒見過這兩個孩子了。 他們一個考初中,一個考高中,媳婦們把孩子的學習都抓得緊緊的,星期天要從城東頭跑到城西上補課班。 人們都說親孫子命根子,這兩個孩子是劉春花一手帶大的,上小學時,才接回兒子自己家去。 說起來劉春花這個奶奶比當媽的還費心血。 可她不能誤了孩子的學習,心裏面怎麼掛念孩子嘴上也不會說一句讓孫子孫女過來看看她的話。

太陽光照在窗臺的花葉子,葉子似乎是透明的,能看到裏面的一根根經脈。 嗨! 人老了真是沒用,成天想這個念那個的。

如果兒子帶媳婦孫子來看自己,那就要留他們吃了飯再走。 這樣一想,劉春花心裏一下忙亂起來。 平時她一個人吃飯,簡單,有口粥就行​‍‌‍​‍‌‍‌‍​‍​‍‌‍​‍‌‍​‍​‍‌‍​‍‌​‍​‍​‍‌‍​‍​‍​‍‌‍‌‍‌‍‌‍​‍‌‍​‍​​‍​‍​‍​‍​‍​‍​‍‌‍​‍‌‍​‍‌‍‌‍‌‍​。 今天她要好好張羅一下,給孩子們做點可口的。 劉春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排排場場地做過飯,一個人吃飯,盤呀碗呀擺上一桌,更顯得冷清。

建軍建國從小喜歡吃蓧面,特別是吃蓧面餃子,就沒個夠沒個飽。 蓧面是個稀罕飯,現在會做的年輕人少了,和面的水溫、軟硬,都難把握。 面軟了捏出的餃子不成形,一個個趴在籠屜裏,看了沒胃口。 硬了吃到嘴裏,沒嚼勁兒,皮子發酥。 蓧面不像白面,本身沒筋氣,餃子皮不能用搟面杖搟,要把兩只手掌合在一起一下一下把面團推成一個小餅子,再用指頭肚從底部一圈圈地轉著捏成一個底小肚大的小碗。 碗裏面可以裝素餡,也能包肉餡。 蓧面餃子包素餡的多,餡裏面有雞蛋塊,有豆腐丁,有胡蘿蔔絲,還有韭菜碎。 韭菜味靈,有一小把就夠,好看也提味。 肉餡呢,最好包胡蘿蔔餡,胡蘿蔔有營養。 包肉餡餃子的手藝要求高些,餃子皮上沾了油星,收口時有些難。

以前村裏一年吃一回白面餃子,村裏人都不會用搟面杖搟餃子皮,吃餃子時女人們用手捏皮子。 劉春花從小就跟著娘學會了捏餃皮子,年輕時能供兩三個人包餃子用。 現在不行了,手呀腳呀僵成一塊鐵,做什麼活都不利落。 劉春花有時想把做飯的手藝教一教兩個媳婦,可人家都不願意學。 說是現在什麼都能買上,超市裏啥都有。 笑話,超市裏能買上媳婦親手包的餃子?

吃蓧面用涼菜湯好,黃瓜絲,蘿蔔絲,豆腐皮絲,香菜段,淋上一股子紅紅的辣椒油。 熱菜就燉一大鍋排骨山藥,再炒上幾個青菜,就行了。 對了,還要拌點花生芹菜,老二愛吃這個。

蓧面要提前“粉”面,“粉”就是和面的意思。 用熱水,把面拌起來。 醒上一會兒和面,和的時候還要不停往面裏面加水,他們那個地方叫“紮水”。 紮三次水,和出的蓧面才筋道。

和著面,劉春花奓撒著兩只面手,又想起一件事。 剛才忘了問一問大媳婦,建軍今天會不會和她一起來呢? 她好幾個月沒看到兒子了,每個月都是大媳婦來送錢。 媳婦總說老大工作忙。 劉春花再細問幾句,忙啥呢? 錢重要還是人重要,受下病一輩子後悔。 媳婦不接話,只是說家裏還有事,忙,留下錢就走了。 劉春花心裏有些不高興,生大媳婦的氣,撂下錢就走,這明明是心裏有怨氣。 嘴上不說,心裏肯定嫌我老婆子是個白吃貨。 當然她更生老大的氣,成天忙,忙,忙得連看看他老娘的工夫也沒有。

劉春花自己也有手機,很想馬上給老大打電話問一聲,過來吃飯不? 可她又暗暗繃著一股勁兒,有點賭氣的意思。 既然當兒子的不想娘,當娘的也要硬起心腸來。 老頭子說過,兒子不能老是慣,慣子如殺子。 媳婦不孝順全是兒子的錯。 可要問大媳婦哪個地方做錯了,劉春花還真挑不出媳婦的錯。 按說媳婦月月按日子送錢,還時不時買些可口的吃食送過來,劉春花真沒什麼理由說三道四。 可媳婦不是兒子,怎麼說也算是外人。 媽和兒子之間的私密話,有些是不能和媳婦說的。 兒子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當媽的在兒子面前耍耍小脾氣發發牢騷,甚至罵幾句,兒子也不會記恨自己。 媳婦怎麼能行? 現在劉春花和兒子表達不高興的方式就有點像兩個小孩子鬧意見,生氣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劉春花明明白白知道,不是媳婦不好,是自己想兒子了,可就是有點繞不過心裏的那個坎。 人上了年紀,脾氣性格越來越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五花臉,說惱就惱了。

大媳婦老實,嘴笨,只有一面笑還能招呼人。 見誰都是笑盈盈的,就讓人覺得有點傻乎乎的。 劉春花當初不看好大媳婦,覺得模樣家庭都配不上自家老大。 老大技校畢業,好歹也算是有文憑的人。 是老金最後拍的板,老金說,找媳婦就要找這種憨厚的人,那種伶牙俐齒的,你根本招架不了​‍‌‍​‍‌‍‌‍​‍​‍‌‍​‍‌‍​‍​‍‌‍​‍‌​‍​‍​‍‌‍​‍​‍​‍‌‍‌‍‌‍‌‍​‍‌‍​‍​​‍​‍​‍​‍​‍​‍​‍‌‍​‍‌‍​‍‌‍‌‍‌‍​。

小兒媳婦冬梅嘴甜,會說話,人前人後會來事,成天把劉春花哄得眉開眼笑的。 劉春花以前常偷偷拿錢貼補小兒子一家。 小兒子幾年前下崗了一直沒找上合適的工作,做點小生意,也是賠得多,賺得少,小兒媳婦的單位也不好,孩子又要考初中,正是大把用錢的時候。 老金活著時也知道劉春花貼小兒子錢,枕頭邊沒少教訓她,三十五六的老兒子,還這麼慣著,到頭來只是害了他。 兒子不能慣,唱戲比事,你看戲裏的孝子哪個不都是打罵出來的。 再說,你這樣偷偷摸摸地做事,要是讓大媳婦知道了,還不得罵你偏心眼。 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是劉春花不心疼大兒子,大兒子有公家月月給發工資,小兒子一年也沒人給發一回。 現在老頭子歿了,錢也沒了,劉春花哪個兒子也接濟不上,還要月月白白地花他們的錢,這樣想的時候心裏格外難受。 老不死的! 沒給孩子們的好日子添點柴加加火,倒是拉後腿拖累了他們。

和好面,用一塊濕布蓋上,劉春花到市場買菜。 買排骨要趁早去,現在吃骨頭的人多,吃大肉的人少。 想孩子們小那會兒,自己拿著一斤肉票割肉時,和售貨員賠著笑臉,求人家千萬別給帶大骨頭棒子。 一塊骨頭半斤多,能吃到孩子們嘴裏的肉沒幾塊。

劉春花最拿手的菜是紅燒肉,把帶皮的五花肉切成小方塊,汆水,用醬油炒上色,放花椒大料,慢火一直燉到酥爛,紅彤彤的大肉塊子用筷子輕輕一夾就碎。 紅燒肉配著米飯,孩子們每次都吃得一點湯汁也不剩下。 讓孩子們覺得奇怪的是劉春花把紅燒肉做得香噴噴的,可她從不吃肉,只看著孩子和老金吃,她說一吃肉就犯惡心。 劉春花也不吃雞蛋,嫌雞蛋腥味重。 牛奶呢,喝了鬧肚子。 似乎是好吃的有營養的東西,劉春花都不愛吃。

前天剛落過一場秋雨,一層秋雨一層寒,天氣冷絲絲的,劉春花出門被樓道的冷風一吹,趕緊回去又添一件毛背心。 人老病不起,孩子們都有各自的事忙,自己一生病全家都跟著亂。 去年老金生病的時候,可把兩個孩子忙壞了,上班的不能上,做生意的不能做,陪著老金北京的大醫院跑了個遍,那錢花得就像是流水。 老金後來不知怎麼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怎麼說也不肯到醫院,說是看著兩個兒子在醫院的走廊一站一天,心疼。 劉春花知道老金更心疼的是錢,自家的孩子自己知道,都沒什麼大出息,平平常常的小工人,一個月掙著有數的幾個工資,一年也攢不下幾個錢。 癌這種灰病,有錢有權的人也治不好,何況自己一個平頭小百姓,花多少也是白花,到頭來還不是人財兩空……

有兩個人扛著一袋山藥進了單元樓,劉春花側著身子讓過。 前頭扛蛇皮袋是賣山藥的,跟在後面的是買東西的鄰居老李。 老李以前和老金在一個單位,兩個人一起上班一起退休,幾十年兩家人一直樓上樓下地住著。

李大哥,安頓下山藥啦?

嗯,買點山藥。

冬天的菜都買下了?

買下了。

老金活著時,他們每年都要買三袋子山藥,兩百多斤。 也是讓這些人給送樓上,老金請他們喝點水抽根煙,再客客氣氣地送下樓。

劉春花心裏思謀其實人活著和那些小動物們一樣,家有存糧,心裏才不慌。 秋天時把過冬的食物一樣樣都貯存下來,大雪封門的日子心裏似乎才能安穩下來。 可劉春花的心勁兒散了,沒了往前奔日子的勁頭。

秋風殺百草,小區花壇裏那些還沒來得及開花的錦葵,耷拉下頭,縮著身子,撅著個嘴。

劉春花沒有在樓下的流動攤點停留,多走幾步,到了大市場。 大市場的菜花樣多,茄子豆角黃瓜西紅柿,什麼新鮮菜都有,當然價錢也貴。 黃瓜竟要二塊五一斤,劉春花有點心疼,以前在礦上住著時,自己的小院子裏有個菜園,黃瓜這菜最皮實,有水就行,一黑夜能長半拃長。 黃豆芽豆腐皮,又買了芹菜、蒜薹和幾個紫皮茄子。 芹菜的秤頭低些,劉春花要求搭幾根香菜,賣菜的女人從一大捆香菜上扯了幾根和茄子裝在一起遞了過來。

賣肉的張順,長得肥頭大耳的,一看平時就不缺肉吃。 劉春花伸出一根指頭試一試骨頭上肉的大小,用骨頭上剔下的肉包出餃子特別香。 又看看肉的顏色,挑挑揀揀,半天也沒拿定主意。 張順笑著說,大媽,你哪是買排骨,你這是相兒媳婦呢! 大家夥都跟著笑。 劉春花也笑了,仰起臉說,你幫我挑一塊吧,我信你。 純排貴些,劉春花買了那種搭腿骨棒的。 張順揮著大砍刀,哢嚓哢嚓,幾下就把排骨剁成幾塊。 不虧賣了十多年肉,手上的力道拿得剛剛好,看著骨肉分離了,暗裏有幾根肉筋連著,提起來還是一整塊。 腿骨棒也是幾刀就砍成幾截。 劉春花說,你的刀法好,刀也快,一劈一個準​‍‌‍​‍‌‍‌‍​‍​‍‌‍​‍‌‍​‍​‍‌‍​‍‌​‍​‍​‍‌‍​‍​‍​‍‌‍‌‍‌‍‌‍​‍‌‍​‍​​‍​‍​‍​‍​‍​‍​‍‌‍​‍‌‍​‍‌‍‌‍‌‍​。 張順被人一誇,心裏高興,又順手把幾塊大點排骨剁了幾下。

劉春花仔細地看一看電子秤上的紅字,摸出錢包,想想,又低頭看了一眼秤,才掏出一張一百的大錢來。 人們都說,大市場的秤不準,老哄人,一斤肉十幾塊,哄一兩就是一塊多。

劉春花從東門進了小區,樓下那個趕著小毛驢的賣蔥人還沒走,樓前樓後地轉悠,叫得人心癢癢。 劉春花心思也被叫活了,別的菜沒有蔥可以將就,吃肉時沒有不行。 吃餃子、燉魚燉雞沒有蔥簡直就不能做。 做出來的東西沒有肉香味,肉不香那還吃個啥勁。 劉春花就想,要不就少買點? 過年孩子們來時吃餃子用,燉肉也要用。 也許冬天蔥會像那年的大蒜賣到七塊一斤。 七塊一斤的蔥,她是肯定不舍得往菜裏放。

想到這,劉春花想先探探蔥的行情,興許這會兒掉價了。 現在東西都是活價,街東頭的菜賣五毛,西邊可能賣八毛。 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沒人管,由著賣菜人吆喝。

果然降了二毛,一塊一斤。 大蔥不是太好,蔥白不長,葉子還多。 曬幹蔥,蔥白要長一些,還有蔥稈也要硬實一些,這樣出了水分,也不是兩張皮。 劉春花想先少買一些,如果以後再降價,還可以買。 漲價呢,有這點省著吃也夠了,

賣蔥人說,嬸子,只剩下這兩捆了,都要了吧。 我給你算便宜些。 劉春花看了一眼賣蔥人,眉毛黑黑的粗粗的,老金的眉毛也是又黑又粗。 賣蔥人給了高秤,三十二斤算三十。 其實五十斤也不夠,往年要稱七八十斤的。 車裏還剩下三顆大白菜,劉春花也買了,賣蔥人幫著她把白菜和蔥送上樓,趕著小毛驢高高興興地回家了。

排骨要慢火燉才入味好吃,劉春花一進門就把肉洗幹凈,把上面的肉剔下來,剁成餡。 剩下的骨頭放在鍋裏汆水撈出來,鍋裏再倒上油放入蔥姜蒜大火爆出香氣,放入汆好的排骨。 再炒一會兒加水。 排骨在鍋裏咕嘟著,劉春花坐在小凳子上,開始收拾蔥。 這活兒,往年都是老金幹,男人手大,一把手能握住六七棵蔥,另一只手把上面的綠葉子掐掉,留下那些發蔫的黃葉子,黃葉子有韌性,挽蔥把子的時候繞幾個圈也不會散。 老金做營生細,挽出的蔥把子像女人梳出的發髻,圓頭順腦,整整齊齊。

大蔥辛辣的氣味直衝著眼睛,劉春花擡起襖袖子擦了擦嗆出的眼淚。

這時,那個賣山藥的小車又突突地開回來,穿紅棉襖的女人,手裏拿著電喇叭大聲地吆喝:正宗的右玉山藥。

劉春花趴在窗戶上問,山藥沙不沙?

沙!

綿不綿?

綿,又沙又綿!

右玉的?

不是右玉的不要錢。

劉春花下樓又買回一袋子紫皮山藥,也讓賣山藥的幫著扛到樓上。 山藥要把有傷有病的挑揀出來,才能放到大缸裏。 不大的廚房裏一下子塞得滿滿的,劉春花的日子似乎也被塞得滿滿當當的。 她和老金多少年來就是這麼準備過冬的,只有這樣才像個過日子的樣兒。

劉春花剛捏好蓧面餃子,老二帶著媳婦孩子進門了,他們看到劉春花堆在廚房裏滿滿當當的菜,嚇了一跳,笑著問劉春花是不是打算要開一家菜鋪。

大媳婦是快吃中午飯時來的,帶了一些劉春花愛吃的紅棗蛋糕。 劉春花眼巴巴地看看媳婦的身後,空空的,兒子和孫女一個也沒來。 劉春花臉上訕訕地問,孩子又補課去了?

大媳婦一邊擦汗一邊說,嗯,補課去了。

那她中午飯咋吃?

下了課過來,她自己騎車過來。

小丹啥時候學會騎車了?

夏天時買的,我單位忙,沒時間接送她。

馬路上車那麼多,讓她註意安全。

小丹騎車技術可好呢,能帶著我去……

大媳婦忽然把話掐斷了,她看一眼婆婆劉春花,好在她好像根本不在聽。

大媳婦一臉的汗,剛才急著趕車,跑了幾步。 她洗洗手進廚房和妯娌一起做飯。 劉春花跟在後面出來進去幾次,終於問她,老大不能來?

媳婦彎著腰正在把茄子切成滾刀塊,擡起頭慌裏慌張地說,噢,建軍加班呢。

加班,加班! 天天加班! 哪天我死了他也不知道。 劉春花大聲地說。

大媳婦知道劉春花生氣了,張張嘴想說什麼,又合上嘴巴​‍‌‍​‍‌‍‌‍​‍​‍‌‍​‍‌‍​‍​‍‌‍​‍‌​‍​‍​‍‌‍​‍​‍​‍‌‍‌‍‌‍‌‍​‍‌‍​‍​​‍​‍​‍​‍​‍​‍​‍‌‍​‍‌‍​‍‌‍‌‍‌‍​。

媽,我哥是單位的技術員,當然得帶頭工作。 再說單位忙點好呀,像我閑著,那還不得下崗回家? 二兒子在旁邊也幫著嫂子說話。

兩個媳婦在廚房裏炒菜,劉春花繃著臉坐在沙發上和孫子看電視。 這時孫女拎著一個大蛋糕推門進來,蛋糕上開滿了一朵朵的黃菊花,陰歷八月二十六,是劉春花六十一歲的生日。 劉春花心裏高興,嘴上卻一個勁兒地埋怨大媳婦亂花錢,一個蛋糕兩百多塊錢呢,全家人能飽飽地吃兩頓肉排骨。

很長時間沒有一大家人坐在一起熱熱鬧鬧、說說笑笑地吃飯。 劉春花看了一眼老金掛在墻上的相片,老金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桌上的排骨。 老東西大概也饞了,聞著肉味,自己跑回家來。 劉春花取了碗和筷子,挾了一塊肋條骨一個餃子放在碗裏,擺在老金的相片下。 孫女站起來給爺爺的碗裏倒了點醋,她還記著爺爺吃餃子喜歡蘸著醋吃。

吃飯的時候,老大從醫院來了電話,說正在外地出差呢,過幾天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