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穿紫色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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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隱約覺得,白翡麗的這個舞臺劇,可能和她想象的那些cosplay舞臺劇不大一樣。

余飛排戲有些瘋魔,白翡麗竟也是個瘋魔的人。兩個人最後完美無缺的一次排練結束,已經是半夜三點多鐘。整整二十四個小時沒有合眼,母親還在ICU病房接受重癥監護,余飛也沒辦法在醫院睡,只能讓白翡麗把她送回家。

到了巷子口,雨仍然下得很大。夜深人靜,沒有一戶人家亮著燈,竟不知為何連僅有的一兩盞路燈都熄了,整條巷子被黑色的雨水浸透,滿耳只聞雨聲,伸手不見五指。

余飛躊躇著要找白翡麗借把傘走回去,他卻已經打著傘下了車,走過來接她。余飛猶豫了一下,還是被他牽著走了下來。

第六章救命稻草,夢幻泡影

余飛沾床就著,一直睡到將近中午。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機來看——沒有電話,沒有信息。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裏,母親那邊沒有出什麼狀況。

她身體一松,又像具屍體一樣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她真想接著睡,但她不能,她還要去醫院守著母親,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睡懶覺對她來說從來就是件奢侈的事情,即便出了繕燈艇依舊如此。

這時候一個微信群突然活動了起來,顯示有提到她的信息。

這個群的名字叫“人人都愛宋慧喬”,是謝滌康的一個狐朋狗友群,裏面有六七個人,包括阿光。自從余飛回了Y市,找謝滌康幫忙掛醫院專家號和買燕窩,謝滌康就把她拉進了這個群。這裏面的人和謝滌康一樣,亂七八糟背景復雜,但是野路子也挺廣。這個群的日常就是分享毛片兒或者拉幫結夥出去夜蒲,再然後就是聊今天我在哪裏跑生意在當地媾了個女那女的嗓子眼好窄還是個白虎之類。

有謝滌康在,他們自然不敢調戲余飛。余飛跟謝滌康說要不我還是退了吧,就我一個女的多不好。謝滌康說沒事你屏蔽就行,這些人臉皮厚得很,你剛回Y市沒有工作,這些人在要緊的時候都可以幫襯你。

這段時間母親生病,這些人的確幫襯了不少,她便沒有退群。群裏日常發的那些東西,她就只當看不見。

這一回是阿光招呼著所有人晚上出去喝酒,有三四個人應,謝滌康說,你不早講,我今晚在十六鋪陪兩個九龍塘的老坑(老頭)賭錢,返不來了。

十六鋪是澳門的老賭場,那當然不可能今晚回來。阿光又專門圈了余飛問她有冇時間,余飛見沒有謝滌康陪著,自然是不敢同他們一起。

余飛回復說:“媽媽病重在ICU,我得照顧,大家玩好飲好。”

阿光就沒再糾纏她。

余飛洗澡換衣,隨便吃了點東西,便去了醫院。從ICU的玻璃門,仍然能看到母親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緊閉雙眼,身上插滿了管子。

母親現在不過四十八歲。她熱愛照相,喜歡帶有老式嶺南風情的一切東西。她喜歡看香港電影,王家衛鏡頭底下那些穿旗袍的女人是她的最愛。

四十八歲在現在的社會裏不算是個很老的年齡,對於女人來說,四十八歲仍然可以風韻猶存,仍然可以活得自信瀟灑。但母親一定沒有想到,她四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站到了死亡的邊緣,活得不像個人了。

ICU不準探視,她就在能看到母親的玻璃墻外坐到下午五點。言佩玲過來了,醫生對言佩玲和余飛說,病人癥狀已經穩定了,但是時日所剩無幾,建議不要再在ICU待著了,一天七八千,也治不好病。

言佩玲問:你們ICU病房的“一天”怎麼算?

醫生說:按自然日。

言佩玲就說那再觀察一下,我們今晚十二點前把病人帶回家。

余飛沒有反對。在ICU中,總歸讓人更有安全感一些。

余飛離開醫院時,意外在醫院大門口遇見了一個中年貴婦,珠光寶氣,打扮入時,五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也不過四十出頭。

她和余飛打了個照面,同時怔了一下。她先喊了出來:“余……飛?”

余飛只當沒聽到也沒認出來她,匆忙逃走。

余飛到達國際展覽館的時候,恕機正在門口等她。余飛兩天都沒有對他盡地主之誼,恕機於是鐵了心要和她一起參加晚上這個活動。

恕機穿一件木蘭色僧袍,掛一串木槵子念珠,高高瘦瘦,英俊瀟灑,尤其是臉上還掛著萬分討人喜歡的笑,站在展覽館門口十分惹人註目。

這時候正是閉展時間,人流量特別大,不少人以為恕機是個coser,樂滋滋地過來和他合影。有人問恕機cos的誰啊,恕機一口河北話:繩命,是入刺的井猜,繩命,是剁麼的回晃。旁邊的一個女孩子於是塞給他一只猴子公仔。

余飛把這個招搖撞騙樂不思蜀的破和尚拉走,去對面的小酒樓裏吃了頓晚餐。吃飯的時候竟又碰到離恨天、綾酒、陰度司等非我工作室的一群人。恕機都看出問題來了,問余飛:“隔壁那桌人是不是和你有什麼過節?”

余飛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答道:“他們心術不正,別理他們。”

恕機贊嘆,“余飛妹妹真厲害,這才回來幾天,身上就背了這麼多恩怨情仇。”

余飛心想,那不都怪你算的那個破獅子嗎?

恕機說:“咦,你怎麼突然在笑?”

余飛狠狠打了他一筷子。

余飛白天的時候不是很想去想白翡麗。她不想否認昨晚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沈浸在一種奇妙的愉悅之中,但她本能地去防備自己想要更多。冷靜下來,她仍覺得昨晚的行為羞恥。或許是因為滂沱大雨,或許是因為遮蓋了一切的黑暗,或許是極度精神緊張與亢奮帶來的迷亂,也或許是母親突然發病給她造成的恐慌和不安。

總之當光線消失的那一剎那,事情突然就失控了。

一個看不見的妖精站在她面前。

她知道那個妖精的名字叫阿翡。

就像在“筏”的那晚一樣,他是她的夢幻泡影,也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抗拒不了這種誘惑,卻也知道不可久長。

看著恕機吃幹抹凈,她說:“走啦。”

國際展覽館的實驗劇場,鳩白工作室在做最後一次排練前的準備。

鬼燈、尹雪艷、一念成仙、馬放南山等人看著白翡麗像一個幽靈一樣從舞臺前晃過去,眼睛都直直的。

“關山今天是不是發瘋了?”

“今天這麼熱穿一件長袖襯衣?扣子還扣到最高一顆?袖扣也扣這麼整齊?”

“我們認識他這麼久,見過他穿這麼正式的襯衣嗎?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關九雙手插兜踱步過來,問:“都看什麼呢?一個個火烈鳥似的。”

他們紛紛表達了疑問。

關九道:“你們想聽官方的解釋呢,還是想聽小道消息?”

眾人異口同聲:都想聽。”

關九倒是爽快,說:“官方解釋呢,就是關山發現可能有人在對我們使壞。今晚所有的演出,只有咱們會用到投影。前兩天調試好的投影機器,今天早上關山一查,發現又不能用了。”

尹雪艷很直白,“操。”

眾人也都默了一默,心裏頭都有了數。

“那怎麼辦?重新調?萬一調完又壞了呢?”鬼燈問。

關九聳聳肩,“能有什麼辦法?時間這麼緊,難道我們還去查是誰暗中動的手腳?關山用了個最粗暴的辦法,找上這個劇場的負責人,請他出去吃了頓飯。至於吃的什麼你們就不用關心了,總之今晚的音樂、燈光、投影什麼的,應該都不會有什麼問題。他穿這麼正式,自然是為了表明一下態度——我們不是來玩兒的。”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鬼燈心直口快地來了句:“那扣子也不用扣上頂吧?”

關九略帶嘲諷地說:“這就是小道消息了,關山說他昨晚睡覺被鬼壓床,早上起來一看脖子被掐紫了。鬼燈,有個詞叫‘欲蓋彌彰’,儂曉得伐?”

眾人頓時心領神會,紛紛點頭,臉上洋溢著老司機的微笑,“懂了懂了。”

尹雪艷皺眉,“真是沒想到,關山這麼快就煥發了第二春。”

馬放南山搖著一根手指,“nono no,關山這是為了咱們鳩白的未來,為了藝術而獻身,各位需要對他表示出對人民幣一般的尊敬。”

鬼燈仍然一臉困惑,“關山和那姑娘不是不認識嗎?怎麼突然就獻身了?”

關九抱著胳膊說:“你們以為那位姑娘好請?那可是尊菩薩。為了能請到,咱們關山可是使盡了渾身解數——”

見眾人目光移向她身邊,關九回頭,看見余飛站在她身後,夕陽的余暉,沿著她的身體畫出一道修長而優美的淺金色曲線。

余飛燦燦然地拉開一個笑意,“我沒來晚吧?”

Y市漫展兩天時間,兩個晚上從七點到十點,都有舞臺劇表演。

但誰都知道,壓軸戲全在第二天。

第一天晚上主要是中小型工作室和學生社團的集中展演,時長都不超過十分鐘,主要是走秀、歌舞和一些經典片段的展現,故事性都不強。

但在第二天晚上,則安排的是非我、花咲、妖刀聯盟、Ashura四大商業社團的舞臺劇,外加一個鳩白工作室的《湖中公子》。

一個月前,漫展的主辦方把舞臺劇演出名單公布出來的時候,圈子裏便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誰家工作室和社團不希望自己的表演被安排在第二天?人流量、業界和媒體的關註程度,都和第一天不可同日而語。

四大商團的劇被安排在第二天,沒有人有異議,但鳩白工作室的《湖中公子》為什麼也能排在第二天?

非我、花咲這些大型工作室成立時間悠久,在圈子裏根基深厚,實力強大,背後都有大金主撐腰。

但鳩白工作室怎麼回事?雖然關九、馬放南山等都是圈子裏的大神,但就鳩白來說,成立沒幾年,作品寥寥,舞臺劇甚至從來沒有出過。和非我這些來比,鳩白真的就只能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工作室。

還有舞臺劇的內容。非我工作室這次的舞臺劇做的是一家大型古風玄幻遊戲的同人,花咲和妖刀聯盟分別改編了日本和國內的兩個知名漫畫,Ashura則慣常和耽美大神合作,做他們耽美作品的舞臺劇改編。總而言之拿現在被用濫了的詞來說,都是大神級IP。

但《湖中公子》是什麼玩意兒?

有好事之人去扒了一下原著——晉江文學城一本非知名言情小說,VIP都沒入,一篇免費文,收藏兩千左右,評論不到三千。這樣的數據,在晉江怎麼看都是撲街貨。

這個事情就有點迷了。

一時之間鳩白工作室成了眾矢之的,嘲笑、質疑、謾罵的聲音鋪天蓋地。

鳩白工作室全體成員集體裝死。

就連原著作者都配合裝死。

最後還是漫展主辦方出了個說明,表示所有的內容篩選都是嚴格按照官方標準而來,沒有任何不公平不公正的內幕操作。

攻擊的聲音消停了會兒。

然而鳩白工作室的裝死行為還沒有結束。漫展前的半個月,各家工作室理應進入密集的宣傳階段,做做廣告,發歌曲、片花、劇照之類的宣傳物料,以及配合舞臺劇出靜態的cos片子來吸引粉絲,制造影響力,然而鳩白徹底裝死,連一張舞臺劇人物的定妝都沒有發。

所有人都在猜這個舞臺劇是不是要完。

關九、馬放南山等鳩白大神們的粉絲都覺得心好累。

但《湖中公子》還是頑強地出現在了最終的演出名單上。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就在開展三天前,突然又爆出了“綾酒轉投非我工作室”事件。《湖中公子》的重要角色劉戲蟾沒了。

鳩白工作室誓將裝死進行到底。

鳩白諸大神的粉絲陷入了新一輪的心塞和絕望之中。

這天晚上七點,舞臺劇演出準時在Y市國際展覽館的實驗劇場開始。

實驗劇場千余人的座位坐得滿滿當當,主要都是漫展觀眾,以及各大工作室及其IP作品的自帶粉絲。

非我工作室的舞臺劇《九州清晏》爭取到了第一個上演,因為他們的舞臺布景非常復雜,第一個上臺能夠爭取到足夠的時間提前布景。

《九州清晏》背靠的那款遊戲已經運營了五六年,用戶數量三千萬左右,活躍玩家達八百萬,在漫展玩家中普及度非常高。這一次遊戲公司作為贊助方也下了血本,所有道具和服裝都做到了高度還原,加上這家遊戲公司本來就在Y市隔壁,這次便組織了一個宣傳團隊過來拍照和直播,配合舞臺劇做成一個多渠道全方位的事件營銷。

余飛正在化妝間化妝,鳩白的團隊也都在,唯獨沒有白翡麗。恕機對白翡麗感興趣,關九卻說白翡麗去盯道具和聲光程序去了。

化妝間的電視機中播放著非我工作室的舞臺劇表演,看得出華麗大氣,人物眾多,戲服和道具十分精美。主要角色一出場,臺下便是激動無比的掌聲和尖叫聲。

馬放南山評價:今晚的表演,就是一場資本的比拼。

妖刀聯盟是下一場。妖刀的頭兒顧流眄是關九的好友,敲門進了鳩白的化妝室,跟關九開玩笑:“九哥,有沒有後悔強行插入今天的演出名單?反正你們最後一場,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關九正咬著橡皮筋在紮頭發,她客串一個小角色,紫川郡主,一身紫色,帶有軍服感的裙裝顯得英姿颯爽。她痛呸了顧流眄一句,“滾吧!沒聽說過廟小妖風大?我們就是那小廟妖風,待會兒吹死你們幾個大廟!”

余飛慢悠悠地、細致致地化著戲妝。一個月沒怎麼碰過了,竟也不覺得手生,仿佛那些油墨本就長在她臉上,她只是輕輕粉粉刷刷,讓它們顯山露水一樣。

沒有人打擾她,其實也是沒有人理睬她。

她心裏很清楚,鳩白的人對她觀感一般,誰也沒有想到,最後來演劉戲蟾的是她。前天在這個地方第一次和鳩白眾人相見的時候,她雖然算是和鳩白站在一邊,但離恨天對她的攻擊,很顯然大大削弱了鳩白眾人對她的好感。

後來她答應了演出,卻又缺席和他們的排練。剛才的排練,她也沒使足力氣。那戲服難穿,又容易臟,她就換了套隨身帶來的寬松練功服和他們排了一遍,結合正式的聲光效果,沒有出紕漏,但是也絕沒有任何彩頭。鳩白的眾人對她沒有失望,但也沒有任何驚喜。

余飛不怎麼在乎其他人對她的觀感,但今天不是和白翡麗對戲,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她懶洋洋的,沒有什麼興趣去盡力。更何況剛到時她聽見關九說的話,雖無惡意,卻讓她心頭隱隱不快。

她便興致缺缺,用油彩慢慢地抹臉,抹得面面俱到,抹得精致無缺,直到整張臉都白生生光燦燦的。然後便抹紅彩,拿那紅色的油彩,從鼻梁兩側到耳邊,由深到淺細細地敷衍開來,像桃花暈染了春水,像三春景暉天然鋪陳,那一段風流俊俏態度,一瞬便出來了。再自眉攢向上“打通天”,抹一道細細紅痕遷延而上,直至天靈,便又脫了脂粉氣,那等靈英神氣,也躍然而生。

她慢慢地傅粉描眉,慢慢地染唇繪眼,眼角魚尾處勾勒出細細一條長線,風致妖嬈。再勒頭,吊眉,完全沈浸其中。她本就是一雙危危上挑的鳳眼,眉一吊起來時,那眼角的長線便完全活了。一雙眼神采奕奕,俊氣之余,又有一股子劉戲蟾那種誘人的妖氣。

那邊鳩白的人和恕機打成了一片。恕機這人的長相性格本來就討喜,當鳩白的人發現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和尚的時候,更是驚呆了,歡喜得不得了。畢竟真和尚本來就少見,這麼平易近人,可以上手觸碰上嘴調戲的帥和尚就更是千載難逢的稀罕物兒了。

那個演阿羅舍的四大神獸之二——夢入神機說什麼也不肯自己演了,他本來就只是個編劇,因為阿羅舍臺詞和動作少,和馬放南山拋了一枚硬幣之後,被拉了壯丁。夢入神機跟關九哭訴說頭可斷,頭發不可斷,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剃個光頭,是對父母的大不孝,既然現在來了個真法師,名字也和他如此有緣,一定是上天派來解救他的,請讓法師本色出演吧。於是恕機就真的白賺了這麼個角色,橫豎他也沒什麼動作戲,連衣服都不用換,就只負責在刀光劍影裏巋然不動,面對劉戲蟾的調戲坐懷不亂,然後喝口茶賣個萌就行了,儼然一個團寵。

余飛換好戲服,戴上盔頭,插上那兩根五六尺長的翎子,外面就一聲喊:“鳩白的兄弟姐妹們浪起來!該我們上場了!”

余飛候在後臺的暗處。鳩白的工作人員在緊張兮兮地布置舞臺。之前幾場拖了點時間,本來預期表演九點半能開始,現在已經快十點了。余飛悄悄扒著幕布看了看,只見有些觀眾已經起身離開,觀眾席上一片混亂。但前排的舞臺邊上又站了不少人,看著依稀是剛剛演出完的非我、花咲等工作室的人。

大多數人臉上掛著看熱鬧的笑意,交頭接耳,動來動去,顯然都是打算不好看就立馬走人了。

余飛看了一圈,仍然沒看到白翡麗。

實驗劇場十點半準時關閉,鳩白的工作人員丁點時間不敢浪費。戲臺布置完,寬大的帷幕緩緩拉開。

隨著舞臺布景全部呈現出來,喧鬧嘈雜的觀眾席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白沙灘,碧水湖,湖邊一塊大石碑,上書“一剎海”三個飛揚跋扈的紅色大字。

白雲在水,遊魚在天,活靈活現地相戲。

古剎鐘聲莊嚴,響遏行雲。

湖心一苑,青磚白墻,飛檐鬥拱,好似畫境。

光打得很集中,湖心這一片地方,宛如一個清凈琉璃世界,然而舞臺四方,卻又一片黑暗,隱約可見彌漫著濃重的妖氛。

這樣幹凈清透的布景,一瞬間便奪人心神。相比於前面四場戲的宏大繁華、濃墨重彩,這一場戲給人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精致,簡潔,有一種非常鮮明的幽玄空寂之美,無法言說。

再細細看去,那在半空中靈動遊弋的魚,地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都是借助了逼真的投影效果,再加上人造的屏風背景,營造出一種亦真亦幻、虛實相生的感覺。

這一切雖然都是古風的造景,但這些畫面設計,卻分明又融入了現代藝術的抽象感。

觀眾席上已經有人在小聲地說:“我去,這是cosplay舞臺劇嗎?”“那就要看你怎麼定義了。先看吧。”

劇情向前推進,小姑娘深衣進入靖國府,尋找自己的未婚夫婿陌少。

當陌少在位於湖心苑的房門打開時,隨著那兩扇巨大的屏風向兩邊拉去,舞臺中的光影瞬息之間又發生了變化。

一間空寂、陰暗、冷清的房子。

一床、一桌,一櫃,俱是暗色;幾根粗大繩索懸在空中,詭異而不知有何用途。

穿著素色道袍的陌少伏在桌上,肩上披一件冬日厚襖,仍看得出身形清瘦,一陣一陣地發抖。

光從一角打下來,從背後落於陌少身上,讓他背對光明。那一束光線裏塵質搖動,虛空寂然。

這樣的舞臺呈現既密又空,雖無邊際,卻讓人分明覺得這是一個監獄。

現場不斷有人在按動著長槍短炮一樣的相機快門。這個舞臺畫面一直都有著獨特的美感和質感,幹幹凈凈的,仿佛沒有一絲紅塵俗氣。

觀眾席上一直都很安靜。之前空掉的座位,不知不覺什麼時候又被填滿了。後面入口處甚至還站了不少人。

每一個人物出場,每一場戲都帶著自己的音樂。有人驚嘆:“這不就是鳩白過去一年陸陸續續出的古風歌嘛!用在這裏面剛剛好呀!”

旁邊有人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很明顯鳩白很早就開始籌備這臺劇了,那些曲子都是為這臺劇寫的呀,只是之前大家都不知道!”

《入朱門》《拒婚姻》兩場戲很快過去,被囚禁在一剎海這片大湖中的陌少終於決定帶深衣小姑娘出湖,去梨園見劉戲蟾,把這個心愛的小姑娘托付出去,獨自去面對鳳還樓的殺手。

舞臺帷幕再拉開,布景已經換作了古色古香的梨園戲樓。正中一個戲臺,背對觀眾站著一個身著白蟒的雉尾生,一個服飾美艷的花旦。

只見那雉尾生喬著身段,以袖掩面轉過身來,一雙眼睛光華流轉,亮得驚人。忽地一落袖,那一張臉便完全露了出來,面若銀玉桃花,艷得驚人!光這一個動作,便襯得那旁邊的花旦失色。所有觀眾的目光,瞬間都聚了過來。

余飛一轉身便看見了臺下的白翡麗。

他穿得衣冠楚楚,倚在舞臺邊上,儼然一個貴公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不知為何,余飛此時見他,心中隱約有幾分清晰的恨意,也不知道是恨他昨晚與她那般,今日卻又不肯露面,還是恨關九之前說的那幾句話。她心中那股強烈的叛逆勁兒狠狠地擡頭上升,下了決心要演出十二分的彩頭來,驚艷了他,她心中發狠,要讓他這一輩子也忘記不了。

她雙手拈袖抖腕,一抖,再抖,抖得都是她十六年紮紮實實的功底。那雪白袖口層層疊疊,最後竟是整整齊齊地疊在那手腕上,露出一雙白生生的手來,美到極致。

伴著背景起來的管弦聲,她起嗓開唱:“……我也曾、箭射萬裏潮,我也曾、妙計退黃巢——”

這聲音一出,裂金碎玉,全場觀眾都是一震。

要知道這些觀眾,鮮少有人去京劇院聽過真正的京劇,從電視上聽來,終究不如此時現場聽來那般震撼。這東西不需要有多少事先的修養,真正好聽的東西,一入耳便知。短暫的空白之後,一直安靜的戲場忽然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叫好。“我的天,這是真的在唱戲!”“鳩白臨時從哪裏找的這麼一個人啊?太神了!這簡直秒殺綾酒!”

臺下,站在離恨天旁邊的綾酒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離恨天的臉色也很不好。

臺上的余飛仍在唱,緊接一道快板:“……花醉三千客、劍寒十四州,鐵膽雄心、肝腸若雪——”如珠攢玉,如風趕雨,聲色忽而又緩,柔情別轉,“而今時,春色將老,君又何在?”她面向對面的王妃,眼風卻瞟向臺下的白翡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這一個“矣”字,拖得悠長,一口氣息綿延不絕,竟是反復盤桓低回數次,十足的纏綿動人。臺下觀眾不由自主地轟然叫好。

但這聲音動人,又哪有眼色動人。

白翡麗本是一手抱著胳膊,一手撐著下巴,全神貫註地在看,這一道眼風過來,他眼神閃爍了兩下,低下眼去。余飛見他耳畔的耳環璀璨光華,隱約映照出耳根那一抹異樣顏色,嘴角不由得一勾。忽然之間戲臺下血光飛起,音樂遽然轉作激烈急促的鼓點,她陡轉目光,提青鋒撲下。

這一場劇變來得突然,觀眾們未曾預料,一個個屏住呼吸,捏了把汗。

之前本來後臺看著電視直播的鳩白工作室的成員,也紛紛走到前臺,擠到舞臺下觀看。

臺上人戲服翻飛宛如繁花,雙足移步好似風行水上。整個舞臺雖然只有幾個人在演,但配合著投影與燈光,滿場都籠罩著刀光劍影,險象環生,直看得人心驚肉跳。

有認識鳩白的人見尹雪艷幾個戲服還沒脫,就擠過來看,問道:“艷爺,這個演劉戲蟾的是誰啊?”尹雪艷攤手,“關山臨時找的,我們都不知道是誰。”那哥們給了尹雪艷一拳,說:“藏著掖著幹嗎?艷爺,你們這回也太不大氣了!”尹雪艷無奈,“據說叫什麼‘言佩珊’,Y市本地人,我們真不認識啊!”

綾酒和離恨天就站在他們不遠處。綾酒見臺上人這一套白蟒錦繡燦爛,舞動起來,身上繁復的金銀線熠熠生輝,好似星河;那一雙翎子仿佛活的,鬥著那淩光二品殺手時,還施施然從他鼻下唇上掃過,配著劉戲蟾那一雙高挑媚眼,不知有多輕佻浮浪,看得人心頭麻麻的。

綾酒越看越不是滋味,越看越覺得心頭堵得慌。

一年前關九和關山千重不知道怎麼就突然一拍即合,決定做《湖中公子》這個舞臺劇。當時她剛知道非我工作室接到了那個很火的遊戲的舞臺劇項目。兩相對比,她只覺得高下立判。後面排練《湖中公子》,她打心眼兒裏覺得不痛快,這種感覺越積越深,中間離恨天又主動過來找她,她向離恨天大吐苦水,最後終於還是走到了和關山千重分手,改投非我工作室這一步。

她一直覺得他們做這個舞臺劇做得小裏小氣的,沒有大制作,大場面,連演員都只有那麼幾個。她幾次磨著關山千重換別的內容做,爭取大金主的贊助,都被他拒絕,最終鬧得反目。

她看過劉戲蟾這個戲服的設計,算是她最滿意的一點,但是每次找關山千重問戲服做好了嗎?可以試穿了嗎?關山千重都說,這個做起來很慢,再等等,可能要到最後幾天才能做好。

她本來就不大相信他,等到最後,她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在離恨天面前,她不知道罵了關山千重多少次“窮鬼”。

但她真的沒有想到,關山千重並沒有騙她。她更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小裏小氣的舞臺劇,最終做出來會有這麼好的效果。且不說別的,單單從整體的審美和氣質上,那種從頭貫穿至尾的清寂之美,已經翻新了所有觀眾對cosplay舞臺劇的認識了。

看看那些如癡如醉不停在抓拍和錄像的業內媒體,還有頻頻點頭的漫展贊助商們,她就知道從今夜開始,鳩白工作室火了,這個舞臺劇火了。到明天早上,這個晚上的記錄會傳遍整個圈子,成為一個新的經典。

這一切都已經毫無懸念。

但這一切都與她毫無關系。

臺上,劉戲蟾和淩光二品殺手的拼殺已趨白熱化,殺手一刀眼看就要紮穿劉戲蟾,然而從暗處一縷金線淩厲而至,將殺手的刀激蕩開去。這一瞬生死一線,驚心動魄,劉戲蟾翻身而起,頭頂長翎宛如大花飛旋,銀蛇怒舞,蕩到她面前時忽地被她張口叼住,眼神一剎那又妖又艷又冷又狠,手心長劍疾送,正正捅透了那殺手的胸膛。

“我去……看得好爽……”

“演得也太好了吧……她之前排練也是這麼演的?我記得不是啊……”

“之前沒有化妝也沒有戴翎子,哪裏看得出來?”

“我早就讓你別懷疑關山了。你看看一個人站那邊看的關山,他肯定心裏有底。之前還說不認識這個女的,嘖嘖,太能裝了!”

綾酒循著鳩白的人指點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關山千重獨自站在舞臺另一邊,嘴角隱約含笑,目光註視著臺上的人。再看看臺上,劉戲蟾踢了殺手的屍體一腳,擡起眼來,目光卻是飛向臺下的關山千重。

眉來眼去,不知廉恥。

這個演劉戲蟾的叫“言佩珊”的女生火定了,恐怕很快就會一步登天,甚至超越她辛辛苦苦經營這麼久的地位。

她之前一直沒有意識到劉戲蟾這個角色能這麼出彩,現在看來,恐怕她的風頭都會壓過兩個主演。

一個舞臺劇能捧紅一個人,她想過這種事情,但沒想過這種事會離她這麼近。她原來一直覺得就算能捧紅,也是捧紅鬼燈,讓她演劉戲蟾,是關山千重對她不重視。

這一切本來都該屬於她的。可她現在呢?不但失之交臂,還背上了“劈腿”醜聞這麼一個黑歷史。這個圈和其他的圈不一樣,什麼寫手圈,換個筆名還可以洗白重來,但對於他們coser來說,總不能去換張臉吧?

綾酒越細想這些事情,越覺得煩躁不安,心驚肉跳,轉身想走,離恨天忽然拉住了她,“寶貝兒,你仔細看看劉戲蟾這身衣服。你看看那肩線,衣服的長度……”

離恨天望著她說:“你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嗎?寶貝兒,這件戲服,根本就不是比著你的尺寸做的。”

綾酒猛一下被點醒。

望著臺上戲服寸寸合身的那人,她忽地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後面,劉戲蟾妖妖艷艷,阿羅舍矜持淡定,陌少知其不可為而必定為之。眾人梨園籌謀,有人蒙在鼓裏,有人算無遺策。無論如何,一場腥風血雨即將來臨。

至此,所有人都已經徹底進入了這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然而舞臺劇卻在這裏戛然而止。

鳩白的眾演員上臺謝幕,臺下所有人起立鼓掌,掌聲久久不絕。關九拿了話筒說:

“今天只演出《湖中公子》的上半部,下半部我們還將做得更好,希望大家繼續關註我們鳩白工作室,謝謝大家!”

底下有女生尖叫,“那個演阿羅舍的!報上名來!求嫁!”

臺上鳩白眾人哄笑,看向恕機。關九說:“妹妹,這可是個真和尚,咱們的特邀嘉賓。”她把話筒遞給恕機,恕機抱著話筒,“歡迎關註恕機解夢……”

“啊啊啊啊啊啊你就是恕機哥哥!”

“請大家多關註佛法……”

“啊啊啊啊啊啊天哪老公你真人好帥!”“老公我愛死你了!!!”臺下忽地一片瘋狂示愛瘋狂拍照。

“……女施主們請控制一下自己……再這樣我回去就要面壁思過了……”

一片混亂。

又有人喊:“劉戲蟾呢!為什麼沒看見劉戲蟾?!”

鳩白眾人扭頭觀望,竟然真的沒有看到余飛的人影。

余飛這時正在後臺洗手間飛快地洗臉、換裝。

就在幾分鐘前,她接到了醫院的電話,告知她言佩珊的生命體征突然又出現了不穩定跡象,情況不太好,讓家屬迅速趕來。

她來不及和鳩白的人說了,跑出去的路上給恕機發了一條語音信息:“素雞哥哥你先回賓館,我媽媽在醫院有點危急,我先趕過去了。”

國際展覽館外面許許多多的人。Cosplay舞臺劇剛剛結束,大家都出去打車。同時國際展覽館還有另外一個演出活動,也是剛剛結束,人都堆積在一起了。

余飛眼看著這邊一時半刻打不著車,叫車加價也沒人響應,當機立斷,穿過旁邊的窄巷,往另一頭的大街上去。

Y市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老城。國際展覽館這一片新樓林立,緊挨著的就是一片傳統建築保護區,其中老舊小巷無數,和她家住的那一片很像。余飛對這些地方熟悉,左右穿梭,眼看隱約能看到外面那條大街上閃爍的街燈,忽然被幾個人攔在了前面。

“小妞兒,跑這麼快,害得我們追了這麼久。”

余飛定睛一看,竟然是離恨天、綾酒、陰度司等好幾個非我工作室的人。

余飛念著母親,現在哪裏有心情和他們糾纏?話一說出來就不那麼好聽:“讓開,好狗不擋路。”

“脾氣還挺大啊。”陰度司說,“不就一站街賣肉的嗎?說話這麼衝。”

余飛臉色一冷,“你說誰?”

“說你啊,言佩珊!”

“你再說一遍。”

“言佩珊,別以為就你是地頭蛇。我們專門找人查過了,言佩珊,那個特喜歡穿旗袍的,就是你們Y市的本地特產,小姐!前幾年掃黃打非,還進過號子,在公安局的檔案清清楚楚。嘖嘖,厲害了!”

余飛定定地看了他們一會兒,忽然操起墻邊的一根大竹竿子,惡狠狠地向他們打去。

“我叼你老母冚家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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