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之雲彩好多兔子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基本信息

書名:阿彌陀佛麼麼噠

作者:大冰

出版社:湖南文藝出版社·博集天卷

內容簡介:

善良是一種天性,善意是一種選擇。

阿彌陀佛麼麼噠,是一句祝福,一份善意。

百萬級銷量作家大冰2015年新書《阿彌陀佛麼麼噠》。

12個不舍得讀完的、暖心的、真實的江湖故事——或許會讓你看到那些你永遠無法去體會的生活,見識那些可能你永遠都無法結交的人。

《阿彌陀佛麼麼噠》中的這12個真實的江湖故事,有彌足珍貴的親情,有一諾千金的古風,有傳奇到死的女人,有肝膽相照的男人,有為理想而千辛萬苦,鍥而不舍的草根;有心心相印、真心不渝的生死愛情……

他們很平常,很渺小,甚至奔走在社會底層,但他們很強大、很執著、很堅韌,有愛亦有恨,敢愛亦敢恨。

他們不曾被生活模糊了面目、掃蕩了夢想,無論現在、過去或者未來,他們都是塵世的特立獨行者,努力尋找著處世和入世間的平衡。

他們在《阿彌陀佛麼麼噠》裏,陪伴你,並溫暖你,為你點亮前行路上的明燈。

作者簡介:

山東人,有故事的人,作家、主持人、民謠歌手、老背包客、不敬業的酒吧掌櫃、科班油畫畫師、手鼓藝人、業余皮匠、業余銀匠、業余詩人、資深西藏拉漂、資深麗江混混、黃金左臉、禪宗臨濟弟子……

作為橫空出世的暢銷書作家,大冰是個傳奇。

當下的文學圈,沒有人比他的身份更跨界,沒人比他的人生更多元,沒人比他的故事更豐富。

他曾是山東衛視的首席主持人,陪伴整整一代人長大。

他曾是浪蕩天涯的流浪歌手,一人一鼓,十余年間,邊走邊唱,行遍天涯。

他是科班出身的油畫師,也是一個業余皮匠、業余銀匠。

他玩民謠、玩手鼓、也玩命,是一個數度大難不死的老背包客。

他在拉薩、廈門、新疆開酒吧,在麗江開酒吧,是資深西藏拉漂,資深麗江遊俠,最不靠譜的酒吧掌櫃。

他是【ONE.一個】的金牌常駐作者,從《我的小姑娘》到《不用手機的女孩》到《一個孩子的心願》,篇篇高贊。

…………

他是作家,繼超級暢銷書《乖,摸摸頭》之後,再度重磅推出新作《阿彌陀佛麼麼噠》。和以往一樣,不虛構、不矯情、不雞湯,只是把多年積澱的故事娓娓道來。文字樸素直白,罕見的真實。

他是個孩子氣的老男孩。

他會自費擺流水席請讀者吃飯,會自費包場請讀者看電影,會在簽名時動不動就給讀者簽“酒吧免單”,會背著吉他忽然間出現在某一個城市的某一個讀者身邊,請他吃一頓燭光晚餐。

第二本書《乖,摸摸頭》熱賣後,他用稿費當路費,一人一琴一本書,玩了【百城百校暢聊會2.0版】。從東北到臺北,從海南到新疆,歷時半年,縱貫中國。百余所高校逢校必爆,場場爆滿。

他說:去他的門票,我只需要一只麥克風和一平方米的舞臺即可,沒搶到座位的朋友,請爬到舞臺上來盤腿坐到我身旁,咱們擠一擠。

他時而很瘋,時而很溫柔,他讀每一條微博留言,他發明了一句口頭禪:阿彌陀佛麼麼噠!

書摘正文:

一個孩子的心願

光陰如潮,大浪淘沙,未來未知的年月裏,這本書一定會被湮滅。

但我祈願這些歌能被傳唱。

若有一天末法來臨,人性扭變,風急雨驟天昏地暗。

願這顆普普通通的種子,能被按圖索驥的人們發現。

願人們知曉。

這個世界,曾經來過一個普普通通的好孩子。

善良是一種天性,善意是一種選擇。

善意是人性中永恒的向陽面。

選擇善意,即選擇天性,即選擇光明。

或許也是在選擇一種永恒吧……

雖然人性在每個人身上的星輝閃光都只是剎那。

一個孩子的心願

(一)

他們並排坐在小屋的角落裏,神情緊張。

很局促,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過時的提包,素色的衣裳,廉價的皮鞋……

簡樸卻整潔,隱隱帶著幾分普通人的隆重。

一看就知他們並不常出門旅行,襯衫扣得嚴嚴實實,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出差一樣。

坐姿僵硬得很,應該沒怎麼進過酒吧,兩個人只點了一瓶啤酒。

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他們應該來自某個小城,安分守己了一輩子的工薪階層。

但我納悶兒的是,他們的反應為何那麼奇怪?

我剛一進門他們就死盯著我看,眼神裏滿是期待和慌張。

孩子的眼睛會發亮,我知道的,卻是頭一次在中年人眼中見到同樣的光亮。

正月的麗江熱鬧,街上遊人熙攘,大冰的小屋裏熱氣騰騰。

人很多,連臺階上都坐滿了,聽歌喝酒聊天,恣意地享受這假日時光。

那天來的大都是眉飛色舞的年輕旅人,學生、職員、背包客,一個比一個年輕。

中年人只有他們這一對兒。

他們應該是夫妻。

我在他倆對面坐下,點點頭,衝他們笑笑。

緊接著我嚇了一跳,我的笑容有什麼問題嗎?為何他們仿佛受驚一樣,緊緊攥住了對方的手。

兩只手攥在一起,攥得發白,四只眼睛愈發閃亮,依舊死盯著我,好像鉤子一樣。

我們之前見過嗎?

出什麼事了,為什麼這副神情?

還沒等我開口詢問,中年女人猛地吸了一口氣,猛地吐出來一句話:終於找到你了,大冰。

她顫抖著聲音探問:聽說,你是個一諾千金的人……

誰造的謠?我慌忙擺手,手剛擺了兩下就僵在半空中。

她雙手合十面向著我,仿如佛前祈願一樣。

她閉上眼睛對我說:求求你……求求你幫我們一個忙。

(二)

在他們開口講述的頭半個小時裏,我並不知道自己會遭遇一個如此虐心的故事。

這是兩個農村中學教師。

他們簞食瓢飲在浙江省青田縣海口鎮,教書育人,安貧樂道。

此次麗江之行是專程為我而來。

他們說,希望我幫他們一個忙,幫他們的兒子一個忙。

兒子叫越陽,1998年10月13日出生,90後。

他的母親看著我的眼睛,著重強調說:越陽是個好孩子。

每個父母眼中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但她執拗地說,他們家的好孩子和別人家的不一樣。

她說她的兒子出奇地懂事。

他們都是農村中學教師,陪學生的時間多,陪兒子的時間少,但兒子從小不哭也不鬧,早早地學會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

早上睡醒,自己乖乖地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地去上學。

問他,他會說,爸爸媽媽上班累,多休息一會兒吧……

她說:我是老師,沒時間過3月8日的節日……下課鈴一響,就看見兒子站在教室外,一邊揮動著節日卡一邊喊:媽咪,節日快樂!

節日卡是他自己裁的,自己畫的,還有一只小蛋糕,他零花錢少,只買得起拳頭大的蛋糕。

女學生們圍著他,逗他,他一本正經地拤著腰,挨個兒教育她們:你們這些婦女啊……都要聽話,不許惹我媽媽生氣!

他說,我媽媽很辛苦的……

這個母親講著講著,聲音弱了下來,雙眼失神地看著我,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咳嗽了一下,她好像被驚醒了一樣,歉意地點了下頭,繼續開口講。

她說:別人家是媽媽哄孩子,我們家是孩子哄媽媽,從小就是這樣。曾經有一個周末的晚上,我帶著越陽去火車站廣場玩,那時候他還很小……我太粗心了,邊散步邊在心中備課,不知不覺就和他走散了。我滿廣場找他,找遍了整個廣場也不見蹤影……

我不知所措了好久,等到終於穩下心神想報警時,電話來了。越陽在電話裏大聲喊:媽媽,我找不到你,我自己先跑回家了,我在咱們家樓下的小店裏,很安全的!

越陽氣喘籲籲地喊:媽媽你別擔心我,你不許哭啊。

那個母親說到這裏,聲音明顯地沙啞起來。

看得出來,她在努力地平抑著情緒。

我遞給她一杯水,她接過來捧在手裏,卻不喝。

她認真地看著我說:真的,他從小就知道心疼人。

我說:哦,我知道你兒子是個好孩子了,但是……

她急急地打斷我的話,自顧自地重復著說:他真的從小就知道心疼人……

她急切地說:

我們越陽學習永遠名列前茅,我們從來沒操心過他的成績,只擔心他的喜好是否太多。學校裏,他什麼活動都樂意參與:廣播站、學生會、演講比賽、朗誦比賽、數學競賽……

光是象棋比賽的證書就有厚厚一摞。

象棋教練說越陽是棵好苗,讓我們送他去省城好好培養。

但越陽拼命對我說,不要不要,媽媽,我下象棋只是興趣愛好。

他怕讓家裏花錢,他怕累著我們,他心疼我們……

越陽還喜歡音樂,學過小提琴,薩克斯考取了十級證書,葫蘆絲在浙江省民樂比賽中拿過三等獎。

拿完獎之後他就不肯再學了,老師怎麼勸他也不聽。

他跟我說,其實樂器裏,他最喜歡的是吉他。

他不說我也知道……學吉他最省錢,不像小提琴、薩克斯的課時費那麼貴。

我當然不肯讓步,哪個父母願意委屈了自己的孩子?砸鍋賣鐵也不能耽誤!又不是借不到錢……

他摟著我的脖子說悄悄話:

媽媽你知道嗎?我覺得音樂這東西很神奇,不論用哪種樂器去演奏,裏面的道理都是一樣的。你就讓我學吉他吧,至於其他的樂器,我將來一上大學就自己掙錢……我有大把的時間去學。

我摟緊他:好孩子,爸媽沒本事掙錢,委屈你了……

他撇嘴:媽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誰有咱們家這麼厲害——我爸爸媽媽都當老師!

越陽學吉他上手很快,他本就有音樂天賦和功底。

吉他是借的,他總是說自己技術低,用不著專門買好琴。

別人還在爬格子、練和弦時,他已經開始自己琢磨著寫歌了。他看書多,歌詞一寫就是半個筆記本,只等著將來學全了樂理就自己譜曲。

他誌向大得很,當作家,當棋手,當歌手……那麼多興趣愛好,卻未曾耽誤學習。他後來從青田小鎮考到省城中學時,成績是最優秀的!

…………

每個母親都愛誇自己的兒子,一誇起來就剎不住車,這個母親也不例外。

這個樸素的母親告訴我,他的兒子越陽考上的是赫赫有名的杭州市文暉中學。

很奇怪,講這段話時,她的表情是驕傲的,聲音卻開始哽咽。

沙啞的哽咽。

…………

據說去學校報到時,越陽手裏的行李是最簡樸的,肩上的行李也是最特殊的。

是一把吉他——為了慶祝考到省城,父母送他的禮物。

從小到大,他收到的最昂貴的禮物。

他彈著那把珍貴的吉他,從初一彈到初二。

從2012年彈到2013年。

(三)

…………

2013年發生了許多事。

廈門BRT快線(廈門市快速公交系統)起火,47人殞命。

上海和安徽兩地率先發現H7N9型禽流感,後續是江浙皖魯閩,以及臺灣。

大範圍的霧霾籠罩中國中東部,從北京到上海,人們惶恐地擡頭看天……

這些公眾領域的大事件被人關註、關心、銘記或遺忘。

2013年的杭州也發生了一件事:

一個孩子毫無征兆地病倒,一對父母一夜間忽然蒼老。

沒有幾個人會去特別關註這件小事。

如無特殊原因,沒有幾個人會關心一個陌生的、普通的孩子的病癥。

大部分人懶得去追問熟人社會以外毫不關己的事情。

大部分身體尚健康的人,並不關心這種病的致病原因到底是什麼。

也並不關心,為何在城市兒童中,這種病的發病率已上升了13%。

2013年,越陽15歲,白血病。

(四)

好似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那個母親虛脫地靠在了丈夫的肩頭。

她流著淚說:大冰,在來找你之前,我們倆讀了你的書。我記得你在書裏寫過:……命運善嫉,總吝嗇賦予世人恒久的平靜,總猝不及防地把人一下子塞進過山車,任你怎麼恐懼掙紮也不肯輕易停下來,非要把圓滿的顛簸成支離破碎的,再命你耗盡半生去拼補……

她靠在丈夫的肩頭流淚,反復念叨著“命運善嫉”這四個字。

她說:到底嫉妒我們什麼?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非要懲罰這麼好的一個孩子……

最觸目驚心的,莫過於中年人的傷心。

一對中年夫妻攤開手掌,彼此給對方拭淚,邊嘆氣邊拭,越拭越多。

這一幕看得我有些難受,但更多的,是一種難言的尷尬。

猶豫再三,我說:大姐,你們的遭遇我很同情,我知道治白血病要花很多錢,也大略知道你們的收入水平,但是實話實說……不是我見死不救,這個忙,我或許很難去幫。

我說:對不起,越陽是個好孩子,但我並不是個有錢人。

他們倆連聲說“不不不”,用力地在我面前擺手。

那個父親苦笑著說:大冰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來找你要錢的,我們當了一輩子教書匠,窮歸窮,骨氣還是有的……

況且,他輕聲說,我們越陽,現在不需要錢。

大過年的,你們不在醫院陪孩子,反而千裏迢迢跑來找我?

不需要錢,那需要什麼?

一個孩子的心願(2)

(五)

那位父親攬住妻子的肩膀,再次幫她擦了擦眼睛。

他擡頭看我一眼,又低下頭,慢慢地說:……兒子很樂觀,他媽媽都要崩潰了,他還反過來安慰她,變著法子逗她開心。他從小就這麼懂事,生病了還這麼懂事,他越這樣,越讓人心疼……

這是個遭罪的病,生病的這兩年,越陽嘗盡了各種化療的苦,每天吃藥打針抽血……但化療間隙病情較輕時,他總不忘學習,我們給他請了家教,文化課與吉他兩不耽誤。

醫院裏的人都喜歡他,護士喊他小鮮肉、小粉團,他給大家彈吉他,大家都給他打氣,他也堅信自己能好起來,經常對我們說,等我病好了怎樣怎樣……

2014年5、6月份,越陽的病情確實好轉了,還重返了教室,上午上半天課,下午在家休息,期末考試竟然還考出了非常好的成績!我兒子是最棒的,從小就是這樣,不管生不生病都是這麼棒!

聽到那個父親說到這裏,我松了口氣,一句“恭喜”還沒來得及出口,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個父親低著頭,愈發佝僂了,鼻尖上清清楚楚懸著一滴淚。

……我們以為他幾乎痊愈了的時候,7月份的骨穿報告也出來了。

骨髓裏的壞細胞有點兒反跳,醫生建議要連續加打四到六次化療才行。於是我兒子又開始了連續化療的歷程,很痛苦,不是人遭的罪,那麼小的孩子……

前四次化療進展很順利,每次都完全緩解。

第五次化療後,他媽媽拿到骨穿報告,哭得肝腸寸斷!我也被這個晴天霹靂轟得差點兒暈倒。

天大的玩笑!這次骨髓裏的壞細胞比7月份那次要高得多,是真正意義上的復發!

瞞不住了。

我把這個復發的壞消息告訴兒子,他竟然出奇地平靜。

他對我說,爸爸,沒關系的,咱們再接著化療。

我憋著眼淚躲到門外去哭。

孩子,你和我說話的口氣像個成年人一樣,你為什麼這麼懂事?你難過你失望你哭你叫你喊出來啊,爸爸不怪你啊,為什麼反倒要你一個孩子來安慰爸爸……

化療越多,對人體的傷害越大,恢復起來也越難。

其實他已經對化療很恐懼了,每一次都是上刑啊……我不明白,他一個小孩子到底是靠什麼才忍下來的。

兒子再次住進浙江省第一醫院。

而我則跑北京、跑河北,聯系骨髓移植事宜,必須骨髓移植了,沒有別的辦法了。醫院聯系好後,我把我們一家人的衣服和被子都托運到了河北那邊……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兒子這次打完化療,細胞漲上來,就去醫院做移植了……

我們一家三口也都抽血進行了骨髓配型,結果都是五個點半相合,還是有希望的。

結果希望沒了。

醫生下達了病危通知書,說我們的兒子很快就要沒了,讓我們準備後事。

我們不懂呀,什麼叫快沒了?

準備什麼後事?不是還好好的嗎?剛剛還說晚飯要吃大餛飩呢!我不信!

他養病期間不是還在好好地繼續寫歌唱歌彈吉他嗎?他將來還要繼續上初中、上高中、上最好的大學……

他還要繼續玩吉他、在大學裏組樂隊,談戀愛、結婚……

…………

是我們當爸爸媽媽的無能啊!

你走了,我們也不想活了。

兒子的身體越來越難受,可他一直說:媽媽,我不難受,過兩天細胞漲上來就好了,你不許哭。他想給媽媽擦眼淚,手都擡不起來了……

兒子在他媽媽懷裏睡著了。

我們等著他醒過來。

這麼懂事的好孩子,我們等著他醒過來……

我看著那個父親,等著他繼續往下說,但他久久沒有開口。

喧囂的麗江正月,街上的嬉鬧聲聲聲入耳,小屋裏卻一片沈默。

(六)

2015年2月11號,奇跡沒有發生。

越陽沒有醒過來。

15天後,越陽的父母來到雲南麗江,帶著他的遺願,坐在我身旁。

越陽的遺願,和我有關。

這是一個任性的遺願。

他的母親對我說,兒子彌留之際,曾留下幾句話。

他說:好遺憾哦,這麼快就離開這個世界了,還沒來得及留下點兒什麼,就要走了。

真的好遺憾,還有那麼多沒來得及實現的心願……

他說他寫了好多歌詞,但看來沒有機會譜上曲子了,如果有人能把這些音樂給做出來,該多好啊……

他說:媽媽,能讓我任性一次嗎?

他說:媽媽,有一個人,他既是作家也是歌手,我讀過他的書也聽過他的歌。這個人神出鬼沒,很難找到,但是媽媽,你去幫我找到他吧,一年不行就找兩年……把我的歌詞交給他,他會懂的。

他說:我看過他的書,我猜他會答應的。

他說:媽媽,我的好媽媽,我從沒求過你什麼,我一輩子就任性這一次,你們一定要幫我去完成這個心願,好嗎?

…………

(七)

正月裏的麗江,人群早已散去的小屋。

越陽的父母忐忑地看著我,沈默地看著我,雙手合十,淚眼婆娑。

可憐拳拳父母心,他們應該是一料理完後事,就趕來雲南找我的。

捧著兩顆碎了的心,帶著一個任性的遺願。

他們下定決心要完成這個任務,雲南找不到我就去山東,山東找不到就去北京,北京找不到就去西藏……

上天安排他們在我啟程回北方閉關前的最後一天找到我。

越陽一定沒有想到,他唯一的一次任性,留給他傷痛中的父母多少折騰。

我可以拒絕一個16歲的孩子最後的任性,哪怕他真的是個罕有的好孩子。

但哀莫大於中年喪子,我沒有任何理由去拒絕這樣一對父母的請求。

我接過了一個U盤。

我說:好的。

(八)

我以為U盤裏只是歌詞。

不承想,歌詞文件夾裏還夾帶著幾段話,是16歲的越陽在得知病情復發時悄悄寫下的,大意如下:

如果我真的運氣不太好,掛了,

我願意無償捐獻我的眼角膜和器官給需要的人。

我生病後,很多人給我捐款,把剩下的錢給其他白血病孩子用吧。

…………

爸爸媽媽去領養一個妹妹吧,我從小就想有個妹妹,你們知道的。

還有,我從小還想養只貓貓或狗狗,請媽媽幫我養一只吧。

…………

這個也是我的遺願,我有好多歌詞,其實我是可以用吉他彈唱出來的,但是貌似目前還不怎麼會寫譜。希望這些歌能被做成音樂,然後任何人都可以拿去使用(算是版權授權吧)。

我只是想留下些什麼,爸爸媽媽一定要幫我實現啊,這畢竟是我最後的心願了。

孩子,不管你最後的心願有多麼任性,他們都會幫你去實現的。

誰讓他們是你的爸爸媽媽……

(九)

一開始,我以為這就是越陽“最後的心願”。

直到幾個月後的一天,我才發現自己錯了。

U盤歌詞文件裏還有一個隱藏文件。

裏面藏著另外一段話。

越陽的父母,我想,或許到了應該讓你們看一下這段話的時間了。

冰叔,如果你發現了這些話,請在我走後半年,再給我爸爸媽媽看。

…………

爸爸媽媽,你們好一點了嗎?

真希望你們能早點好起來,一定不要陪我去了。

因為媽媽說過的,如果我死了,她也不活了……

原諒我的任性。

原諒我留下的那些心願。

我只是想,如果用“讓你們幫忙完成我的遺願”為理由的話,或許可以拖住你們一段時間吧。

就算是我自私吧,讓我一個人走吧,讓爸爸媽媽留下。

把歌詞變成音樂,應該能夠拖住你們一段時間吧,一定要幫我實現啊。

我走了,就讓我的歌陪著你們吧。

還有一個拖住你們時間的辦法,我從小就想有個妹妹,爸爸媽媽領養一個妹妹吧,把我剩下的一切都給她,這樣你們就都能有個完整的家了。

我從小還想養只貓貓或狗狗,請媽媽養一只吧,也許我會投胎成一只小貓或者小狗,再多陪伴你們幾年。

爸爸媽媽,來生咱們還是一家人,好嗎?

不管有多難我都會找到你們,繼續當你們的好孩子。

…………

請允許我解讀一下這段文字。

他確實很任性。

他處心積慮,其實心願只有一句:希望爸爸媽媽好好活著。

(十)

我不是一個多麼好的歌手。

我也不是一個多麼好的作家,甚至曾經一度也不是一個好孩子。

但是我知道這樣一句話:

善良是一種天性,善意是一種選擇。

善意是人性中永恒的向陽面。

我從未想到過,這句話會在一個16歲臨終少年的身上得到印證。

他如流星般劃過,卻用善意短暫點亮了夜空。

是的,人性在每個人身上的星輝閃光都只是剎那。

但正因為有了那一剎那,有些人才變得永恒或偉大。

命運善嫉,這個16歲的少年一定來不及偉大。

但他所選擇的善意是永恒的。

(十一)

越陽的音樂做好了。

我履行承諾,找到了越陽所鐘愛的民謠歌手們,把他的部分歌詞編曲譜曲,並演唱錄音。

越陽的生日是10月,秋天。

屆時,半年之期已到,這本書也應該已經上市了吧。

這篇文章的末尾,我會擺上他的音樂的二維碼。

就當是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吧。

這也是他留給這個娑婆人世間的禮物,送給每一個人的。

光陰如潮,大浪淘沙,未來未知的年月裏,這本書一定會被湮滅。

但我祈願這些歌能被傳唱。

若有一天末法來臨,人性扭變,風急雨驟天昏地暗。

願這顆普普通通的種子,能被按圖索驥的人們發現。

願人們知曉。

這個世界,曾經來過一個普普通通的好孩子。

P.S.(附言):

遵從越陽的遺願,歌詞版權開放,誰都可以譜曲,誰都可以演唱。

我奢望下面這份感謝名單可以更長。

感謝我的姐姐 成方圓

感謝我的兄長 水木年華·盧庚戌

感謝我的兄弟 麻油葉·馬

感謝我的弟弟 好妹妹樂隊·秦昊

感謝我的兄弟 遊牧民謠·王繼陽

感謝我的兄弟 趙雷(手風琴:齊靜,貝司:旭東,混音:姜北生)

…………

感謝你們百忙之中的仗義出手,親自將越陽的歌詞譜曲演唱。

替孩子謝謝你們,替孩子的父母謝謝你們。

大冰於此稽首百拜。

江湖兒女江湖見,恩義必當後報。

玩兒鯊魚的女人

玩兒鯊魚的女人

她說:你知道嗎?走遍了大半個地球,才明白這兩個字多麼彌足珍貴。

我問是哪兩個字。

她輕輕地說:擔心。

你敢拿根棍兒去戳醒印尼巨蜥科莫多龍嗎?

你敢在金塔納羅奧淋上半個月的雨水,等待美洲鱷嗎?

你敢坐著導航失靈的船漂在龍卷風肆虐的巴拿馬海域,三次被雷劈嗎?

你敢擎著兩只冰鎬高原攀冰,在四川阿壩州雙橋溝挑戰WL4高原冰瀑嗎?

你敢在南美海域自由潛,用漁槍捕獵海底十大毒物之一的獅子魚嗎?

你敢冒著被頂翻船的危險,去拍攝求偶期的大翅鯨嗎?

你敢潛入海底貼身拍攝牛鯊、虎鯊、大白鯊嗎?

你敢潛入海底零距離拍攝大青鯊嗎?

你敢摸著兩頭護士鯊哄它們睡覺嗎?

…………

以上種種,我也不敢。

但我的朋友小蕓豆敢。

(一)

小蕓豆是我認識的最亡命的女人,亡命得不要不要的。

很久以來,我對她的評價只有一句話:姑娘,你真是條漢子!

也有人評價她是個長得像林黛玉的孫二娘,那人是拍電影的,叫馮小剛。

還有人評價她真的很漂亮,漂亮到懶得把自己的男朋友介紹給她認識,那人是演電影的,叫Angelababy(演員楊穎)。

小蕓豆不是演員沒演過戲,但她的彪悍事跡海了去了,秒殺很多狗血劇。

有一遭,她去北歐旅行,打電話回來和我聊天,氣喘籲籲的,令人浮想聯翩。

我問她是不是正在啪啪啪,若是的話希望她禮貌地掛斷電話,尊重一下我這個單身狗,同時大家友盡。

她操著溫州話罵我,BBBB了半天……

然後氣喘籲籲地喊:老娘剛捉了個強盜!打電話來和你分享一下!

小蕓豆在挪威首都奧斯陸問路,找海盜博物館。

白天的奧斯陸荒涼得好比大城鄉結合部,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穿著帽衫的小夥子,又高又帥,還很熱情。

小夥子熱情地指了路,又關心地詢問了小蕓豆的國籍、星座、行程,以及是不是一個人來玩兒的……

然後,小夥子掏出一把小折刀,熱情地抵在小蕓豆的喉嚨上。

小強盜拿走了小蕓豆的包包,臨走的時候兩個人還客氣地互道再見。

小蕓豆旅行的履歷豐富,幾乎蹚過大半個地球,她懂得明哲保身有多麼重要,反正包裏也沒什麼錢,就當是賑災了吧。

但走出幾步後,她猛地一剎車!

不對,我相機的存儲卡還在包裏呢!

錢可以不要,幾千張世界各地的照片不能不要。她張開雙臂轉身狂追,火影忍者一樣。

一邊跑一邊喊:包!包!包!包!包!

她一著急,喊的不是英語。

小強盜停下來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奪命狂奔,撞了鬼一樣。

小蕓豆是溫州人,溫州人管包不叫“BAO”,叫作“BO”。

“BO”連續發音的效果,你自行腦補一下。

兩個人一前一後衝過街道衝過小巷翻過圍墻跳過柵欄……

小蕓豆給我打電話分享戰績時,小強盜也在,他趴在地上,小蕓豆的腳踩在他腦袋上。

小蕓豆讓我和他打個招呼,我英語不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How are you(你好嗎)?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句話說得太不人道了。

三月的北歐積雪未消,他的臉一定很涼……

他一定很後悔招惹這個嬌小的中國小姑娘。

南拳,擅長短手連打,以小打大、以巧打拙、以快打慢、穩馬硬橋、以聲助威。

溫州南拳的精髓更是力從根起,勢勢相連。

小強盜一定不知道,這個邊吆喝邊揍他的小姑娘,還是個溫州南拳推馬高手。

他一定也不知道,這個小姑娘練拳舞劍的鏡頭上過CCTV(中國中央電視臺)的頻道宣傳片……

警察趕到時,小強盜的臉已經快被凍在地面上了,眼淚鼻涕流了一地,結了冰。

勇鬥挪威強盜的事跡和圖片,小蕓豆當天就發了朋友圈,過了一段時間,她又刪了。

我問她,這麼珍貴的資料幹嗎要刪?

半天,對話框裏才蹦出來一條回復:怕有人會擔心。

怕誰擔心?

她沒回復我,這丫頭片子不知又跑到了地球的哪個角落,忙著折騰生命。

(二)

小蕓豆膽大,膽大心細人好。

她的胸和她的膽子一樣大,她的腰和她的心一樣細,她的皮膚和她的人一樣好。

和她相處是件愉快的事,她朋友雖多,卻很懂得照顧別人的感受,大家都愛她。

有一次在上海小聚,一堆人在上海一號唱K。

有個北京來的姑娘悶悶不樂,她摟著那姑娘的脖子安慰了半天,又把我喊過去,說:大冰是個婚戀情感作家,懂很多人生道理,讓他開導開導你。

我慌忙逃,呸啊!我是個野生作家好不好,鬼才是“婚戀情感作家”呢,搞得我像個雞湯段子手似的。

沒逃得了,小蕓豆力氣大,掐著我脖頸兒把我給提溜回來了。

那個漂亮姑娘面臨的問題司空見慣:和男票(男朋友)性格不合,生活方式不合,相處得越來越不合,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一臉期待地看著我,等著我指點迷津。

我既不認識這個姑娘也不認識她的男朋友,我能給她出什麼主意?我抿著嘴不說話……

小蕓豆的手掐在我脖子上,收得越來越緊。

她常年攀巖攀冰,手勁兒忒大了,脖子快斷了。

我只好胡謅道:

……女人看男人,一般看他的社會屬性;男人看女人,一般看她的自然屬性。一般來說,這是最基本的男女關系定律,但如果完全按照這兩種屬性來處理男女關系,勢必反受其害。同理,若兩種屬性之間出現了難以調和的矛盾,緣分也是難免早盡……

那個姑娘眼睛一亮,點點頭,說她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我什麼也沒說啊!

…………

幾個月後在網上看到了那姑娘的照片,以及和“國民老公”王思聰分手的消息。

我鄭重聲明:我什麼也沒說和我沒關系不許微博罵我。

我給小蕓豆打電話,搞什麼搞?幹嗎當時不把人家的背景給我說清楚!

小蕓豆奇怪地反問:幹嗎要說背景?管她是什麼背景,她當時都只是個需要人關心的小姑娘而已。

小蕓豆說,你是我朋友,她也是我朋友,朋友就是朋友,理應互相關心、互相擔心,和背景沒關系。

我覺得小蕓豆說得很有道理!

我再次鄭重聲明:我什麼也沒說和我沒關系不許微博罵我。

(三)

小蕓豆是個稱職的朋友。

她是個很樂於分享的人,她常年環球旅行,每到一個地方都給我發照片。知我俗務纏身,沒太多機會踏出國門,她專門拍些罕見的美景給我看:北極圈的劍芒極光,南極大陸的活QQ,東非草原的撒尿大象,湯加15米長的鯨魚,東京澀谷的童顏巨乳,馬丘比丘的旭日陽光……

有段時間,我的電腦屏保圖片每隔幾天就換一張。

她人物拍得也不錯,我最喜歡她拍的一組孩子的照片。她那時給國內某個山區小學籌備圖書館,每年定期親自背書進山,連續背了五年……

其實小蕓豆最擅長的還是潛水拍攝,她基本上拍遍了大半個地球,全中國拍鯊魚拍鯨魚數她拍得最多最好,也最近。

她沒被鯊魚給吃了,沒被鯨魚的尾巴給拍死,真是個奇跡……

總的來說,她是個“五毒俱全”的女人:獨立的處世觀價值觀,獨立的判斷思辨能力,獨特的人格魅力,獨特的生活方式,以及很愛讀書。

我曾不止一次跟人說過,你們都認為我是個旅行達人,但跟這個小娘們兒比,我那點兒旅行經歷當真是毛毛雨。不誇張地講,小蕓豆若有一天提筆寫書描述自己的經歷,基本可以給中國當下的旅行攻略文學畫個句號了。

我勸她寫書,她和我打哈哈。

她說:我的旅行不過是我個人的生命體驗而已,我還這麼年輕,有什麼資格這麼早就來總結人生?這是對我自己不負責任,對讀者也不負責,萬一誤導了大家怎麼辦?

她說,將來再說吧,四十不惑後再寫吧。

我說:小蕓豆你看,那麼多比你還要年輕的人跑了一趟歐洲、美洲,去了幾次尼泊爾、印度、東南亞,就能寫出連篇累牘的人生感言,也沒見有幾個讀者跳出來罵他們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啊,雖然無營養,但也無害啊……

她說:他們寫他們的,關你屁事?關我屁事?

她橫我一眼,兇巴巴地說:大冰,你把安全帶扣上,安全第一。

說這段話時,我們在上海,剛在地攤兒邊吃完小燒烤,她開車送我回住處。

剛吃完東西就扣安全帶,太勒得慌。我說算了吧,總共兩三公裏的路,用得著嗎?

她不依,我不扣她就不開車。

她皺著眉頭說:把安全帶扣上,安全第一!

我扣上,又偷偷松開,她嘎吱一聲在路邊剎住車,彎曲手指關節,往我腦袋上栗鑿。

幹嗎這麼兇,至於嗎?一根安全帶而已啊。

小蕓豆認真地說:不系安全帶,萬一出車禍,你死了怎麼辦?

午夜的上海馬路荒涼,半天才慢悠悠地駛過一輛出租車,怎麼看也不像車禍現場。

我說:小蕓豆,你不是出了名的亡命嗎?你擔的這是哪門子心啊?

我開玩笑說:反正你朋友那麼多,又不缺我一個,死就死了唄……

我說:行了趕緊開車吧,別擔心了。

我喊:小蕓豆,小蕓豆……

小蕓豆,好端端的,你發什麼呆?

我嚇了一跳,小蕓豆,你怎麼哭了?

(四)

小蕓豆頭抵在方向盤上,眼淚順著尖尖的下巴往下淌。

一滴,兩滴,撲簌有聲。

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我傻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小蕓豆,如果我說錯話了我道歉,你別哭了好嗎?你嚇著我了。

餵餵餵,小蕓豆,你怎麼不說話?

良久,她才開口:

大冰,你問過我為什麼要刪掉挪威的那條朋友圈信息,我回復過你,怕有人會擔心……

她說她刪掉那條朋友圈信息時,人在火葬場。

(五)

小蕓豆慌著一顆心,從北歐挪威飛到中國廣西。

廣西南寧火葬場。

左數第一個房間是個老人,第二個房間還是個老人,第三個房間是個年輕的80後。

他是小蕓豆的朋友,潛水夥伴,潛友。

冰櫃上放著透明塑料杯,半杯白酒。旁邊的人說:小蕓豆,他一直念叨著要和你再喝一次酒,看來沒機會了……

小蕓豆不作聲,也沒哭,端起酒杯。

第一次見他穿正裝,西裝筆挺的,看起來胖了點兒……哦,不,是泡腫了。

聽說水太深,壓力太大,內臟全壓壞了,不停地湧血,出水後只能把喉嚨切開,把裏面掏空,怪不得領結紮那麼高。

繞著冰櫃走一圈,他睡得安詳,化了妝,口紅有點兒不勻,臉上隱約有水珠滲出。

小蕓豆伸手敲敲冰櫃……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好像是在催他快點兒起床。

鼻涕和眼淚忽然止不住地淌了出來。

特別難受,從未有過的難受。小蕓豆整個人趴到了冰櫃上,她大聲地問: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不小心?你不是個洞潛高手嗎?那個洞又不是第一次下……為什麼下那麼深?到底什麼原因?

他開始變得模糊,小蕓豆用力地抹去眼淚,他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

屋子裏有音樂,不知是誰的手機,他最喜歡的樂隊是“美好藥店”,是一首“美好藥店”的《奇物葬禮》。

小蕓豆渾渾噩噩地挪著腳步,跟著他。

他的遺體被推去告別廳,小蕓豆跟在後面,看著人們忙前顧後地換照片,換挽聯,稀裏糊塗地聽著不知道誰在講話,稀裏糊塗地,告別會結束了。

當工作人員要把他的靈床推出去時,小蕓豆回神了,撲上去扒開眾人要看他最後一眼。工作人員攔住她,喊:眼淚不要滴在遺體上!請讓逝者安息。

她蹲在火化室邊上哭,四處彌漫著詭異嗆鼻的氣味。

一位臉生的朋友走來問:你就是小蕓豆吧……

那個陌生的朋友說:我也是他潛水時的朋友,他常和我們提起你,誇你人好……還說你這個小妹妹最淘氣,總是讓人擔心。

那個人拍了拍小蕓豆的肩膀,輕聲說:安全第一,別再讓人擔心。

玩兒鯊魚的女人(2)

(六)

小蕓豆和他在邁阿密認識,一起學習CCR(密閉式循環呼吸器)。

他們是誌趣相投的潛友,要好的玩伴。

他是洛南人,性平和,極愛笑,笑聲很有特點,一笑眼睛彎成一道縫。

十多年前從農村來深圳打工,從銷售做起,搏出來十幾家連鎖店。

他和小蕓豆一樣熱愛生活,他愛玩滑板,愛滑雪,愛探洞,愛潛水,是WUD(國內技術潛水組織)的資深成員,2014年,他的洞潛深度刷新過中國紀錄。

他還是個很會照顧朋友的人。

一幫朋友去南美旅行,小蕓豆喝開心了,在古巴的大街小巷裏打著赤腳瘋跑,邊跑邊開心地唱歌。雕零的巴洛克建築群,潮濕腥鹹的海風,一個東方女孩旋轉著瘋笑……

小蕓豆跑累了,一屁股坐在石板路上。

身後顛兒顛兒趕來一頭大汗的他,手裏拎著小蕓豆的高跟鞋。

他見她沒有被車撞死,很欣慰地呼出一口氣,像個父親一樣。

他們一起去墨西哥考洞穴潛水執照。

墨西哥亂,新聞剛剛報道發現了49具無頭屍。他擔心小蕓豆的安全,晚上出門時保鏢一樣護衛在畔。

小蕓豆漂亮,路遇的當地人吹著口哨調戲她,以為她不懂西班牙語。

他清楚小蕓豆的戰鬥力,卻在小蕓豆脾氣爆發前把她死拖活拽地拉走。小蕓豆給他黑臉,他傻笑以對,說:姑娘,闖蕩江湖,安全第一。

他喜歡小蕓豆,兄長式的喜歡,常說:如果我有個你這樣的妹妹就好了,又懂事又漂亮又有本事,就是有時候有點兒瘋……

其實,他瘋起來一點兒也不亞於小蕓豆。

有段時間,他在斯裏蘭卡的YALA(雅拉國家公園)拍攝金錢豹,住在野生動物園區的空地上,濕氣重,他們幾個老爺們兒住在吊床上搖搖晃晃,身旁燃著驅蟲的樹葉,各種款式的蟲子嗡嗡地飛。

小蕓豆去斯裏蘭卡潛水,順路去找他喝酒。他高興壞了,把《妹妹來看我》的歌詞改成“小蕓豆來看我”,逗壞了每一個人。

小蕓豆你要來看我,請你不要走路來;路上的坎坷多,我怕崴著小蕓豆的腳;

小蕓豆你要來看我,請你不要坐車來;車上的流氓多,我怕小蕓豆被人摸;

小蕓豆你要來看我,千萬不要走水路;船上的風浪大,我怕小蕓豆掉下了河;

小蕓豆你要來看我,千萬不要坐飛機;飛機上老外多,我怕把小蕓豆拐出國……

他拎著酒瓶子又唱又跳,舞神上身,嚇得夜棲的動物撲棱棱地飛,人們費半天的勁兒,把他捆在了吊床上。

他的確是喝高了,趴吊床上自己晃,蕩秋千一樣,開開心心地唱了一晚上。

第二天起來,他奇怪地問眾人:咦,我怎麼被綁上了?咦,你們怎麼都是黑眼圈?

小蕓豆給大家帶來了好運氣,小蕓豆一來,金錢豹就交配了。

園區向導說五年來只看到過兩回金錢豹交配,這麼珍貴的畫面趕緊拍下來啊!

小蕓豆的鏡頭不夠長,聽著旁邊哢嚓哢嚓的快門聲,她急壞了,她搶過他的相機猛拍,他讓著小蕓豆,像個被搶了玩具的哥哥一樣,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

他伸過腦袋來眼饞地說:拍吧拍吧,好好拍吧陳冠希……回頭我把你拍的小黃片保存好發到網上……

小蕓豆吼:閃開,你擋著我鏡頭了!

她一個側踢,他飛了出去。

小蕓豆光顧著拍照,不知不覺離得太近,他揉著屁股跑回來,把小蕓豆往後拖回來一點點,壓低聲音道: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遠處的金錢豹支棱起耳朵,少頃,換了個姿勢。

…………

小蕓豆離開斯裏蘭卡時帶走了那架相機的存儲卡,她帶著滿卡的金錢豹照片滿世界遊蕩,一直到了北歐的挪威,差點兒丟了,又迅速搶回。

小蕓豆並不知道,斯裏蘭卡之行,會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

廣西都安大興九墩北洞穴。

水深120米,8/70主氣瓶,氣體剩余0。

HALCYON H75一級頭因為強烈碰撞外殼損壞,並卡有大量巖石。

這是一次意外。

那個兄長一般善待過她的男人停止了呼吸。

34歲,正是壯年。

(七)

上海的午夜靜悄悄,路燈昏黃。

我陪小蕓豆坐在車裏,一包面巾紙用完,又是一包。

我勸小蕓豆:小蕓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曾經歷過類似的情形,雪山上、峽谷裏,要好的玩伴殞命……

她搖頭,淚水甩在車窗上,清晰的點點水印。

他不是玩伴!她哭著說,他怎麼可能僅僅是個玩伴……

她淚眼婆娑地看著窗外,猛吸一口氣。

如果他只是個玩伴,那我早就已經死掉了。

(八)

小蕓豆本應死在紅海。

那是一次深海潛拍之旅。

他們三五個人在北非的蘇丹上船,情緒高昂,滿懷期待,畢竟這條潛水線路第一次有中國人來。上了船後才發現潛水船條件較差,氣瓶密封圈有些老化。

船已出港,開弓沒有回頭箭,況且,瑰麗的紅海海底,可以拍出那麼多驚艷的照片。大家都是熱愛冒險的人,認真開完了安全會議後,決定不推翻原計劃。

第一天沒事,第二天也沒事。是啊,哪有那麼高的危險概率!只要下水前檢查好裝備,怎麼會那麼容易出事故?

小蕓豆那時候註意力全在拍照上,每次出水後,她都惱怒地喊:你過來看看,你老是離我那麼近,老是破壞我的構圖畫面!

他在一旁呵呵傻笑,不辯解,任她發脾氣,他讓著她。

事故發生在第三天。

第三天,小蕓豆撲通一聲跳下水,輕車熟路地下潛到30米處拍照。正拍得興起,突然聽到一陣異響,緊接著,聲音越變越大。小蕓豆心一揪,馬上擡頭,頭頂上全是泡泡,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沸水一樣。

壞了,背後的氣瓶出問題了,該死!下水前忘記檢查了。

水深30米處爆瓶是件恐怖的事情,按照這個速度,很快就會沒氣!

她下意識地去看氣壓表,心裏更慌了——氣壓瞬間從60帕降到50帕再到40帕……

完了!不出意料的話,不到半分鐘氣瓶就會空。

原本瑰麗的紅海驟然變得恐怖,安靜得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小蕓豆心一橫,豁出去了!吸完這最後一口氣,做緊急上升!

不緊急上升一定會死,緊急上升一定會得減壓病,嚴重的減壓病一定會死,但起碼不會這麼快……兩害相權取其輕,她用力吐出肺裏的氣,準備上升。

她一邊吐一邊慌,如果我堅持不到水面怎麼辦?還是會死!

但不吐氣又不行,上升過程中由於深度變化,水壓會變小,不吐氣的話肺會膨脹爆炸……依然是個死!

就在這時,小蕓豆用右眼余光看到一個身影,還沒等她從慌張中反應過來,胳膊被人拽住了,一只呼吸器惡狠狠地塞進她嘴裏。

小蕓豆一下子就不慌了,他來了!

他頂流而來,奮力挾著小蕓豆踢水,兩人共用一個呼吸器共生了十來米。

經過這麼一通折騰,再呼吸時都有些急促。小蕓豆看了下他的氣壓表,立馬又開始緊張了。怎麼搞的?他的氣壓顯示為10帕!

只夠一個人升到水面!

小蕓豆猛地想起《奪命深淵》那部電影裏的場景。

簡直是一模一樣,也是兩個人共用一個呼吸器共生上去,也是氣體不夠兩個人用!

電影裏的女人產生驚恐,搶奪呼吸器,無奈之下男人一腳踹開女人……

那個男人沒做錯什麼。

潛水救援第一課:人有權選擇不去救援,首先要保證自身的安全。

小蕓豆緊張地痙攣起來,她飛速地思索:他雖然和我要好,但也不過是有共同愛好的玩伴而已。這裏是深海,不是陸地,深海有深海的生存規則,他實在是犯不著為了我搭上一條命……要不,我別拖累人家了,我自己松手吧。

一想到自己將永沈海底,她整個脊背都僵了,漆黑的,沒有一絲陽光可以照進去的海底哦……

就在這時,手松開了!

小蕓豆還沒來得及松手,他先松開手了。

小蕓豆心裏咯噔一下,好的,他決定扔下我了……

扔就扔吧,不要踹我。

小蕓豆盯著他面鏡裏的眼睛,盯著他的動作。

他松開手後,把呼吸器塞進自己嘴裏,貪婪地深吸一口氣……又把呼吸器再次惡狠狠地塞回小蕓豆嘴裏。

小蕓豆楞住了,你不是要自己逃生嗎,幹嗎又把呼吸器給我?

隔著清澈的海水,小蕓豆看見他一手舉高,吐氣上升!

他把氣留給了小蕓豆,自己選擇緊急上升。

傻瓜!

小蕓豆一邊上升一邊罵,一邊罵一邊流淚,淚水融進海水,都是鹹的。

傻瓜,幹嗎找死!對你來說,我有那麼重要嗎?

傻瓜,這裏是蘇丹,全球最窮的國家之一,沒有減壓艙,治不了減壓病,就算能治,哪裏能找到直升機送你去醫院?就算能找到直升機,你難道不知道潛水後18個小時內無論如何不能坐飛機嗎?

小蕓豆安全上船時,已經哭得睜不開眼睛,她看到他橫躺在甲板上,以為他快死了,跑過去捶他,邊捶邊罵。

萬幸,他沒死,只是輕微的減壓病癥狀而已,他體格好,紅海留了他一條命。

他喃喃地說困,說想睡會兒,說小蕓豆你別哭了,也別吵了。

他費力地伸出手,敲敲小蕓豆的腦袋,說:記住哦,安全第一,別讓人擔心。

他說:小蕓豆,哭什麼哭,你是我的朋友哦……

他漸漸睡著了,沈沈地打著呼嚕。

小蕓豆抱著膝蓋,坐在一旁抽抽搭搭。

船在紅海的碧波中輕輕搖蕩,頭頂是耀眼的北非陽光。

不是愛人,不是家人,只是兩個死裏逃生的朋友。

…………

(九)

我問小蕓豆:想他嗎?

她沈默了好一會兒,點點頭。

我問小蕓豆:那你以後還會繼續拍照旅行、繼續探險嗎?

她掛著眼淚點點頭,說:嗯。

她說:以前的小蕓豆是什麼樣的,以後就還會是什麼樣的,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完成生命體驗,我自己清楚……但接下來不論我怎麼折騰,都一定會安全第一,不再讓他擔心……也不再讓身旁所有的人擔心。

小蕓豆頓了頓,伸手抹幹眼淚。

她說:你知道嗎?走遍了大半個地球,才明白這兩個字多麼彌足珍貴。

我問是哪兩個字。

她輕輕地說:擔心。

她一邊慢慢地發動汽車,一邊說:大家總說相識容易,交心難。但如果不關心,怎麼可能交心……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應該是相互的,不管彼此身份差異有多大、性格差異有多不同,既然走到一起做了朋友,那朋友擔心你,你也應該擔心朋友,不然還叫什麼朋友呢?

我擁抱了她一下。

小蕓豆,我懂你的意思了,很高興能和你當朋友。

小蕓豆,我以後也會經常去擔心你的,其實你挪威抓強盜那次我就挺擔心你的,萬一你一個小姑娘叫人給揍了怎麼辦……

她一把推開我。

她指著我的鼻子,用溫州話兇巴巴地說:

Fei yu xu gu lei,de ou yu da ji a qi!

翻譯成普通話就是:

少廢話,給老娘把安全帶系上!

(十)

寫完這篇文章時,是淩晨,我在雲南麗江,小蕓豆在北太平洋。

她加入了一個攝制組,計劃把一只體長80米、體重50噸的大王烏賊從深海吸引到水面拍攝。

我很怕小蕓豆被那只深海巨無霸給吃嘍。

因為我們都是熱愛吃烤串的好青年,一起吃過許多次烤魷魚……

我摸出手機,想問個吉兇,電話剛一接通,小蕓豆在那頭劈頭蓋臉地衝我兇:

這都幾點了還不睡覺?天天熬夜是慢性自殺懂不懂?你想猝死嗎?!

我咽了一口唾沫。

隔著一整個地球,我輕聲對她說:

好了好了,別擔心……

小善緣

小善緣

去年今日,大黑天來到小屋門前,這段小善緣,正好一周年。

小屋在五一街文治巷80號,木門,泥巴墻。

小屋若是個道場,大黑天就是護法。

若你來到小屋,請遵守大黑天的安保條例,和它結個善緣。

有個叫大冰的家夥活了三十多年,只總結出一句人生箴言:

無量天尊,哈利路亞,阿彌陀佛麼麼噠。

僅以此句,與諸君結個小善緣。

(一)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的朋友大都有顆逗B心。

平日裏都是平常人,特定的季節才集體變身。

初冬,麗江的旅遊淡季,卻是古城一年中最有意思的季節。

伴著遊客大軍的撤潮,逗B戰士們冬筍一般從地底鉆出來,舒展筋骨,光復失地。

一年一度,家園光復。

沒有了熙攘的人流,古城的石板路凈潔清幽,潛伏了大半年的奇葩們踱步其上。他們笑瞇瞇地背著手溜達,一個個意氣風發,揚眉吐氣。

個個還鄉團,都是胡漢三。

和城市裏不同,這裏交流感情的方式並非只有飯局酒局。

還有耍局,特別孩子氣,卻頗能結善緣。

街面上時不常可以看到一字縱隊。

三五個人排著隊,認認真真齊步走,旁邊還有領隊的。領隊的喊號子: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排隊的人一臉燦爛地回應:A!B!C!D!

路人齜著牙看傻瓜,他們樂呵呵地當傻瓜。

都是幾十歲的人了,招搖過市圖個樂呵而已,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誰說有意思就一定要有意義?

誰說成年人不能像小孩子一樣做遊戲?

有時候喊著號子走完一條街,隊列不停增長,三五個人能變成三五十個人:背著登山包的,拄著老人拐的,踩著高跟鞋的,齜著大門牙的,順拐走的………下至20歲上至60歲,一半常住民,一半遊客。

都是些懂得何時何地解放天性的人,彼此並不知曉身份、籍貫、職業屬性,卻默契得好像在初中校園裏一起做過三年早操,彼此並不矜持。

真正會玩兒的人不會在旺季來麗江,這個季節來的都是好玩兒的人。

好玩兒的人懂得麗江最好玩兒的事兒並非艷遇,而是自由自在的孩子氣。

這些孩子氣的人,每每會聚在小屋門前玩兒遊戲。

300米長的五一街,起始於小石橋,終止於大冰的小屋,隊伍喊著號子走到這裏,不舍得散,於是有時候紮堆兒丟手絹,有時候組團玩兒老鷹捉小雞。

嘰嘰喳喳熱熱鬧鬧,好像小學生的課間操。

我隔著玻璃看得眼饞,有時候忍不住了,就會扛著大黑天跑出去找他們結個善緣。

我一出去他們就跑,稀裏嘩啦跑出去十幾米,再紛紛轉過身來嗷嗷叫。

我說別跑啊,咱們一起來玩兒老鷹捉小雞……

他們當中認識我的狂喊:大冰,泥揍凱(你走開)!不然拿磚頭扔你!

幹嗎不帶我玩兒?我想和你們一起玩兒老鷹捉小雞……

我厚著臉皮,訕訕地衝他們小跑過去。

他們當真撿了塊磚頭丟了過來,然後轉身狂奔,嗷嗷叫著,四散在麗江古城錯綜復雜的小巷子裏。

我扛著大黑天跑不快,好不容易攆上一個穿高跟鞋的,擒住她的手腕。

結果她一低頭,上來就是一口……她啃我的手你知道嗎?她啃我的手。

啃完了以後她叫得比我還兇。

然後就跑了,一邊嗷嗷叫著一邊跑,高跟鞋咯噔咯噔……

我很委屈。

我落寞,摟著大黑天蹲在路邊,撚撚它身上的毛兒,給它看我手上的那圈牙印。

大黑天撲棱一下翅膀,瞪了我一眼,目光犀利如刀。

大黑天是只鷹,活的。

(二)

關於我和這只鷹之間的關系,我一直無法界定。

時至今日,一直說不清誰是誰的寵物……

關於這只鷹的來歷說來話長,還是要從那群孩子氣的逗B說起。

事情源於一頭白菜。

別的白菜論棵,那個白菜論頭,要不然怎會叫人拴上繩子當寵物遛。

遛白菜的人不知是什麼心態,拖著白菜走秀,別的地方不去,專門在小屋門前轉來轉去。五一街的地面是青石板,摩擦力強,他溜達了半個多小時,菜葉子碎了一地,白菜卒。

彼時我在電影院看新上映的《變形金剛》,微信嘀嘀嗒嗒響個不停,各種線報紛至沓來。

等我聞訊趕回去時,遛白菜的人拖著個白菜幫子早已飄然遁去。

據說是個眼鏡男,走的時候笑瞇瞇地向眾人招手示意:我是大冰的讀者,我用我的方式向小屋致敬。

小屋門前圍了一堆人瞻仰菜葉子。

我一邊掃地一邊罵街:致你妹啊致,別人遛狗你遛白菜,有本事你遛變形金剛啊你!你來啊你來啊你來啊……

結果第二天真的遛變形金剛來了。

這次是倆姑娘,長裙飄飄,戴著墨鏡,一個遛霸天虎,一個遛大黃蜂。

當然是玩具,但氣人的是,倆姑娘不僅遛,還在小屋門前彎腰挺胸伸大腿各種擺pose,招搖得要命。

我聞訊端著水槍跑去滋她們,晚了一步,人跑了。

當天我發了一條朋友圈:夠狠!還真遛變形金剛來了……有本事你們明天從南美洲牽只羊駝來大冰的小屋啊!

轉天我午睡未醒,義工小魯的電話打過來了,剛一接通就聽見他在那頭用雲南普通話喊:×你媽!×你媽!

我騰的一下坐起來,土賊!你活夠了是吧!別看你當過狙擊手,分分鐘打哭你信不信!

他慌忙解釋:啊呀!冰哥,不是那個×你媽……是真的×你媽。

我說你有種,你給我等著。

我淡然地摁斷電話,穿著睡衣跑去揍他,跑到一半,收到他發來的微信圖片。

圖片上幾個人揚揚得意地立在小屋門前,還牽著一只肥碩無比的羊駝。憨萌憨萌的羊駝啊,他們從哪兒搞來的?

小魯沒撒謊,是真的cɑo ni mɑ(草泥馬)。等我趕到的時候,小屋門上還有草泥馬吐的口水,門前還有它剛拉的㞎㞎。

我說:小魯你立功的機會到了……掃了去吧。

他人雖笨,幹活卻勤快,一邊捏著鼻子鏟㞎㞎,一邊誇我:冰哥你有召喚術,你真厲害……

召喚術?

既然如此,那就召喚個狠的吧。

我掏出手機來碼字:南美洲的草泥馬都能搞來,想必非洲獅子也不在話下吧?夠膽就明天來小屋門前遛獅子吧。

…………

難道我當真有召喚術?

翌日我去大理辦事,車過喜洲時接到小魯電話,他拖著哭腔喊:救命……

他說:我們現在找了根棍子把門頂起來了,冰哥快回來救我們啊……

我急問:怎麼了,城管來了?

他喊:不是城管……是一群彪形大漢,他們遛獅子來了,獅子啊!……那麼大的腦袋,那麼大的爪子,嚇死人了。

我打死不信,讓他出去拍照片發給我看,他打死都不敢,還特種兵出身呢,連對門賣雜貨的歐琳麗都不如。

歐琳麗是自貢人,那裏有三樣特產最有名:恐龍化石、郭敬明、井鹽。

鹽幫後代膽子大,她冒著生命危險隔著門縫拍了獅子,我2014年7月5日的微博裏有照片。(新浪微博@大冰。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那只獅子哪裏有些不對勁兒,不知道你有沒有同感……)

大冰的小屋門前是異次元的入口嗎?這是要玩兒死我的節奏嗎?

如果我的召喚術真的管用,明天來遛猴子好嗎?猴子猴子猴子!

逗B,咱們死磕到底。

我當真有召喚術。

第二天小屋門前來了個白面書生,牽了只恒河獼猴,活蹦亂跳的。圍觀的人很多,它掀了好多姑娘的裙子,純白的、黑絲的、小熊圖案的、草莓圖案的……

不多說了,關於猴子,自己看微博照片去吧。

我認栽,我服氣了行不行?我好好一個火塘酒吧還要開門做生意養家糊口,咱別玩兒了好嗎?好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

晚了晚了,短短幾天時間,火勢熊熊已不可控,麗江朋友圈開始瘋傳我有召喚術。

小魯說好多人磨拳擦掌等著來小屋門前遛,他們準備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只待我來召喚了。

據說只有我想不到,沒有人家做不到。

小魯掏口袋,說:冰哥,我想了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幫你。

你笨成那樣還幫我?

他從褲兜裏掏出張疊得皺皺巴巴的紙,攤開一看,是張《男人幫》的封面,D罩杯的比基尼女郎。

退伍兵小魯眼睛裏閃爍著希望的光芒,問:召喚這個怎麼樣……

我把他打了出去。

小魯剛被打出去,老兵探頭進來,手裏捏著根繩子,我順著繩子往外看,那頭兒拴著他的親兒子小紮西。

繩子拴在脖子上,還打了個蝴蝶結。

老兵觍著臉笑:我遛孩子來了……

他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

我把他打了出去。

剛把老兵打跑,擡頭看見茶者成子抱著好大一餅普洱茶站在巷子口,茶太大,他一個人抱不動,他老婆豆兒幫他一起抱著。

大茶餅上還垂下來一根繩……我眼尖,看得一清二楚。

成子遠遠地喊:大冰,你是個有文化的人……要遛出文化……

我呸啊!

我再有文化也不允許你們兩口子跑我門前來遛普洱茶!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我分分鐘帶瓶六神花露水跑去你們家茶葉店往茶葉上灑……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既然上天恩賜我召喚術,那怎能輕易濫用?

接下來的幾天,我扛著一把大掃帚反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門神一樣立在小屋門前,遏止了無數起突發事件。

有人把我揮舞掃帚的照片發到朋友圈,配文說我是史上脾氣最臭的酒吧老板,底下被人點了100多個贊。

我也去點了個贊。

點贊後的第二天,那只鷹出現了。

(三)

那只鷹長得很霸氣。

熟牛排什麼顏色,它就什麼顏色。

高約莫有半米,斂目息羽……不息也不行,它被嚴嚴實實地裹在一塊藍布裏,牢牢夾在腋下。

布不夠寬,露出鐵喙鋼爪,硬得發光。

和鷹一起出現的是個老人。

老人面生,膚色黝黑,頭發花白,風塵仆仆。

一人一鷹在小屋臺階上坐了半天,我端著掃帚立在一旁警惕了半天,只等著他拆開布頭開始遛鷹。

十幾分鐘過去了,他們就那麼幹坐著,完全沒有要展開行動的意思。

我等累了,打哈欠。

老人扭頭打量打量我:嫩(你)是環衛工?

一口濃郁的河南燴面普通話。

我搖頭,說自己是這個酒吧的老板。

他點點頭:不錯,當老板的親自打掃衛生,看來我沒找錯人。

他招手示意我過來坐下,又冷不丁把那只鷹擱在我腿上:

嫩叫大冰是吧?俺等嘞就是嫩(我等的就是你)!聽說嫩是全麗江古城最待見小動物的人。

待見小動物?

誰造的謠?

怎麼個情況?

你趕緊把這家夥拿走趕緊趕緊它萬一要是啄我的小雞雞怎麼辦趕緊拿走……

老人說自己從河南來,是個旅行者,途經香格裏拉,從偷獵者手中討下的這只鷹。

本打算放生,扔上天又栽了下來,原來翅根有傷,飛不起來。

行程還很漫長,不可能帶著它前行,聽人說起納西族世代馴鷹,於是老人掉轉車頭來了麗江。

結果遇到的架鷹人皆不肯收,白送也不要。

理由無外乎兩個:一、有傷;二、這個品種的鷹性子太古怪,馴不出來。

那留下養好傷然後放生呢?當然可以,1000元錢拿來。

老人說:賴孫(龜孫)!俺從哪兒弄恁些錢兒啊……

他只拿得出100元錢給鷹上個皮腳絆。

本想做放生攢功德,反倒添了個羽毛包袱,老人心善,不忍棄之不管,坐在小石橋的橋頭瞅著嘩嘩的流水左右為難。

懷裏的鷹太勁爆,引起了圍觀,不知怎的,有人和他聊起了小屋門前的獅子、猴子、草泥馬……

於是他來到我門前,把鷹擱到了我兩腿中間。

老人說:

聽說嫩也信佛,怪好怪好,敢不敢和這小家夥結個善緣,讓他在嫰這兒做做客,養好了傷再放個生……這輩子嫩幫它一回,說不定下輩子它救嫩一遭。

他說話抑揚頓挫,一套一套的,像豫劇念白。

我說:敢倒是敢,但是……

老人打斷我的話頭:敢就中!敢都敢了,哪來恁多球事兒(河南方言,意為“屁事”)。

他起身辭行,說是行程耽擱得太久,著急繼續趕路。

我說:咱倆總共認識不到15分鐘……你撂下個大鳥就這麼走了?

他說:咋?難不成,嫩想請我吃頓飯再走?

我說我完全沒這個意思。

他呵呵一笑:你幫了這麼大一個忙,回頭如果有緣再見,我請嫩吃飯!

我抱著鷹,送老人去停車場。

摩托車無比破,駝袋打著補丁,車把纏著膠布,擋泥板上糊滿滇西北的紅泥巴,車尾插著面小旗:騎行中國。

欽佩欽佩,原來還是個騎行俠。

我繞著車子轉圈,說:大爺你都這麼老了還這麼有追求……註意安全,早點兒回家。

老人說這就是要回去了,回河南。

他說:年輕的時候總想出來走走,沒有錢兒也沒有膽兒,去哪兒都得開介紹信,也太麻煩。終於退休了,閨女女婿又攔著不叫出來……球(河南方言,語氣助詞)!再不出來瞅瞅就進棺材了……反正又不花他們的錢兒。

他說,哎呀不出來不知道哇,原來從河南騎到雲南也不是那麼難,頭一個星期最難熬,屁股蛋兒疼,後來越騎越得勁兒。

他說,哎呀雲南可好,廟多,山多,哪兒哪兒都好玩——就有一個地方不中:處處都吃米線,米線有啥好吃的?塑料一樣,完全比不上燴面。

他還說,還有那些盜獵的也可氣人,信球貨(河南方言,意為“渾蛋”)!

他還說,不過還是出來走走好,每天都認識很多新朋友,隨時能找到人說說話,比待在家裏好多了……

……他嘰嘰歪歪了半天,人越老越嘮叨,話匣子一掀開就合不上,老小孩兒一個。

我左腿站累了換右腿,終於等到他舌頭剎住車。

他重重地拍我肩膀:挺好,這趟麗江也不白來,嫩這個小夥子俺看中,回頭俺請嫩吃燴面。

我說拜拜拜拜……嫩快別客氣了嫩趕緊走吧慢走不送。

摩托車突突突突發動了半天,開走了。

少頃,車又倒了回來。

我說你是我親大爺行不行?咱能不能不聊了?

老人摘下頭盔,手伸了過來:

……把俺秋褲還給俺。

我什麼時候拿你秋褲了?!

他說:就是包著鷹的那塊布。

(四)

第二天我就後悔了。

這扁毛畜生脾氣比我還臭!

第一次餵食是場搏鬥,它掀翻了飯盆,踹翻了水盆,五花肉片撒了一地。

我拿飯盆去扣它腦袋,它縮脖子,又猛地一躥頭,饒我縮手快,衣袖還是被撕開了個三角口子。

它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扯著腳絆滿屋子並著腳跳。

撲騰騰撲騰騰,撲騰騰騰撲騰騰,一只翅膀大鬧天宮。

我滿屋子攆它,撞翻了啤酒塔,碰翻了煙灰盞,滿地狼藉。

義工們害怕被啄,都不敢進屋,抻著脖子在門外擠成一團。

他們惜命,都裝備上了護具,小S圍著大圍巾護住唱歌的喉嚨,老謝捂著棉手套護住彈琴的手……小魯帶著頭盔,摩托車頭盔,奧特曼一樣。

他手裏還提著滅火器罐……恨死我了。

我說:小魯你發什麼癲?它是只鳥不是吐火龍!

小魯說:冰哥,我想到一個辦法幫你……

走走走走走!你笨成那樣了還幫我?

我不睬他,走江湖跑碼頭許多年,奇人異士結交得多,我埋頭翻電話簿。

聯絡了某馴鷹大神後方知曉,此鷹叫,別名土豹。

耶!威風!

上狂下鳥,怪不得如此囂張。

大神說了,鷹、隼、鷲、鳶、雕、鷂、,其中最傲嬌,指望打獵是不可能的,撒手就飛,一去不回,此禽絕情第一。

我說我沒指望它給我逮兔子,但求收容期間能和睦相處,基本遵循一個文明禮貌的主客之道就行……起碼別絕食哦。

大神哂笑:別指望建立濃郁的兄弟感情,是典型的認肉不認人,你搞點兒生牛肉餵飽了它就行。別用飯盆餵,要用皮手套直接遞到嘴前。餵的時候姿態別那麼高,人家不是雞,不受嗟來之食。

還要吃牛肉?還要遞到嘴前餵?

它傲嬌,難道我就不傲嬌嗎?我是養了只鷹還是供了個祖宗?

大神看了照片,說傷的不算重,不用看獸醫,也沒獸醫敢看,讓它自己慢慢養傷就好。張嘴吐舌即為生氣,養傷期間要盡量保障它有個好心情。

……那誰來保障我的好心情?

我懶得去餵它,安排小魯去餵。

小魯專門跑去北門坡買來電工手套,餵的時候戴著摩托車頭盔。

大神的建議還真管用,絕食抗議結束了,牛肉它吃得歡……新問題來了,這家夥一天要吃40元錢的牛肉才飽啊!

隔壁小菜館的老板高興壞了,小屋的工作餐是他們家最便宜的雜醬面,頓頓要饒上好幾頭大蒜,他煩壞了。現在屌絲變身大客戶,一天40元錢,一個月就是1200元錢。

我和小S、老謝捧著面碗嘆氣、心痛,小S的筷子挑起一粒小肉丁,說:它的夥食標準比我們三個人加在一起還高……

我一摔筷子,不過了!……老板,加菜!

老板夾著菜單,一個障礙跨欄翻過桌子,劉翔一般衝過來。

你們家三文魚新鮮嗎?

新鮮新鮮。

你們家松茸新鮮嗎?

老板激動得快哭了:新鮮新鮮新鮮。

我說:那炒盤菠菜來吃吃……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搖晃了一下,一下子捂住心口。

我咳嗽一聲,指著面碗說:……一人再加一個煎雞蛋。

小魯餵了幾個星期後打死不肯餵了。

小屋的義工和我一樣,都是很大方的人,從來不會怠慢客人。

他主要是覺得牛肉膽固醇太高,擔心的血糖血脂太高而影響健康,故而試著減少牛肉分量。唉,人心不古,鳥心亦然,好心沒好報……瞅瞅牛肉的體積分量,先是不動聲色地吃完,然後立馬翻臉發飆,小魯被攆著啄,頭盔花了好幾塊漆。

逃命時被門檻絆倒,頭盔磕得變了形,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頭拔出來。

我把它拴在門前的板凳上。

我說咱倆嘮嘮。

我說讓街坊鄰居評評理,看看你講不講道理。

我說:你一個月吃的牛肉比我三十年吃的都多,你吃了我們一頭牛好不好!吃了我們一頭牛還跟我蹬鼻子上臉,好心收留你,你踩著鍋臺上炕,你你你你講不講江湖道義。

它頭一別,給我個後腦殼。

我說你這是什麼態度!

好吧,客人不想當,那就當寵物吧,藏獒我都馴過,還怕治不了你這個鳥東西。

於是開始熬鷹。

(五)

熬鷹失敗。

不是我熬它,是它熬我……不細說了,太丟人,此處刪去1000個字。

總之,此次熬鷹是斯大林格勒戰役的翻版。

攻堅不成反被略地,書架的最高一層被它霸占。

小屋是火塘,是酒吧,也算是個書吧,我多年來四處購來的書籍蓄滿了整整一面墻。此頗有點兒鑒賞力,傳記文學它不站,旅行文學它不蹲,專門往哲學思辨類圖書上站,左腳踩著維特根斯坦,右腳踏著薩特,翅膀耷拉著康德。

它站得高,頭顱昂得高,神情倨傲,長翅膀的尼采。

小魯說看起來它才像老板。

好處也是有的。

自打它霸占了書架,老鼠和貓都不過來毀書了。

麗江的貓很奇怪,不僅不抓老鼠還常沆瀣一氣。老鼠偶爾跑來啃書磨牙,它們天天跑來書上睡覺。

睡也不老老實實睡,精裝本硬皮書上印橫七豎八的爪子印,還專在新書上拉㞎㞎。

不怕人的,空啤酒罐子丟過去,只換來懶洋洋一個白眼,然後慢吞吞地伸懶腰,邁著方步在書架上踩來踩去。

小屋是陋室,屋頂的窟窿和碎瓦是它們的貴賓通道,堵上一回它們捅開一回,我在屋裏貼上大狼狗照片也沒有用,轉過天來就撓成紙片片了。

鬧得最兇的時候,一群野貓霸占了我小屋的二樓,每天深夜一點組團回來住“如家”。有時候我們打烊晚,營業時間拖到兩三點,它們蹲在屋頂上啊嗚啊嗚,高一聲低一聲地罵街。

一邊罵一邊踢磚踹瓦,摔摔打打。

理直氣壯的,搞得好像它們付過房錢一樣!

現在不一樣了,一來貓全撤,一只不剩。

也有些不甘心的,躲在破瓦窟窿裏伸腦袋偷瞄。誰露頭,拿眼睛瞪誰,錐子一樣,紮得野貓胡子直哆嗦。

它一拍翅膀,屋頂上立馬沒了動靜,過路的野貓屏息罰站,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踩出一腳,緊接著玩兒命狂奔。

過江龍懾住了地頭蛇,小屋自此是的地盤了,如此甚好,小屋多了一個護法。

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大黑天。

密宗說法,大黑天是大日如來[① 大日如來,釋迦牟尼佛的三身之一,表示絕對真理的佛身。

]①降魔時示現的忿怒相,示現二臂、四臂、六臂瑪哈嘎拉②[② 瑪哈嘎拉,梵語,意思是“大黑”,即“怙主”之意。

],具有息、增、懷、誅四種事業法,是佛教中殊勝③[③ 殊勝,佛學術語,丁福保《佛學大辭典》闡釋:事之超絕而稀有者,稱為殊勝。

]的智慧護法。

而且還是尊財神……

有了這麼個威風的名字,感覺忽然就不一樣了,我們自己做木工,打了個木頭盤子釘在書架上,請它住在裏面。

木盤子類似佛龕蓮花座,大黑天蟄在其中頗有威儀,每天再餵肉時感覺像在上供,多了三分莊嚴隆重。

小魯是大理白族人,骨子裏自來本主信仰,他沒敢再克扣大黑天的口糧分量,每次上完供還給它鞠躬,戴著頭盔鞠躬。

小屋默認了大黑天存在的合理性,它罩著我們,它是老大。

(六)

處得久了,大黑天詭異的一面慢慢浮現出來。

簡直太奇怪了,它居然懂音樂。

大冰的小屋是民謠歌手根據地、流浪歌手大本營,每天人來人往,歌手如曲水般往復流動。

歌手多,曲風自然不同。

靳松沈重、大軍柔情、老謝質樸、阿明嘶啞、小周小宋小清新、王繼陽巴薩諾瓦民族風……

第一個發現大黑天不對勁兒的是王繼陽。

他彈唱《小貓》時忽然跑了調,合著走調的琴音大叫:大黑天在給我打拍子!

客人們問:什麼大黑天?誰是大黑天?

我說:沒事沒事,哈哈哈……他在試驗一種獨特的人聲solo(獨唱),哈哈哈,接著唱,別停別停,哈哈哈。

客人們用欽佩的眼光看著王繼陽,繼續托著腮聽歌。

一般來說,大黑天吃飽了就不會折騰,無聲無息地窩在木頭盤子裏閉目養神。

為了不嚇跑客人,一般晚上營業時,有客人問及書架上的那團黑影,我都說是標本。

它會打拍子?王繼陽你眼花了吧?

我發現我的眼睛好像也有點兒花……

怎麼大黑天在有節奏地晃腦袋?

我把手鼓搬過來,和著王繼陽的節奏敲起來。

大黑天的腦袋晃得更厲害了,一邊晃一邊還劈著叉站了起來,幅度越來越大,貓王一樣……沒錯了,是在打拍子,且嚴絲合縫卡著律動!

我哈的一聲樂了,指著大黑天喊:沒想到你還是個文藝青年!

王繼陽扔了吉他,也指著它喊:我就說吧,它會打拍子!

客人們集體嚇了一跳,集體順著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大黑天受了驚,轟的一聲振開雙翅,撲騰騰撲騰騰,一米多寬的大黑影。

活的!

客人們集體起身,嗷嗷叫著往門外擠……

當日損失慘重,無良客人踩翻了門口收賬的小魯,集體逃單。

王繼陽頗為得意——唱歌鷹都給打拍子,太激奮人心了。他後來帶著這份自信登上了太湖迷笛音樂節的舞臺。

回麗江後,王繼陽跟小魯說,他那場演出時,臺下每個人都在打拍子。

……好像臺下總共來了五十多個人。

剩下的幾萬人都跑去另外一個舞臺給馬打拍子去了。

奇怪的是,馬遊蕩到小屋來唱《南山南》時,大黑天反而沒給他打拍子。

靳松的浪子訴說,大黑天不打拍子;大軍的塵世頌歌,大黑天也不給打拍子;阿明的滄桑往事、老謝的江湖遊吟、路平的聲嘶力竭……它閉目養神。

小S一張嘴,它立馬就精神起來了,拍子打得特別積極。

小S輕快地唱:皇後鎮、皇後鎮,你像個美麗的女人……

大黑天翹起一只爪,一邊搖晃一邊金雞獨立。

還有一個人的拍子它打得積極,叫秦昊,隸屬於一支叫好妹妹的樂隊。

我的天,小秦一張嘴,大黑天搖頭晃腦從頭到尾。

秦昊罕見的孝順,旅行不忘帶著奶奶姚女士,祖孫倆走到哪兒都手牽著手。

我怕把老人家嚇出高血壓,提早擋了塊板子遮住大黑天,遮得住翅膀遮不住頭,它腦袋一探一探的,彎喙一明一暗的。

老奶奶姚女士瞇著眼睛,陶醉在大孫子的歌聲裏,並不知道腦袋頂上還蹦跶著一只活老鷹。

…………

漸漸摸到一個規律,大黑天的音樂審美取向是很鮮明的。

它這只不怒自威的飛天猛禽,鐘愛的是文藝抒情或小清新。

可惜可惜,我一直沒探到大黑天的底線。

大冰的小屋唱的多是嘶啞深沈的原創民謠,沒人唱陳綺貞蘇打綠五月天……

小善緣(2)

(七)

文藝青年大黑天的民謠情結越來越明顯。

它開始點歌!

它摸到了我們的演唱曲目規律,每逢鐘愛歌曲的前奏音符即將響起,立馬站起來熱身。

你必須依著它的性子來,隨便換曲目順序萬萬不行,它記性太好了,哪首歌後面接哪首歌一清二楚,一旦白激動了就發脾氣。

歌手畢竟不是上班族,沒那麼多條條框框,大都很隨意,唱得開心了即興調換曲目是常事。

這可犯了大黑天的大忌,它分分鐘展開雙翅嚇唬客人,各種做俯衝狀,直到你換回它想聽的歌方息。

小S說心很累。

王繼陽安慰他:你就當是在寫字樓裏上班,遇到個更年期的女領導。

還有更恨人的。

有時候,我下午躲在小屋寫寫文章,放放西北民謠光盤當背景音樂,它不愛聽,各種折騰。

依著它的性子,換張小清新光盤,它還是折騰。

我快進一首,問:是這首嗎?

它依舊折騰。

我再快進一首:是這首嗎?

…………

大爺,是這首嗎?

你是我親大爺,是這首嗎?

…………

它是老板,我是點歌小弟,一首接一首非要換到它滿意為止。

還必須打到單曲循環,不然還是折騰。

具體歌名不說了,自己猜去吧。

那首歌,我一個鐵骨錚錚的野生直男作家陪著它聽了一萬遍,不僅寫出來的文章敏感縹緲,還差點兒自己把自己掰彎。

…………

有一個時期,大黑天開始變本加厲。

除了點歌之外,它開始涉足另外一個比較敏感的領域。

小屋自來有小屋的規矩,比如拍照不許開閃光燈,聽歌時不許說話。無他,小屋是湖,歌手是魚,給歌手一個水溫適宜的遊弋環境而已。

這裏不是常規意義上的酒吧,沒有骰子和艷遇,只有啤酒和音樂,喝酒聽歌之外,不提供其他任何服務。

民謠是種訴說,歌手傾訴,客官傾聽,方寸江湖,萍水相逢,彼此平等。

安靜聽歌的人,一瓶啤酒坐一天都可以,喝不完還可以存起來。反之,聽歌時制造雜音的人,果斷攆出去。

小屋的規矩在嚴格秉行了許多年後,慢慢松動。

不是執行不嚴,而是法不責眾。

這是個自媒體時代,智能手機和各種手機社交APP(智能手機的第三方應用程序)是最好的摯友和閨密,一兩年了,我沒在小屋遇到一個坐一晚上不翻看手機的人。

最初陌陌、微信提示音叮叮響的人是要攆出去的……後來讓步了,都響,多與少而已。

奇了怪了,現在的人聽歌時手機都不愛調靜音……

是有多孤獨?到底是怕錯過什麼?

再後來,讓步於那些聽語音、回復語音的人。

不讓步不行,大部分人已經退化到懶得動拇指打字了,能用語音就不打字,用吧用吧,累著你怎麼辦……只是,小屋秉承老麗江火塘的規矩,不用音箱和麥克風,屋子小,歌手吉他清唱,不停冒出來的刺耳語音,像空酒瓶子撲通丟進溪水裏。

這是麗江最後一家民謠火塘,最後一個只清唱原創的小國度,給它點兒空間,讓它多殘喘幾天又如何?

時至今日,底線後退不斷,只求別在歌手唱歌時明目張膽地接打電話,堂而皇之地旁若無人就行。

其實連這一點也極難保障,這幾年來客人的上帝意識越來越強。

說輕了不管用,說重了甩臉子走人,轉臉變黑粉說對你很失望,轉天微博上罵你裝×、耍清高、裝藝術家,然後宣布取消關註。

消就消,宣什麼宣?

關註或取消關註是你的權利,就像換臺一樣。

很好奇,你在家看電視換臺時,每換一個頻道,還專門登報發聲明去通知一下電視臺?

苦笑加心痛你。

別老說別人裝×,當你罵人裝×時,往往是因你自己太low(低)。

心痛你太low。

…………

也只能在這裏發發牢騷嘍,微博上永遠是掰扯不清楚任何話題的,只要你有觀點,就一定有人跳出來當敵人。

不怕暴民散德行,只懼聖母婊,一句話說不好立馬被居高臨下,說你不包容沒度量,以及,對你很失望。

…………

綜上所述,我一度對小屋唱歌時不說話的規矩失去了信心。

萬萬沒想到,挺身而出的是大黑天。

它一泡㞎㞎噴出來,換回一方天下太平。

大黑天的㞎㞎是稀的,純白色的,乳膠漆一樣的。噴射力極強,射程近兩米。

白色㞎㞎啪的一聲糊在那個人的肩頭,他正在打電話。

眾人側目,老謝停了吉他,那人慘叫一聲:我招誰惹誰了!

我說:你五講四美誰都沒惹,趕緊擦擦。

我問要不要幫他把外套幹洗一下,他氣哼哼地脫下來丟過來。

小意外而已,繼續唱歌。

十分鐘不到,電話鈴聲又響了,老謝皺著眉頭彈琴唱歌,他憨厚,沒說什麼。

那人接電話,一個“餵”字尾音未斷,他又慘叫一聲……

這次大黑天的㞎㞎噴在他胸口正當前,像是開了一朵美麗的玉蘭花。

怎麼又是我!

不能再脫了,再脫就要打赤膊了,那人郁悶地走了。

他坐在離大黑天不算近的地方,奇了怪了,怎麼別人不噴專噴他?

老謝說,大黑天是故意的,他說他看見大黑天撅著屁股瞄準了半天。

不對哦,它不是不太喜歡你的滄桑情歌嗎?怎麼會出手幫你?

老謝堅信自己的發現,他很感激大黑天仗義出手,打烊後專門給它開專場,抱著吉他唱了好幾首他自己認為的“小清新”。

“老司機,帶帶我,我是大學生。老司機,帶帶我,今年十八歲……”

第二天,歷史重演,這次是王繼陽正在唱歌,被噴的人也是正在旁若無人地接電話。

半個腦袋都白了,他以為鷹屎有毒,嚇瘋了,蹲在門口用啤酒洗頭。

這個被噴的人坐在角落裏,從大黑天那廂看過來,幾乎是個死角。王繼陽說一屋子人都看見了,“彈道”詭異,大黑天別著爪子找平衡,貨真價實地瞄準了半天。

王繼陽天津人,嘴特別嚴……

一天工夫,半條街都傳開了:誰擾了大黑天聽歌,誰白了少年頭。

架不住三人成虎,僅一周,傳言增肥成謠言,傳回到我們耳朵裏:誰不讓大黑天聽歌,它不讓誰長頭發。

一堆人喊著“一二一”,排成一字縱隊,由我帶路,去瞻仰大黑天之風采。

他們都戴著帽子,圍著書架嘖嘖感嘆,有好事的人央求我彈起吉他,然後一堆人集體掏出手機打電話,南腔北調七嘴八舌。

大黑天冷眼旁觀,巋然不動。

忽然,它一個振翅騰空,在皮腳絆能扯開的最大長度裏漂亮地轉身。

噗……帽子白了一片。

還會掃射?!

好厲害!

小屋自此安寧了好久。

我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斥巨資,從隔壁小飯店買來100元錢的牛肉給大黑天上供。

它慢條斯理地吃,吃了約40元錢的肉就停了嘴。

我說:您別客氣,再多來點兒……

它不理我,嚴肅地仰起頭,微微展了展翅。

明白明白……

我顛顛兒地跑去開CD機,一首一首地快進小清新歌曲……我最喜歡幫你點歌了,特有一種人格升華的感覺。

單曲循環!必須單曲循環!

(八)

小屋的產業結構,也是因為大黑天才調整變化的。

明天來得太快,容不下昨天的慢生活。

麗江在飛跑,越來越熱,越來越火,店鋪和遊客越來越多。

好玩兒的人越來越少,同道中人大都漸漸撤離這個玉龍第三國。

他們問我:大冰,什麼時候撤?

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我扁舟散發無牽無掛,說撤就撤。

只是,我撤了,小屋怎麼辦?

麗江的火塘民謠時代漸漸雕零萎縮。

不用麥克風不用音響,只唱原創民謠的火塘全倒閉了,大冰的小屋是最後一家。

有人說:是哦,小屋是麗江的一面旗,不能倒。

當然不能倒,於我而言,它哪裏僅是間小火塘,它是一個修行的道場,是我族人的國度,哪怕有一天我在麗江窮困潦倒捉襟見肘了,捐精賣血我也要保住這間泥巴小屋。

可撐起這面旗,又談何容易?

房租跑得太快,整條街的房租從四位數漲到五位數,再到六位數,快得讓人跟不上腳步。

是哦,當主持人的收入頗豐,當作家版稅收入也不少,可既然秉行的是平行世界多元生活的理念,怎麼可能拿別的世界掙來的錢養活小屋?

每個人都有權同時擁有多個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但它們彼此之間理應是平行關系。

筆是筆,話筒是話筒,小屋是小屋。

北京是北京,濟南是濟南,麗江是麗江,每一個世界都理應認真對待,也理應經濟獨立,唯此方能彼此平衡。

小屋是獨立的,不能寄生。

可惜,於小屋而言,我不是個靠譜的掌櫃,快交房租了,還差一萬元。

一年又白幹了,還差一萬元。

厚厚的一沓人民幣擺在面前,紅票子。

紮著愛馬仕腰帶的人說:你想清楚了沒?到底賣不賣?

我說:雖然麗江是納西族聚集區,允許養鷹,但再怎麼講它也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私下買賣犯法……

他說:第一,這鷹不是你買來的;第二,我們後天就開車走了,沒人知道你賣。

他們是開著房車車隊來自駕遊的土豪,他替他老板來買大黑天。

他老板在小屋聽歌時驚訝於大黑天的特異,執意要買。

老派的生意人大都迷信,說正好是本命年,養鷹能化煞,能轉運保平安,且大黑天罕見地有靈氣,名字也吉利,利財。

我說:我答應過一個老人,養好了大黑天的傷就放生,就這麼把人家賣了,覺得挺不好的……

他說:我們也沒打算養它一輩子,買回去養兩天也會放生的,誰放不是放?

他手指點點那沓鈔票,笑著說:對你來說,這基本就算是白撿的錢……你其實也不是不想賣對不對?不然也不會和我談這麼久。

一寸厚的紅票子,我眼睛擱在上面,半天拔不出來。

只要一伸手,房租就夠了。

他見我不說話,取過皮夾,又拈出一沓錢來摞在上面。

“做生意不能太貪心,總共一萬五千元,不能再加了,我們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誰讓我老板喜歡……爽快點兒,行還是不行,你一句話。”

我看一眼大黑天,書架上正閉目養神。

…………

我說:讓我考慮一下,明天答復你……錢可以先留下,不行的話明天還給你。

他約好了次日見面的時間,然後走了。

他沒把錢留下,把錢帶走了。

屋子裏的氣氛怪怪的,眾人做著營業前的準備,各忙各的,都不說話。

老謝抱著吉他偷偷看我,欲言又止。

最先開腔的是小S,他說:冰哥,別賣大黑天好嗎?大黑天脾氣那麼臭,那幫人如果虐待它怎麼辦?我在小屋賣明信片掙了一些錢……

他一張嘴我就知道他要說什麼,我說打住,你那些錢是存來環球旅行找下一個皇後鎮的,不要動。

老謝插嘴說:我在小屋賣碟攢了一些錢,一時也用不上,先拿去交房租吧。

那是你用來出詩集的錢,不能動。

老謝說:就當是先借給你的好不好?小屋不能倒閉啊。

不好,不好意思,我傲嬌,從未向人借過錢。

王繼陽說:之前有人想買我的馬丁吉他,咱別賣大黑天,我先賣吉他好嗎?

滾蛋!

我罵他:你見過戰士賣槍嗎?一個歌手,居然要賣吉他?任何情況下都別他媽說這種話!

他衝我嚷嚷:大黑天和咱們是一家人,吉他不能賣,家人就能賣嗎?這樣仁義嗎?!

他聲音太大,驚醒了大黑天,犀利的目光掠過,它在書架上抖擻一下羽毛。

我說王繼陽你閉嘴行不行,我沒本事養活小屋我明天就回去取錢去我破例……

一想到要用別處掙來的錢貼補小屋,劈頭蓋臉的失敗感。

小魯說:冰哥,我想了一個辦法幫你。

你笨成那樣了還幫我?

……你說說看。

小魯說他的辦法絕對管用,保證湊夠房租錢……不過要我先承諾不賣大黑天。

為了讓我的承諾沒有回旋的余地,他嚇走了那幫要買鷹的土豪。

他是個笨得不按常理出牌的奇葩,我猜不出他用的什麼辦法。

小魯掰著指頭給我算賬:

小屋之所以總虧,一是因為掌櫃不會做人,脾氣又臭,又整天板著臉,而且見了美女老是免單。

二是因為火塘這種模式本來就難掙錢,沒有音箱沒有話筒,沒有骰子沒有艷遇,唱的歌又太清淡,自然沒有辦法招攬來高消費的大客戶。

三是客人太不把自己當外人,總是逃單。

小屋的歷史上曾經一度很多年不收酒錢,那時客人少,房租便宜,賠得起。

最近兩年房租貴了開始收酒錢,也是出門後給錢,喝多喝少憑良心交費,但可惜“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大量客人樂得撿便宜,明明喝了酒,出門說沒喝,明明喝了快一打酒,出門說只喝了一瓶——不賠才怪!

他說:麗江酒吧的運營成本太高,其他店的啤酒都是五六十元錢一瓶在賣,而且大都是起碼半打起賣。咱們家每個人40元錢門票含一瓶啤酒,已經是低於市場價格了,而且一瓶啤酒可以坐一天。冰哥你別有心理壓力,客人們會理解的。

理解個屁!

按照小魯的主意運營了半個月,罵聲一片,不少人吐槽:大冰的小屋也變得商業化了,喝酒必須花錢了。

他們說,你看你看,大冰最近都胖了一點兒,越看越不文藝了。

不過房租湊齊了,一個月的門票收入幾乎抵得上過去半年的流水。

當奸商原來這麼開心……

我卡在合同約定的最後一天跑去見房東,更開心的是,房東不知我們改變了運營模式掙到了錢,他擔心我賣血交房租搞出人命,給打了折。

好開心,打了九五折,省下好幾千元錢呢。

小魯動用畢生智慧想出來的辦法拯救了小屋,大黑天也終究沒有被賣走。

但終究到了它該離開的時間。

傷養好了,該和它說再見了。

(九)

定在大年初六放生,吉日,宜遠行。

初六送年,一並給大黑天送行。

眾人皆無異議,雖不舍,但皆知這是個必須履行的承諾。

那段時間,小屋會拖到很晚才打烊,客人都走光了,小S、王繼陽還是抱著吉他唱歌。

唱的都是小清新,聽眾只有書架上那一個。

小魯不在隔壁飯店買肉了,他去跑忠義市場,每天騎著小電動車繞過整個古城,鮮肉掛在車把上,一路滴滴答答。

…………

沒人喜歡離別,尤其是自此相忘於江湖的離別。

我也不喜歡離別,但我更抵觸離別前的矯情,既然自此相忘,何必十裏長亭。

但這次破例,大黑天走的時候,我會送行。

初五日,天晴。

龍丹妮來麗江玩兒,我把她灌個半醉,領她一幹人等回小屋聽歌。

一進門兒她就叫喚開了:啊……耶!你還玩兒這個?你還養了只鷹當寵物!

湖南人不說“哎呦”,說“啊耶”,聽起來蠻萌的。

我學她的口音:啊……耶!不是我玩兒它,是它玩兒我,我是它的寵物才對……

我說你別伸手摸它,它的脾氣比我們山東人還衝,比你們湖南人還猛。

關於翌日放生大黑天的事,我借著酒勁跟龍丹妮聊了聊。

我說申酉皆吉時,我們打算爬到房頂,解開腳絆,迎著晚霞余暉,把它衝著天上扔。

炊煙裊裊,青瓦鱗次櫛比,它飄搖長空,漸行漸遠……

然後我們爬下房頂吃餃子去。

龍丹妮說:啊……耶!不好不好。

哦?願聞其詳。

她認真地說:你這個畫面構圖有問題……

我說我要去的是大冰的小屋的屋頂,不是湖南衛視的演播廳。

她叼著雪茄,鼻孔裏噴出兩條煙:嗯……那你這個故事情節處理得也有問題。

龍丹妮告訴我說,既然放生,就好事做到底,放得徹底一點兒啰。

她說據她的觀察,麗江城區面積太大,飯店也多。

傍晚時分每條街都是炒菜香,萬一人家老鷹同學飛出去之後不樂意飄搖長空,偏樂意一個猛子紮到某個飯店的廚房裏找肉肉吃怎麼辦?

萬一叫人拿個盆兒給扣住了怎麼辦?

我一拍大腿,是啊,紮到川菜館裏了還好說,萬一紮到廣東菜館裏了呢?

白灼?清蒸?

龍丹妮說:所以啊,這個放生不如放得徹底一點兒,三十裏外不是玉龍雪山嘛,蒙上腦袋塞進麻袋,車先繞著麗江兜圈子,然後拉到雪山腳下,撤掉蒙眼布餵飽生牛肉,一拍兩散。

最重要的是,她指著大黑天說,黃昏雪山下的離別……多有畫面感。

就這麼定了!喝酒喝酒,明日赴雪山。

龍丹妮問:它怎麼老是瞪我?

我說沒事兒沒事兒,它向來這個德行,沒事兒沒事兒,咱們接著喝酒,只要一會兒唱歌時你別說話就不會有事兒……

後來就接著喝酒,沒事……或者說,沒什麼大事。

…………

大黑天噴了她一脊梁白色㞎㞎!而且量還特別大!

龍丹妮素質高,聽歌時確實沒說話,那天來的客人素質都很高,沒任何人制造雜音。

奇了怪了,這是大黑天第一次無緣無故欺負客人。

龍是電視界前輩教母,手底下快男超女的粉絲軍團加在一起有一個億,鬼才想和她打冤家。

那就趕緊找話圓唄。

我說:啊……耶!好彩頭!恭喜恭喜啊!

她攥著一掌的白色,將信將疑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介乎發笑和發怒之間。

我紅著臉大喊:這可是從天而降的鷹屎運啊!可比狗屎運厲害多了!……你現在做什麼生意呢?看來今年要上市了!

龍丹妮很高興,後來背著一脊梁的好運,回客棧洗衣裳去了。

再後來……幾個月後吧,聽聞湖南廣電計劃整體上市的消息。

那天龍丹妮走後,我指著大黑天罵:

不懂禮貌!沒有家教!能往沒惹事兒的客人頭上拉㞎㞎嗎!

我拿個棍兒戳它。

它裝睡,閉著眼睛不睬我。

門嘎吱響了,對門雜貨鋪的自貢小妹歐琳麗過來串門,手裏還提著一小塊兒牛裏脊。

她依依不舍地說:聽說大黑天明天走,我過來送送它……

話音未落,唧的一聲,歐琳麗的腦袋白了。

大黑天噴了她一腦袋㞎㞎。

它明顯是故意的!

歐琳麗的胸再平,也是個女孩子呀,大黑天今天是發的什麼癲?怎麼連自己人都噴!連女孩子都噴!

歐琳麗白著頭、黑著臉,拎著牛肉跑了。

一邊跑一邊用自貢話喊:恐怕不是逮喲……(自貢方言中之經典感嘆句)

我實在看不過去了,仗義執言道:人家專門買了牛肉送你呢!臨走了還這麼不懂事,將來出去了怎麼在社會上立足!

唧的一聲……

我沒能躲得開。

臉上。

原來鷹屎是燙的……

我發現問題出在哪兒了!

我把眾人都拽到門外,挨個兒交代。

小魯第一個進去做實驗,半分鐘不到,頂著一身白㞎㞎出來了。

我說你是按我交代的說的嗎?“送行”這個詞你確定你說了嗎?

他說:嗯呢!

老謝第二個進去,出來後很委屈地說:我的詩剛念了頭一句,剛說了聲“送你走”,它就直接拉了我一身,大過年的,新衣服啊。

…………

我擔心大黑天把自己拉死,沒敢再試。

它的驚人之舉向來多,算了,反正明天就走了,發脾氣就發吧,萬事由它。

(十)

王繼陽開著他的眾泰5008小破車,我抱著大黑天坐在副駕駛座上,小屋的一家人罐頭一樣塞在後座。

顛顛簸簸,玉龍雪山腳下的小山坡。

地方到了,他們卻都不肯下車。

小魯說:冰哥,我和大家商量了一下……我們心裏都有點兒難受,能不能你自己上去放生。

你笨成那樣了還知道搞串聯!

你們不放生,那你們跟著來湊什麼熱鬧!

你們都難受,就我好受是吧?我在你們眼裏是有多鐵石心腸?

我摔車門走了,走出去十幾米,他們在背後喊:

咱們還沒和大黑天合影……

能不能一起合個影再送它走……

合你妹啊合!

一幫大老爺們兒,脆弱到連送行都不敢,那還要什麼合影?留著以後觸景生情嗎?別矯情了……

我頭也不回地往小山坡上爬。

一人一鷹攀到坡頂,迎著北風,頂著萬裏長空。

夕陽正好,豪情填膺。

此情此景,豈能無酒!

……還真沒酒,忘了帶了。

無酒當有詩!遂即興口占一絕,為君送行:

錦衣難縛浪子心,

鬥室豈能囚鷹隼。

萬裏碧霄終一去,

今朝我做解絳人!

一邊念詩,一邊解開它的腳絆。

尾字念完,手用力一揚,撲啦啦啦一陣響,大黑天振翅高飛升了天。

飛得真高……

飛起來三四米高,之後一個漂亮的拋物線,落向不遠處的地面。

怎麼個意思?翅膀的傷不是好利索了嗎?

我揉揉眼睛,眼睜睜地看著它雙腳一點地,一個低空轉向滑翔又落回我面前。

不是放你走嗎?怎麼又回來了?

我飛出一腳去卷它,它一閃身,馬步回旋,咄的一聲在我鞋頭上啄出一條口子。

打哭你信不信!

這是淘寶爆款海寧仿牛皮鞋好嗎!順豐包郵的懂不懂!今天才第一天上腳,叫你個敗家玩意兒給我毀了……

大過年的不興生氣,我納著悶蹲下,點上一根煙。

它也挨著我蹲了下來,攏著翅膀,酷似母雞。

哎喲呵!賴著不走耍賴皮是吧!

我說咱倆嘮嘮……你這是怎麼個情況?你也老大不小了,總要學會獨立,沒人能養你一輩子知道不?啃老什麼的最沒出息了……

它又要啄我的鞋。

我閃開,接著說道:……須知不論友人、愛人、親人、家人……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它一副疲賴相,居然閉目養神開始裝標本。

好好好,既然無法曉之以雞湯,那就動之以真情。

我說:臨走了,最後再一起聽首歌吧,說好了哈,聽完了咱就分道揚鑣。

我手機裏沒有小清新,隨便湊合著聽首老清新吧。

我從手機裏調出李叔同的《送別》,調到最大音量。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濁灑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

夕陽金了枯草,金了雪山,正月的滇西北晚霞漫天,被風聚攏,被風驅散。

山風凜冽如刀,耳朵被削得生痛。

我說:這歌真好聽,百聽不厭……但這歌太虐心,聽一段就行了。

我說:好了好了,上路吧,就此別過。

我沒動,大黑天也沒動。

手機還在刺刺啦啦地響著,間奏過後是第二段:

…………

情千縷,酒一杯,聲聲喋喋催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

我說:走吧,不送。

…………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流走,日光一點兒一點兒斂到山後。

半包煙抽完了,天也黑了。

…………

我說:我摸摸你行嗎?你別啄我。

我把手塞進它翅膀下面,暖暖的,像塞進一只暖手爐裏。

該怎麼去形容這種感覺,好似一雙手被一個老友輕輕握住。

我說,我以前寫過這樣一段文字:

所謂朋友,不過是我在路上走著,遇到了你,大家點頭微笑,結伴一程。

緣深緣淺,緣聚緣散,該分手時分手,該重逢時重逢。

惜緣即可,不必攀緣。

同路人而已。

能不遠不近地彼此陪伴著,不是已經很好了嗎?

我說:自己說過的話,自己反倒忘了。

我說:總惦記著隨緣隨緣不攀緣,反倒忘記了惜緣……緣深緣淺天註定,但若不惜緣,如何隨緣?

我站起身來,轉身走開,一邊走,一邊伸出左臂。

“走吧,咱們回家,該幹嗎幹嗎去吧。”

胳膊一沈,撲啦啦啦的振翅聲。

(十一)

這篇文章寫於小屋,我正在寫。

此時此刻,午後的陽光慵懶,摸過窗欞躺在我腿上。

王繼陽在練琴,老謝在看書,小S在裁明信片。

大黑天也在。

我在碼字,它蹲在書架上吃肉。

小魯戴著頭盔,在餵它吃牛肉。

OK,40元錢又沒了。

門外很嘈雜,應該是逗B們又在玩兒老鷹捉小雞。

我今天穿的是跑鞋,我決定架起大黑天找他們玩兒去,現在就去。

…………

好吧我又回來了,他們還是不帶我玩兒。

和上次一樣,他們還是扔了一塊磚頭過來。

算了,還是接著寫文章吧。

…………

為什麼寫這篇文章呢?

因為去年今日,大黑天來到小屋門前,這段小善緣,正好一周年。

小屋在五一街文治巷80號,木門,泥巴墻。

小屋若是個道場,大黑天就是護法。

若你來到小屋,請遵守大黑天的安保條例,和它結個善緣:

比如,拍照時別開閃光燈;比如,歌手唱歌時別喧嘩;比如,別當著它的面兒提離別……

不信你就試試。

分分鐘往你腦袋上拉㞎㞎。

大黑天和小屋的緣分,我不確定會終結於哪一天。

就像我和這個孩子氣的麗江,亦不知會緣止於哪一天。

未來未知歲月裏的某一天,我終將告別我的族人們,終將告別我的小屋,告別大黑天。

終將松開雙手,和我的麗江說聲再見。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我知道的。

但那些無常世事,能想通一點兒就會少難過一點兒,不是嗎?

緣深緣淺,緣聚緣散。

不攀緣,隨緣就好。

隨緣即當惜緣,惜緣即當隨緣。

阿彌陀佛麼麼噠。

心心念念,當作如是觀。

(十二)

2015年春,“百城百校暢聊會2.0”鄭州站,很虐心,多事多舛,幾欲夭折。

先是原定場地臨門掉鞋,臨時取消。

後是新場地校方沒通過審批,不接納非本校人員參與,活動再度取消。

出版社的編輯周逸姑娘愁得一個頭兩個大,建議我取消鄭州站。

怎麼能取消呢?我微博上答應過讀者一定會去河南,自當言出必諾,不能不講義氣。

我自己掏錢租場地,鄭州7 Live House江湖救急,這是個大酒吧,能盛下六七百人。

周逸快哭了:哪兒有作家去酒吧開見面會的?太不嚴肅了。

我摸她的頭:乖,酒吧裏見面多好玩兒啊,喝著酒唱著歌聊聊天,大家可以一邊聊聊文學一邊玩兒擊鼓傳花……或者,老鷹捉小雞。

她說:你玩兒心也太重了,註意點兒形象好不好?沒有作家會這麼搞。

我說拜托,我不是作家,我是個野生作家。

2015年4月22日,鄭州站“百城百校暢聊會2.0”如約舉辦。

7 Live House門前阻塞了一整條街,從河南各地趕來了四千多人……

多謝河南的讀者愛我。

我麻煩大了。

活動開始前幾個警察叔叔找到我:嫰這是要起義嗎?

他們緊張壞了,人手不夠,維持不了這麼多人的秩序。

按照慣例,活動規模這麼大,一旦秩序有問題,中途會被勒令停止,我會被喊去喝茶。

我不渴,不想喝茶。

我說我相信我的讀者的素質,也相信警察叔叔的能力……

他們瞅瞅我腦袋後面的小辮兒,集體嘆口氣,噔噔噔跑去維持秩序了。

活動從傍晚進行到午夜,出奇地順利,雖未能玩兒成老鷹捉小雞,但四千多人每個人都見了面簽了名握了手,彼此笑嘻嘻的。

握手握到最後,我感動壞了。

最久有排隊六個多小時的,但自始至終沒出現任何擁擠踩踏事故,秩序好得一B。

除了酒吧的工作人員之外,聽說還有不少讀者自發站出來幫忙維持秩序,這些誌願者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關於鄭州我知道得不多……讓我再次擁抱你,鄭州。

午夜的鄭州,人群漸漸散去,我站在路邊,等著和最後一個人握手。

聽說也是個誌願者。

聽說專程從開封趕來,幫了一個晚上的忙,喊啞了嗓子,水都沒喝一口。

…………

突突突突,一輛飽經滄桑的摩托車停到我面前。

那個誌願者摘下頭盔,花白的頭發,膚色黝黑。

上車上車……他拍著後車座吆喝。

說好了的,俺請嫩吃燴面。

作者後記

作者後記

我自江湖來,雖走馬名利場、跨界媒體圈,略得虛名薄利,然習氣難改,行文粗拙,且粗口常有。若因此惹君皺眉,念在所記所敘皆是真實的故事、真實的心境,萬望方家海涵。

放心,我以後也不會改的。

有人說文化可以用四句話表達:植根於內心的修養,無須提醒的自覺,以約束為前提的自由,為他人著想的善良。

我想,文學應該也一樣吧。

竊以為,所謂文學,終歸是與人性相關:發現人性、發掘人性、闡述人性、解釋人性、解構人性……乃至升華人性。千人千面,人性復雜且不可論證,以我當下的年紀、閱歷、修為次第,實無資格摁著“人性”二字開題,去登壇講法。

那就容我現一個自在相,嬉皮笑臉地給你們講講故事好了。

這是我的第三本書,十二個真實的江湖故事。

書名取自我發明的一句口頭禪——阿彌陀佛麼麼噠。

為什麼起這麼個奇怪的書名?

因為有妖氣。

戾氣即妖氣。

這個時代的妖戾之甚,甚比PM2.5。

懶得舉例子,不想虐心,莫來駁我,他身己身戾氣之乖張,你亦心知肚明。

有妖就除妖,除一點兒是一點兒,心不掃不凈。

那如何除、怎麼掃呢?

光指望大人先生們的良心發現嗎?哎呀我去,做夢吧你……

廟堂有廟堂的令旗,江湖有江湖的道術。

拋開令旗不提,竊以為,旮旯處尚須祭一張江湖鎮妖符。

每個道人的符不同,我的這張叫:阿彌陀佛麼麼噠。

何謂阿彌陀佛?

從佛學角度講,阿彌陀佛,是為無量光佛。

深廣誓願諸緣具足,成就西方極樂凈土,是為極樂世界化身佛。諸經所贊,盡在彌陀。據說極樂世界與咱們娑婆世界不同,沒有怨憎嗔癡貪,人與人之間平等和樂,人們活得心安理得。

從世俗角度說,自唐代始,就有“家家觀世音,戶戶阿彌陀”之說。世人稱誦佛號,求生凈土,是一種向善,亦是一種求仁,是自度,亦是自度度人。

世間諸般教門皆有這種導善的法門,或許,這是一種人類精神訴求中的剛需吧。

從我個人角度來說,這句佛號的魅力所指,還涵指著這樣四個字:帶業往生。

不管你是不是好人,不管你曾經是什麼人,只要還肯相信美好,只要不混吃等死、破罐子破摔,都可以擁有一個平等的機會或出口。

出口和機會多一點兒,戾氣就少一點兒,不是嗎?

何謂阿彌陀佛麼麼噠?

為何把如此嚴肅的佛號搞得這麼不嚴肅呢?麼麼噠不是親一口的意思嗎?

啊哈,我覺得哈,從去除宗教化的角度來講,阿彌陀佛麼麼噠是一種姿態,也是一種心態——向善求仁的姿態,自度度人的心態。

不是大願大行大慈大悲,只是一份遞到你面前的小慈悲。

它是一份祈願或祝願、一份贊嘆或慨嘆……也是一聲hello(你好),或一聲:你好嗎?又或者是一句:你還好嗎?

也許這句善意的短語每多說一次,就能讓戾氣少幾分呢,誰知道呢?試試看吧。

餵餵餵,我可不是在謗佛,佛法不離世間法,為表法方便,可善巧方便,搞得那麼嚴肅可還行?輕松一點兒不好嗎?

說者有心,聞者隨意——無量天尊,哈利路亞,阿彌陀佛麼麼噠。

我非道德多麼高大上的好人,不過一個浪蕩天涯的野孩子而已。

但在我粗淺的價值觀認知中,始終堅信:善良是種天性,善意是種選擇,選擇善意,就是選擇人性中的向陽面。

雖善意如電,來即明,去則復冥。但再電光石火也要去選,不然你我習慣了黑暗、接受了黑暗、欣欣然於黑暗了怎麼辦?

我一俠者老友曾言:在那些禮崩樂壞的時代中,民間還在傳承著一些珍貴的江湖道統。

願以此書中的小江湖與諸君結個小善緣,共同摒除一點兒戾氣,撕開一角黑暗。

這本書十二個故事,十二聲阿彌陀佛麼麼噠。

十二種靈明不昧的人性,亦是十二種靈明不昧的善意。

都是凡夫俗子,怎敢妄想醍醐灌頂,但願這些真實的人性故事能善巧方便地佐你修行——若你認可人生是場修行。

復願這些故事如星光如燭火,去短暫照亮你當下或晦澀或迷茫的路,去助你直面個體人性中所伏藏的那些善意,並依此點燃那些屬於你自己的幸福故事。

阿彌陀佛麼麼噠,祝你好運。

說幾件文字之外的事兒吧。

一、關於【買書送作者】

我是個孩子氣的老男孩,也是個寫故事的人,既然大家愛看我寫的故事,那幹脆我們一起來制造一個故事好了:如果你讀完了我的書,請在微博上@我,不論你躲在這個世界上的哪個角落,只要抽中你,我會背起吉他去送你一頓燭光晚餐。不論山崩海嘯還是天涯海角,我必赴約。

也許無趣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你我還沒找到有趣的活法。

謝謝你們樂意陪我一起瘋。

二、關於【百城百校暢聊會】

我從遙遠的地方來看你,要講許多的故事給你聽。

“百城百校暢聊會1.0”曾縱貫中國,從東北到臺北,歷時半年,與會者數十萬。“百城百校暢聊會2.0”亦縱貫中國,從海南到新疆,歷時半年,握手者數十萬。

我每一場的演講內容不盡相同,但有一句話不變:請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在過著你想要的生活。

還有,我不會哄著你,你也別捧著我,暢聊會只是一個作者去和他的讀者聊聊天而已。

“百城百校暢聊會3.0”繼續啟程,咱們繼續聊聊書,聊聊生活的美學,聊聊理想和愛情,聊聊人世間美好的東西,以及達成的路徑和可能性。

還是那句話:我賠稿費我樂意,一人一琴一本書,走遍天涯去看你。

我只需要一支麥克風和一平米的舞臺即可,沒搶到座位的朋友,請爬到舞臺上來盤腿坐到我身旁,咱們擠一擠。

三、關於【打哭你信不信】

喜歡書就好,沒必要喜歡叔。

1. 我懶得給任何人當什麼狗屁偶像,書是書,人是人,別老是吆喝著要給我生孩子、生猴子、生包子……天天調戲我真的好嗎?打哭你信不信?

2. 我寫的是江湖故事,不是旅行文學,別老是讀完我的書後盲目地辭職、退學去旅行,一門心思地玩放棄,什麼說走就走的旅行、不負責任的旅行都是扯淡,打哭你信不信?

3. 我拿起話筒是主持人,拿起吉他是歌手,拿起筆是作者,拿起酒瓶就只是個酒吧老板,每一個世界都是獨立的。多元世界平行生活,在哪個世界就扮演好哪個世界的角色,不能亂套,不能寄生。所以,別老問我為什麼在當主持人時不提旅行,在酒吧裏不跟人合影、不給人簽名,三個字不樂意,打哭你信不信?

4. 別把我這個文氓說成“文青”代表,我山東人天天吃大蒜……說我文藝等於罵人,打哭你信不信?好了說完了,我就是這樣,我還不止這樣,你來打我呀。(羞澀地捂臉狂奔)

…………

這本書完稿後,按照慣例,我背起吉他,從北到南,用一個月的時間挨個兒去探望書中的老友們。

希有去機場接我,遠遠地衝我招手:兄弟……

周三和三嫂生了一個女兒,開了一家飯店,三嫂發福嘍,胖得像大白……

我去了越陽父母工作的中學,悄悄站在教室外旁聽了一節課。

我陪小師姐來到阿叔冢前,她摸著身旁的那顆小腦袋,說:這就是爺爺。

王繼陽還在唱《小貓》,在大冰的小屋廈門曾厝垵店,我推開門,倚著門框和眾人合唱:喵喵喵喵……

毛毛和木頭也在廈門,木頭的身體好一點兒了,毛毛請我吃螃蟹,蟹黃全摳出來給了老婆。

王八蛋老張出了張專輯,叫《穿襯衫的人》,我以為《佳佳》是主打歌,結果不是。我以為那次瘋狂的散心是唯一一次,結果不是。

小蕓豆在北太平洋尋找大王烏賊,經常會在淩晨時分收到她發來的照片。

大黑天還在小屋當保安,每天的牛肉40元錢,我不確定它哪天離開,或許就是明天。

小S在小屋寫了不少新歌,我不確定他計劃哪天離開,或許就是明天。

老謝的詩集正在籌備中,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事不是非要用錢才能解決,我會當他的責編。

…………

他們依舊各自修行在自己的江湖裏,從容生長著。

辭世的、在世的,願他們安好。

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人,只不過當下並不在你的生活圈中。書中他們的故事都是真實的,或許他們的故事也可以是你的故事。

又或許,他們的故事,永遠不應翻刻成你的故事。

知道嗎,有時候你需要親自去撞南墻,別人的經驗與你的人生無關。同理,我筆下的故事橋段,與你腳下的人生也無關。

自己去嘗試,自己去選擇吧,先嘗試,再選擇。

不要怕,大膽邁出第一步就好,沒必要按著別人的腳印走,也沒必要跑給別人看,走給自己看就好。

會摔嗎?會的,而且不止摔一次。

會走錯嗎?當然會,一定會,而且不止走錯一次。

那為什麼還要走呢?

因為生命應該用來體驗和發現,到死之前,我們都是需要發育的孩子。

因為嘗試和選擇這四個字,這是年輕的你理所應當的權利。

因為疼痛總比蒼白好,總比遺憾好,總比無病呻吟的平淡是真要好得多的多。

因為對年輕人而言,沒有比認認真真地去“犯錯”更酷更有意義的事情了。

別怕痛和錯,不去經歷這一切,你如何能獲得那份內心豐盈而強大的力量?

餵,若你還算年輕,若身旁這個世界不是你想要的,你敢不敢沸騰一下血液,可不可以綁緊鞋帶重新上路,敢不敢勇敢一點兒面對自己,去尋覓那些能讓自己內心強大的力量?

這個問題留給你自己吧。

願你知行合一。

願你能心安。

最後,謝謝你買我的書,並有耐心讀它。

謝謝你們允許我陪著你們長大,也謝謝你們樂意陪著我變老。

期待你的讀後感。

可否把你的讀後感發到亞馬遜、當當和京東的書評區,每一篇我都會讀的,期待分享你的故事。

來告訴我你是在哪裏讀的這本書吧——失眠的午夜還是慵懶的午後,火車上還是地鐵上,斜倚的床頭、灑滿陽光的書桌前、異鄉的街頭還是熙攘的機場延誤大廳裏?

不論你年方幾何,我都希望這本書於你而言是一次尋找自我的孤獨旅程,亦是一場發現同類的奇妙過程。

那些曾溫暖過我的,希望亦能溫暖你。

希望讀完這本書的你,能善意地面對這個世界,乃至善意地直面自己。

願你我可以帶著最微薄的行李和最豐盛的自己在世間流浪——有夢為馬,隨處可棲。

人常說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書聚一場,仿如共舟。若我三本書你都讀過,那咱們一起坐了三次船。

你看你看,船又靠岸了,天色不早,前路且長,就此別過吧少俠。

臨行稽首,擺渡人於此百拜。

阿彌陀佛麼麼噠。

譬彼舟流,不知所屆。

莫問何日再相見,只要江湖不泯,這艘船自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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