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情敵穿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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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年前的今天,一個女人出生了。我不知道她當時擡筆寫第一個字的時候,是否會想到,這些文字將持續影響到她的百年誕辰(並當然將繼續影響下去)。這麼多年來,太多人在她的文字中沈墜進去、沈墜進去。在她的作品中,我們看見生的希望,和未知的藍圖。

幾年前,我去香港實地探訪了她的足跡。在半山倉皇的夜色間,我覺得我像在追逐張愛玲的魂。心一下子很痛很痛,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痛苦,以及那些痛苦,如何形成一個人的文字。

《重訪邊城》裏記載了她此生最後一次踏足香港,最末一句尤為讓人心疼,她想微笑,又笑不出來,因為疑心自己是跟香港訣別。

在她百年誕辰之際,我們重回她的香港,作為對她的致敬和紀念。

文|張月寒

中國香港,張愛玲的活動軌跡

淺水灣

張愛玲在港大上學時,母親來港下榻於當時全港最高級的淺水灣酒店。她向學校嬤嬤報告母親住址的時候,內心有壓抑不住的自豪。母親逗留香港那段日子,她時常去淺水灣酒店探望,坐完公交還得走很長一段路。

1954 年,張愛玲在香港英皇道蘭心照相館拍攝了這張經典照片。

在她筆下,她也把一些最美的人配給這片海灘。無論是範柳原和白流蘇的博弈鬥勇,還是《第一爐香》姑母閑時去遊泳的地方,淺水灣在她文本中,多次出現。

我於銅鑼灣跳上一輛雙層公交。車子出離市區,沿著陡峭的山路穿行,那是我剛到香港的第一天。一路,心怦怦地感受著香港司機急激變幻的行駛風格。在僅容兩輛車的窄小山路上,我們這輛公交和迎面而來的車迅速擦身而過;山路常呈五十度左右的轉彎,二層公交頂部不時碰到沿路伸出的樹枝,傳來砰砰巨響。但觀看這些司機的神情,卻都無比淡然慣熟,我心驚異。她也這麼覺得,《茉莉香片》裏寫,“公共汽車猛地轉了一個彎”。

但下車後看到海的那一瞬間,一切都值了。淺水灣的海像一塊畫布。它讓人想起康沃爾的海,只不過沒有康沃爾那般幽深曲折,更朗闊些。海水似乎沒有張愛玲描述得那麼藍,而是白中泛青,拍打著蜜合色的沙灘,遠處是一座香港特有的秀麗的山,山上層層疊疊堆著緊湊的藍色公寓。

淺水灣海灘,張愛玲小說《傾城之戀》故事發生地(張雷 攝)

海灘上人不多。但我卻感到一股震動,因為,這是白流蘇和範柳原嬉笑著拍打身上小蟲子的地方啊;是流蘇看見“化成灰也認識”的情敵薩黑夷妮的地方啊!我靜靜坐下來,閉上眼睛,想象能否瞬間穿越到三四十年代,遇見這一對海灘上進行傾城之戀的男女。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傳奇,或是每個人都在希冀自己成為傳奇。

在淺水灣附近一片隱蔽的草地上,《沈香屑第一爐香》裏提到的淡巴菇花,被我找到了。一下子,我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這種小白的花,清麗卻不甚起眼、美麗而不夠張揚,用它寓示當時來自上海的小家碧玉薇龍,是多麼貼切——小白骨嘟,就像薇龍的粉撲子臉。

半山

松濤一停,香港山上就有種異樣的寂寥。

——《易經》

坐在出租車上,借著黃昏的景致,我向太平山駛去。香港富人,多住半山。此刻你往半山駛的時候,仿佛能感到,空氣都越來越昂貴。很多山谷轉彎處,可以瞥見綠得滴下水來的魍魍森林,遠處,襯著華南那淡藍色充滿煙愁的海,還有茵茵化不開的霧。她說過,“香港山上的霧是最有名的”。

到達山頂後,下車步行。試圖重現喬琪喬從薇龍陽臺上翻下來,獨自行走,窺到的半山夜色。淡影疏林,松濤沙沙,她說得對,半山的這些幽徑,是最適合散步的。果然,再走下去,真就看見“藍陰陰”的月亮了,連采樵人都不來的崎嶇的山坡,“像一幅青色的泥金箋”。

《茉莉香片》裏,聶傳慶那晚也是這樣漫無目的在山上走著。我走著她兩個小說中男性人物的步伐,而現實中吹來的,卻是真實的風。且確如她所說,既有林子裏的風也有海面上的風。“林子裏的風像怒犬吼叫,海面上的風淒淒然,像哀狗”。小說中,聶傳慶就是在這樣的風裏對言丹朱拳腳相交,衰弱人物的爆發。此刻站在這風中,我想,也只有刁鉆如愛玲,能想到用哀狗來形容風。

香港半山自動扶梯(張雷 攝)

她在《沈香屑第二爐香》裏提到有山頂纜車這一站,於是我坐纜車下山。兩旁嗖嗖掠過驚人的景致,讓人覺得碧綠、鏤空和不真實。遠處,山坡上有一處姜黃色的英式建築。黑色雕花鐵門,城堡一樣熨帖的設計,有著維多利亞式的門廊。最妙的是它的露臺,希臘式一覽無遺的大露臺上,最末端靠近懸崖的地方卻偏偏立著一架鮮紅色的三角鋼琴。一個穿白綢晨衣的女子走上露臺,手中端著一杯如血的紅酒。她舉起杯子,輕輕呡一口,又一轉身,看著身後如煙的山景。

我在想,又一個葛薇龍嗎?

巴丙頓道

巴丙頓道是範柳原當初為白流蘇租房子的地方。這個地區離張愛玲當時就讀的香港大學很近,我想,她是不是路過此處,或是記憶中對此處有印象,幾年後,將這一自己到晚年仍鐘意的女主角,安置在這裏。

《傾城之戀》劇照

巴丙頓道是一條坡度較大的盤山道路。我讓司機在道路底部停下,步行而上。這條道路同香港的大多數道路一樣,是剛好並行兩車的窄小。往上走,是艱難的上行;向下,則是剎不住車的下坡。周圍有幽幽古樹,盤曲虬結,飄下颯颯藤蔓的須。

這麼行走,我突然想,愛玲把這裏設置為白流蘇的小公館,是不是因為它的幽深、寂靜、盤旋,掩進了當時白流蘇的心事。這條道本該是一處傳奇消逝的地方,如果沒有那場戰爭,白流蘇或許就像那個年代任何沒有婚姻保障的婚外女子一樣,靜靜地在這裏美麗,靜靜地在這裏等他來,也靜靜地消逝。

離開巴丙頓道,我公交回香港仔。走到公交車二層最前排的位置靠窗坐下,沒過多久,就到了香港大學站。再往前,赫然看見“瑪麗皇後醫院”的站牌。休戰後張愛玲在“大學堂臨時醫院”做過看護,她在作品裏提到當時有些醫生就是從瑪麗皇後醫院分配過來的。黑夜中,我再一次感到了跟她的觸近。

北角

一個下雨的早晨,我從上環趕到張愛玲另一個活動區域北角。北角和上環各屬港島的兩側,來回需跨越整個港島。

香港一下雨,它亞熱帶氣候的黏稠燠熱便更加明顯了。一路上,我發現時髦的都市女性精心搭配了雨天裝扮,好看又實用。

充滿溫潤市民氣息的香港北角區是張愛玲曾經的活動區域(張雷 攝)

北角有太多地方可逛,首先去了據說她曾經住過的繼園街。繼園街比巴丙頓道坡度更大,沿途建築幾乎全部拆毀,只留下一處處讓人心痛的廢墟。繼園街總讓我想起她那篇去老山東那裏剪頭的文章,或許是因為路途同樣艱深難找。

北角的市民氣質,溫潤感動。晚上路過一家快打烊的餅店,發現有“拿破侖”,她在《談吃與畫餅充饑》裏提到過。這款甜點近年來賣的地方多了,但是幾年前卻並非那麼容易碰到。那是一家家常的餅店,八瓦的白熾燈下,上了年紀的女店主在和旁邊一個老奶奶聊天。“拿破侖”果未讓人失望,不很甜,又層次分明、酥軟相間。

港大

地鐵上就有“香港大學”這一站。我坐地鐵到達,走過一段長長的穿廊,經熱心工作人員指示,找到左手邊一個向下的樓梯。

我在樓梯頂俯視文學院,發現它的紅磚,並不是維多利亞式那種磚紅色,而是淡粉色中略帶些橙,配著棕色的窗欞、淺綠色窗簾,頂部是規則排列的半圓形的氣窗。這就是她曾經上學的地方,電影《色戒》的拍攝地之一。

香港大學文學院,張愛玲曾在此就讀(張雷 攝)

港大依山而建。當時19歲的張愛玲就在這坡度的校園裏上下行走,苦讀背書。她是不折不扣的學霸,12月8日大考那天,當炸彈爆炸後,她還回到房間裏背歷史,因為想著戰爭說不定哪天就會結束,而考試,卻是突如其來的。

來到電影《色戒》中那個著名場景——湯唯當時坐的噴水池。噴水池很嫻靜,圓形的簡單設計,石頭本色,地上是略泛青苔色的五邊形石磚。我走過去時,瞬間聞到蓮的清香。

《色戒》劇照

坐在噴水池旁的長椅上,我忍不住想當年她是不是也在其上坐過,這裏的景致極好。往上看,是拱廊和闌幹,在旁邊白蘭枝蔓樹影的蔭蔽下,透著縫隙可以看見二樓走廊的黃燈。

當時她在港大的時候,接到姑姑來信。信上說自己真古董賣掉了,卻反而喜歡買假古董。當時張愛玲出於本能地突然想回上海。她跟比比(炎櫻)說,她在上海也不見得有家,但總想回去。為此,她不惜魯莽地拿命案前去“威脅”校醫,換來兩張回滬的船票。後來,經香港去美國,又到港大,她說“時間的重量壓得我擡不起頭來”。有些地方,不是地理上回不去,而是心理上,再也回不去了。《重訪邊城》讓人感到她對香港這一城市的懷念撕心裂肺。

尾聲

我每每看她的文字,每每感覺都不一樣。耐品、簡廖、枯寂,越往後期的作品,越是表面看上去淡,卻沒有一句不是舞了一輩子文的底氣。她恨人,又愛人,中年以後的文字,這種愛和恨都淡了。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悲劇。最終,她和她的思想死在一處。這對於一個作家,未必是最悲的一件事。

愛玲,真的讓人一生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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