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周公解夢夢見自家屋頂有3坨屎的信息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本文來源於 真實故事計劃(id:zhenshigushi1),歡迎關註及投稿,符合者將獲得【1800元或2500元/每篇】稿酬

人的世界,是隨著生命力消長而塌縮膨脹的。7年前一場大病後,父親失去了行走能力,原本樸實沈默的他,逐漸暴躁、乖戾,失去了他的尊嚴與溫情。一個好好的人,開始潰爛。

黑色鐵門銹跡斑斑,底部被雨水腐蝕掉三分之一,院子裏的紅磚墻上堆著厚重的柴草,墻面已被壓至傾斜。廚房屋頂覆蓋著灰色石棉瓦,一到夏季,做飯就變成了蒸桑拿。西邊是兩間水泥房,比堂屋高出半截,房頂是鐵皮做的。好在那門窗是嶄新的鋁合金材質,與堂屋木門形成鮮明的對比,是證明這個家庭存在於21世紀的唯一證據。

推開西屋鋁合金門把手,有一張一米五的雙人床,父親躺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戴著一頂有點起球的黑色鴨舌帽,翹著二郎腿。躺椅旁邊放著一把帶靠背的餐椅,用來放尿壺,餐椅前面是一個帶蓋的垃圾桶,如今被父親當成尿桶。

圖|家門口的風景

今年是父親躺在這張椅子上的第七個年頭。職位升遷、買房置業、帶領家庭脫貧致富,對一個普通中年人來說,七年足以迎接多個人生中的重大轉折。對父親而言則是一成不變的日子,他常常望著天花板,眼裏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他的人生仿佛已在七年前戛然而止。

2014年的夏天,父親去鄰居家裏串門,坐在鄰居家的門框上,與人侃侃而談。他患高血壓多年,近來不按時吃藥,也沒怎麼發病,因此有些得意。“我三個月沒吃降壓藥了,一點事都沒有。其實不暈就不用吃,偶爾有點暈也沒事。”

他是一名建築工人,因常年在外奔波蓋房,黝黑的膚色此刻在陽光下呈現出暗淡的光澤。忽然他感到有些暈眩,於是踉踉蹌蹌回到家,捱到傍晚癥狀開始加重。

母親攙扶他去村裏的衛生室,醫生看了看他的臉色,說是有些中暑,就開了七塊錢的藥打發他回家。路上他的頭暈癥狀仍未緩解,對醫生破口大罵,說他是個“庸醫”。他中過暑,知道中暑的感受,這次明顯不是。一回到家他就開始嘔吐,一次、兩次、三次,吃了藥又吐出來,反反復復。

焦急之下,母親匆匆出門,從隔壁村請來一位老醫生。老醫生扒開他的嘴,一看舌根都硬了,讓母親趕緊打120急救電話。從家裏走的時候父親還是清醒的,到了鎮醫院,因為CT機壞了沒法做檢查,又折騰到縣醫院。從救護車上被推下來,他擡著胳膊,嘴裏擠出了一個“麻”字後,人陷入昏迷。

三天後他才醒過來,從此再沒站起來過。接二連三的狀況讓他失去了最佳搶救時間,於是一張躺椅、一個餐椅、一個尿壺和一個尿桶成了他未來七年生活的全部。他每天大多數時間都用來盯著天花板,也許在思考往後人生的意義,也許僅僅是在醞釀如何對母親爆發自己的脾氣。

從醫院回來,夏末漫長的降雨把家裏的院子打滿了青苔。橘貓帶著剛出生的四只小貓爭先恐後地圍過來,在我們腳底下亂轉。父親被家人從救護車上抱下來,放到屋裏的床上,鄰居們一一過來和他握手。

他左眼球掛在眼眶上,眼白布滿血絲,嘴角向下傾斜。抓著鄰居們的手,他哭訴著自己得病的經過,口水一直垂到床沿。姐姐家一歲半的孩子從人群後面鉆出來,看到他那瘆人模樣立刻哇哇直哭。

鄰居陸續離開,姐姐也帶著孩子返回遠方的婆家,屋裏突然歸於安靜。母親坐在父親的床邊,因為上火,她嘴巴上長滿了水泡。她身體一動不動,仿佛出了神,接著緩緩出口氣便走了出去。也許她意識到,眼下重新整頓生活的重任落在了她頭上。

第二天母親開始下地幹活,因為炎熱的天氣差點暈過去,回來時面色慘白,渾身濕透,大口大口地把水灌進肚子裏。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由於父親沒法再幹建築工,家裏減少了一大半收入,母親一口氣承包九畝地。為了運送糧食,她貸款買來一輛農用電動三輪車,停在那面被柴草壓歪的紅磚墻邊。

那年夏天我即將升入高三,得知父親生病,便放棄學校裏暑假補課的名額,奔赴醫院看護父親。班主任怕我耽誤學習,電話打到母親那裏,幾天後我帶著沮喪的心情返回學校。課堂上,父親的咳嗽聲和監護儀的嘀嘀聲常常圍繞在我耳邊,註意力難以集中,老師說的什麼一概聽不進去。成績在所難免地受到影響,我的考試排名在班內墊了底。而這一切父親也不再關心。

圖|母親在醫院陪護

假期補課結束,我拿著“安全責任書”回家交給父親,抓住他的手,撒嬌地告訴他:“沒想到高中生也需要家長簽字吧。”他搶過“安全責任書”扔在我身上,說:“我看不見,讓你媽簽吧。”左腿用力一蹬,順勢躺了下去,眼睛繼續盯著天花板。我撿起地上的紅紙跑出去,既生氣又委屈。

父親年輕時去過濟南做建築工,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出遠門,最終草草收場。從濟南回來後,他跟著鄰居家的伯伯到臨市拉煤,他脾氣直,腦子轉得慢,不會跟人討價還價,只能出苦力。鄰居伯伯的生意越做越大,想去外地謀求更大的發展,走時沒有帶他。

那幾年,天還沒亮他就出發去市場批發蓮藕,往往會在集市耗上一整天,蓮藕每次都能賣光,但一算賬經常賠個三塊五塊的。為了開飯館,他跟著村裏人學做油條,當了三個月的學徒,還是不會控制火候,把油條炸得又糊又硬,只好放棄。

他的人生軌跡正是在這種笨拙和放棄中逐漸後退的,最終仍然是一名建築工人。印象中他唯一一次下雨天接我放學,還沒找到我,直到我在家吃完飯他才推著車子回來,被雨淋的像只落湯雞。和眾多農村家長一樣,父親唯一關心的是我的學習,小學畢業後,他堅持把我送到縣裏最好的初中讀書,最後成功考上重點高中。

以往他喜歡給我的“安全責任書”簽字,每次簽字之前,他總會戴上眼鏡,拿出珍藏在寫字臺抽屜裏的鋼筆,在舊報紙上反復練習多次,直到寫順了才往“安全責任書”上謄寫。

但這一幕永遠不會再重演。他對我的關心和對母親的耐心,在他躺在椅子上的漫長時光裏逐漸消耗殆盡。

“沒人管我了,不拿我當人了嗎?”“我要吃飯,快點給我弄飯。”一次家庭聚餐,母親張羅了一大桌菜,吃飯時間比平時稍晚了些,他當著所有親戚的面大發雷霆。幾句話不斷重復,親戚們飯沒吃完就灰頭土臉地走了。“沒想到老李平常這麼老實的一個人,突然這麼大脾氣,也是因為生病,人變得急躁,以前多好啊,別提罵人了,都沒見他跟誰紅過臉。”父親每一次叫罵,都會招來鄰居七嘴八舌的評價。

隨著院子裏的青苔一年比一年濃綠,四只瘦弱的小貓體型漸長,父親的辱罵也進一步升級。即使母親在田地裏勞累一整天,回到家也聽不到一句好話。

“死到哪裏去了?我要喝水。”“怎麼才回來?你是不是在外面養漢子了?”這種情況母親一向不予理會,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沒有必要跟一個病人生氣。她照例先把水端到他面前,再鉆進廚房做飯,餵他吃完喝完,在陣陣嘟囔聲中把他抱到床上休息。最後她才走進廚房,吃上第一口晚飯。

父親有時會顧影自憐,有時會嫉妒母親還能走路。“我沒想到自己老實了一輩子會落到這個地步。”“你為什麼不生病?你每天能竄能跳的多好。”這種話往往是無端產生的,接著像復讀機一樣反復播放,會持續很久,久到會讓人在這種聲音中睡去。第二天清晨一切又會恢復平靜,但新的叫罵又開始在他頭腦中醞釀。

母親也不是毫無反擊。長時間久坐不動,父親的腸胃變得異常脆弱,一旦吃點稍稍油膩的東西便會鬧肚子。每隔幾天他的排泄物就會把床單弄臟,母親唯獨對這種事很難忍受。她一邊擦洗一邊抱怨,“我這輩子就是欠你的,你看看你弄的,我連自己爹媽也沒這樣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顧。”或許是因為愧疚,也或許是覺得丟人,父親在這個時候常常低著頭,一聲不吭。

那年我高考失利,剛過二本線,報了一所學費較高的民辦大學。父親只是一直叮囑我不要走遠,並不過問我哪裏出了問題。母親把我拉到屋裏,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了很多話,她勸我復讀,說我只是發揮失常,來年能考個更好的大學。

我逐漸參透她話裏的另一層意思,當前這個家庭付不起那高昂的學費。我鉆進屋裏,用一晚上時間,把仿佛已經置身於大學校園的自己拽回來,到復讀學校報了名。

開學前我給父親寫了一封很長的信,放在他枕頭下面。信裏我告訴他要善待身邊的親人,同時也要善待自己的生命,母親一個人支撐著這個家庭,該得到應有的尊重。也許他根本就沒看那封信,仍舊如往常一樣叫罵,心情不好時會變本加厲。我不知道如何安慰母親,心裏開始暗暗埋怨父親,同時感覺我們母女二人的命運緊緊綁在了一起。

被肺癌晚期折磨一年多的外公,也在這一年住進了縣醫院。母親前往醫院照顧外公,把父親留在家裏,請鄰居過來幫忙照顧。舅舅沒時間去醫院,不知從哪雇來一位護工。沒過多久外公的病情開始惡化,那天護工喝的爛醉如泥,沒聽到外公的喊叫,母親趕到時看到病床上咳出很多血。她一氣之下把護工辭退,此後寸步不離地守在外公床邊,直到外公咽下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

在外公的葬禮上,母親突然發現自己拿不出喪葬費,窘迫之際是舅舅伸出了援手。葬禮結束,母親回到家一如既往地給父親餵飯。“咱爹發完喪了,你一夜也沒去守,如果你要是沒生病的話,你肯定早就跑去了。你要是沒生病,肯定會和我一起去醫院照顧咱爹。”父親只顧咀嚼嘴裏的飯,一言不發。

“咱哥幫咱墊了2000塊喪葬費,表面上是在幫我,其實也是他自己要面子,他妹妹過了大半輩子,連2000塊錢都拿不出來。”說著母親流出了眼淚,父親擡頭看了母親一眼,迅速擺開她的手臂,碗飛出去,落在地上碎成幾塊瓷片。他氣呼呼地躺下,憤怒而空洞的眼神再一次投在天花板上。

當現實生活不如意,人往往就會靠過往美好的回憶聊以慰藉。母親時常提起,父親年輕時給她買過一雙新款皮鞋,他來回騎了三個小時自行車,灰頭土臉地回到家,從懷裏掏出那雙一塵不染的皮鞋,樂呵呵地舉在她面前。每次母親生病,父親總是著急忙慌地去買藥,或直接把醫生請到家裏來。

兩人吵架時,母親賭氣跑回娘家,第二天中午之前,父親總是扶著自行車出現在外婆家門口,車頭上掛著豬肉和活魚。在外婆家吃完飯,父親騎車載著母親回家,二十多裏的山路彎彎曲曲,車上的人起起伏伏,一如他們後來的人生。

現在父親的身體正懸在懸崖邊上,母親費盡所有力氣拉著他,不讓他就此墜落下去。在傳統的婚姻觀念裏,夫妻本是一輛車上的人,如果不是其中一方出現背叛,誰也不能提前跳車。對於一方生病,另一方需要忍受辱罵照顧的人來說,跳車意味著道德上的背叛。

與鄰居們聊天,母親向她們咨詢過應對父親的策略,得到最多的回復是“打”。“你的日子太難過了,別委屈自己,他再說臟話,一巴掌打過去就老實了。”鄰居說。半身不遂的人在挨打時是無力回擊的弱者,母親的確想過用這樣的方式讓父親“聽話”。但她一次次鼓起勇氣,又一次次退縮,最後還因一再猶豫挨了父親重重一拳。“他都已經這樣了,我怎麼好意思下得去手呢?”

父親的病給我的生活也帶來不小影響。上大學後,我買不起想要的手機和電腦,平時要把一個月的生活費掰開揉碎,才能維持正常生活。每年我都要把家裏的情況一遍遍寫出來,為了爭取那幾千塊的助學金,好像刻意在跟班裏的同學比“慘”。每次接到母親的電話,這些委屈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我知道她的日子比我更不好過。

相比於照顧父親,讓母親更難受的是被困住的自己,她常常羨慕那些可以外出打工的人。“去白廠鋪板子,一個月可以賺三千多。到時候我就可以每個月給你打兩千,自己留一千吃喝,你就不用在學校裏過得那麼節儉了。”

母親說到外出打工,是有一定前提條件的。“如果哪天我可以出去打工,說明你爸就不在了,可是沒有他的日子,我也不好過。怎麼說現在我們還有一個完整的家,你們姐妹兩個回來還能有個依靠。”她時常想念遠嫁的姐姐,可連坐車去看她的時間都沒有。“但他真的很讓人傷心,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過,我的時間和精力全搭在了他身上,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去年父親再次住進醫院,他腿上出現好幾塊巴掌大的創口,創口表層的皮膚脫落,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個肉芽。起初母親用碘伏和消毒用品塗抹在他的創口處,沒見好轉,便把他送到縣醫院治療。

此時我已經考入中國海洋大學讀研究生,接到母親的電話,我立即趕去醫院。父親靠在病床上,腿上的創口用紗布包裹著,紗布周圍還殘留著 “藍藥水”。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把打招呼的話省去了。

我剛放下行李,母親神色緊張地把我拉到走廊裏。“昨天我打聽了,在這個科室裏住的病人,要麼是燒燙傷,要麼是長褥瘡。我還問了保潔,她說來這裏治褥瘡就是圖個心安,掙紮治療一個月也沒有見好的,最後只好放棄治療,回家等死。”

圖|醫院走廊

我渾身顫抖起來,走回病房看到父親蜷縮著身體,右手放在腦袋下,雙眼低垂。我坐在他身邊,幫他按摩雙腿,醫生說這樣能活躍肌肉,減緩褥瘡潰爛的速度。那一刻我很愧疚,感覺自己升學毫無意義, “怎麼說現在我們還有一個完整的家”,母親的話在我耳邊縈繞不散。我意識到,曾經對他的埋怨也該停止了。

幾天後父親的血糖升高到23,需要盡快打針治療。血糖太高會導致創口無法愈合,只有控制好血糖,創口才能通過植皮手術治療。“做不做手術?他是你爸,這次由你來定。”母親把我拉到床尾。

我看向父親,他一直沈默,我知道他想活,但做不做手術他並不關心。如果可以省錢的話,他寧願接受回家抹藥的治療方式。最終我回了一句:“做,花再多錢也要做。”

手術還算成功,醫生出來宣布消息時,母親長長舒了口氣。從醫院回到家,父親安靜了許多,繼續躺在那張躺椅上,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夏日炎炎,母親借錢買了一臺空調,希望有助於父親的傷口愈合。同時母親照顧父親的工作量也加大不少,除了負責他的飲食起居,一天要給他打四次胰島素。

每次打胰島素,父親都像個聽話的孩子,不喊也不叫。他偶爾會向母親說一句關心的話,叮囑母親多喝水,平時別太勞累,感冒要記得吃藥,有時他會把碗裏最後一個雞蛋留給她。母親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在夏季聒噪的蟬聲中,享受著恢復如初的平穩生活。

前陣子母親在電話裏告訴我,家裏被柴草壓歪的那面紅色磚墻,被村委會評為了危墻。此前她用撿來的樹根和石頭支撐著它,盡力不讓它倒塌下來。

最近村委會一直催促她推倒重建,母親笑著說:“再等兩年,孩子畢業後我們倆就都能掙錢了,到時候別說一面墻,一圈大平房也能蓋起來。”我說先別急著蓋大平房,等我下次回去我們把那面墻拆掉,從一面墻開始建起。

我始終不忍心看到父親腿上的創口。每次回家,我會給他洗腳,他的腳像是一個空殼,兩腿也漸漸變成一根空心竹竿,體重一天比一天輕。有一次他從睡夢中醒來,突然看著我說:“是不是又到簽“安全責任書”的時候了?去把我的眼鏡和鋼筆拿來。”我頓時流出了眼淚。

也許終有一天,父親的身體會萎縮到骨瘦如柴,過高的血糖慢慢侵蝕他的眼睛和內臟,肚皮會被針眼紮的又硬又黑,長期臥床導致消化道失調。但現在他還活著,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一直好好活下去,直到住進我和母親蓋的平房裏。

- END -

撰文 | 李秋悅

編輯 | 吳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