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原版夢見大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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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的繞指琴聲仍在耳畔回蕩,斯人仙逝已五年。那一天,是天地嗚咽、風雲灑淚的日子:2014年5月12日。

三年前,2015年歲末,開始采訪醞釀,兩年前,2016年春天,完成傳記《閔惠芬:弓走江河萬古流》,該書在先生辭世三周年之際,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書的扉頁特意恭書“謹以此書紀念閔惠芬先生辭世三周年”,除紀念本意,正是提請讀者諸君,特別是未來的閔惠芬研究者、寫作者能夠註意,成書是在傳主離世很近期間,自信它的真實可靠,有了時間上保證。本傳記寫作,難求多少文學性,力求有顆真實的靈魂。也正鑒於此,本書素材,除少數源自先生著述,基本都是采訪先生的藝術同道至愛親朋,跟他們交談,都還帶著淚水,龍華悼念大廳,波滔般黃白菊花,都在各自心頭不住地翻滾。

少年奪冠有故事

一九六三年,第四屆“上海之春”舉辦首屆全國二胡、小提琴獨奏比賽,閔惠芬正是在這次比賽中,少年奪冠,一舉成名,作曲家彭正元一直記得,“吳之瑉、唐春貴幫助閔惠芬練習,全心全意,那時全國上下‘向雷鋒同誌學習’,社會風氣特好。後來比賽結果出來,青年教師吳之瑉獲三等獎,唐春貴則名落孫山。師生一同參加全國頂級比賽,學生獲大獎,老師殿後”。高胡演奏家李肇芳因為小了一歲,沒有參加比賽,卻是每天去看,“我看到,是程卓茹叫了黃包車,親自把閔惠芬送去教育會堂的。程是音樂學院附中校長,是基本樂理的專家、權威,非常優秀的教育家,她的先生是楊嘉仁,留美博士,上音建立指揮系,他是第一任的系主任”。二位說的,看是這場頂級賽事的邊角料,卻不然,是很有嚼頭的。

同樣有嚼頭的,是看似無意的碎語閑言。閔惠芬拉《二泉映月》,正值新婚不久,暫住屋,是學校8號琴房,小小房間外,是長長走廊,類似騎樓一般,所有廚房用具,小碗廚,煤球爐,都放在露天,逢雨天,煤爐剛點燃,團團濃煙,在房門外翻滾,隨著亂風,湧過來湧過去,閔惠芬手舉蒲扇,不住地扇煙,人形有,臉被遮沒,根本就看不到。一九七二年的四至六月,直至七月二日臨盆,閔惠芬聽著無錫同鄉張奇松冒險給她搞來的原版阿炳唱片,拉自己的《二泉映月》,天天拉同一個曲子,連上前面的八個月,那些十月懷胎的日子,專註拉琴,真正是坐懷不亂。《二泉映月》能夠獲得今天的地位和影響力,離不開天才演奏家閔惠芬的二度創作,今天可以說人所共知,十年、百年後,怕是很少會有人將煤球爐和中國的二胡寶典聯系到一起。

徐玉蘭大眼珠瞪起

認真尋找,類似碎語還真不少。

移植《寶玉哭靈》,閔惠芬去越劇院,跟徐玉蘭學唱腔,臨分別,徐送她一張三十三轉的木紋唱片,是自己的“哭靈”,說,“有空可以聽聽”。不久,傳到徐耳朵,說是閔惠芬本事真大,她把唱片上的紋路全都磨損了,傳話人還說,自己用手指,真的在唱片上撫摸過,來來回回地摸過,“光溜溜的,紋路沒有了”,“怎麼可能呢,不可能”,徐玉蘭不相信,眉毛拎起來了,“待我真正摸過,還是難以置信,凈凈光,的的滑,完全沒有了紋痕的手感,真不知道,這需要多少轉次,才能做到”。

徐玉蘭一個人,靜心聽了閔的獨奏《哭靈》後,把自己學生統統叫攏,“快快快,都給我坐好了,讓閔老師給你們上課!”唱戲的乖乖坐下,拎起耳朵聽閔胡“拉戲”。徐玉蘭大眼珠子瞪起:“你們都給我坐端正了,好好聽!閔老師,她一個拉二胡的大家,搞弓弦藝術的,她學戲,能夠這麼刻苦,拉出來這麼漂亮的聲音,你們唱的,還不如閔老師拉的,臉紅吧!”

閔惠芬電影《百花爭艷》演出照

根據經典京劇唱腔移植二胡曲,進錄音組的第四個年頭,閔惠芬的老拍檔,揚琴演奏家丁言儀有個機會赴京,抽身探望她,她就拉言菊朋的《臥龍吊孝》,高慶奎的《逍遙津》,余叔巖的《珠簾寨》,“她拉過一首,就停下來,給我介紹唱腔內容,神情非常投入,得意之處還放聲唱,我知道她老毛病犯了,已經沈迷其中,全身心放進去了”。

正要拉第四首,丁言儀有了發現,“老閔你停一下,你把手伸給我!”閔惠芬伸出雙手,掌心向上攤開。丁言儀放著右手不管,只顧拉過她的左手,仔仔細細看。她左手每根手指指肚的形狀,都比常人略呈扁平,包括食指、中指的指肚,會有細細的、琴弦勒過的痕跡,不過一般常拉琴的人,都會是這個樣子,丁言儀略過不計,她看到的食指、中指的指肚,都已裂開,張開著可怕的傷口,露出來深層的真皮,嫩紅的血痕很明顯,好像這一條一條的嫩紅,跟一雙手沒長一起,又好像,那肉移到了自己身上,心一下子被抽緊,難以名狀,“怎麼會的,弄成這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只不過是,這段時間,有點過分,除了吃飯睡覺,也沒有別的事,手指一息不停在弦線上壓揉、上下滑行也厲害。”“拼命呀!”“北京的春季,不同上海,特別幹燥。”“要發炎,弄出大問題來的。”“時間久了也就麻木了。只有完全停下來,夜深人靜了,撕心的痛,還真有點熬不住。”

兩件事,一個理,操琴習藝,斷不了吃皮肉之苦,她的不同,不做則已,要做就做極致,那是泰山華山珠峰,幾人敢登。

“我是共產黨員”

有次出訪,蒙古國接到演出曲目後,照會我國外交部,認為《賽馬》有一處音樂引用了蒙古民歌,而這首民歌,在蒙古已被冠於新歌名《紅旗頌》,成了蒙古人民軍軍歌。他們一國的軍歌,變成了你們的民族樂器曲目,不妥當,希望此曲不要演奏,或者進行刪改。出訪在即,閔惠芬跟團裏說,給我一點時間,我來想辦法。

她的辦法,是找沈利群。作曲家沈利群時在京城,閔求沈,“我想請你幫個忙。”沈利群說,“我身體不好。心情很壞。”閔惠芬說《賽馬》:“多動聽的曲子呀!”沈利群不松口:“你應該去找原作者寫。”“原作者黃海懷先生1967年就走了。”沈利群楞住:“已經去世啦?”“我找誰好呢,黃貽鈞?朱踐耳?”沈利群連連擺手:“不不不,讓大作曲家改人家作品,不妥的。”“眼看著這樣一首優秀曲目,從此被打入冷宮,實在太可惜。”“我試試看。我極度神經衰弱,什麼都寫不了的。”“真的給你添麻煩了。”“真要我寫,決不會馬虎的,起音,落音,銜接,不能讓人聽出來是另外加上去的,這是我必須要做到的。”《賽馬》改編主要有兩處,一處是重新創作民歌旋律;另一處,是對結束部分進行壓縮。兩天後,閔惠芬提著胡琴上門來了:“沈利群,你來聽聽。”作者回憶,“就一遍,一聽,可以呀,我心裏說,完成任務了”,演奏者不依,接著又拉了幾遍,細節的地方,跟作者探討,校正。沈利群舒心,依她主意,又動了幾下,雙方覺得妥帖,方才罷休。面目一新,署名黃海懷原創、沈利群改編的《賽馬》,從此誕生。

隨後是,有人誤解,閔惠芬出來申冤,還沈利群以清白,多年前,黃海懷去世,兒子黃波一時沒有合適教師,閔惠芬接黃波到自己身邊,實足教了一年二胡。在閔惠芬的天平上,只有友情和藝術,名和利都失去了斤量。

那麼最寶貴的生命呢?閔惠芬大病初愈,體質極差,竟忽發奇想,要把粵劇名宿紅線女演唱的《昭君出塞》改編成二胡曲,曾聽說同事李肇芳母親存有原版紅線女,便冒酷暑,趕到李家,經李母翻箱倒櫃一番尋找,找到這盤磁帶。日子過去沒多久,那天晚上十點剛敲過,這個點,正好是李肇芳參加演出結束,才踏進家門,閔一個電話追過來。“催命鬼呀,剛進家門呢。”“算準了的,知道你進家門,才給你電話麼,在路上打你,不是不方便接麼,算不算體貼呀?”“什麼事?”“還能有什麼事,《昭君出塞》。”

那晚,還大暴雨。李是濕淋淋到的閔家,半夜三更,聽她唱粵劇,還“紅派”,還整段整段的,還從頭至尾,不看文稿,全程背誦,咿咿呀呀,長達十多分鐘。閔惠芬心頭,性命一定比二胡重要。

閔惠芬在新疆

演奏家許奕當年求學,住閔惠芬家,只有一個小房間,小到只夠擺一張床,還只能是一米四十五厘米的,房門出來,過道樣的一間屋,客廳餐廳加一只更小的床,再要走路轉身,就不自由了。後來,那只更小的床,只要許奕在上海,就讓她獨占。房間裏,擠著一家三口,房間外住許奕,這個格局,直到三年後搬家,住房得到小步改善。一天晚上,過半夜了,許奕醒來,聽到隔壁老師兩口子在說話。“劉炬大了,咱這個房子,真旋不轉身子。”“是呀,來不得客人,你看,許奕一來,捉襟見肘。”“能不能跟領導提提,換個大點的房子?”“不能。”“為什麼不能?”“我是共產黨員,團裏有幾個黨員?我開不了這個口。”聽到這番對話,大概是1985年,閔四十歲,剛剛成為中共預備黨員,次年轉的正。許奕1977年拜師,結識閔,這麼多年處下來,一直以為她就是黨員。幾十年如一日,用言傳身教這句話,形容閔惠芬老師,份量顯然不夠。

可以是慈母,更是哲人

有一次演奏家段皚皚到家裏,閔惠芬讓她看自己收藏的黃貽鈞的二胡,說黃老,“他眾多頭銜裏,最響亮的,是中國第一個指揮家,我也這樣恭維他,被他阻止了,他說,勿作興這樣說的,明明是,黎國權大哥黎大哥第一,他比我要早,早我整整一年半,就擔任指揮了,我第一,他算第幾?一年半也是早呀。年輕時,黃老是拉琴高手,電影《馬路天使》的二胡,是他拉的,《四季歌》也是他拉的,他說,用的就是這把胡琴。”這麼說著,就把二胡交到段手裏,“他跟我說,小閔呀,我老了,藏著沒意思,你是拉琴的,你是一個很認真的人,我這把琴就給你吧。”一個名,一個利,閔老師通過一把“黃琴”,給上海二胡專業委員會副會長、我國優秀的青年二胡演奏家,說個一清二楚,四兩撥了千鈞。

還是跟這位二胡界後起之秀,一次參加北京比賽,聽她拉《江河水》,當即肯定說,“你拉得比我好”,她不說“你今天拉得不錯”,給後學的感覺是閔老師真會鼓勵人,是讓你強烈感知,你真正學到了她的東西,你是不是應該更大膽,更加肯定自己。

跟著段皚皚,一起品味閔老師,感覺大師級藝術家,確實難當。她可以是慈母,有時更是哲人。

黑夜裏點亮七根火柴

葉劍英元帥跟閔惠芬相識多年,結下情愫深似父女,一次午飯,兒女們在,葉帥當著全家人說,“我看呀,小閔純樸無邪,是個真正的藝術人才,比你們哪個都強”,就在那次飯後,他將一臺小型錄音機,親手送給了閔,那個年代,搞音樂的,都是聽收音機記譜的,錄音機簡直就是奢侈品。每次去葉府,除了琴,花開草長,葉帥都會帶她在家院裏走走,跟她說時令節氣,說槐花月季,葉帥的飲食,受醫生控制,每天喝酒,只能是半兩一小杯,有過一次,趁警衛員起身盛飯,他抓過閔面前的小酒杯,是半兩左右茅臺,一飲而盡,其速度之快,驚到小閔。

中年演出照

閔惠芬一生,結識了許多大人物,但也並不因此高高在上。有一次下鄉,如臯市音協副主席周榮昌拉住民樂團副團長左翼偉,“左團長呀,我想跟你說點事,”閔惠芬在如臯搞民樂普及活動,就是跟這位周主席聯系的,“我到上海,探望病中的閔老師。到了她家,才發現門上貼著一張紙,寫著‘謹遵醫囑,概不會客’,我想,完了,這下白跑了。”“那一定是劉老師寫的,為保證閔老師能休息好,他什麼辦法都使上了。”“哪裏知道,閔老師看到是我來了,破例接待我,我們說了許多話,直至天黑,她披衣起床親自送我出門,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樓道燈壞了,墨徹漆黑,她一次又一次,劃亮手中的火柴,口裏不斷提示我小心腳下,我說不出有多感動,她每劃一根,我在心裏記一根,我一輩子會記得,送我一個基層民樂工作者下樓梯,重病纏身的閔老師,替我照明,劃了七根火柴。”

周榮昌這樣的朋友,她有好多,數不過來,王雲祥算一個。城隍廟“湖心亭”,是老王他們絲竹活動一個點。之前通過電話,知道閔老師來,王雲祥下樓上樓,出去進來,好幾回了,說好的大概時間,沒有接到她。王又一次無功而返,演奏員問:“要不,我們開始?”“再等等,閔老師說好的。”王雲祥幾次想打電話,撥通又掛斷,聽到扶梯有動靜,“來了”二字,還在口裏,人已奔向扶梯。閔老師正在拾級而上。“湖心亭”的扶梯,怕是世界窄梯之最了,只夠一個人上下。除了窄,還陡,才走幾步,她已停那裏休息。王雲祥快步下去,喊道,“閔老師,您慢點!”閔惠芬仰起臉,隨著,一條胳膊探了上來,“麻煩你,老王,你拉我一把。” “噯!噯!”王雲祥再加一步,緊緊拉住了她的手。雙手一拉,王雲祥就吃驚,怎麼,那麼沈?!閔老師整條手臂毫無氣力,幾乎是,整個人吊在他胳膊,讓他緊緊攥住,慢慢拖上來,到了樓梯口,她氣喘得厲害,不得不扶住欄桿站一會兒。王雲祥扶住她手臂,不敢放開,陪著她站在樓梯口。這個時候,閔老師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老王,我們靠邊點站,不要影響別人走路。”第二句,“老王呀,對不起,我遲到了,讓你們久等了。”在公開場合,王雲祥從未見過閔老師如此虛弱,淚水奪眶而出。

弓走江河,最難忘

作曲家顧冠仁已屆晚年,回憶在民樂團的時光,閉著眼睛,都有一個老閔外出的形象:“她總是左肩斜背著二胡,琴箱帶交叉在胸前,簡直是‘五花大綁’。不僅如此,她還要右手拉個大箱子,左手拎著演出服,笑吟吟跟我們道別,樣子有些滑稽,但極其可愛。每次,我都有些擔心,那麼多樂器行李,勸她,裝箱托運,起碼應該讓年輕人代勞,她總是搖頭。”

弓走江河,最難忘,湖北洪湖兩千把大蒲扇,初是那麼嘈雜,後是那麼安靜,丁言儀言:“老閔的演奏過半時,不知不覺中,臺下傳來輕輕哼唱的歌聲,伴隨琴聲四處響起,臺上臺下,交融成一片。奇怪的是,鄉親們的聲音,始終是輕輕的伴和,滿場依然是老閔的琴聲為主,是二胡引領下的哼唱,那種臺上臺下的應和,簡直天衣無縫。全場演畢,我看到老閔的演出服後背,已經像從水裏撈上來似的,濕透濕透,再看她臉,汗津津的,掩不住的歡笑,閃耀著孩童純真的光芒。這次洪湖演出,一鬧、一靜、一唱,能把這麼煩燥的人拉靜,我真正感受到,她一把二胡在普通觀眾中的魅力。”

晚年演出照

弓走江河,最難忘,甘肅鎳都繞山轉著演出,那裏道路都是現開的,不講究平整,一座座山,被削成了陀螺,車在螺旋形斜坡上行走,一個礦井拉過幾首曲子,道別,轉到下一個礦井,再拉,再道別,再轉下一個礦井,一天之內,連轉四個礦井,每個礦井都被礦工圍得滿滿。那天的陽光特別明艷,穿雲破霧,投射在無邊的賀蘭山脊,背景是深壑,大型機械,陀螺山道盤旋而上。礦工們,疏密隨意,有站的有蹲的,成層層疊疊之勢,個把老煙鬼,熬不住煙癮,偷偷地掏煙抽,才吸幾口,就被同伴從嘴上拔掉,扔地上了,他吐吐舌頭,照樣看演出。許多人還穿著工作服,頭載工作帽,衣服沾著泥土,掛臉上的笑容,無一例外,都無比燦爛。

當年閔惠芬《江河水》問世,以中華民族相傳千年的古老樂器,從中國女性藝術家指間,澎湃起自己的美妙音響,匯入世界頂級音樂洪流,奔湧前行,音樂評論家季維模說過一句話,“《江河水》的演繹和詮釋,是二胡演奏史上一次燦爛的日出”,二胡演奏家本人何嘗不是呢。博士生導師孫遜曾建議閔惠芬首部傳記,名字該是《偉大的弦樂演奏家》。這個世界上誕生的每一位偉大的藝術家,其實都是一次燦爛的日出,閔惠芬也是。無數散落的細節,就是那數不清的萬丈光芒。(費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