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 故地重遊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吳文英:不到空庭地,難解夢窗愁

唐詩宋詞,或清閑淡雅,疏梅暗影,或繁花鬧春,濃香襲人,或如長江一瀉千裏,奔騰澎湃,或似小溪潺潺細流,涓涓澗鳴;人們閱之賞之,見仁見智,各有喜好。

好詩好詞的受眾總是多多,但能被各個層次的人為之喝彩,如李杜蘇辛者,總是不多,更多的是另一種現象,這就是有的詞人或詩人,專家同民眾的意見總是相左,業內人士推崇之極而大眾卻並不認可,這在宋詞中尤為突出,如周邦彥,如姜夔,包括今天要說的這吳文英。

說起這吳文英可謂是大名鼎鼎,宋詞三百首中,他的詞所選最多,大概有二十五首之多,穩居第一,而如蘇東坡或辛棄疾等人同他相比,就少了很多了;但這吳文英的詞究竟好在何處,卻是沒有幾人能說清楚的。

年輕時我也曾讀過幾首吳詞,但總有種朦朧之感,如霧中看花一般;這倒並不是他用典過多,而是其思維之跳躍,讓人緊追不及,加之色彩斑斕,令人眩目,因此,除了感覺其辭句優美,神韻騷雅外,似乎又說不出好在哪兒,畫面感不是太強。

“宋詞家之有夢窗,殆猶唐詩人之長吉乎。”將詞家之吳文英比詩家之李賀,這評價是很高了,但吳文英的詞好像也屬除了能摘出個別句子感覺神美之外,很難品味出全詞之美,所以我相信,如果就一般愛好者來說,能背下一首吳詞者怕是不多。

吳文英,字君特,號夢窗,晚年又號覺翁。四明人,即今浙江寧波人。他一生未第,遊幕終身,於蘇州、杭州、越州三地居留最久,並以蘇州為中心,北上到過淮安、鎮江,蘇杭道中又歷經吳江、無錫,及茹霅二溪。遊蹤所至,每有題詠。

晚年一度客居越州,先後為浙東安撫使吳潛及嗣榮王趙與芮門下客,“晚年困躓以死”,享年六十歲左右。

吳文英的一生大致可分為四個階段,少年時他長期在德清居住,而且也有戀情,後來故地重遊之時,亦曾寫下很多憶舊的詞章;成年後旅居杭州,這階段,又有浪漫的情感經歷,他與一位杭州女子同居,情合意投,時光如蜜,被人稱為“十載西湖”之戀。

及三十歲後,他移居蘇州,交遊甚廣,學人騷客頗多來往,十分歡娛;後來便在吳越間輾轉,雖寄人籬下,衣食能足,然終非長久之計,所以及到晚年之際,知音一去,終落到貧病困頓,寂寞而死。

吳文英是末代詞人,他去世時離宋亡國的崖山之戰僅距七年,吳文英吐亡國之音但未歷亡國之痛,但在他的詞中蘊藏著一種感慨故國殘山剩水的悲哀,讀來讓人頗為傷感。

作為一介布衣之身,一生未涉政壇,且又無花邊香艷舊事,不但正史無傳,就是各地方誌都沒有給他立傳,他就如差不多同時期的詞人蔣捷一般,家世生平不詳,我們只能從他詞作和其他的一些零星記載中,拼湊出一個大致的軌跡。

吳文英本姓翁,可能是過繼給吳氏而改姓吳,年輕時喜工文詞卻無意於科舉,故而一生未仕;他交遊甚廣,所存詞中贈酬之人就達六十余人,三教九流無所不及,既有文人政客,亦有普通民眾,當然也有權貴,其中最引人註目的便是名臣吳潛和權臣賈似道。

吳潛歷官兵部尚書和浙東安撫使等職。曾兩度入相。後為賈似道誣陷,被劾貶謫,卒於謫所,吳潛同吳文英的交誼較深,吳文英也曾為他的幕僚,而他品德的高潔也影響了吳文英,後來他被貶遇害,吳文英亦寫詞悼念。

吳文英同賈似道的交集最為後世所詬病,賈似道是被列入《奸臣傳》中之人,名聲一直很臭,而吳文英曾與他有較深關系。現存《夢窗詞》中有四首是贈賈似道的,以至於後人對吳文英的品行有著不恥之辭。

其實我們大可不必對吳文英的操行過多地苛責,吳文英與賈似道的交往,只是一種酬應關系。以詞章出入侯門,本是當時的風氣,吳文英既為詞人,以詞作結交權貴,並以此為生乃屬正常,他在詩詞中也並無諂佞幹求之語。

在宋代這種現象多多,何況吳文英並不是以此來搏個出身,他並不是一個趨附鉆營之人,否則就不會最後“困躓以死”了,所以,從各方面來看,吳文英還是個狷介自好之士。

“三千年事殘鴉外,無言倦憑秋樹。逝水移川,高陵變谷,那識當年神禹?幽雲怪雨,翠萍濕空梁,夜深飛去。雁起青天,數行書似舊藏處。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慳會遇,同剪燈語。積蘚殘碑,零圭斷璧,重拂人間塵土。霜紅罷舞,漫山色青青,霧朝煙暮。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

這首《齊天樂.與馮深居登禹陵》的詞最能代表吳文英的風格,登高望遠,於蒼茫寥廓處懷古思今本是歷來文士喜作之題,但吳文英寫來卻別有高處,他從滄海桑田,大禹治水的神話,來對照而今國勢衰褪,一句“無言倦憑秋樹”,雖含蓄深藏,然其中之哀感,一望便知。

同李商隱一樣,吳文英也是個愛“吊書袋”之人,“幽雲怪雨”、“雁起青天”、“零圭斷璧”都是神話傳說,如果不懂這些典故,光從字面去理解,就會有晦澀隔斷之感;所以他同時代的詩人張炎評價他的詞如七寶樓臺,眩人耳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

上片還在登高望遠,下片起句便忽爾人家,當讀者還在山頂品味“雁起青天”時,他卻早已坐在人家窗下喝茶,欣賞這“霧朝煙暮。岸鎖春船”美景了,茶未喝完,他一個跳躍,“積蘚殘碑,零圭斷璧,重拂人間塵土”,又回到山上去了。

這一會兒山顛一人兒山下的,讓人感覺很是突兀,就如同有人形容聽愛因斯坦授課,懂還是懂,就是跟不上趟,這也同我們習慣的柳七長調,漸次鋪陳,娓娓道來的風格迥異,方才秋樹,忽道春船,這節奏直讓人眩暈。

詞到了南宋,漸次變成了一個高度藝術化的載體,變成了純粹的文人制作,我們從吳文英的詞就能看出,想要欣賞讀透這詞,沒有很高的文學修養是不可能的,欣賞門檻越來越高,沒有十年寒窗之功實難窺其堂奧。

吳文英是僅次於辛棄疾詞數量的詞作大家,辛詞雖然也愛用典,但還不算太艱澀,辭句也平實,加上寫有不少清新可人的小詞,所以受眾多多;柳永的慢詞用辭也是如此,所以市井閭巷,酒樓歌臺,上至趙官家,下到販夫走卒,“凡井水處皆能歌柳詞”故而普及率極高。

而辛後之人填詞卻使事用典、精工細構,斟酌推敲、窮思極慮,“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作者寫得辛苦,讀者解得艱辛,於是,普及率嚴重受限,最後是曲高和寡,落入雕琢過甚的窘境。

“斷煙離緒。關心事,斜陽紅隱霜樹。半壺秋水薦黃花,香噀西風雨。縱玉勒、輕飛迅羽,淒涼誰吊荒臺古?記醉蹋南屏,彩扇咽寒蟬,倦夢不知蠻素。

聊對舊節傳杯,塵箋蠹管,斷闋經歲慵賦。小蟾斜影轉東籬,夜冷殘蛩語。早白發、緣愁萬縷。驚飆從卷烏紗去。謾細將、茱萸看,但約明年,翠微高處。”

作為南宋最有影響力的詞作家,古人評價他的詞是:“吳詞潛氣內轉,上下映帶,有天梯石棧之妙”,吳文英的詞,最大的特點是用詞用句精煉無比,在辭藻華麗的同時,不失內在的神韻。

這首《霜葉飛·重九》詞,便能夠看到一些這樣的特點。據說這首詞是一首悼亡詞,是悼念亡姬之作,作者通過虛實結合的敘述,將該詞寫的生動華麗,十分具有氣韻,讀來不禁令人唏噓。

“斷煙離緒”“紅隱霜樹”“緣愁萬縷” 了了數語,便將淒迷的景象烘托著離恨之情浸潤,其淒涼心境直讓人心碎。一束黃花瓶中,花香四溢,戚戚瀝瀝的小雨中,顧四周,獨一人,曾攜手的攜手伊人何在,只夢中手執團扇,低聲吟唱,歌聲與寒蟬共鳴,是如此悲涼嗚咽。

人亡心死,歡顏不再,一個“謾”字,看似輕松,似乎是隨便說說而已;但看自己早已白雪飛頭,明年的許諾天曉得還是否能實現一切都只是作者強作歡顏之語,其極端沈痛之情,由此可見。

吳文英是個文學人物,於政治無甚可言,而他的遊歷範圍也僅局限一江浙一隅,他學周邦彥,但卻沒有周邦彥那麼多香艷的故事,筆記小說,野史話本中亦無他的行蹤,他之所以在南宋馳聲傳名,主要是由於他那《夢窗詞》中三百余首哀艷動人的詞篇。

他生活的時代 元已代金而起,南宋政權已岌岌可危。面對風雨飄搖的時局,吳文英既不能奮起吶喊,只能通過寫景詠物,傷今感昔,表達對國事的憂思。在他的詞中,或傷戚宋室的衰微,或隱喻南宋君臣的偷安,或描寫山河的雕敝荒涼,或痛悼被迫害的忠臣良將。同時,又夾雜著對人世滄桑的感嘆,把家國之感與身世之痛融為一體,其沈郁哀傷之情隨處可見。

吳文英被稱為“詞中李商隱”,不僅是藝術風格還是人生道路,二人有很多的相似之處吧,不同的是,李商隱的題材廣泛,即風情傷感,也涉及時事,或關心民生疾苦,或借古諫今,或嘲諷官宦。

而相比之下吳文英的題材就窄了很多,他走的卻依舊是“香草美人”的路子,仍是花間詞的老套路,一副“花前病酒”的模樣,多是表達對國家現狀的憂慮無奈和自身內心的愁苦。

在風格上,二人都晦澀艱深,纏綿悱惻。但就晦澀來說,二者的晦澀卻不盡相同;吳文英的晦澀,其實更像李賀,想象奇特,用字險怪,與李賀一樣,他很是喜好煉字煉句。

吳文英的詞後世是十分地推崇,而且一直將其視為周邦彥之後的正聲,所謂“夢窗深得清真之妙”是也;蔣兆蘭在《詞說》謂夢窗詞是“英思壯采,綿麗沈警”,“佳處正在密麗,疏快非其本色”,並將其詞風歸於“密麗”二字。

這個歸納有點玄妙,大致是說吳詞沒有晏歐的俊雅雍容,更不可能有蘇辛的悲慨曠放;他綺麗過周、秦而無其清越,哀感比馮、李卻失其真率,如此評價,不知是也不是。

我總是覺得,吳詞裏蘊藏著一種感慨家國剩水殘山的悲哀,這已是亡國之音!亡國之音哀以思,吳詞的哀思不是像李後那樣噴薄潑瀉, 而是以其精思細構譜出的一曲哀歌。

吳文英怎麼說都是文弱地書生一枚,可惜他生不逢時,處在那大宋滅頂在即之際,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我們不能指望他能如文天祥那樣,以救國為已任,亦不能如辛棄疾那般地慷慨高歌,一抒心中壘氣,他只能國祚衰微的時代,詠誦幾首哀詞來寄托自己的情思,他能做到的,也就只能是這些了。

至於懂吳詞之人甚少的緣由,這也是沒辦法之事,由來曲高和寡,知其妙者自謂其非人可及,不知其妙者曰神馬玩意兒,自己懂就好了,畢竟咖啡大蒜,各有滋味,各有愛好,不到空庭地,難解夢窗愁,您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