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在墳頭上上燒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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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大姑

從父親飯後茶余零零碎碎的說教中,我有了對大姑大致朦朧的印象。

大姑從未上過一天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其實大姑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名字,“大妮子”是大姑在娘家的名字,“劉蘭芬”是她出嫁時的名字,結婚證上的簽字是大姑父代寫的,大姑按下了自己的手印。關於大姑的不識字緣於爺爺的早逝,稚嫩單薄的大姑不得不成為家庭的重要幫手,料理家務的小腳的奶奶對大姑滿是愧疚而又無可奈何。被迫擔當起家庭主責的長兄父親心裏是矛盾的:按理說大姑即便上一天學能夠認幾個數,識幾個字哪怕認得自己的名字也好;而急需勞力支撐的風雨飄搖的家庭實在不允許大姑有任何非分之想。迫於無奈也好,懂事明理也好,大姑最終舍棄了自己求學的大好時光,加入了輔助家庭的力量。作為長兄的父親對大姑的行為沒有作任何的阻止,哪怕就是假裝虛偽一下也行,表示出作為大哥對妹子的關心和情感,父親在大姑面前心虛了,氣短了。

直到現在父親還在為自己當年的做法而糾結不已,我也為大姑甘願放棄自己的前程照顧家庭而欽佩。

我開始真正走近大姑。有一天,大姑帶著和我同歲而小我幾個月的表弟回到了娘家。我和表弟跟在大姑後面,到田地裏迎接尚未回家的父親。兄妹打過招呼之後,大姑立即加入了父親正在埋頭的勞作——割麥子。割四把麥子打一個捆,父親和大姑每人把守一個麥畦,低頭彎腰,誰也不看誰,進度持平,動作驚人的一致,類似這樣的勞動場面和故事情節當年不知被兄妹倆演繹了多少次,跟在後頭撿麥穗的我和表弟分明看到了他們濕透的衣背,以及揮灑在熾熱土地上的汗水。剛剛一路勞頓、瘦弱不堪的大姑根本不輸身材高大的父親,從小就被迫扛起家庭重擔的大姑,早已成為侍弄莊稼的行家裏手,將勞動內化成不自覺的習慣。

我上初中時,與大姑有了更密切的接觸。我和表弟都在公社駐地中學求學,離公社駐地我家遠大姑家近,我倆同級不同班,我在重點班他在普通班,重點班是從全公社各處中學選拔出來優秀學生組成升學班,我是其中之一,上早晚自習,加班加點,學習氣氛異常緊張甚至窒息。在普通班(說句好聽的話就是“渣子班”的美稱)的表弟就近乎被宣判與升學無緣,只等著拿畢業證回家。有大量閑暇時間的表弟擔當起了給我捎帶好吃好喝的傳遞員,幾塊面餅、幾個菜餡烙煎餅,甚至是鹹菜炒黃豆、鹹蘿蔔疙瘩成為我寡淡三餐難得的美味佳肴,為清貧的初中生活增添了豐厚的亮色,惹得其他同學眼饞,羨慕我有一個愛我疼我呵護我的姑姑。

生活有了好轉,但僅是略有起色。農村逢年過節習慣走親戚,大姑家是我最樂意去的,也是去了之後最不樂意回家的。其實看望大姑只是一個由頭,貪戀大姑做得好飯好菜才是不可告人的目的。有一年春節下著大雪,我不顧父母的極力勸阻,依然堅持頂風冒雪去了大姑家,我自然得到了大姑最大努力的優待,與表弟堆雪人、打雪仗、砸冰溜,在胡同裏來回奔跑,玩了個不亦樂乎。七八天大雪融化之後,我才戀戀不舍地回到了家,依然回味大姑做得精美的飯菜,以及和表弟瘋玩的情景。

如願以償,不負眾望,初中中考我考取了高中,三年高中又升入了大學,成為我村恢復高考後的第一個大學生。大姑領著小有所成的木匠表弟又一次來到了自己的婆家,父親、大姑、表弟和我來到了爺爺奶奶(小腳的奶奶也已作古)的墳前,我們被眼前的景象——在墳墓的右側腰處自然生出了突兀的一顆松柏所驚呆,這在大大小小百十座墳墓裏面顯得是那樣醒目而又有生命的奇跡。

“爹啊,娘啊!我向你們報喜來了,全村第一個大學生落在了我們家,劉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大姑向自己的爹娘訴說著,“我大字不識,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得,當時我記恨過你們,也抱怨過大哥。現在我釋然了,我為自己曾經的狹小向二老和大哥深表歉意,我心裏高興著呢。”大姑趴在爺爺奶奶墳頭上嚎啕大哭,我知道大姑這是釋放積攢了十幾年的憤懣,五味雜陳。

大學畢業之後我有幸回到了我曾經學習過的鎮(已經由公社改成了鎮)中心中學任教,我終於迫近了自己由來已久的願望——盡自己所能報答大姑。我用發的第一個月的工資給大姑買了嶄新的衣服和合腳的老北京布鞋,大姑自然又是極盡所能招待我,兩種美食總是少不了的:煎笨雞蛋和炒笨雞肉。

穿著簇新的衣服和舒適的鞋子,大姑去了東家去西家,總是喜歡聚到人多的地方,逢人就說:“這是我侄子孝敬我的。”大姑喜笑顏開,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透著歡喜的分子,大姑畢竟老了。

兩間北向平房、一間南向廚房、一座高起的門樓以及院墻小院,這便是我在學校裏的家。大姑春天給我送來了新鮮的時令蔬菜,冬天又送來了大白菜、面粉和燒柴,平日不時地送這送那的,這些對我原本不拮據但也並不富裕的生活是很不錯的接濟,看來大姑對我這個侄子還是蠻了解的,也是發自內心的疼愛,我也就笑納了。

我無以報答大姑對我的愛,還差點辜負了他老人家。

“侄子,這件事你可得上上心,我是睜眼瞎,兒子初中畢業,我孫子說什麼也要上重點班將來考高中上大學。”

時間輪回,驚人相似的一幕又一次重現:30年前我和表弟同在中心中學就讀,我在重點班他在普通班;30年後的今天,我兒子和他兒子在同一處學校上學,前者在重點班後者在普通班。30年前的大姑心有不願,卻默默忍了;30年後的大姑依然不甘,並且體現在了實實在在的具體行動上:看我露出為難發愁的情緒,深知重點班和普通班差異以及文化重要的大姑著實急了,買來了好煙好酒,還留下了一沓錢,讓我疏通關系。大姑給他侄子送禮來了!

為了大姑我豁出去了,我誠惶誠恐地找到了校長,而我得到的答復卻是:沒有先例,不能開這個口子!已經開學了,而大姑的孫子還坐在普通班的教室裏!經過我的軟磨硬泡,校長最終被我這個擔任重點班的教學骨幹感動了,勉強答應下來,但是作為借讀生對待!這已經足夠了。大姑在村裏對她孫子借讀重點班一事只字未提,但對他侄子是學校的教學骨幹這事卻大加宣揚,美美的滿是自豪。我的不識字的大姑喲,你知道什麼是教學骨幹嗎?

接到表弟的救急電話,我緊趕慢趕看到的是躺在縣醫院病床上昏迷的大姑。經過二十多天的治療,老年中風的大姑能夠勉強讓別人攙扶著下床小心行走。大姑拄著我給她賣的雙拐,支撐著瘦弱的軀體,在她生活了幾十年的小院裏拖拉著原本輕巧但對大姑來說卻異常沈重的雙腿,每天艱難地練習走路,而一向快言快語的大姑的語言表達功能卻消失殆盡,只能憑嗚嗚哇哇的嗓音和比比劃劃的拐杖指向附以難懂而滑稽的表情與人交流。大姑不能親手做菜了,但是卻用拐杖指著咯咯噠鳴叫的母雞和嚇得亂飛的公雞,我知道這是吩咐旁人用煎雞蛋和炒雞肉來招待我;大姑再用拐杖先是指向孫子,又指向北方,我明白這是她的孫子考上了處在北方縣城的實驗中學;看到我吃著黃橙橙的煎雞蛋和鮮美的雞肉,看到膝下出息的孫子,大姑發出了嗚嗚哇哇的聲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姑,我們來是向您報告好消息的,您的孫子考上了省內重點大學,您的願望終於實現了,您就放心吧。”中風的大姑兩年後就故去了,她終究未能看到自己的孫子進入大學的校門,成為大姑這一輩子永遠的遺憾。我、表弟以及大姑的孫子來到了大姑的墳前,我想大姑是能夠聽見的,她泉下有知,應該感到欣慰了。我還要告訴大姑的是,她的孫子後來又考取了碩士研究生,她的墳上也肯定冒青煙了吧。

大姑是非常平凡的一個人,不識字,沒有自己的名字,但卻厚道本分,從小就用瘦弱的身體支撐起一個家的責任;出嫁的大姑不忘上學和文化的重要,她最樸素、最原始的願望在孫輩身上得以實現,為她感到高興和自豪。

懷念大姑,不止難舍她做的鮮美的飯菜,回味她的音容笑貌,更重要的是銘記她可貴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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