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方女王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香港,“四大才子”應數金庸、倪匡、蔡瀾與黃霑,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江湖天地。
要數風流人物,還看黃霑。
他像是一陣風,撐起香港最後殘留的俠義之氣。
曾經有人評價他:“好色、好酒、好財”,黃霑聽到了,重新評價自己是:
“好色無膽,好酒無量,好錢無能”。
黃霑先生離開我們十五年了,可只要一想起他那蒼生笑,便不再寂寥。似乎關於這個人的故事,有太多可說,也有太多值得思考的地方。
回首先生那六十余載的人生,正如他自己曾說的:
我是誰,
從未理俗世欣不欣賞。
迎入日月萬裏風,
笑揖清風洗我狂,
來日醉臥逍遙。
我們懷念黃霑先生的同時,也終究學會了“混跡江湖”的三兩真理。
有人說香港是文化沙漠,其實香港的流行文化,曾經深遠地影響了一代人,黃霑一定是會被想起的翹楚鬼才。
回首他來時的路,我們看見這位老人曾為這片荒漠點燃了一盞明燈。
作為香港的四大才子之一,他寫過2000多首流行歌曲,做過主持與廣告,唱過歌,寫過書。
這樣一個跨媒體的流行文化代表人物,年過60又回到大學讀書,攻讀博士學位。
有些人一出生,便註定被時代記住。
1941年3月16日,黃霑出生於廣州,八歲那年,隨父母搬到香港。因父親的緣故,他自小身上帶有一股匪氣。
早年他入讀喇沙書院,同班同學的名字也很響亮,李小龍。
一天,他的表弟哭訴總被一個男同學欺負,心性狂傲的黃霑怎肯善罷甘休,他決定替表弟討一公道,跑去一看,竟是李小龍。
不到十分鐘,瘦弱的黃霑就被對方打得鼻青臉腫。後來被人問及此事,他依舊不悔當初的“赴死一戰”。
也正因這一架,他與李小龍成為朋友,這件事後來經常被大家津津樂道。
讀中學時,黃霑喜歡上了音樂與古典文學,加入了校口琴隊,師從梁日昭,並且連續五年拿下冠軍。
1960年他考入香港大學中文系,在讀期間,他的文字才能開始漸漸流露,不久後便參與了李香蘭最後一部國語片《一夜風流》的配音。
之後參加業余歌手比賽,怕輸了丟臉,於是自己改了名字,“霑”是取英文名昵稱“Jim”的諧音,自此黃湛森變黃霑。
三年後,黃霑港大畢業,常常罵三字經的他,跑去培聖中學教聖經。
教了兩年書,決定不再“誤人子弟“的黃霑,又離開學校,一頭紮入廣告行業。
天賦異稟的他橫空出世,創作出眾多膾炙人口的廣告作品,他為人頭馬所寫的廣告語:"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令人拍案叫絕,一度成為香港的流行語。
除了廣告之外,黃霑還寫書、填詞、唱歌、演戲、做主持,涉獵甚廣。
不是隨便玩玩,在每個領域他都能做到遊刃有余,尋到自己的一方土地,大展身手。
知乎有這樣一個問題,裏面列了幾個著名音樂人,問誰更厲害?
有人這樣評論黃霑:
“我以前不知道他是誰,但是進來一看你們列的他寫的那些歌名,我撲通就跪下了”。
1983年無線拍攝了一部經典電視劇《射雕英雄傳》,他為其做了主題曲《世間始終你好》。
那至情至性的歌詞,將群雄逐鹿的兒女情長共冶一爐。
周潤發與趙雅芝主演的《上海灘》風靡許久,他也讓“浪奔、浪流,萬裏濤濤江水永不休”的旋律人盡皆知,即使不懂粵語的人,也喜歡哼唱兩句。
黃霑所作之詞,可謂是古典文學印記濃厚,深得蘇學士遺風,既有“驚濤拍岸”之豪邁,又有“十年生死兩茫茫”之悱惻。
他以一人之力,一筆之鋒,寫盡了世間愛恨情仇的千姿百態。
1990年,徐克請他為電視劇《笑傲江湖》寫曲子,寫了六稿都不滿意。
黃霑被逼急了,跑去翻古書,想起一句“大樂必易”,用宮、商、角、徵、羽五個古音譜成終稿。
他在最終的樂譜裏畫上男性生殖器,並寫下:“老子最後就這一稿,你愛用不用。”
徐克聽後嘆為觀止,這首歌便是《滄海一聲笑》:
滄海一聲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沈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曾有人評價:“黃霑最獨特之處,是將中國傳統文人心境,充塞進滿滿的江湖之氣、俠義之氣、酒肆之氣,從而突出地鼓蕩出一份俗、一份野、一份狂、一份真。”
他的詞曲就像他的人,別具一格,不落俗套。
已然是“藝術大家”的黃霑,閑暇之余卻總愛去電影裏客串些鹹濕佬。於是乎我們看到了《唐伯虎點秋香》裏的華太師,《少年黃飛鴻之鐵馬騮》裏的縣官......
換做旁人怎肯失了身份,他卻甘之如飴。盡興了他連薪酬都不收,甚至大宴眾人。
正所謂“尋自我覓真情,停步處視作家鄉。
投入命運萬劫火,那得失怎麼去量,馳馬蕩江湖。”
黃霑曾與倪匡、蔡瀾一起做了一檔深夜訪談節目《今夜不設防》。
節目請的都是張國榮、林青霞等大腕,黃霑從不避諱,天馬行空,喝酒講黃段子,上下縱橫,無所不談,盡顯風流才子本色。
生活中一定要有所熱愛,活得豐盈熱烈,而不是按部就班。
上書陽春白雪,下通下裏巴人,恐怕唯有黃霑一人能做到如此收放自如。
有些人一輩子都活得很“囂張”。
眾人皆知,黃霑是個真真的性情中人,在他罵過的眾多明星中,金庸恐怕是最高級別的人物了。
1999年,成龍與吳綺莉扯出“小龍女”事件,不少藝人議論紛紛。
周華健說:“是男人,難免會犯錯。”
金庸說:“男人可以風流,但是不能下流。”
這時候,黃霑憤怒地跳出來說道:“這種事根本全屬下流,哪來的風流?風流一詞不過是一種修辭手法而已!”
在娛樂圈,通常有這樣一種風氣,面面俱到,互相吹捧。黃霑著實是一股清流的存在,坦率大膽,直言不諱。
90年代的香港,劉德華已是家喻戶曉的天王巨星,開始嘗試自己寫歌。
沒想到,處女作招來黃霑的狠批:“沒有見過寫歌寫得這麼笨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唱,根本沒人聽!”
幾年後,兩人見面,劉德華問他:“霑叔,你罵就罵,能不能輕點罵。”
黃霑拍拍肩膀,對他說:“不要放棄,人是會進步的,我罵你三年,你現在的作品,我聽懂啦。”
嬉笑怒罵,狂妄恣肆,除了黃霑,又有幾人敢說這般真話?
縱使被人記恨,他也絕不違背自己內心的聲音,保持本真是他的選擇。因過於求真,還得一外號“angry oldman”(憤怒的老年人)。
黃霑之至情至性,可見一斑。
對於自己的風流,他從不掩蓋。
曾經為人師表的他,竟然寫出《不文集》這樣的另類之作。
《不文集》滿是粗言穢語,性情文字,他調侃道應該將“情”字拿掉。
當時的香港文化圈,沒人肯拿自己的招牌,寫這種有爭議性的文章。
黃霑風流得坦蕩,在他內心,中國人對性這個觀念很虛偽,有著雙重的標準,他甚是想要撕破冠冕堂皇下的道德面孔。
黃霑從不在乎外人眼光,活得真實坦蕩。那些看似玩世不恭的事情,才是生命最自在的活法。
人生苦短,不如不管,繼續任性。
黃霑前半生縱情恣意,灑脫妄為,後半生看淡生死,心懷敬畏。
他曾在采訪中坦言:我的內心,不知為何總有一種莫名的滄桑感。
身處熱鬧的娛樂圈,黃霑深感孤獨,越熱鬧的場面越無所適從。
他調侃道自己有著“老頭的腦袋,少年的心”,看起來嘻嘻哈哈,實則沈郁、悲涼。
閑暇之余,他會在空山靈雨的房間裏看佛經,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抄經打坐,獨而不孤是他想要追求的境界。
一人一江湖,執筆盡天涯。
他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多年,如魚得水,卻向往閑雲野鶴,悠然自得的精神境界。
2001年,黃霑罹患癌癥,因化療掉光頭發。他沒有一蹶不振,而是索性拖著羸弱的身體,與香港有名的光頭麥嘉、羅家英開辦起了節目《三個光頭佬》。
在熒屏中,我們看不到一個病人的悲怨與淒苦,只有“黃霑式”的豁達。
兩年後,他讀完博士,論文交上去,無人敢評審,直接通過。
那年,黃霑已經六十三歲。
他在這一年,憑借真才實學,拿到了香港大學博士學位。
身臥病榻,黃霑依舊為香港樂壇感到擔憂,他將晚年期間甚少歌手找他填詞的境況,歸咎於自己與年輕聽眾的代溝太深,無奈地說:
“李宗盛老了,我們都老了,林夕也快老了,像我們這些毛都白了的人,還有誰聽我們的?
“面迎愛詞恨曲充斥泛濫之萎靡, 身陷怨人艾己無病呻吟之空虛”
黃霑自己也無法否認,屬於他的時代已一去不返。
年少不懂黃霑意,讀懂方知不少年。
走過半生,面對世事無常,他早已看淡生死,可以直面人生的終極問題。
“人生休說苦痛,聚散匆匆莫牽掛。”
如果心中有光,那漫長的夜,又算得了什麼呢?
1967年,黃霑與歌星華娃結婚,一年後,他們的長子雨漢出生,同年他寫出了自己畢生以來的第一首商業發行歌曲《忘記他》。
“忘記他,等於忘記了歡喜”
整首歌中,從旋律到歌詞,充斥著哀怨、遺忘和孤獨。正處於家庭、事業一帆風順的黃霑,寫出如此悲傷的情歌,在當時令人不解。
在今天看來,這似乎已成為一種預言。
1976年,剛剛懷上第三個孩子的華娃,就不得不經歷來《忘記他》當中鄧麗君所唱的悲傷過程。
黃霑遇到了香港女作家林燕妮,她是城中名媛,才貌雙全,被金庸評價是“現代最好的散文女作家”,多少豪門公子趨之若鶩。
才子碰上才女,電光火石,一發不可收拾。
華娃是個性情剛烈的女子,當得知丈夫在外面風花雪月時,她果斷跟黃霑簽署了離婚協議。面對媒體的謾罵,黃霑說:“我是全世界最壞的男人”。
“一見林燕妮誤終生。”
黃霑與林燕妮的感情始於1975年的一次廣告宣傳合作。茫茫人群中,他一眼就被林燕妮的風華絕貌所吸引,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林燕妮初見到他這個滿口“臟話”的男人,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們是在一起幫《幸福家庭》寫稿時認識,當時,她從不肯跟我同桌吃飯。”
被美人傾倒的黃霑,不理會世俗的眼光,日夜以鮮花攻勢展開追求,愛得義無反顧,這才感動了才女林燕妮。
1989年的第一天,在金庸的見證下,兩人訂下一紙婚書,上面寫著:
“黃鳥棲燕巢與子偕老,林花沾朝雨功君永年。”
黃霑笑稱,與林燕妮在一起時,給對方完全的自由。
“不過,我就像猴子,她有如拴在猴子脖子上的一條長鏈,只要她一拉,我就乖乖回去。”
可惜好景不長,九十年代,黃霑投資電影失利,欠下千萬巨債,與林燕妮的關系也日漸冷卻,過於相似的兩個人終究不合適在一起,最終只能分手。
事業愛情雙失意的他,一度想過自殺。
兩人糾纏十五年,緣盡之後,分道揚鑣,至死不再往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終,一笑而過。
黃霑後來娶了小他17歲的平凡妻陳惠敏,老夫少妻,過著細水長流的日子。
既是才子,難免多情。所謂的不正經,其實是一種深情,在薄情的世界裏懷著憧憬活下去,這是他的選擇。
他雖然風流,卻有真情在。
無法擁有林燕妮,這可能是黃霑此生最大的遺憾,如今也都隨風而去。
當你無法再擁有愛情時,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不要忘記。
留人間多少愛,
迎浮世千重變。
與有情人做快樂事,
別問是劫是緣。
2004年11月24日,黃霑因病逝世。
追思會上,那首久久回響的《楚留香》,恰是他一生的人格寫照:未記風波中英雄勇,就讓浮名輕拋劍外,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紅塵之中再無黃湛森,寫出“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緣生緣死,誰知,誰知?”的那個人,終於還是在滾滾紅塵中絕塵而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從黃霑身上,我們看到一個消失的時代。
六十三歲那年他瀟灑離去,故後留下一片文化廢墟與一句警世之言“其實人間盡耳聾。”
自他離去,世間再無人敢自稱“風流才子”。
余光中曾說,理解了“江湖”二字,才能真正理解中國。
十五年前的江湖之上,黃湛森的肉身退隱而去。
毋庸置疑,黃霑的名字還會繼續被流傳對談,他的故事也將令這個時代的人為之思考。
待你讀懂黃霑的那天,也終究懂得了江湖的真正含義。
部分資料來源:
1、世界華人周刊:《一代“鬼才”黃霑:滄海一聲笑,慰我平生鐵骨傲》
2、N鬧W:《風流才子黃霑一別十四載:千山我獨行,滄海一聲笑》
3、一日一度:《他親過張國榮,罵過劉德華,一生寫下2000多首詞曲,卻說人間盡耳聾!》
4、丫說:《像黃霑那樣活過》
楊瀾訪談錄:專訪黃霑
百度百科、網絡
圖片來源:網絡
—The End—
往期文章精選
90後:垮掉的一代是如何崛起的
胡彥斌丨王源丨楊麗萍丨武夷三傑丨吳青峰
寧靜丨華晨宇丨外賣拳王丨高圓圓丨王昱珩
陳誌朋丨張國榮丨許嵩丨褚時健丨陳冠希
張雲雷丨華春瑩丨湯唯丨陳果丨戴建業
俞飛鴻丨韓紅丨樸樹丨王思聰丨李雪健
看更多深度人物故事
請長按下方圖片掃碼關註
最 人 物
人生苦短
及時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