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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編者按】翻譯家、德語文學研究專家、卡夫卡研究專家葉廷芳,因病於2021年9月27日6時在北京去世,享年85歲。

葉廷芳長期從事德語文學研究、翻譯和介紹工作,自1980年代開始出版大量卡夫卡、迪倫馬特的譯介作品,對於將這兩位作家介紹到我國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1990年代主持編撰的10卷本《卡夫卡全集》,是我國首套全面譯介卡夫卡小說、散文作品及書信、日記等研究資料的重要文獻。此外還著有大量介紹現代主義文學藝術的文章著作以及建築、戲劇和美術等方面的散文隨筆,社會影響廣泛。

上世紀80年代,瑞士,葉廷芳(右)拜訪迪倫馬特。 文中葉廷芳照片由家屬提供

初識卡夫卡:這就叫“頹廢派”?

盡管早已成為國內研究、翻譯卡夫卡的權威專家,但葉廷芳曾經自道,自己是快到而立之年,在北京大學西語系做助教時,才知道“Franz Kafka”的名字。“從1956年到1961年,我在北大西語系讀書。在大學裏,我們能接觸到的都是被官方認可的蘇聯、東歐作家。那時,周揚他們比較有眼光,覺得雖然有些作品不能公開發表,但內部應該有介紹,所以就以‘內部參考’的形式搞了一本《現代文藝理論譯叢》。”

就是在這本“黃皮書”裏(按內容性質劃分,“黃皮書”為文藝書籍,“灰皮書”則為政治書籍,通常這些“內部書”在封面與版權頁上都會印有“內部發行,僅供研究”字樣),讓葉廷芳第一次知道了那位“頹廢派”代表作家,並發現原來卡夫卡在西方文藝批評界有那麼大的影響,“我當時就比較留意,希望將來有朝一日環境變了,能把它翻譯出來。”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一次從幹校回京,葉廷芳聽說北京外文書店在通州的一個倉庫,有數百萬冊外文原版書正在“清倉”,他當即通過公用電話把這一消息告訴了正在一同學習德語的何其芳。兩人結伴去“淘書”,除了各買了一套打三折的《海涅全集》,還發現了東德出版的卡夫卡作品。“一本是《卡夫卡選集》,包括兩部長篇《城堡》《訴訟》和若幹短篇小說。另一部是《美國》即《失蹤者》。”當年卡夫卡在國內是公認的“頹廢派”作家,他的作品合該也是“禁書”,葉廷芳有點內心打鼓,就問何其芳值不值得買。後者把嘴巴一撅,“當然要買!搞研究先不要管它進步與反動,研究以後再來下結論嘛。”

葉廷芳後來回憶說,買來書後當晚就看完了《變形記》。“我心想這就叫‘頹廢派’?總好像裏面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不是僅僅用‘悲觀’二字就能概括的。不久,我又從文學批評家漢斯·馬耶爾嘴裏聽說,卡夫卡的威望已超過被視為20世紀德語文學泰鬥的托馬斯·曼時,更是堅定了我日後研究卡夫卡的信念。所以我後來研究卡夫卡的興趣,始終比翻譯他的作品的興趣要大。”

“文革”結束恢復工作以後,愛好詩歌的葉廷芳曾一度將德國詩人海涅作為研究重點,為此他甚至擬定了一份詳細的提綱,請時任外文所所長,老師馮至給予指點。馮至在瀏覽提綱後,向葉廷芳傳達了一個令他耳目一新的信息:時任社科院院長的胡喬木希望研究人員能研究一些新鮮的、沒有研究過的問題,不要總是做“研究的研究、死人的研究”。這話促成了他在近四十多年間的學術轉向,“我從少年時代就鐘情的詩歌,但那時覺得卡夫卡、迪倫馬特對於大家來說‘更新鮮’,所以就轉到了小說和戲劇領域。”

改革開放的春風,讓板結的社會土壤也出現松動。葉廷芳開始在自己所在的《世界文學》雜誌上嘗試突破過往的“禁區”。之前,同在社科院外文所供職的李文俊曾從英文翻譯過《變形記》,“李文俊的夫人張佩芬也是翻譯家,精通德文。她主張還是由我來介紹卡夫卡。於是,我趕出了一篇評論《卡夫卡和他的作品》,一同刊載在1979年第1期《世界文學》上。”

彼時,《世界文學》剛剛復刊不久,發行量多達三十萬份。葉廷芳的介紹立足於對卡夫卡的肯定,使許多人意識到過去飽受批判的現代派並非一無是處,因而引發了強烈的反響。值得一提的是,文章署名,葉廷芳用了自己名字的諧音“丁方”。“老家人用方言稱呼我,就念成‘丁方’。後來看發了也沒事,膽子就大了,又寫了《西方現代藝術的探險者——論卡夫卡的藝術特征》。之後陸陸續續以專著形式‘再論’卡夫卡,一發不可收拾。”

葉廷芳在一次采訪中介紹說,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尤其是“文革”十年,整個中國的翻譯、研究工作幾乎都停止了。“但這並不是說我們徹底放棄了學習。比如說,從1975年到1977年,那段時間沒事可幹,我們就想了一個招——當時魯迅走紅,而魯迅對外國文學倡導‘拿來主義’的態度。我和所裏幾位不同專業的同事,搞了個《魯迅研究資料》的課題,我還寫了一篇題為《魯迅與外國文學的關系》的論文在上面發表。那時候的確碰到很多阻礙,但也不能說就沒有積累,沒有知識和精神上的準備。”葉廷芳研究魯迅,也借鑒於卡夫卡。他說,魯迅時時解剖別人,同時也隨時解剖自己。“卡夫卡也是一樣,他不斷地批判世界,也不斷地批判自己。一個人,要把這兩點結合起來才好。”

葉廷芳(左)與梁從誡夫婦在太湖

卡夫卡的中國情結,葉廷芳的“父親”心結

1994年,由葉廷芳主編的九卷本《卡夫卡全集》(漓江出版社),可以說是他研究和翻譯卡夫卡的一個總結。令人關註的是,在這套全集中,葉廷芳只是集中翻譯了書信和日記部分。在他看來,如果只是為了研究,似乎沒很大的必要把它們翻譯出來。“但卡夫卡的這部分創作有其獨特之處。一則,書信日記在他創作中占了五分之二左右的篇幅。它們不是流水賬,不是感情敘述,而是字斟句酌表達他的思想。他寫自己的感受,表達自己內心的需求,絕大部分就是他的個人獨白,很能反映出他的藝術觀、世界觀。”他特別點出,這對讀者認識卡夫卡,應該說是非常重要,“卡夫卡寫的情書,也會改變人們對卡夫卡的慣常的孤獨者的形象。他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相反對愛情也很渴望,而且非常熱烈。”

“萬裏長城止於中國的最北端……”兩耳不聞一戰隆隆的炮火,1917年的三四月間,卡夫卡埋首在布拉格逼仄的猶太舊城的小屋內,寫作一部天書般的小說《萬裏長城建造時》——與當代中國學者和不少讀者對卡夫卡的癡迷相映,卡夫卡本人也對中國也有著情結——他曾說,自己就是一個中國人。通過閱讀大量經過翻譯的中國典籍、詩歌、傳說故事,認真研究西方學者撰寫的有關中國及東方的著述,乃至翻閱許多西方旅行家、神職人員、記者、軍人、商人等撰寫的旅行記或回憶錄,他的一生大致經歷了想象中國、閱讀中國、描繪中國和創作中國這一過程。

作為一名情感豐沛的作家,卡夫卡甚至懂得古代中國的同行們“紅袖添香夜伴讀”的旨趣。在《致菲莉絲情書》這封信中,他援引清代詩人袁枚的《寒夜》一詩,“寒夜讀書忘卻眠,錦衾香燼爐無煙。美人含怒奪燈去,問郎知是幾更天?”

而傾心研究、翻譯卡夫卡,也與葉廷芳特殊的個人境遇有關。在賞析《變形記》時,他就曾寫道,“人一旦遭遇不幸喪失工作能力的疾病、傷殘、政治襲擊等,他就不再被社會甚至家庭所承認,從而失去作為人的價值和尊嚴,成為無異於低等動物的‘非人’。”

這就不得不說到葉廷芳少年時代的人生變故。他最初讀到《變形記》,就感到非常震驚。“它讓我聯想到自己曾經的境遇,畏父與遭棄,在心靈上產生共鳴。”原來在葉廷芳九歲那年,他和同村的孩子玩騎“龍杠”(衢州當地的兒童遊戲)時,從硬木單杠上摔下來,摔傷左臂。因為誤醫,傷口感染潰爛,命保住了,卻永遠失去左臂。“這一下子讓我從家裏的寵兒變成了累贅。父親總覺得我給他丟了臉,日甚一日地厭煩我,生氣時忍不住就罵我‘活現眼’……我在他的面前總是戰戰兢兢。但父親畢竟是父親,考慮到我的生計,他背著我大哥做了份田契,將家裏最好的一畝半地給我。‘我將來不能養活你,這一畝半地你拿它糊口,老婆我就不給你娶了。’可我沒要父親的地契,我不相信我一只手就會餓死。”

1949年初,小學畢業後,衢州當地中學照例以不接受殘疾人入學為名拒絕他繼續讀書。在家輟學一年後,葉廷芳聽一位同村的高中學長說,解放了,共產黨和國民黨不一樣,你的身體狀況或許可以上中學。由此,他順利考取了衢州中學。當時貨幣貶值嚴重,學費以實物計算為70斤大米,父親說拿不出這筆學費,否則會影響全家口糧。雖然一心一意想上學,卻因為畏懼父親,葉廷芳不敢有絲毫的請求和抗辯。在一個下雪天,他獨自步行45裏泥濘雪路,來到縣城堂兄家,苦苦哀求,借到了大米,這才湊足了第一期學費。

在衢州一中讀書期間,葉廷芳分外刻苦。他曾經回憶說,為了鍛煉意誌,每天都要比別人早半個小時起床,不管冬夏,他在操場上穿著一條短褲、赤著腳跑步晨練。等同學們都起床了,他又跑到衢州古城墻上練嗓子。“衢州一中有位從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路軍退役的司號員,參加過抗日戰爭。每天清晨起床、白天上下課、晚上自修和熄燈睡覺,他都會吹軍號。我就以‘軍號’聲,安排自己一天的學業和生活。”

這不由得讓人想起卡夫卡至死都未竟的長篇小說《城堡》。作家用23萬字來寫主人公K,為了在城堡治下的村子裏取得一個“臨時戶口”,奮鬥終生而不得。“臨死前,他不需要這個戶口了,卻又給了他了。這樣悖謬的例子,在卡夫卡的作品裏能舉出很多。”值得慶幸的是,起碼在讀書求學的問題上,葉廷芳比K要幸運。在他看來,卡夫卡活著的時候未必知道什麼存在主義,作品裏也沒有出現“存在”“異化”等概念。“但很顯然,卡夫卡是表達了這樣的意思。他筆下接近‘異化’的詞,可能當‘疏遠’來理解更恰當。其實,什麼叫‘異化’,無非指的人最終走到了生存願望的反面。卡夫卡作品主要表達的就是這個主題。”

“卡夫卡的父親同樣也是不茍言笑的,卡夫卡一直對他敬而遠之。寫作是他的事業,卻從未被家人所理解。他一直想擺脫職業崗位,到柏林去待兩年,搞創作。雖然父親的經濟狀況允許,但並不同意。他後來寫了著名的《致父親》,某種意義上這就是一篇檄文,一篇反家長制思想、反父權文化的宣言書。我想,這同時也是他‘父親’心結的一種釋放。”葉廷芳並不諱言自己的父子關系也是如此,“我有這麼一個心結。現在想來,我其實挺理解他(父親)。他曾在搬重物時摔倒導致吐血,最後變成肺結核,十幾年也沒有去過醫院,也不知道有X光可照。他死於肺結核。”

《貴婦還鄉》劇照 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官網 圖

從書齋到廣場:和迪倫馬特喝酒,建言國家大劇院

除了卡夫卡,另一個在“黃皮書”裏的“頹廢派”作家迪倫馬特也令葉廷芳念茲在茲。實際上,先於《卡夫卡和他的作品》的發表,1978年,葉廷芳就翻譯了迪倫馬特與《老婦還鄉》齊名的代表作《物理學家》,並且馬上被上海的《外國文藝》刊出。“1979年,我在《外國戲劇》上發表了長文《別具一格的瑞士戲劇家迪倫馬特》,引起戲劇界乃至文學界很大反響。人民文學出版社馬上向我約

稿,譯一本迪倫馬特的戲劇選集;上海戲劇學院和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爭相上演迪氏的兩部代表作。”

1981年秋,葉廷芳親自帶著剛出版的上述譯本《迪倫馬特喜劇選》,去瑞士迪倫馬特家中拜訪。北京人藝的《老婦還鄉》(改名《貴婦還鄉》)導演藍天野與他同行。1982年,由藍天野執導,朱琳、周正、呂齊等一批人藝的“大角兒”,將《貴婦還鄉》搬上舞臺,戲劇腳本幾乎就是照著葉廷芳選編且主譯的《迪倫馬特喜劇選》一字不改。《貴婦還鄉》後來成為北京人藝的經典劇目,前年還曾復排上演。實際上,葉廷芳一共翻譯了四部迪氏的代表劇作:《物理學家》《老婦還鄉》《羅慕路斯大帝》和《天使來到巴比倫》。它們全部被搬上中國舞臺,在京、津、滬、沈等城市多次上演。他也順理成章成為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

葉廷芳一腳踩進戲劇界,搞研究、做學術的同時也常有戲劇評論見報。自上世紀80年代起,常有劇院在演出前給他和另一位研究俄語文學的學者童道明送票,等著聽他們對劇本編排發表意見。在葉廷芳看來,若論當代外國劇作家在中國的上演率,迪倫馬特的排名是最靠前的。“中國不少劇作家,都把迪倫馬特視為現代戲劇藝術楷模。上海的馬中駿、北京的過士行、長春的羅輯、西安的霍秉泉等人現在都已是知名的劇作家了,他們都是直接受到迪倫馬特的啟悟才走上戲劇創作道路的。過士行明確說過,‘沒有迪倫馬特,我還不會想到寫戲’。”

葉廷芳還曾饒有興趣地回憶過自己同迪倫馬特的交遊。“迪倫馬特是個很風趣的人。剛見面的時候,雙方都有些拘謹。他一喝了酒,話就多了起來。他帶我去看了他的書房,四五十平方米的空間,很寬大。其中一半都是藏書。我看了下,裏面有馬克思的《資本論》。也有中國的書,比如老莊著作。”迪倫馬特告訴葉廷芳自己對中國文化很著迷,有一次,他看京劇《三岔口》,看到兩個人在黑暗中打來打去,互相都沒看到人,他覺得很有意思。“喝了酒以後,他談興很濃,我們從十二點左右,一直談到下午四點半。”

9月27日葉廷芳過世後,他的女兒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父親生前愛好廣泛,喜歡交朋友,也喜歡親近大自然。“他通常都會隨著帶著一臺傻瓜相機,隨手捕捉鏡頭。在廣袤的田野間,興之所至,他有時候還會一展歌喉,清唱幾段。”

葉廷芳在田野間拍照

檢視葉廷芳生前的諸多頭銜,還包括“中國環境藝術學會理事”。早在1980年代初,他就寫出萬字長文《偉大的首都,希望你更美麗》,分三次被《北京晚報》轉載。文中提出,“城市,是一個大的雕塑品,會影響人的審美趣味。你看,那時北京的房子要麼看著像火柴盒,要不就是冰棍式樣的,太單調。”興利除弊,20世紀80年代,針對許多地方在古遺址上重建古建築現象,葉廷芳的另一篇文章《廢墟也是一種美》,發在1987年的《光明日報》上。後來,聽說圓明園要重修,1995年,他又在《人民日報》上發表文章《美是不可重復的》。他後來笑言,“這兩句話(指兩篇文章標題)後來成了圓明園爭論中別人經常引用的命題,我也成了‘廢墟派’的代表。”

1998年,國家大劇院開始建設籌備。他先後三次在報紙上撰文,提出天安門周圍已經形成了既定的建築群,“再與它協調勢必臃腫,采用反差的審美原理倒是可取的。”由此總結出三個“一看”:一看是美的,不愧是一座建築藝術的傑作;一看是現代的,能與世界建築新潮流銜接,也與我國的對外開放態勢合拍;一看與天安門周圍的群體建築不爭不擠,單門獨戶,相得益彰,相映生輝。最終,法國設計師保羅·安德魯頗具現代藝術氣息的“巨蛋”設計雀屏中選,倒是同“三看”歸旨不謀而合。

“我的人生可以總結為‘置之死地而後生’。若無法置身洪流外,要在激流中生存並前行。有一分光,發一分光;有一分熱,發一分熱。”過往接受媒體訪問,葉廷芳曾以“不服輸”三個字概括自己的人生況味。左臂袖管空空如也,他用畢生書寫出一部人生的大書。

(本文寫作參考了《葉廷芳訪談:卡夫卡精神與後現代主義一脈相承》作者傅小平,等文。)

責任編輯:陳詩懷

校對:欒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