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版周公解夢地上有很多黑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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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周刊》2020年第43期,原文標題《洛陽城的“白金”網絡寫手》,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任禾,網名“會說話的肘子”,起點中文網白金作家。1990年出生在洛陽,至今生活在那裏。他寫網絡小說五年,賺到的錢足夠在洛陽財富自由,他周圍的朋友沒人能想到,在洛陽,原來還有這樣一條出路。

記者/駁靜

在網絡寫手肘子看來,文學不該以網絡或實體區分,而應該按“嚴肅”或“通俗”區分(緩山 攝)

傳奇

餐館盡頭一桌,坐了倆男的。一個圓臉,面目和善,叫老郭,此刻臉已經紅到脖子根,說話明顯帶著酒勁。一個瘦長臉,白白凈凈,叫老鄭,也沒少喝,但是酒量好,鎮定如石,講話還能一二三四掰手指。這倆人是同事,已經在別處喝了一輪,這是今晚第二場,桌上一盤兒花生米只動了零頭,幾盤燒烤也剩一大半,中年男人摸著肚子,都吃喝不動了,只是猛抽煙。沒想到在這裏碰到前同事肘子。

肘子過去跟二人打招呼,寒暄兩句,坐了下來。這張桌上的三個男人,除了都是洛陽本地人,都是一家國企單位的同事,還有一個共同點,都愛看網絡小說。喜好各有不同。老鄭有一陣看盜墓小說,認為《盜墓筆記》可真不如《鬼吹燈》,“盜墓”怎麼連有些怪物都是抄的《鬼吹燈》。老郭抱著胳膊,紅著脖子說,他看有些女生頻道的書很能看進去,有時看裏面的女主角遭遇悲慘,真是忍不住,很為她們動容。肘子更不用說,他是起點中文網的“白金”作家,寫得多,看得更多。

他們所在這家國企,搞文化旅遊投資,全職寫網絡小說之前,肘子在這裏幹人力資源。老鄭是他的頂頭上司,大他五歲,倆人在業務上一直有點衝突,但肘子離職後,二人成為好朋友,都是網絡文學愛好者,都讀得很多,還住在同一個小區,偶爾會約出來遛個彎,抽個煙,聊點最近看的網文。老郭和老鄭,都是“80後”,只有肘子年紀最小,出生在1990年。

眼下這張桌上,肘子掙得最多,超出兩位“80後”一個數量級。老實講,過去他在國企幹得不錯,他月薪拿8000元的時候,洛陽房價才六七千。他原名任禾,2016年3月,起了個筆名叫“會說話的肘子”,開始在起點中文網寫小說。到現在,不到5年時間寫了4本,加起來有800多萬字。其中第四本《第一序列》和第三本《大王饒命》都賣出版權,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分成。更新期間,最高紀錄,一個月稿費拿到過88萬元。起點中文網的“白金”作家,含金量是真金白銀的。

“白金”作家屬於最高級,起點中文網的簽約作者,往下還有7個等級,前5級基本按所獲得的積分晉級,再往上還有“品牌作家”和“大神作家”。他們當中最著名當屬唐家三少,自2003年在起點發布作品,累計發表字數有4000多萬,他的代表作《鬥羅大陸》公眾知名度非常高,許多作品改編成遊戲與動漫。像這樣的“白金”作家,“起點”有66名,與他們相比,肘子入行算晚,但崛起速度足夠快,第三本書《大王饒命》就獲得了2018年月票總榜第一。這在整個網文界都稱得上傳奇。

在他那些前同事眼裏,其傳奇倒並不在於作家,而在於,肘子是一個通過寫網絡小說發家致富的同齡人,一個沒走尋常路但意外成功了的年輕人。肘子給媽媽換了新房子,給姥姥買了新房子,給自己買了別墅,他的朋友們起初得知,茫然多於意外,身邊怎麼出來這樣一個,原來所謂的“成功”,還有這樣一條路。

肘子的朋友們,常聚在一起喝酒的有4個人。一個汽修廠小老板,兼賣機油。一個部隊出身,本來去當刑警,剛開始就跟著辦一樁惡性碎屍案,蹲點兩個月沒回過一趟家,死者被割下的頭顱這一幕衝擊巨大,無法繼續,現在在賣辦公用品。一個是公務員,因為其父親是洛陽市某局一把手,自己於是也體制裏混著,大家喊他書記,以作調侃。還有一個叫劉菲,肘子的大學同學,前足球運動員,現在是他助理。

幾年前,劉菲從海南回洛陽,頹廢在家,一年有余,肘子就把他拉過去給他當助理。劉菲也是洛陽人,6歲開始踢球,訓練枯燥,但熱愛足球,十幾年唯一的目標就是好好踢球。17歲那年,他在河南省一個足球俱樂部踢,前途不錯,馬上要進專業隊,簽約後,即便不能成名,也是一條不錯的道路。沒想到受了傷,只是一次普通訓練,落地沒落好,從此無法再踢,足球之路就此斷送。不過,“助理能幹到什麼時候”,肘子鼓勵劉菲也去寫。嘗試寫過,寫了10萬字,試過好幾種類型,有時頭腦裏有畫面,可是組織不出來語言,“網文門檻是低,可要寫好真不容易”。不過,劉菲告訴我說,他肯定要寫,看得多,又有肘子大神在旁,能做他的資源,這就算“有基礎有資源”,再加上這個行業收入不錯,他打算要走這條路。

肘子有時會觀察他的朋友們,除了自己跳脫出來了,大家都在過很常見的日子。對生活,大家沒有什麼選擇的余地。

網文作者的收入兩極分化很嚴重

衝突

2016年,肘子打算和李海戀結婚,並打定主意不要家裏一分錢。寫小說的念頭再次冒了出來,念頭裏帶著假設,叫作“要是每個月能多掙兩千”。李海戀跟他說:“這個跟賺多賺少沒關系,要是喜歡就去做。”有天下班後,晚上,在他們租的房子裏,頭腦裏盤旋這句話,受此刺激,肘子坐在電腦前,構思了10分鐘,一鼓作氣寫了2000字,寫完當場發送,沒有猶豫,沒有故事大綱,“打開Word就是幹”。肘子後來回顧這個開啟的夜晚,覺得那是一個沒有放任勇氣流失的時刻。有些事情,開始了就開始了。

這本書叫作《英雄聯盟之災變時代》,目標讀者是打遊戲的人。一般來講,在起點網發布作品,開頭幾章總是免費,肘子免費更新了兩個月,第三個月“上架”,讀者開始需要付費閱讀,這個月立刻就掙到了7000塊。這本書成績不上不下,一個月收入平均不到2萬元,但對一個新人作者的處女作來說,相當不錯。第一本書還沒完結,新書就開幹了,有種氣勢洶洶、熱血沸騰的感覺。

目前而言,他的第三本書《大王饒命》成績最出色。類型上屬於玄幻文學,沒有脫開“修煉升級”的大方向,這讓讀慣爽文的讀者有安全感。更細的類別,我不知該如何為他們命名,有人管它們叫“二次元文學”,但你讀上幾章就能了然,主角腦內平地起驚雷,竟暗含“系統”,系統給他布置任務,完成任務可以獲得技能、武器,穿越與否並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世界各種人擁有各種能力,因為有系統指路,“主角光環”給得非常紮實。大概就是網絡遊戲反向文學化。這些年,“起點”上這種遊戲感十足作品大行其道。肘子這第三部小說,就屬於這個類型,它頭幾章有個設定足夠新奇,男主角可以通過給周圍人制造負面情緒,來收獲成長值。有時白天幹了件小壞事,晚上躺在床上,對方在心裏默默討厭你,系統就噌噌給你漲分兒,我看了幾章後琢磨,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爽的事嗎?

2017年,肘子白天上班,6點下班,到家7點,吃完飯8點,坐下來開始碼字。寫完通常都得淩晨兩點,第二天早上8點又要上班。如此往復,沒一刻喘息。臨近夏天,他所在的園區露天音樂節開始籌劃,肘子雖然幹人力資源,可音樂節是大活動,將有市領導出席,公司因此全員上陣。他每天在園區巡視,風吹日曬,疲憊不堪。晚上回到家還要碼字,心裏老大不痛快。那天下午,景區保安私自帶人入場,沒買票,叫肘子給抓個正著。保安挺強硬,認為一般來講,這種活動帶個把人進去,哪是什麼問題,又說回頭請你吃飯。一聽請吃飯,肘子更加惱怒,這分明是原則性問題,怎麼又給轉移成請吃飯問題。他對人情社會這一套方法論一直有點抵觸,在國企這五年,他累積下不少負面情緒。那天晚上在飯館偶遇,老鄭告訴我說肘子“原則性強”,起初不解其意,後來肘子跟我講了幾個發生之前公司的潛規則小故事,就明白老鄭委婉言辭的真正含義。總之,那天雙方僵持不下,在園區門口吵起架來。

十幾個人圍站開會,試圖解決這件事,說是開會,其實還是吵架。音樂節在晚上,吵架是下午,大熱天,烈日烘烤,肘子一邊吵一邊想:“老子不幹了。”

他有不幹的底氣。當時《我是大玩家》更新到三分之二,順風順水,勢頭頗妙。更妙的是,過去半年,這部小說給他帶去的月收入平均超過7萬元。“一個國企中層幹部辭職去寫網絡小說”,聽上去挺唬人,實際有個大前提,稿費收入足以養家糊口。辭職衝動維持幾天。肘子開始跟同事偷偷交接工作,又請了兩天病假,思考了一下,然後打電話給領導辭職,從此再也沒回去過單位。

經濟有保障,心裏就有譜,其他都不怕,但忌憚他母親周絮。那段時間,肘子小兩口與周絮住在一起,不去上班太容易暴露。不用問,母親一定會反對。大學畢業那年,肘子聽媽媽的話,去考公務員,考得一個縣裏的職位,拒絕去。周絮抄起一根拖把打他,拖把棍兒給打斷了。“就打了一次,那根拖把棍兒有點糟,怎麼一棍子下去斷了。”回想起多年前這一場,周絮臉上有點掛不住,但當時是真生氣,“考上了還不去,那是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啊!”但兒子說,不想當公務員,不想做那種坐吃等死的工作,“那我聽了當然不高興,我就是幹了這工作。我覺得我的工作挺高尚的,為人民服務,能做很多事情”。

周絮17歲參軍,後來考到武漢軍醫學院,畢業後回到洛陽,進入解放軍150醫院,一幹就是十幾年。部隊使她感到省心,生活上,什麼都發,包括襪子內衣;工作上,穿上軍裝,那是安全感的象征。她希望自己也可以是省心的家長。不過肘子高考時自由地選擇了學校和專業,沒有去考軍校,這已經是周絮的一大讓步。大學畢業後,有時看兒子房間邋遢,又動過讓他參軍的心。當然最終還是沒能如願,兒子不願受約束。

肘子拒絕約束,也不想幹那種一眼望得到頭的工作,盡管在洛陽,他的大多數朋友都在體制內。他曾試圖外出闖蕩,畢業後給北京的公司投簡歷,對方邀請他去面試,叫周絮給“掐滅了”。她給兒子分析種種,大城市生活成本如何高,而在洛陽又如何過得體面,成功地把肘子留在了洛陽。

這幾年,總有人問周絮,兒子在哪工作,她說在家寫小說,很多人聽完都不敢往下問,轉問那兒媳婦兒,說也不工作,在家伺候兒子。“別人覺得不可思議,這一家人怎麼回事,你當一個局長,你就允許兒子在家,兒媳婦也找一個沒工作的,他們想象不出來這是什麼生活”。在獲得所謂的成功前,寫小說這種職業大概沒人能理解。周絮自己或許也是慢慢才緩過勁來。肘子從寫小說那裏掙到快每月一萬元時,就跟媽媽表達過辭職的想法,被周絮嚴辭否決,肘子的理由是,要是辭了職專門寫,能更好,“那要是寫不出成就來呢,這輩子再找工作也不好找”。周絮記得肘子提了至少三次,她都沒同意。

所以肘子這回不打算暴露,辦完離職,他仍假裝正常上下班。通常是跟李海戀一起出門,送她到單位,自己轉移到附近網吧,找最僻靜的角落,開工碼字。李海戀到現在還在調侃他,“網吧就是你第二個家”。周絮事後總結,她應當是最後一個知情者。有段時間,她經常聽弟弟和弟媳婦吹風,拐著彎問她:“你兒子還在那兒上班呢?”被問得多了也感覺“不老妙”。所有人都替肘子瞞著,“我辭職了”這句話,從頭到尾都沒從兒子嘴裏正式講出來過。

周絮今年剛從機關單位退休,除了兒子不肯要二胎,退休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別人家的孩子還在啃老,自己的兒子給她和她媽媽分別買了一套房子,她臉上有光,深感自豪。甚至有時還有閨密跑來問她:“肘子今天不更新,請假說是發燒了,怎麼樣,有藥沒有?”沒想到讀者群如此廣泛。如今皆大歡喜,肘子心裏也非常清楚,態度的轉變,其實不需要別的,需要的是他“成功了”這樣一個結果。

作家

兒子愛看書有周絮助力。肘子從小愛看《西遊記》,中央臺每次播這電視劇,都要守著電視看,一遍一遍,看不煩厭。為不動聲色拿下遙控權,周絮給兒子買了《西遊記》連環畫,說這更好看。看兒子天天翻看,她又買了《西遊記》一個簡寫版,最後終於買了原版。好多字不認識,肘子就自己查字典,就這樣也讀下來三遍。

隨後,周絮買回來四大名著除了《紅樓夢》,因為覺得男孩子打打殺殺的更合適。再往後就是金庸武俠小說全集,並進一步延伸到國外名著,連泰戈爾和拜倫的詩集都買了。“家裏就是書櫃裏的書貴”,花掉好幾千塊。

有一回,肘子高中語文考試寫作文,寫了個武俠短篇,有點意識流,語文老師給它打了個滿分,在課堂上評價說,沒想到班上還出了個能寫超現實作品的,又補一句,“高考時可別這麼寫幹”。沒單獨課後額外表揚,大概面對應試教育,語文老師也左右為難,不過滿分就是最好的表揚。這篇作文在全班傳看,除了“好厲害”,肘子印象更深的是隨之而來的調侃,“呀,作家”。卷子外也寫小說,有時寫完就給同學看,希望獲得評價,最常見的還是“呀,作家”,聲調有起伏,情緒方面不能說是尖刻,但也仿佛新上腳的布鞋突然踩進水坑。

往前追溯,其實他初中就寫過短篇小說,印象裏,同學們也是開點玩笑,擠眉弄眼。直到這幾年,關於寫小說,肘子從朋友友那裏還能收到“無病呻吟”這樣的評價,或者“你一個五大三粗的還能搞寫作”。肘子身高一米八多,身板厚實,在洛陽人裏一站顯得鶴立雞群,他這個行當更使他在洛陽鶴立雞群——他那一頭少白頭通常率先給人留下印象,爾後得知他寫作並寫出了高收入,更是感到不可思議。

仿佛作家是個貶義詞,想當作家的夢想應當遭到嘲笑。環境對作家的刻板印象使人沒法子把寫小說當作正經職業。可肘子就是想寫,勇氣如潮水,漲起掉落,最勇猛的一次是大三,真的寫了,並且寫出30多萬字,仙俠題材,直到感到故事“沒有韻味”,覺得自己的生活閱歷無力支撐他把故事講下去,才給停了。大概掙了200塊錢,缺少內在動力,缺乏外界刺激,第一次嘗試就此中斷。

開始正常上班後,寫作衝動仍在內心翻滾,有時借由酒勁撒出來。有一回跟朋友吃火鍋,沒少喝,突然又感慨說,“要是哪天能寫小說,不用在這破地方上班,該多好”。酒桌上有人是他同事,勸他,“你職位這麼高,工資也不低,你這還寫什麼小說”。事隔多年,差不多同一桌人再坐到一起,勸他的人拍著大腿說,“真他媽沒想到真去寫小說,還成功了”。

肘子因此對“作家”這個詞有抵觸,他認為自己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就像過去茶館裏的說書先生”。在我們的聊天中,頻頻出現的人名是單田芳,對標的是評書。某種程度上,他是對的,網絡文學寫作現場一直與讀者有互動,隨寫隨更,讀者可以通過評論對作者施加影響,現在又比從前更進一步,現場感更為強烈。“起點”將評論這一功能拓展,叫作“本章說”,有點像彈幕,情節每一個走向,人物每一句臺詞,都開放給觀者討論。在很多受追捧的小說裏,都能看到這樣的盛況,一個句子右端標著個數字,這個數字有時能上千,仿佛一個句子就是一個帖子,帖子下面跟帖者熱烈討論。在肘子《第一序列》的“上架感言”一章裏,寫道,“還好,你們還買賬,看來我的人格魅力不減當年”,一言引出957條討論,熱鬧程度令人稱奇。

網絡之外,現實又是另一個世界。肘子能明顯感覺到,社會對他們有偏見。乍看之下,網絡文學似乎還在流行修仙,仔細去看,其實已有極大進步,讀者手中的月票和訂閱在推著作者往前走。那些所謂“無腦修仙小白文”已經失去市場,為了爽而爽,從頭到尾升級練功成為過去時。讀者群體分布極廣,不只下沈,還滲透在各行各業。肘子自己都曾以為,年輕人與在校生才是網絡文學的讀者,直到他自己開始寫,才意識到網絡文學非但不小眾,甚至還有極廣闊的基礎。他在洛陽碰到過很多同齡人和年長讀者。有一回洛陽一個縣長通過朋友找到他,說是他的讀者,請他吃飯,飯桌上一聊,還真是“真讀者”,對網絡文學作品非常熟悉。

共情

照李絮多年穩定的工作與一官半職,家境應當不錯,肘子從小沒有吃苦的機會。沒人料到肘子他爸陷入賭博,愈演愈烈,在他上初中時,被迫賣掉家裏所有的房子,還賭債,一家人租房住。房子在一樓,陰沈潮濕,螞蟻橫行,下水道時常堵住。從那時開始,肘子就沒認真念書了,縮進殼中,不與人交往,成績奇差,中考一塌糊塗,花三萬塊“擇校費”才得以進入高中。到了高中照樣不學習,沈湎於小說,什麼書都看,只要能夠助他逃避現實。因為現實世界裏,父母經常吵架,債主追上門,有一回堵到他問他是任禾嗎,肘子否認,逃過一劫。生活變故與持續性傷害令少年人不斷後退,帶著憤怒、不甘和敏感,退入虛擬世界中。那幾年,肘子讀了大量小說,癡迷“哈利·波特”系列,對那個魔法世界無限向往。

肘子17歲,父親自殺未遂,去了武漢,再也沒回來。世界仿佛一下子清凈了,肘子回過神來,奮發補課,淩晨五點起來背歷史,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從模擬考170多分,到高考500多分,考上一所二本,一年內頭發白了一半。當然也有家族遺傳,但從此肘子就是現在這個形象,少年老成,陌生人第一次見他,目光總會落在他的頭發上。李絮勸他復讀,肘子不肯,讀二本也比繼續待在洛陽強。

這些往事他沒寫進故事裏,也很少與讀者談起,但他會跟新人作者說:“你得挨過生活裏的毒打,了解這個世界有多現實,知道大家在過什麼日子,才能寫出讓讀者有共情的故事。”

《第一序列》兩個月前完結,新書還沒開工,此時此刻,2020年的秋天,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處在兩本書中間的休息期,看上去狀態不錯,也能不時也與朋友喝酒。但更書期間,全然不是這種狀態,陰郁,容易發脾氣,稍微一點小事,都可能會捅到火藥桶。

一本書通常一更就是一年多,用幾百萬字,寫一個人的一生。勤奮的作者對自己的要求當然是“日更”,偶爾請假,第二天最好補更。更新起步是每天4000字。每天寫4000字?連續寫一年?每個有過寫稿經歷的人都會對這個數字倒吸一口冷氣。對肘子而言,這叫“開書沒有回頭箭”。第一個4000字發出去後,接下來一年,全年無休。腦子裏面全是劇情,躺在床上,頭腦裏在過幻燈片,今天的劇情構思完了,還有明天後天,再往後的劇情怎麼串聯,如何抵達心中所要的結局。從更新的第一天開始,幾乎每天失眠。後來索性就顛倒作息,孩子睡了,世界沒有聲響,純粹而寧靜,適合開工。

李海戀表揚肘子,說最後一本書,發脾氣變少了。這是肘子刻意調節的成果,跟媽媽好好說話,兒子過來的時候陪他玩一下,火藥桶凝神靜氣了。但這只是外部,跟自己內心的和解還遠在路上。“我跟自己最大的矛盾是,我明明特別想放下,我想不寫了,不是說不寫故事了,是不寫長篇了,我不需要這麼累了,不需要賺錢了,但又想,我的價值就在這裏,我擅長寫長故事。”當然,還有未滿足的欲望,能到上海買房,讓孩子能去大城市上學,這欲望裏,攜帶了當年那位讀書讀白了頭的少年的憤怒、不甘和敏感。(應采訪者要求,周絮和李海戀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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