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山坡上開著冬種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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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湯素蘭

跟城裏人不同,我們鄉下人不需要種花。山坡上,田野邊,春夏秋冬,四時八節,漫山遍野的草木都是我們種的花。

然而小時候,我家院子裏曾種過一叢梔子花。

梔子花是常綠灌木。它的主幹比較粗,呈灰色,若不是主幹上又長出綠色細枝條,單看主幹,肯定要誤以為它是一段幹柴。當然,你若不撥開樹叢往裏看,是看不到梔子花枝幹的。因為梔子花的葉子很濃密。那些橢圓形的葉子,每一片差不多有三指寬,葉片厚實,兩片或三四片葉子組成一輪。一根枝條上長著好幾輪葉片,它們密密實實地擠在一起,將梔子花叢圍得像一張綠色的大圓桌,於是,那些開在綠葉間的梔子花,就像擺在桌子上的一碗碗美食。

梔子花花期很長,從五月可以一直開到八月。但五月的梔子花開得最盛,花朵也最大。韓愈有詩“芭蕉葉大梔子肥”,這個“肥”字用得真好,當然,也只有五月的梔子花,而且是像我家院子裏那樣的大花梔子,才當得起這個“肥”字。

進入五月,南方雨水漸多,萬物生長,蛙鳴鳥叫,天空和大地上的一切都熱鬧起來,梔子花也趕著趟地盛開。每天清晨,梔子花的清香會隨了微風從窗戶飄進屋內,把我喚醒,聞著花香,我便知道,院子裏又有新的梔子花開了。我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去摘梔子花,這是我每天的“早課”。然而,蜜蜂和蝴蝶總是起得比我早,等我趕到的時候,它們早已經圍在這綠色的餐桌上,嗡嗡嗡地鬧成一片,爭先恐後地品嘗那一朵朵新鮮的梔子花。

這花可不是給它們吃的!我趕緊衝過去摘那些新鮮的梔子花,生怕慢一點,它們就會把梔子花吃掉了。

那時候,我家院子裏的梔子花不是用來觀賞的,我把它們摘下來也不是要插在瓶子裏聞花香,而是用來做菜吃。母親把我每天摘下來的梔子花用開水焯一下,放入清水中浸泡半天,然後瀝幹水,加入青椒或者紅椒,用大火爆炒,便是一碗菜,夠全家人吃一頓。

後來我讀到杜甫的詩句“梔子紅椒艷復殊”,舌尖上立即有了紅椒炒梔子的味道,完全沒有體會到杜甫在這兒是寫景,也不知道他寫的“紅椒”並不是我們今天吃的紅辣椒,而是花椒。味覺記憶讓我本能地認為,這就是一道菜,想到詩聖杜甫曾像我一樣吃過紅椒炒梔子,便覺得這詩特別親切,特別接地氣,有濃濃的煙火味。

那叢梔子花在院子西邊,靠著院墻邊的土墈。下大雨的時候,雨水常把土墈上的泥沙衝下來,積在院墻的陽溝裏。每次大雨過後,爺爺總要清理陽溝,把那些衝積下來的沙土堆在梔子花叢周圍,日積月累,那兒便比院子略高,土質也變得松軟肥厚。梔子花長在這裏,土地裏的營養充足,天空中的陽光也充足,又背靠土墈,可以擋了太陽的曝曬,真是得天獨厚,難怪一年四季都綠得像要滴出汁液來。

我家屋後的山坡上也有梔子花。也許是因為山坡上的土層貧瘠,這裏的梔子花叢雖然多,但每叢都不大,葉片不如院子裏的梔子厚實,綠得也沒有那麼深,帶一點點黃色。院子裏的梔子花是重瓣的,山坡上的梔子花是單瓣的。如果將花叢比作桌子,院子裏的大梔子花叢是大圓桌,山坡上的梔子花叢就像小茶幾。如果用餐具的大小來比,院子裏的大梔子花每一朵都有我們平時盛飯的飯碗大,又深又結實;而山坡上的梔子花像小茶碟,六片花瓣圍成一個圈,像淺淺的小小的白色碟子放在小幾上,倒也十分般配。不過,它們的花朵雖小,但每一叢花兒開得多,相比院子裏的大梔子花東一朵西一朵孤單單地開,山坡上的梔子花擠擠挨挨,吵吵嚷嚷,完全是一副熱鬧非凡的樣子。

山上的梔子花會結出紡錘形的小果子。果子起先是像葉子一樣的綠色,等到秋天,果子成熟了,就會變成金紅色。它們小小的果殼上還有幾條棱,恰似巧手紮出來的紅燈籠,綴在綠葉叢中,玲瓏而又喜氣。在秋高氣爽的日子裏,我會把這些紅燈籠一顆顆摘下來,曬幹,賣給藥店換錢。這是我的小秋收。因為摘它們,那些日子,我的手指會被染成黃色,衣服上也會有好幾處黃色的斑點,怎麼洗都洗不掉。大概因為這黃色,山上的梔子花又叫“黃梔子”,它含有天然色素,也是一味中藥。

如今,老家的房子經過幾次改造,已不復從前的模樣,院子裏沒有了當年的梔子花。屋後的山坡,從前的山路長滿雜樹芒草,不能容人通過,山上林木豐茂,遮天蔽日,沒有了喜光的黃梔子的生長空間,成了野生動物們的樂園。但那一朵朵潔白的梔子花,永遠盛開在我的童年。雖然隔了遙遠的時空,我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仿佛又嗅到了梔子花的清香。

《光明日報》( 2021年09月17日15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