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中有一段不同尋常的記述,那時師徒四人行程過半,來到了祭賽國,正好遇到佛寶舍利丟失,金光寺僧眾含冤受屈。行者便帶著八戒到亂石山碧波潭討要佛寶。
碧波潭老龍王的女婿九頭蟲有些本事,行者和八戒沒討到好處。恰當此時,灌江口二郎神帶著梅山六兄弟,熱鬧哄哄地打此路過。
行者瞧見大喜過望,羞答答的讓叫八戒把二郎神喊停,敘一敘兄弟之情,順便助拳降妖伏魔。
二郎神聽說孫悟空在此,趕緊叫梅山兄弟出營接請。
孫悟空見到二郎神非常客氣,待之以兄長之禮。
二郎神也彬彬有禮,口喊大聖。
這兩人當年可是真刀真槍幹過,二郎神還放狗咬過行者,到了這時也不知怎的,就情同兄弟了。
而且花果山一戰後,已有五百年沒見,兄弟情義是如何發展來的呢?
當時讀到這裏,覺得作者情節安排得有些突兀,完全沒有過渡。
但等讀了《詩經.齊風.還》時,又豁然開朗。
詩文是:子之還兮,遭我乎狃之間兮。並驅從兩肩兮,揖我謂我儇兮。(兩個省略號)
《詩經》其實很好讀的,稍微有點文言文基礎都能讀懂,其難處大概就是不認識的字太多。
《還》的意思是講,兩個獵人出門打獵,在山腳下碰上了。一個長得孔武有力,一個生的器宇軒昂。
二個人互相看著順眼,就一起縱馬馳騁,比一比誰的打獵技術高。
於是商業互吹開始了,他誇我射得準,我誇他箭術高。
末了還有些有意猶未盡,便一起回家,湯壺小酒,繼續吹。
等讀完這篇詩文,突然就明白了,這是惺惺相惜啊!
男人間的情誼來得便是如此簡單,比勞什子一見鐘情靠譜得多。
原來孫行者和二郎神之間,也是那一股子英雄相惜的味道。
二人當年幹架時,雖然刀刀見肉,你來我往,但也認可了對方。現在又都成了有身份的人,正好可以把酒言歡。
只是英雄人物有點虛,那麼說一個平凡人的例子,故事出自蒲松齡的《聊齋誌異》。
話說北郭老許,靠捕魚為生,有喝酒的小嗜好。每次都是且飲且漁,還喜歡以酒灑地,祝告河中溺鬼一同暢飲,給寂寞的小生活添點樂趣。
說來也怪,其他漁夫下網,時常一無所獲,唯獨老許每次都能捕到一籮筐大魚。
這天晚上,老許酒才入口,遠處走來一個少年,在一旁徘徊不去。老許是個灑脫的,便邀請一起整兩口。
少年人也不推辭,真的整了兩口。
可古怪的是,酒舍出去網卻有些不靈,老許一條魚也沒撈上來。
這時少年人站起來說不打緊,我到下遊給你趕魚,便飄然而去,又飄然而來。告訴老許魚大至矣,趕快下網。
果然一網得了數條一尺來長大魚,老許歡歡喜之至,要送魚感謝少年人。
少年人推辭說自己經常蹭你美酒,一點小功勞罷了。如不見棄,以後多多帶些小酒就是。
老許聽了有些迷惑,才認識一晚上哪來的經常。不過良宵寂寞,有人陪酒也是極好的。
兩人便通了姓名,少年名叫王六郎,約定明日不見不散。
第二天晚上,六郎果然如期而至,把酒言歡後,又到下遊為老許趕魚。
如是經過半年光陰,兩人交情愈深,情同手足。
這天六郎滿面愁容,告訴老許相別就在這幾日,並吐露真情說自己非人實鬼。因為嗜酒,幾年前溺死河中。如今罪業已滿,會有人來代替自己。
老許聞知六郎是鬼,嚇了一跳,但情交日久,倒也不甚恐懼。拿起酒杯唏噓感嘆,祝賀六郎業滿劫脫。
酒至酣時,老許問代替之人,六郎回答明日午時,躲到河邊一看便知。
果然,第二天老許瞧見一個懷抱嬰兒的婦人來到河邊,不知怎的就掉入水中。婦人慌忙把嬰孩拋上河岸,自己在水裏沈沈浮浮,突然又濕淋淋地攀爬上岸。
老許見嬰婦墜河,本想上去搭救,又想起六郎囑托便忍耐不出。等到婦人上岸,心裏又起了疑惑。
待到傍晚,六郎如期而至,言說婦人本該必死,但可憐抱中嬰孩,死一人而殘兩命,君子所不為也。也是咱兄弟緣分未盡,只是下次替代的機會,不知到什麼時候了。
老許感嘆良久,便又如往常一樣把酒言歡。
後來過了幾日,六郎再次道別。老許以為有新的替死鬼,六郎卻說因為前日一念之善,感通天帝,被授予招遠縣鄔鎮土地。明日就要赴任,如果不忘舊情,一定來看望一二,不要嫌路途遙遠。
回家後老許即整裝待辦,欲要東下去見故友,妻子笑話他,山遙水隔幾百裏,就是到了地方,難道土偶會說話?
老許不理妻子念叨,不顧路遠來到招遠,和當地百姓打聽此處土地廟。
原來六郎早已托夢百姓,告訴北郭老友將至,替為款待。
百姓申明了老許姓字,將其引到土地廟。
老許拿酒祝告道,與君別後,念念在心,遠來履行前約,如不見棄,薄酒數杯,一如當日河上之飲。
祝罷,有旋風起於廟堂間,徘徊多時才慢慢消散。
到了晚上,老許夢見六郎飄然而至,衣冠楚楚拱手答謝,感嘆遠來問顧,足見真情,但因微職在身,咫尺天涯,不能把酒言歡,甚愴於懷。歸期若至,自當望遠相送。
過了數日,老許欲要歸去,當地百姓殷勤相送,有羊角旋風隨行數十裏。
老許回身相拜,囑咐六郎珍重,且勿再送,君有仁德之心,自能造福一方,就在此處別過吧。
羊角旋風盤桓許久,才漸漸散去。
這個故事裏,老許不顧山遙水阻,履行約定,可見其真情。
六郎置身青雲,不忘貧賤,足見其神明。
惺惺相惜貴在知心,貴在真情,人生在世趟遇一知己,便是大幸運。哪像今日之同學飯局,除了攀比,再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