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突襲河南各地，許多人知道會有雨，但沒想到雨會下得這麼大，這麼久。被積水灌滿的京廣北路隧道，則更像是此次鄭州暴雨中的一個縮影。
7月20日，網約車司機楊俊魁回家途中，被堵在了這條隧道。雨越下越大，雨水順著斜坡灌入隧道。當水漫過輪轂時，他決定棄車自保。在當時已經接近3米深的泥水中，他奮不顧身一連救下5人。也有15歲騎著電動車的男孩，永遠地留在了這條隧道裏。事發後，從南昌星夜趕往鄭州的救援人員不舍晝夜投入到排澇工作。
他們的人生已經與這條鄭州交通大動脈上的隧道，緊緊聯系在了一起。
急流
京廣快速路是鄭州市區南北向第一條快速通道，既有高架橋也有隧道，是這座城市的交通要道。其中的京廣北路隧道全長近兩公裏，距離鄭州火車站西廣場僅300米，是許多人上下班的必經之路。
7月22日在鄭州京廣路隧道南出口拍攝的車輛。 新華社記者 張浩然 攝
7月20日，暴雨來襲，當天16-17時鄭州降雨量達201.9毫米，突破中國大陸小時降雨量歷史極值。也就是在這一時段，突降暴雨所帶來的積水在短時間內將京廣北路隧道淹沒。
暴雨後，社交媒體被大量的轉發求助信息刷屏，其中還有災情中一幕幕感人至深的瞬間。而被積水灌滿的京廣北路隧道，則更像是此次鄭州暴雨中的一個縮影。
楊俊魁是一名網約車司機，20日那天如往常一樣出車載客，唯一不同的是，在收到公司的暴雨提示後他準備提前收車。回家途中，他駛入了京廣北路隧道。
16時10分，楊俊魁被堵在了隧道中，雨越下越大，隧道的出口是一個上坡，雨水通過斜坡倒流進隧道。據他回憶，當時10分鐘隧道裏的積水能上漲10公分，大概持續半個小時後，隧道內水位已經漲到三四十公分。
“而且是急流，直接往隧道裏灌。”
楊俊魁記得，16時20分左右就有人棄車準備往隧道外撤離了。“隧道中間進水的情況更嚴重，很多車可能已經被淹了。”許多人從車上下來，順著車流兩側打著傘向外撤離。”
與楊俊魁被困在回家路上不同，大學生小迪當天下午從家裏出發，準備駕車去接被困在京廣北路隧道積水中的朋友。當開到隧道外的南端、大概離隧道口還有200米時，小迪突然發現，自己連人帶車泡在了積水裏，“車子打不著火了。”
逃生
小迪回憶，“當時看著水位不高，但進去沒一會兒，就都淹了。車直接熄火，前邊有人就喊跑，然後拍（我）窗戶。”他當即決定棄車逃生。打開車門往外走，身高一米七的小迪陷入泥水中，水位已到他的腹部。
從車裏逃出後，一位素不相識的大哥主動朝他伸出援手，他也朝身後的一位女士伸出手。
“前面有人拉我，後面應該還有人，我們搭把手，很艱難地走出來。”幾個人相互拉著，在湍急的水流中試著盡量快速地前行。手拉手的人們在水流中行進一段路後，掙紮著爬進隧道外路段的灌木叢裏，然後踩著灌木繼續一步一步走。
最終，小迪一行人順著灌木叢成功離開隧道路段。
16時40分左右，仍堵在隧道中的楊俊魁感覺情況不太好，當時水已經漫過輪轂，快到車門了，楊俊魁決定棄車自保。而僅在10分鐘後，隧道內已經有車在水中漂了起來，更多人開始選擇跳窗逃生，當時大家必須手挽手才能保證不被衝走。楊俊魁和這批人一起向外走了出去。
走到隧道出口時，他看到一對年約五十多歲的夫婦剛從車窗跳出來，當時水已經漲到了脖子處，夫妻二人好像並不會遊泳，在招手呼救。楊俊魁和另外兩人先把這對夫婦救到了安全地帶。當時在水中，他也只能勉強雙腳著地。
之後楊俊魁又在另一輛車附近看到5人，其中的3名女子在水中求救。七八分鐘內，他在積水中遊泳一趟一趟地把求救者送上了安全地帶。在楊俊魁的印象裏，到17時10分左右，水深已經接近3米左右，他感到水一直在漲。
事後，楊俊魁在水中連救5人的視頻感動了許多人。楊俊魁說，他是一名退伍軍人，以前在部隊訓練的時候學過怎麼救援溺水者。但畢竟跟20多歲當兵時不一樣了，當時感覺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知道後面肯定還會有人幫忙的。但我第一時間先下去，確保他們能抓住東西。能幫一分鐘是一分鐘，能救一個是一個，能往前趕一秒是一秒。”
京廣北路隧道的積水中，有人幸運獲救，但不幸也在此發生。
20日，15歲的許玉昆像往常一樣，與朋友相約外出玩耍。當天下午，他與同行的另一男孩騎著電動車進入了京廣北路隧道。
在隧道中，許玉昆給家人打了一通電話告知位置，此後便再無音訊。
救援
20日晚積水最嚴重的時候，京廣北路隧道外馬路中間的綠化隔離帶都已被完全淹沒。路面積水退去後，綠化帶樹叢上被淤泥裹滿的垃圾桶，留下了被洪澇衝刷過的痕跡。
7月22日，來自江西的救援人員在鄭州市京廣南路隧道進行排澇作業。新華社記者 李安 攝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暴雨發生後，各路支援力量馳援搶險，對積水展開緊急抽排。
7月23日中午，中國安能南昌救援基地的救援人員告訴南都記者，最早的一批救援力量21日下午就調運了大型裝備，星夜馳援趕往鄭州，其跟隨第二梯隊於22日下午抵達鄭州，前往京廣南路隧道進行抽排。
據其介紹，當時京廣南路隧道現場積水依然很嚴重，同時現場有很多群眾圍觀，“一是觀望暴雨是否還會再下，二是觀望我們對內澇和隧道的抽排任務大概什麼時候結束，他們是比較期望的。”
在現場，排澇工作爭分奪秒地進行著。
救援人員采取“兩班輪換、晝夜交替、人歇機不歇”的辦法，操作“龍吸水”應急排水搶險車開足馬力抽排。截至22日晚，京廣南路隧道積水已下降了2米左右，路面露出近80米。
但“人歇機不歇”的方法對人和機器都是種考驗。
救援人員介紹，隧道內的積水量巨大，龍吸水雖然是大功率設備，但不間斷的工作抽排，會面臨損耗等問題，如何維護設備正常運行，對技術人員來說也是一個巨大考驗。
而排澇作業，還要考慮排放的問題。
在京廣路隧道，抽出的積水被排放到隧道外的馬路邊。“即使加大設備數量去抽水，城市排水工程一時半會兒也無法消化抽出來的積水。所以為了提升整體效率，我們采用分批次、分路段的組織抽排。”
該救援人員稱，救援力量已經兵分兩路，於23日中午趕到同樣積水非常嚴重的京廣北路隧道。截至23日13時，現場架設裝備、鋪設管道等準備工作已完成，子母式機器人已經進入涉水區開始作業。
7月23日下午，鄭州市城市隧道綜合管理養護中心有關負責人向南都記者表示，京廣路隧道從7月21日夜間開始抽排，由中國安能幫助開展隧道排澇工作，目前京廣路隧道有8臺泵車正在開展排澇工作，265名人員參與到了京廣路隧道的本次排澇工作中。“到今天（23日）15點，已經抽排約32萬方積水，預計抽排工作還需1到2天。”
7月22日，來自江西的救援人員在鄭州市京廣南路隧道進行排澇作業。 新華社記者 李安 攝
上述負責人告訴南都記者，此次京廣路隧道供配電系統、照明系統、消防系統、弱電通訊系統受損嚴重，“積水抽完後清理淤泥需1到2天左右，基礎設施恢復時間還不能給出準確時間，隧道預計通車時間在基礎設施能夠正常時間使用後可通車。”
隨著抽排工作推進，也有不幸的消息傳來。
23日中午，救援人員告訴南都記者，水位不斷下降後，現場已經發現遇難者的遺體。
23日，失聯男孩許玉昆的家人守在隧道救援現場，焦急等待著。“現場水還有很多，能看見一些車從下面出來。他們說現在還不能進去，裏面水還很深。”許玉昆姐姐說。
據新華社7月23日晚消息，備受社會關註的京廣路隧道救援清理仍在繼續，但隧道內仍有大量積水，已確認有人員遇難，具體人數還在核實中。
24日下午，河南省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此輪強降雨已造成58人遇難、5人失蹤。
7月25日上午，許玉昆的姐姐告訴南都記者，弟弟已不幸遇難。“我們是昨天找到的，另一個孩子不知道，可能今天會有結果。”
背後
京廣路隧道如何排水？暴雨之下何以迅速沒頂？
南都記者註意到，鄭州市市政勘測設計研究院工程師李選棟、申國朝於2013年發表的論文《鄭州市京廣北路隧道設計綜述》中介紹，京廣北路隧道縱斷面設計時在洞口設阻水反坡，“最大程度地阻止雨季地面積水倒灌入隧道內”，且全線設兩座排水泵站，“泵站具備自動控制功能，積水池內積水達到一定深度，泵站可自動啟動，及時排除積水” 。
7月23日，鄭州市城市隧道綜合管理養護中心有關負責人接受南都記者采訪時表示，積水如此之快是由於暴雨導致全城積水，隧道低於周邊路面，承受的不只是落雨，還有周邊道路大量積水漫過圍擋，通過敞口段湧入隧道。
他告訴南都記者，隧道日常排水的原理是當積水沿路面橫坡流入邊溝後，隨縱坡度通過橫向截水溝匯入泵站積水池內，再通過水泵抽水，通過市政管網排到周圍河渠。“但當時的情況是，全城被淹，河渠水位都已漫過路面，積水無處可排。這次暴雨超出的不是隧道設計承載量，而是整個城市的承載範圍和排水能力。”
公開資料顯示，鄭州市中心城區內的雨水排水管道系統按照就近排入原則，分別通過市內雨水管網，排入六條泄洪河道，再匯入賈魯河。7月21日，水利部發布消息稱，受近日強降雨影響，淮河中遊沙潁河上遊支流賈魯河等河流發生超警洪水，其中賈魯河發生超歷史洪水。
暴雨“紅警”之下，京廣路隧道有無預警積水危險，提前提醒過往車輛避讓？
鄭州市城市隧道綜合管理養護中心有關負責人告訴南都記者，京廣路隧道有三段，每段各有多個出入口，“我們大約在7月20日15-16點，陸續封閉了每個隧道的入口。當時路面已開始出現積水，隧道內還沒有。我們在入口處放置了隔離樁、護欄，阻止車輛進入，LED大屏也提示‘隧道封閉，請繞行’。同時，在出入口都設置了擋水板，防止雨水倒灌。對於已經進入隧道的車輛，也通過廣播進行提醒，並派工作人員去疏散。”
該負責人稱，由於隧道外積水或堵車，造成了車輛在隧道出口積壓，“車都出不去了，我們就在出口處勸說人員盡快撤離避險。”
然而，路面積水很快就沒過擋水板，大量湧入隧道。“京廣路三段隧道均被雨水倒灌，水位很高，最嚴重時都已沒頂。水還沒有灌滿隧道時，我們的監控設備就已經斷電失靈了。”該負責人說。
據河南日報消息，截至25日淩晨5時，京廣北路隧道積水最深約0.6米。京廣南路隧道積水最深約0.1米，正在衝洗隧道，隧道內垃圾較多，準備開始清掃工作。
出品：南都即時
統籌：南都記者 向雪妮
采寫：南都記者 馬銘隆 劉苗 黃馳波 見習記者 楊苓妍 實習生 何夏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