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雞在枕頭上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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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晚上八點,大雨傾盆。我捧著孕肚,忍著陣痛站在村口。

終於看到爸的小破車遠遠開來,剛一停穩,我就哭哭嘰嘰拉開副駕車門,艱難地往上爬,迫不及待要把一腔委屈跟爸傾訴。

下一秒,我和一只大金毛面面相覷。

“你坐後頭。”嶽春嵐開口說話時,我才看清來的是她,立刻把眼淚收了回去。

訴苦的心思是半分都沒了,有心想要和她吵一架,卻又不具備那個多余的精力。

待我在後頭坐好,嶽春嵐小聲念叨:“手剎、油門、轉向燈……黑豆坐好哈,我們要起飛了!”

雨刮器應聲掃得更加瘋狂。金毛黑豆關切地註視著我。我簡直無語至極。

“我爸呢?”一波疼痛過去後,我有氣沒力地問。

嶽春嵐頓了頓:“他有事走不開!”

是什麼事比我還重要?!我吸口長氣,悲愴地迎接下一波陣痛。

我痛成這樣,公婆卻非要明天早上再送我去醫院,說是天黑雨大叫不到車。

婆婆還安慰我,女人嘛,生之前總要疼好久的,又不是母雞,哪有那麼快下蛋?實在不行,隔壁衛婆婆早年間會接生。

我可去她的吧!

我要求生,就只能自己離開。但村莊偏僻,老公鄒磊的電話又打不通,我唯有求助爸爸。萬沒想到,爸竟然置我於不顧,來接我的是繼母嶽春嵐,以及她的狗。

車開出去沒多久,嶽春嵐突然把車停在路邊,回頭一笑:“哈哈,這下終於落到我這個後媽手上了!”

我本在疼痛間隙中昏昏欲睡,這一下被她嚇得又清醒了。

只見她頂著雨下車,開關後備箱,然後把什麼東西遞到我手上:“一下雨咋這麼冷,幸虧我有毛毯,你給蓋上!咱們很快就到醫院。”

大晚上陣痛,公婆讓我忍到白天生產,繼母冒雨來把我送醫院

我下意識接過來,下意識打開那毯子把自己裹上。

嶽春嵐嚇我,她好討厭。在一陣更劇烈的疼痛到來之時,我這樣想著,然後輕聲說:“我疼得沒勁了,想要吃烤雞腿漢堡。”

2

或許是吃過漢堡有了力氣,晚上十一點,我順產生下兒子。

小睡片刻醒來,嶽春嵐守在我床前。她告訴我,原來就在今天,爸出了工傷,右手斷了小指和無名指。

我一聽,拼盡全力想要爬起來。

“快躺下,”嶽春嵐把我摁住,“爸爸已經來過了,你別擔心。”

我更急了,猛一挺身:“我要去看我爸!”

怎麼可能不擔心?爸也不知道傷成什麼樣了。就這樣他還強撐著來看我。

嶽春嵐忙把我往床上又按了按:“別亂動。你是生孩子啊,又不是竄稀!放心吧,爸爸說了,明天早上來看你。”

第二天一大早,爸果然來了病房。

“一定很疼很疼吧?”我抹著眼淚問,“爸,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爸目不轉睛地看著寶寶,咧嘴直笑:“你要生孩子,這個節骨眼上何必給你添亂。再說不還有你阿姨照顧我嗎?”

“阿姨?她人呢?把你一個人丟醫院裏,又回去伺候她那狗了?”

“丹丹,不許這樣說阿姨。她跟你忙了一夜!”

“怎麼不能說?在她心裏,狗比誰都重要。她去接一個孕婦上醫院,副駕駛都要坐一條狗!”我有些心虛,但嘴還是硬。

“那也是沒辦法。昨晚那個情況,只能讓阿姨去接你。她雖然剛拿駕照沒多久,但是車開得很棒的!不過就是第一回開農村的小路,心裏害怕,帶上黑豆陪她,也是合情合理!”

我倒吸一口涼氣,聯想到嶽春嵐開車那個陣仗,突然覺得自己還能母子平安,實在是老天眷顧。

爸難道就沒覺得,跟嶽春嵐結婚之後,自己也變得有點不靠譜了嗎?但現在也不是理論這種事的時候。

我又輕輕摸了摸爸爸裹滿紗布的手,刀絞般心疼。

爸幫我抹淚:“月子裏可不能哭啊,你這樣爸就要疼了……嘶……”

他嚇唬我也沒用,我還是哭出聲來:“對不起爸爸,我不該任性,不該這麼多天不理你!”

3

媽去世早,我跟爸相依為命。直到我結婚第二年,爸才提出再婚。

嶽春嵐五十歲,開個屁股大的服裝店,收入全拿來貼補城郊一處流浪狗基地。自己的鞋底子都快穿掉了,也不舍得換新的,還得一袋袋往山上搬狗糧。

毫無疑問,像她這樣無節制收養流浪狗,最後爸爸一定會被拖累。

可我勸不動我爸,他吃了秤砣鐵了心,即便我不肯到場,也簡單地辦了場婚禮。這事讓我更對嶽春嵐成見頗深,覺得她擅長迷惑人心,而爸爸已經被迷昏了頭。

於是我跟爸賭起氣來,跟鄒磊去了打工的城市。

我從沒跟爸分開這麼久,他掛念我,常開好幾個小時的車來看我,後備箱裏塞滿各種吃的喝的,對我進行投餵。

慢慢我就消了氣,沒有嶽春嵐出現,我們父女似乎又回到之前的好光景。

爸說:“丹丹,回家住吧?你瞧你,那麼大的肚子,還得彎著腰在盆裏洗衣服。”

鄒磊是個技術員,老板雖然給配了幾平米的宿舍,日常設施卻欠奉,沒有廚房,沒有獨立衛生間,沒有洗衣機。

我也是真的想家了。想房間窗臺上的陽光,想我那張從小睡到大的床。所以算算預產期,我收拾了行李,返鄉待產。

我們還沒來得及在縣城買房,鄒磊要我回公婆那裏,我則堅持要回我爸身邊。因為住在縣城,產檢住院都方便。我言之有理,他雖然不大高興,也沒攔著。

我的家在槐樹巷一個老小區裏,一樓帶個小院。房子雖是老破小,但那裏有我所有的記憶。

歸心似箭的我,在打開門的剎那,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門前端端正正坐了一只大狗,正衝我齜牙咧嘴。

我打小怕狗,所以嚇得幾乎跳起來。嶽春嵐趕緊過來扶住我:“黑豆,這是丹丹姐姐!”

丹丹……姐姐……

狗收起獠牙,好奇地打量我一會,突然伸出舌頭,在我手上毛刺刺、濕乎乎地卷了一下。

我眼前一黑,差點原地暈倒。

晚飯時,我讓嶽春嵐做選擇:“要不狗走,要不我走!”

爸打圓場:“嘗嘗阿姨特地為你做的海鮮粥!”

我把碗推開:“爸,我就快要生寶寶了,從衛生和安全角度來說,家裏絕對不能有狗。”

嶽春嵐連忙給我科普:“黑豆一直定期驅蟲打疫苗,它也從來不咬人。”

我轉過頭去:“爸?”

“黑豆肯定不能送走,”嶽春嵐態度堅決起來,“這裏是我的家,我做得了這個主!”

狗見她激動,走過去把腦袋擱在她腿上,小聲哼哼。

我出離憤怒,又突覺淒涼。我生活了這麼多年的房子,現在成了一個陌生女人和一條陌生狗子的家。

見爸仍然不開腔,我說:“好,狗不能走,那我走!不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嘛?”

爸急了,想要攔我,可我還是打了輛車離開槐樹巷,去了公婆家。

就此我不肯再和爸聯系,打電話我也故意不接。誰叫他在關鍵時刻不站在我這一邊。

直到雨夜逃離,走投無路之下,我才發現爸爸仍是我最大的依靠,因而只好厚著臉皮聯系爸爸。

4

鄒磊在寶寶出生的次日中午到家。他進到病房先看兒子,接著就開始抱怨累死了。

又數落我:“你啊你,讓爸媽來照顧多好!起碼我不用這樣緊趕慢趕!”

我氣結:“你爸媽那樣對我,你怎麼還這樣說?”

“農村人,想法總是要簡單些,他們又不是故意要害你,你肚子裏可是他們的親孫子,”鄒磊輕描淡寫,“爸媽想要看孫子,你體諒體諒他們的心情。”

我體諒不了,因為我心有余悸。

可鄒磊自有打算,出院那天,他也不跟我商量,就要把我帶回他家坐月子。

我抱著兒子躲進衛生間:“我不去,我要回我自己家!”

“姑娘,出嫁從夫,既然結婚了,夫家才是你的家。”同病房產婦的婆婆勸我。

“才不是!”這話聽得我一肚子氣。

寶寶被我吵醒,哇哇大哭。我這時卻想到,帶著這麼個小東西,如果不回鄒磊家,我又能去哪裏呢?

回槐樹巷嗎?嶽春嵐肯送走她的狗?她說得對,那裏現在已經是她的家了,她願意養狗就養狗。爸還護著她。

租房?來不及。去酒店開房間?住不起。天下之大,眼下除了回鄒磊父母家,我竟然真的無處可去。

左思右想,我頓覺世間淒涼。

突然嶽春嵐在外頭喊:“丹丹!千萬別想不開!”接下來,她差點把門給拆了。為了免於賠款,我只好走出去。

鄒磊認輸:“不回去就不回去,都聽你的行了吧!”

他又轉向嶽春嵐:“我只請了十天假……要不就讓丹丹回娘家坐月子吧?”

嶽春嵐卻變了臉,連連搖手:“那可不行!丹丹爸還傷著,我沒法子既照顧病人又照顧丹丹。”

她扳手指頭數:“還有個奶娃娃!我家裏有狗,外頭還有狗場,我還得開店……”

我極為受傷,大聲打斷她:“別說了!我又沒指望過你!”

就在這時,我爸走進來,看了一眼嶽春嵐。

然後,在大家的註視下,他朝我伸手:“丹丹走!爸爸帶你回家。”

5

打開院門,依然是黑豆堵在門前。但這次它不象第一回那樣衝我示威,反倒拼命搖尾巴。

“它很聰明,還認得你。”爸說。我表示不感興趣,抱著寶寶逃進屋。

回到熟悉環境,我沈沈睡了一覺。醒來時,還閉著眼睛,就聽到嶽春嵐跟我爸在爭論。

爸說:“你去忙你的好了,丹丹和寶寶由我負責!”

嶽春嵐嘆氣:“你自己這個樣子,還照顧別人?”

“我少了兩個指頭,又不是癱瘓。春嵐,你不肯讓丹丹回家,心裏在想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但我們可以有商有量不是嗎?你直接拒絕,她該多傷心。”

我無聲地笑了。嶽春嵐不就是怕我來了之後黑豆就得走嗎?這倒真是提醒我了。她拿我當瘟神,我就來顯顯靈。

於是打算起床,去煽風點火。

然而我突覺異樣,慢慢轉頭,一個狗腦袋猛地映入眼簾。

黑豆不知什麼時候進到房裏,正坐在床邊,不聲不響打量我和寶寶。它的臉離我那麼近,都能看得清它瞳孔的顏色。

我嚇得呼吸一窒,繼而驚叫一聲,從床上跳起來。

爸爸和嶽春嵐奔進房:“怎麼了怎麼了?”

”狗狗……狗!“我心臟狂跳,拿起枕頭就砸向黑豆,“滾!滾啊!”黑豆受了驚,打滑劈叉地向往逃。

爸和嶽春嵐爭執了大半宿,中間似乎還夾雜一些啜泣。

第二天早晨我聽到外頭動靜,開門察看,果然見到嶽春嵐牽著狗正要出門。黑豆自己馱個小包,張大嘴正傻樂,見到我來,瑟縮了一下。

嶽春嵐掃我一眼:“我們去狗場……它這個老傻瓜,不知道要被送走,還以為這是要出去玩呢!”

我心裏平白無故空了空。再看黑豆顛著小碎步跟緊嶽春嵐的背影時,突然間有些理不直氣不壯。

然而那又怎麼樣?反正我不跟狗一起過。

所以我只能搖了搖頭,把這一閃而過的、可笑的偽善拋在腦後。

為了黑豆的事,嶽春嵐十分黯然,好幾天都沒同我爸說話,也不跟我眼神對視。

但憑心而論,她確實是在盡心盡力照顧我。擔心我頭疼,怕我眼睛壞掉,她像每個愛操心的母親一樣,嘀咕嘮叨。

公婆來過一回,正好看到鄒磊在洗衣服。婆婆如遭雷劈,開始罵嶽春嵐:“你是不是黑了心?讓我兒子幫女人洗內褲,他是要倒黴的!”

我聽不了這話:“她又不欠我們的,照顧我都是情份,你們憑啥罵人?”

見我護嶽春嵐,公公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婆婆也直撇嘴。

我看得心煩,叫鄒磊帶他們出去吃飯。我爸出於禮節還想留一留,我吼:“爸,你敢!”

嶽春嵐略嫌我跋扈:“你這脾氣狗都煩!我要不是怕你爸難做,真不想管你……乖乖坐完月子,趕緊你自己想辦法!”

又批判我:“房子都沒有,就敢生孩子!這點你真不如我那姑娘!她從小到大,事事都有規劃。”

我氣得頭疼,也只好忍著。

嶽春嵐的女兒茹果,幾年前自殺去世了。她自己會提起是一回事,我再怎麼刻薄,也懂得該繞著這個話題走。

於是我不說話,她也怔怔出神,一時間氣氛尷尬。

我只好衝著外頭喊:“爸,我想吃豆腐腦!”

片刻間,爸端個大搪瓷缸進來:“有有有!剛點好的,管夠!”

“鹹的甜的?”我問。

“聽我的,甜的好吃!”嶽春嵐接話。

“甜的膩歪。”

“甜的養人,你可以嘗嘗。”

“可是我無論如何吃不下鹹的。”

嶽春嵐納悶:“你又吃不下鹹的了?”

“哦哦口誤,我無論如何吃不下甜的……”

見我倆聊得像模像樣,爸便準備出去。我拉住他:“爸你別走,陪我說話!”

嶽春嵐瞪我倆一眼,悻悻地走出去。

幾分鐘後,她開始大聲喊:“我頭疼,脖子也疼!哪裏都疼!你到底要不要管管我?”

6

鄒磊辭掉外地工作,去了本地一個朋友的工廠。工資比以前低了一大截,但一家三口總算可以團聚。

買房終於提上日程。我和鄒磊盤點所有存款,離首付還欠著幾萬塊。爸二話不說,幫我們補上差額。

沒多久,我們買下一套兩室一廳的二手房,簡單粉刷一下就搬了進去。雖然經濟壓力變大,但我們總算有了自己的家。

嶽春嵐自然也很開心,因為她終於又可以接回她的狗。

爸工作之余,仍會抽空過來看寶寶,嶽春嵐有時候也來,來了就一邊收拾一邊叨叨:“你還是得出去工作,我家茹果說得對,女人待在家裏做主婦會跟社會脫節!

“你現在不工作,掌心向上跟鄒磊討錢花是不行的!茹果說了……”

一而再再而三,我終究忍無可忍。

是我要在家做主婦嗎?我根本沒得選。她這樣反復說,快要讓我透不過氣來。

我到底還是反唇相譏:“你家茹果既然腦子這麼清醒,千好萬好的一個人,為什麼要走那麼一條不歸路呢?”

嶽春嵐的臉瞬間白了,嘴唇哆嗦,再也說不出話來。

倒是我爸,聽到這話勃然大怒:“孟丹,你昏了頭嗎?講話還是放屁?!”

我傻了。從小到大,除了我執意要嫁給鄒磊那回,爸還沒有這樣兇過我,用詞還這麼粗魯,可見受嶽春嵐影響太深,近墨者黑。

“算了,”嶽春嵐反過來勸爸,“我也不對。”

爸依然怒氣難消:“我們走!”

門“咣當”一響,他二人手拉手就那麼走了。

我氣急大喊:“走就走!走了就……別再來了……”越喊越傷心,眼淚開了閘。

鄒磊並沒有察覺到我的情緒變化,他又提及他父母。

買房之後,公婆多次吵鬧著想要過來同住。鄒磊早就動搖,更時不時地在言語間敲打我。

在他口中,我慢慢變成蠻橫不講理、偏要叫人家母子分離的壞兒媳。

可我只要想起臨產的那個雨夜,想起那時心中的絕望和恐慌,就無論如何都不想面對公婆。

但是我想來想去還是點了頭。那畢竟是他的父母。

公婆來是來了,沒幾天我們又大吵一架。

第一天,他們為了省空調電費,一到天黑就來我和鄒磊的房間睡,一家三口玩牌聊天,然後鼾聲大作。

我抗議,鄒磊卻不以為然:“夏天嘛!一家人有啥關系?”但我到底還是把人給請了出去。

第二天一切太平。

第三天早上,當我睜開眼睛,發現枕頭邊竟是公公的腳。這一嚇非同小可,我跳下床,瘋了一樣找鄒磊拼命。

婆婆拉架:“怎麼了怎麼了嘛?!你爸腰疼,睡地上不舒服,我就讓他去床上歪一會,也沒睡一頭,也沒脫衣服……”

“你趁我睡著,又讓他們進來了是嗎?”我恨不得撕碎鄒磊。他只垂著頭不吭聲。

婆婆急了:“放手放手!發什麼神經?你是金子做的嗎?”

我幹嘔不止:“滾!你們統統都給我滾!”

雖然請走了公婆,我跟鄒磊卻就此陷入無止盡的爭吵。在這個過程裏,他剝離出一張令我完全陌生的臉,這張臉充滿憤怒、厭煩、鄙夷和憎惡。

有時候寶寶夜哭,他會突然跳將起來,打開門衝出去,繼而徹夜不歸。

我有時也會困惑,不明白鄒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面。

爸仍然會過來,每回氣鼓鼓放下各種吃的用的,再看看寶寶,然後氣鼓鼓地又走。偶爾遇到我跟鄒磊吵架,他就默默回避。

有一天,我可憐巴巴地拽住他的衣袖,未語淚先流:“爸,你真的不管我了嗎?”

爸嘆口氣:”我要是不管你,何必天天往這裏跑?”

我說:“上回的事,我知道錯了……”

“別說了。要不,今天跟我回家吃飯吧?阿姨想給你做好吃的。”

“她有這麼好心?”

“丹丹!”

“好吧……”我說。

還沒到家,我們竟在路上撿到了嶽春嵐,她正被人指著鼻子罵。

原來嶽春嵐來買菜,遇見個抱孩子的年輕女子,一路尾隨,被誤以為是人販子,差點挨揍。

人家踢過來時,黑豆護到她身前,替她受了兩腳。而黑豆雖然被踢,居然一點都不惱,還拼命衝人搖尾巴。

我對那女子定晴一看,恍然大悟。她的長相身材,都跟逝去的茹果十分相似。難怪就算被罵,嶽春嵐的視線都不舍得從她臉上挪開。

回家的路上,我躲著黑豆,它也躲著我。等到見我也一起進門,立時蔫了。

“看到你來,以為自己又會被送走。”嶽春嵐心疼。

我略尷尬,瞥一眼黑豆,發現它也在偷看我。

晚飯時,黑豆一直懨懨的,不吃不喝。嶽春嵐哄它半天無果,翻出手機裏一個視頻,拿到它面前,按了播放。黑豆立時坐好,眼神專註,耳朵也豎將起來。

我大為好奇,悄悄偷看。視頻裏是茹果,她正隔著屏幕和時空看黑豆。

“黑豆,我要走啦,可能會很久很久以後才回來,你乖乖在家等我,好不好?”

“嗚……”

“那你在家要聽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做最棒的黑豆,好不好?”

“啊嗚……”

這有問有答的,實在讓人驚嘆。我甚至懷疑自己要麼眼睛出了問題,要麼腦子出了問題,因為竟仿佛看到黑豆眼裏有淚光。

視頻結束,嶽春嵐抱住黑豆的大腦袋:“真的不會不要你,吃東西好嗎?”

黑豆跟老人似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最後它居然真的起身,踱到自己的碗前頭,開始進食。

“視頻是茹果臨走前留下的?”我悄悄問。爸點點頭。

我沒再說話,有些百感交集,吃過晚飯,和嶽春嵐搶著洗了碗。

過一會,寶寶突然開心起來,在他外公懷中雀躍不已,對著黑豆清晰地發出一個音節:“呀!”

爸爸樂了:“寶寶這是要說話了啊!他就不像你,你見到黑豆就拉長個臉。”

7

跟鄒磊的矛盾越來越深後,他時不時玩失蹤。他走了,我一個人在家心緒紛亂,索性去找爸爸。

於是我回槐樹巷的頻率漸高,有時幹脆住下。

很快,我跟黑豆達成共識,井水不犯河水,互相見面時,各自貼著墻邊走。

鄒磊自己可以跑出去,卻痛恨我回娘家。

有一天他質問我爸:“師父!你就不管管嗎?真由著丹丹這樣任性,跟我父母老死不相往來?”

他原是我爸技術上的徒弟,結婚好幾年都沒改過口來,始終管我爸叫“師父”。

“那是你們的家事,我沒有立場管。”爸總是淡淡推拒。

“你無非是嫌我家窮,所以從頭到尾都看不上我!”

爸擡起頭和他對視:“根本不是窮富的問題!”

“那到底是什麼問題!”鄒磊暴怒,把桌子拍得山響,嚇得寶寶把剛吃進去的東西吐了一身。

嶽春嵐火了:“你還是趕緊走吧!把孩子嚇著!”

鄒磊手一揮:“你一個填房的,有什麼資格趕我?”喊完就開始掀桌子。動靜太大,寶寶再次受驚,哭得一口氣噎在嗓子眼,半天都發不出聲音來。

我嚇得魂不附體,手忙腳亂地去撫他的背。當他終於再次哭出聲來,我也幾乎癱軟。

那裏嶽春嵐已經揪著鄒磊往外搡,黑豆也亮出牙齒,虎視眈眈地對他低吼。

鄒磊也有點擔心寶寶:“兒子沒事吧?”

說著直往我面前湊:“有事我們回家說不好嗎?”

“沒事了,”我讓他看孩子,然後推開他,“這樣在我家裏撒野,你跟阿姨道歉!”

鄒磊冷笑。嶽春嵐打圓場:“算了,算了!”

“什麼算了?”我氣瘋了,“你不把我阿姨放在眼裏,咱們兩個怎麼往下過?”

眼角余光裏,我看到嶽春嵐楞了楞,定定地看著我。

“你又什麼時候把我爸媽放在眼裏過?”

“那能一樣嗎?你爸媽是怎麼對我的?”

“怎麼對你了?殺了你了?”

我無話可說:“既然這樣,咱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最近我就不回去了。”

“這可是你說的!”鄒磊大怒。

“對,就是我說的!”我開門送客。

我這回既然打算長住,黑豆的去留再度成了焦點。事實上我依舊怕狗,但是這一回,我沒臉再提出讓嶽春嵐送走它。情感但凡正常的人,可能都做不出這事。

我是有眼睛的,看得出它有喜怒哀樂,懂得保護家人。況且我雖怕狗,與它也算得上一回生二回熟了。就這麼處著吧。

見我不提,嶽春嵐總算是松了口氣。日子平和安靜,他們每天上班,晚上則共同下廚做飯,之後一家人吃吃喝喝。

白天,家裏常只有我和寶寶,還有黑豆。

黑豆老了,愛曬太陽,常在院子裏一躺就是好久,有時坐在那裏靜靜發呆,周身一圈漂亮的輪廓光,顯出年輕時的風姿。

它似乎生怕嚇到我們,總是離得老遠。但每當我逗寶寶玩時,它就十分向往地註視。腦袋歪歪的,莫名有些可愛。

有一天,我買菜回來,把寶寶安頓在院子裏的搖椅中,自己進屋放東西。再出來時,嚇了一跳。黑豆正貼緊寶寶坐著,張大了嘴在緊張地喘氣。

“你幹什麼?”我尖叫,奔過去要打它。

就在此時,門前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跑過去察看,發現有個流浪漢正飛快跑遠。

是我大意,忘了關門。

黑豆這才放松下來,又晃悠悠走開,繼續睡覺。

我跟爸提及這事,他笑了:“黑豆就是在保護寶寶啊!就像咱們寶寶的警衛兵似的。”

“這麼聰明?”我驚訝極了。

低下頭,我莫名覺得自己有點沒勁。想了想,從碗裏夾了塊肉,送進黑豆碗裏。

看到我這樣,黑豆嚇得飯都不會吃了,一二三變成木頭狗。

爸跟嶽春嵐笑出聲來。

嶽春嵐真的很愛黑豆,天天在身邊,每次眼神對上,還要故意裝出驚喜的樣子來逗它:“呀!這不是黑豆嗎!”

但不知為何,黑豆有時愛越獄。更誇張的是,好幾回,它竟領著流浪狗回家。

然後嶽春嵐崩潰:“黑豆啊,你怎麼又……好吧好吧!我們黑豆真棒!棒呆了。”

“看好它吧!狗也是要教育的,要是被人抓走你就得哭,”我說,流浪狗實在讓我頭皮直炸,“還有這,這這……”

“送走!我馬上送走!”嶽春嵐趕緊保證。

8

鄒磊氣消後,來過槐樹巷好幾次,想接我回家。

他也不知怎麼想通了,指天發誓說自己會改,說他父母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嶽春嵐冷笑:“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我爸嘆氣:“丹丹,回去吧,好好談談。婚姻不是兒戲,不管好壞都要面對的,躲不是辦法。”

爸是希望我慎重對待,我其實也想著各退一步,畢竟已經有了寶寶,鄒磊肯低頭,我腦子一熱,就真的跟他回去了。

沒料到,回家之後我才發現,嶽春嵐一語成讖。

鄒磊隔天便開始舊事重提,爹啊媽的說個不休。毫無意外,我倆又開始吵。

他咆哮起來五官變形,眼睛血紅:“你這麼討厭我爸媽,那麼好!你自己過吧!”吼完,他把門摔出震天響聲,然後揚長而去。

他又毫無留戀地走了。就好像他本來就沒有過一個妻子、一個孩子。

我心裏卻有種怪異的平靜。我是真的疲憊極了,鄒磊一定也是真的很憤怒吧?娶了老婆生了兒子,卻不能和父母住一起。

他需要的,應該是一個無條件賢惠的妻子,隱忍溫順,懂事乖巧,絕不應該是我這樣的倔強女人,不過是受了一回委屈,就哄也哄不聽、勸也勸不好。

而我承認,我的確就是這樣倔的。

這些天來,我其實已經想得很清楚,眼下就更加完全不抱僥幸心理。這段婚姻再無前路,已必須要考量何去何從。

人是我選的,如此生活也是我選的,一切都得自己一點點理清。

需要斷舍離的,是我付出那麼多年的感情和時光。我甚至為了鄒磊,曾經跟我爸吵過鬧過,離家出走,只為能和他走到一起。

那一筆濃墨重彩的潦草痕跡,雖不堪回首,卻也是青春。

我承認自己外強中幹,抽刀斷水我確實是做不到,一段婚姻真不是那樣容易輕拿輕放。雖然我會走出來,但真的需要獨自消化的時間和空間。

我把自己關在了房間,一整天不接電話不出門。

爸急壞了,守在門前,高一聲低一聲地哄:“丹丹,你開開門啊!你這樣會嚇到寶寶的!”

我不著急搭腔,因為我腦子好亂,也因為我知道,這世上只有爸爸,無論我怎麼不理他,他都不會離開我。

嶽春嵐卻被我惹惱了:“孟丹,當斷則斷!這樣也太沒出息了!你想急死你爸嗎?”

當斷則斷,是啊。我正在努力不是嗎?我用意念回答她。

外頭安靜了一會,嶽春嵐小聲說:“老孟,你怎麼了?”

我心裏一凜。

“老孟,老孟……”嶽春嵐的聲線漸高,突然拔地三尺,“老孟啊!你怎麼了這是!”

我魂飛天外,“唰”地打開門。

外頭看著我的,是得意洋洋的嶽春嵐,還有哭笑不得的我爸。這嶽春嵐,她又在故意嚇我。

然而出來就出來了,我顧不上其他,也不管爸是個什麼表情,強行紮進他懷裏開始哭。

爸爸對不起,有我這麼個女兒,一定操碎了心吧?

淚水落下的時刻,我終於做了決定。

嶽春嵐松了一口氣:“肯出來就好。抱著孩子出來走走,見見陽光,吃點熱的辣的,然後接著好好活。”

9

那天晚上,嶽春嵐跟我掏了心窩子。

“你想不想聽我說說,我的茹果是怎麼走的?”

我爸攔她:“春嵐!”

她卻非要說:“那年……那年茹果嫁了個特別有錢的人家,婆家要求她別工作,乖乖在家備孕,想要什麼就買,零花錢給得足足的……

“這家人真的出手大方,總之茹果她爸特別特別滿意。茹果卻堅持出去上班,為這事跟她老公總拌嘴,還被婆婆潑臟水,冤枉她跟上司勾搭不清。

“後來她婆婆自作主張,跑去她單位替她辭了工作。她再找一份,婆婆就再去鬧。他們家有權有勢的,後來同行裏傳開了,就沒有公司再敢請茹果。

“茹果跟婆婆理論時,她老公反而怪她不識好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茹果得了抑郁癥,但好在有黑豆陪著,治療也一直堅持。

“我看她每天笑呵呵的,還以為慢慢好起來了。可是有一天,她打電話回來,哭著說想離婚。

“偏偏那電話是她爸接的,不說安慰,還把茹果給臭罵了一頓。說女人就該守德,就該生兒育女、孝順老人,把離婚掛嘴上,是要遭雷劈的。

“這個喪良心的瘋子,他咒親女兒遭雷劈!我再看到茹果時,她已經躺在了太平間,最後那個電話,她是來求救的啊……

“丹丹,如果我的茹果也有一個好爸爸,她就不會死!她走的時候才二十五歲。”

淚水在桌上砸成八瓣,嶽春嵐痛切:“我的茹果是要讓我痛一輩子的了。可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你這丫頭雖然壞,但你這兩天死活不出門,我還是真的害怕,怕你走茹果的老路。要是早知道有用,我就罵扁你、嚇死你!”

茹果的事太有代入感,聽得我淚眼婆娑:“你可別吧……其實,其實就是我正好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爸問。

“是的,有打算了。就是最近我可能還要打擾你們一段時間。”

嶽春嵐松了口氣:“那就好……你放心,盡管回家住,凡事有我和你爸呢!”

她這一句話突如其來的暖,差點讓我又崩潰。忍了好久,我把淚壓下去。

“阿姨,”我說,“謝謝你。”

10

我把私人物品都打包好,再次住回槐樹巷,著手準備離婚的事。

鐵打的槐樹巷,流水的我。這陳舊小院,任我走了又來,來了又走,它始終還是我的家。

嶽春嵐讓我出去找工作,說白天她可以帶著寶寶開店,晚上她去流浪狗基地時,寶寶再由我和爸爸接班。

“那你們得忙成什麼樣?”

“沒有關系,要緊的是你盡早出去工作,不要跟社會脫節。”

我承認嶽春嵐說得有理,所以試著投了幾份簡歷。

結果還沒出來,風波又起。這一回,是我最介意的事情發生了。

山上的狗場遭人舉報,九十多條狗無處可去。嶽春嵐算了算手邊能拿出來的錢,又跟我爸商量,想跟他拿五萬塊,好另租場地安置這些狗。

我無意間聽到他們的對話,十分生氣。那錢是我爸的工傷補助,拿這種錢去救一群野狗,不覺得荒唐嗎?

這事我跟嶽春嵐根本說不通,我去找我爸。

爸說:“丹丹,這事你別管了!”

“什麼意思?”

“錢的事,我已經同意了。”

我怔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我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所以當時才反對你們在一起。

“爸,我當然支持你再婚,因為這麼多年你真的太辛苦了,需要有人在身邊照應。可你為什麼看不清呢,養狗的人思維都不大正常的,阿姨她更嚇人,養一百條!”

爸讓我坐下:“找個人一起過下半輩子,是要給對方幸福才對,不是為了減少自己的辛苦。我認識她時就知道她養狗,現在也願意幫她,就這麼簡單。

“丹丹,你這麼生氣,是不是覺得這錢應該留給你?“

我無奈搖頭:“爸,你知道我不是這樣想。”

“那你就別過問,這是我和阿姨之間的私事。”

11

話是這樣說,但我始終很氣憤,因而頻繁起衝突。

後來爸動了真氣:“我是真的太慣著你了,所以你才會認為什麼事都要你說了算。

“但別忘了,這裏也是阿姨的家!再這樣胡鬧,我就幫你租個房子,請你出去住!”

我驚呆了:“爸,我為你好,你卻要趕我走?”

“什麼為我好?我和她是夫妻,我樂意為她花錢,那又怎麼了!”

“爸……”

“阿姨對你掏心掏肺地好,你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嗎?我到底怎麼教出你這麼個鐵石心腸?”

“我才不是鐵石心腸!”我百口莫辯,心痛不已,衝進房裏胡亂裝些衣服,抱起寶寶就要走。

嶽春嵐攔住我:“你別走。除了這個家你能去哪裏?”

“不要你管。”

“你不喜歡我,那我走,我可以去住服裝店,還可以去狗場……你放心,五萬塊錢我也不管你爸要了,人家已經同意我們帶著狗先搬進去。錢的事,我會慢慢想辦法。”

她把話說得坦誠明白,倒像是故意要顯出我刻薄刁鉆。

“我怎麼沒地方去?!”為了挽回一點面子,我硬著頭皮說,“我又不是沒有自己的家。”

嶽春嵐還想攔我,爸說:“隨她去!”

我愈發委屈,作勢要決絕離去。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

爸當然洞悉我的意圖,他這回就是不想縱著我,我鬧這出有意思嗎?

但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外走。

黑豆這時卻出了奇招,它瞅準一個機會,睡在了我行李箱上,死活不肯下來。我推了好久,才把它強行推開。

可它仍不罷休,追我到院門口,這才被我關在身後。只是它那嗚咽聲,我走出老遠都還清晰可聞。

我心裏一酸,誰能料到呢,最後竟只有黑豆挽留我。

12

推開久違的家門,我第一眼看到,公公開著衛生間的門在上廁所。

婆婆應聲出來,一見是我,拉下了臉:“你回來得正好,留下我孫子,帶走你爸的東西,滾蛋!”

我問倚在房門上看我的鄒磊:“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那個房間我爸媽要住,你爸的東西礙事。”

我爸之前有時候在這裏暫住,所以留下一些私人物品,此刻都被用床單打成一個包裹,被我公公拎了出來。

“買房子時,我爸也有支持我們,你憑什麼?”我氣得渾身發冷。

鄒磊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予回答。婆婆把那包裹往門外一扔,然後就來搶我手裏的寶寶。寶寶被一嚇,又開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不知哪來的一股蠻勁,拼命把她推開。她“噔噔”退了好幾步,一屁股跌在地上。這一跌就起不來了,慘呼連連。

鄒磊見了這情形,再看向我的眼神就不大對勁。

我不是沒見過他猙獰的樣子,但這個程度的還是足以嚇到我,讓我一時忘了躲避。

果然,他重重地扇了我一耳光,扇得我耳朵轟鳴。我腦袋一片空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動手打我。

我咬了牙想跟他拼,這才發現寶寶已被公公奪走,正哭得撕心裂肺,小臉通紅。

我嚇得沒了魂:“他不能受驚的,會哭到憋氣,求你把他還給我!”

可公公不搭理我,他惡狠狠地對鄒磊說:“我關上門你再打,今天打不死她個X養的!媽的作天作地,我老早想動她的手了!”

我看到鄒磊兇相畢露地朝我再次舉起手,不由絕望地閉上眼睛,心想,今天大概是真的走不掉了。

就在門即將合上、我陷入絕望的剎那,一只狗撞開門,閃電般竄進來,脖子上還拖著牽引繩,瞬間就把鄒磊給撲倒,讓他動彈不得。

是黑豆,後頭還跟著我爸和嶽春嵐。他們三個猶如神兵天降,來搭救我了。

我被爸拉進懷裏,全身冰涼,抖個不停。

“丹丹別怕,”爸瞪著鄒磊,“誰敢傷你,我跟他拼命。”

此時此刻,在我看來,爸爸簡直是天底下最帥的人。

嶽春嵐看上去也一樣可愛,她已經搶回了寶寶,正抱著撫慰,聲音那樣溫柔,讓我想哭。

“爸,我我,我錯了……”我磕磕巴巴地說。

13

原來我走之後,黑豆老是焦慮地扒拉院門,嶽春嵐心裏死活不踏實,就拉上我爸和黑豆,跟著一起來了。

我們報了警。鄒磊因為故意傷人,被拘留一個星期。

公婆也報警,反訴黑豆傷人,想要把它給安樂死。

這個時候,我見識了嶽春嵐的智慧,她從聽到房子裏的爭執聲開始,就打開了手機攝像頭。

視頻可以證明,黑豆只是為了救我,這才出手把人給摁住,其他啥也沒幹。它不是惡犬,它是英雄。

弄不死黑豆,婆婆開始對付嶽春嵐。

她花錢找了幾個小孩,讓他們兜裏揣著記號筆,趁嶽春嵐正在招呼顧客,悄悄把店裏大部分的衣服都給劃花了。

嶽春嵐想要逮人,可是小孩們四散逃開,連長什麼樣都沒看見。

婆婆幹完壞事,還打電話來炫耀:“把孫子還給我,否則你給我等著!”

我寸步不讓:“寶寶歸誰撫養,得法院說了算。倒是你們,如果不把服裝店的錢賠出來,我一定跟你們把官司打到底!你兒子剛嘗過牢飯滋味,你也完全可以嘗嘗。”

不知從哪一刻開始,我和嶽春嵐已經成了真正的家人。可以有內部矛盾,但絕不允許外人欺負分毫的那種。

接下來,我陪嶽春嵐拖著被劃臟的衣服,到處去擺攤,試圖低價把這些衣服處理掉。

“為啥幫我?”嶽春嵐問。

“是我連累的你,再說我想幫。”

“這說得還像句人話。”她朝我翻個白眼,我卻笑了。

我確實驕縱,但我也有人心。有個事實我不得不接受。有我這樣一個繼女,委實是嶽春嵐運氣不太好。但遇見她這種繼母,我卻是無比幸運的。

衣服售罄,盤點下來仍舊損失慘重。嶽春嵐兩夜都沒睡著。

好在通過旁邊店面的監控,我已經找到那幾個小孩的下落。其實也不難找,不過都是些經常在附近玩耍的孩子,自然有人認得他們。

我便又報警。很快,警察進村把我婆婆帶走。幾分鐘內整個村莊炸了鍋,田間地頭都知道了他們家的所作所為。丟臉是一定的了。

第二天,鄒磊殺氣衝衝地出現在槐樹巷的院門前。黑豆感覺到了他的來者不善,劍拔弩張地炸了毛。

我本不想示弱,光天化日之下,難道鄒磊還能再當著鄰居的面打我一次?打了我他也跑不了。

但突然間,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這事讓我心生猶豫,最後選擇強壓心頭火氣,跟鄒磊談判:“讓你媽給我阿姨道個歉,我們可以出具諒解書,請警方撤案。”

他擰緊眉頭看著我。

“錢也不必再賠。”我又說。

他們不賠我就得賠,想想實在心疼。但我忍!只求他趕快離開。

聽到不用賠錢,鄒磊的眼睛亮了亮:“真的?”

“真的,我也是氣頭上才做出那樣的事。”

他最終放下心來,臉色開始緩和:“丹丹,你要是早點像這樣講道理,我們不至於鬧到這個地步。”

他居然還覺得是我不講道理。好諷刺,這就是我用全部身心喜歡過的人。

我無心和他糾纏,連連點頭:“嗯嗯,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我們已經回不去,你走吧。祝你幸福。”

鄒磊的兇狠褪去,語氣竟還帶些傷感:“你這個樣子多好……可惜你容不下我爸媽,我無論如何不能再跟你過下去。”

我不想再跟他對答,閉上嘴,只死死拉住黑豆的項圈,防止它突然襲擊。直到鄒磊走出門去,我才發現自己滿手心的汗。

我見過那樣喪心病狂的鄒磊,這一小會功夫,真是快要擔心死了。

如果鄒磊剛才動手打我,黑豆只怕真的會毫不留情地撕咬他。

解了一時之危,卻會令黑豆陷入危險。因為鄒磊絕不會罷休,他必然要報警抓走黑豆。那黑豆就完了。

為了它,我忍無可忍,也要再忍。

世事真是太奇怪,曾經是家人的鄒磊即將形同陌路,而一只從來被我嫌棄的狗,我卻開始想要護著它,會為了它向人讓步妥協。

因為不知不覺間,它已經成了我的家人。

14

我跟鄒磊終於離婚,房子歸他,他按房款給我補償。

寶寶的撫養權他也不強求:“我爸媽脾氣急,帶孩子那是肯定不行!寶寶也還小,跟著媽媽比較合適。你放心,他倆要是來鬧,你就跟我說。”

末了他竟有些戀戀不舍:“以後我會常去看你。丹丹,唉,你要是早這樣……”

我說:“再見!記得給寶寶的撫養費就行,看我就不必了。”

他始終搞不明白,我對他所有的平和只是因為,除了厭惡,我已經完全不在意他。

明白我從此要長住,嶽春嵐試探我:“我還是把黑豆送回狗場去?”

“好,我陪你一起去送。”我點頭。她不吭聲了。

親手幫黑豆洗了個澡,為它背上我新送給它的小包,我把黑豆牽上車。嶽春嵐也默默坐上來,輕輕撫摸黑豆。

“阿姨,你別難過了,我不是真的要送黑豆走,”我溫聲安慰她,“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要我還是要黑豆,一切都是你說了算。”

她驚訝地擡頭看我。

“那你還要我嗎?”我問。

她眨眨眼:“你要是乖,我就要。”

“會的,以後保證一定會乖,”我輕聲說,“阿姨,我想跟你去狗場看看。我現在手上有點錢,狗場缺多少,我拿給你。”

她抽了抽鼻子,連頭帶手一起搖:“那是兩回事,你現在困難,我怎麼能要你的錢!”

“要的,用來抵你店裏衣服的損失。”

“那也不是你的錯。”

我笑笑,岔開話題:“我去看看,還有什麼能幫你……

“那個狗場,最開始是茹果親手建起來的,對不對?因為黑豆愛多管閑事,喜歡往家撿小流浪狗,時間長了,茹果就開始關註它們。”

嶽春嵐也笑了,眼裏卻有淚光一閃:“你怎麼知道?”

“我還知道,你以前也特別不喜歡貓貓狗狗。”

“是的是的!黑豆三回出門,有兩回能帶狗回來,哈哈,我就簡直搞不懂……可是茹果要弄一個救助基地,我也只能隨她。

“後來真是好多狗啊!可這麼多狗,也沒能留得住茹果。她一走,丟給我的可不止一個黑豆,還有黃豆綠豆紅豆……這個孩子,心腸那麼軟,也不知道像誰。”

茹果還能像誰?像她的媽媽啊,我這個心思直率卻又柔軟的繼母。

我這麼個狗脾氣她都能忍能記掛,爸說得對,嶽春嵐女士,完全是有一副古道熱腸而不自知。

不久到了。狗場靜悄悄的,並無一絲嘈雜喧鬧。嶽春嵐嫌氣氛不夠:“黑豆,快招呼一聲,讓大家出來迎接客人!”

黑豆便站定,毫氣幹雲地“汪”了幾聲。聲音剛一響起,幾排狗舍中,潮水一般湧出無數條狗,把我們團團包圍。

我嚇得腿一軟,被嶽春嵐笑呵呵地撈住:“你瞧黑豆,神不神氣?”

我看過去,只見黑豆昂首挺胸,儼然一個領袖正接受屬下匯報,樣子又威風又搞笑。

“好多都是它帶回家的,所以都把黑豆當成恩狗。”身邊有人一本正經地解說。

我笑出聲來,轉頭看去,這才發現又出來十幾號人,手裏都忙著活計,抽空對我點頭致意。

狗場有那麼多人在默默工作,是我沒有想到過的。他們年齡性別各異,看狗的眼神卻一致,既憐愛又犯愁。

“這是小七,懷孕被主人扔在了路邊。

“這個是半耳,你看,它的耳朵被人割得只留下半只。

“這是三三,它只有三條腿。

“那邊躺著的,癱了,被丟在樹林裏,撿回來的時候身上差不多有一萬只蛆……它再也沒法站起來了,再爛下去就只能安樂死,可我們不舍得,只好這樣拖著。”

嶽春嵐一只只狗指過去,向我介紹它們各自身世。

“其實我們能不心疼錢嗎?也知道這活計苦起來沒個頭,要說是天生愛狗或者愛貓,反正我是不至於。

“但又有什麼辦法?我們不管,它們就真的死定了。不是沒想過丟下,是狠不下心。”

人世苦,遊蕩在人間的這些小生命更苦。所以茹果才看不下去,想要給它們一個棲身之所。她努力過了,離開後,嶽春嵐只好接棒。

養狗的嶽春嵐,是帶著女兒的那點不忍心走到了現在,越走,身邊的狗就越多,越走就越停不下來。

15

寶寶一周歲多了,跟黑豆形影不離。

兩個同進同出,一個蹣跚學步,走幾步就要倒,一個寸步不離,時刻準備用自己的身體做肉墊。

吃要同吃,睡要同睡,還要一塊玩耍。

不過有時候也會有矛盾,寶寶便不理黑豆。黑豆卻無比耐心,圍著寶寶團團轉,一哄能哄半天。

突然有一天,寶寶開口說話了:“豆!”

我又驚又喜,把耳朵湊過去聽。

“豆!”寶寶又說。

我有些失落,寶寶第一次呼喚,叫的居然不是“媽媽”,而是他的“豆”。

黑豆現在是不怕我了,常纏著我帶它去散步。

我便帶它出去,一路踏踏夕陽,跟鄰居打打招呼,再到鹵菜店買一些牛骨。回家時,它搶著進門,用大屁股擠我。

得空,它還會用濕鼻頭戳我手機,邀我和它一起,跟身在狗場的嶽春嵐視頻。

視頻那頭,嶽春嵐忙得風一樣,鏡頭晃來晃去,忽而對準一只小些的金毛:“毛豆,叫哥哥!”

我忍俊不禁,轉頭觀察黑豆表情,果然看到它立即坐得端正了。

“汪!”那小金毛輕吠。黑豆一臉嚴肅,不聲不響。

“汪汪!”毛豆又叫。

這回,黑豆很認真地回應了:“汪!”

我笑到絕倒,黑豆低頭看我,眼神慈愛。

尾聲

嶽春嵐把服裝店關掉後,我盤下一家鎮上的寵物店,交給她來打理。我想著這樣一來,狗場就有了個小門市,更方便流浪狗們被領養。

價格不貴,聽說生意還相當不錯。只是因為前老板要搬家,這才忍痛割愛,連店帶寵物美容師全部轉手。

嶽春嵐接手後,驚喜地發現生意是真的好。小小鎮子,每天來洗澡的貓貓狗狗竟然絡繹不絕。

有一回還來了頭小羊,“咩咩”地,意圖用迷你小羊角撞我。又有一回,一只小龍貓鉆進黑豆懷裏躲起來,觀察四處尋它的人,偏偏一聲都不吭。

萬物生靈,實在都各有各的可愛。

每到周末,爸都會帶著寶寶,跟嶽春嵐同來寵物店,能幫多少就幫多少。

手指不大方便,好在有力氣,可以幫著把大型犬從洗澡池抱上抱下,好讓嶽春嵐的腰松松勁。

忙起來兩人也會吵,前頭吵後頭忘,轉過頭又去研究晚餐要吃什麼。

寶寶就更絕,他自從會叫“豆”之後,一發不可收拾,越來越話癆。

我有一天過去時,見他系個小圍裙,認認真真坐在門前,見人就口齒不清地嘮叨。

“妥奈的抖抖鬧領兩嗎?”

簡直就是火星語,我這個做媽的都聽不懂。

我茫然地問我爸:“他說的什麼?”

我爸樂壞了,笑得差點要跟寶寶一樣口齒不清,好半天,他才把話講明白。

“怎麼樣,聽不懂吧?寶寶是在說,可愛的狗狗,要領養嗎?”(原標題:《人間債:有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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