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自己帶腳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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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約掌閱。作者:劉丙學。

第二章 越獄

我終於明白,錢龍躲在院子裏的石磨後面喝茶是為了等人,不過等得不是我們,而是警察。

給吊瓜註射瀉藥的事暫且告一段落,這只是錢龍的一個小插曲,而這個小插曲,足以說明他是個能整事的人。他重新沏了一壺茶,從櫥櫃裏取出兩個茶碗擺在我和安營面前,舉起手裏的紫砂茶壺倒滿茶水,指著茶碗朝著我倆笑笑:“喝茶吧!”言罷,又將茶壺嘴兒塞進嘴巴,試探著吸溜了一口,發出一聲清脆的“吱吱”聲。

安營很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舉起一只手揉了揉鼻子,側目瞅了瞅我,眼神閃了閃木桌上的兩個茶碗。那意思——這樣的茶,你喝嗎?

說實話,當時我也很反感。錢龍是個走南闖北混過江湖見過世面的聰明人,而且還是個極度聰明的人。起碼的待客之道他應該懂得,用這樣的方式待人接物是對別人極度的不尊重,他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可他為何要這麼做呢?我並沒有計較這個,我很明白我此行的目的。於是我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取出紙筆,看著他問道:“乾隆爺,能講講你的故事嗎?”

錢龍微微一笑,並沒回話,卻順口遛達出了四句話:“春夏秋冬盡隨風,美夢成真皆飄零。榮華富貴君不配,鏡花水月一場空。”這是一首七絕詩句,而且聽上去頗為押韻,但我只能把它歸納為順口溜。這種“下裏巴人”的詩句毫無品味和深度,不值得贊崇,只是這首七絕出自乾隆之口,我有些驚訝。這個人還真不可小覷恁!

乾隆吟完詩,笑著問我,“想聽哪方面的?”

我說:“都講。”

他說:“嗯!那我還是先從‘春夏秋冬’講起吧!”

我點點頭。起初以為他要贊美一下四季美景,評論一下人生輪回,孰料他所說的“春夏秋冬”竟然是四個女人。

那年初冬,我從金城回了老家。天色已近黃昏,夕陽挑在巷子口老槐的樹頂,紅彤彤的,把村莊輝映得金黃一片。我最喜歡老家的落日了,圓圓的,大大的,像個害羞的大姑娘,說不出的美。那天的落日有些不同,像被煮熟的蛋黃,熱氣騰騰地落下老槐樹冠,挑在門樓瓦檐的麒麟神獸上,卻被那只麒麟神獸一口吞了。整個天地瞬間暗淡了下來。麒麟吞吃了落日,或是被撐著了,猛地打了個飽嗝,它身形不穩,從門樓脊檐瞬間跌落,“嘎啦”一聲摔得粉碎。麒麟有些得意忘形,全然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它可不是什麼真神獸,只不過是鑲嵌在門樓脊角的一枚裝飾物罷了,而且還是瓷制的,易碎。

麒麟摔碎了,落日也沒從它稀碎的軀體裏爬出來復活,大地依舊沈暗。突然,它摔落的地方縹緲起一片薄霧,薄霧絲絲裊裊地彌漫,像個巨球籠罩著門樓口的路面。巨球慢慢幻散,露出地面上的一個洞。洞口黑漆漆的,深不見底,由洞口仍然往外飄繞著乳白色的煙霧。

我隱約聽到洞口裏傳來嘈雜的吵鬧聲,還夾帶著金屬撞擊的“嘩啦”聲。我有些疑惑,獵奇心不斷升騰,這個洞裏到底有什麼呢?我有了想跳下去一探究竟的想法。有了這種想法就實施,也不管有沒有危險,我在洞口擺了擺姿勢,雙腿一彈,跳進了洞裏。

我的身子輕飄飄的,像羽毛一樣輕,我飄啊飄啊!飄過彌漫在洞口的那團霧氣,穩穩地落到了洞底。我立定身子四下打量,發現這裏寬敞明亮,燈火輝煌,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我正疑惑間,耳邊又傳來“稀裏嘩啦”金屬碰撞的聲音。我循聲扭頭觀望,見從墻角處拐出來一大幫人。那是一群囚徒,被四五個荷槍實彈的警察押著,正一步步向我這裏走來。有幾個囚徒腳踝上還掛著腳鐐,每走一步都發出“稀裏嘩啦”的聲響。

囚徒們身著清一色的淺藍色囚衣,四個人為一排,正順著一條巷道向我這裏走來。他們都垂著頭,誰都不說話,現場除了鐵鐐磨擦地面發出的“嘩啦”聲,根本聽不到別的聲音。他們路過我身側的時候,我慌忙躲到了墻角旮旯,我要給他們讓路——遇到這樣的一群人,還是避讓為妙。

一個警察發現了我,槍管撥拉了我一下,厲聲呵斥:“躲啥躲?進來。”

“我沒犯罪啊!”我盯著他回道。

“進來。”警察又撥拉了我一下。

我瞅了瞅警察嚴厲的表情,不再辯解,擡腳匯入了囚徒的人流。我學著他們的樣子躬著腰、垂著頭、撅著嘴、拖著沈重的步子緩緩向前行進。一扭頭,我發現身側與我並排行走的是一個女囚犯。這個女囚的長相非同一般,身形高大魁肥,不過看上去白白凈凈,頗有幾分姿色,比她的姿色更吸引我的眼球的是她的耳朵。女囚在我的右側,所以我只能看見她的左臉頰,也只能看清她的左耳。她的左耳上釘了一長遛金光閃閃的耳釘,看上去像是織花女摁在繡花簸籮上的固定針。我細細數了數,正好十個。

看著這個女囚,我有了一種很奇怪的幻覺,眼前的這個女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眼前的這種畫面,也有一種似曾經歷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妙,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第六感吧!

我想跟她搭訕,又怕她不搭理我,擔心自討沒趣兒,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輕聲問了一句:“妹子,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起初她並不理睬我,後來還是朝著我慢慢扭過了腦袋。她扭過腦袋來的時候,我瞅她的臉。那是一張很美的臉,圓圓的臉蛋兒,高挺的鼻梁,玲瓏的嘴唇,特別是那雙大眼睛,眨動著長長的睫毛,異乎尋常的美。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她也盯著我看,看了一陣子,嘴角微微往上一翹,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去槍斃。”

槍斃?我心裏“咯噔”一下,腦袋一陣“嗡嗡”亂響,心亦隨即“咚咚咚”地猛跳起來。這個女人不會是腦子有問題吧?拉出去槍斃還這麼高興,她不知道槍斃是在腦袋上打眼兒嗎?她不知道是要去摸閻王鼻子嗎?

我正胡思亂想著的時候,她又問了我一句:“你叫啥名字?”

我雖然很討厭她這種表情,但仍然告訴了她:“我叫錢龍。”

她突然笑出了聲,肆無忌憚地笑,笑聲仿若一串銀鈴。

她的笑聲讓我心裏一陣發怵,若不是雙腕上戴著手銬,當時我就想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巴。我擔心她肆無忌憚的笑聲會引來警察的註意,我深知一個人身處此境,還是夾起尾巴低調一些為妙。我忙朝著她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壓低聲音問道:“你笑啥?”

她捂著嘴巴憋住笑聲,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因為你是我的真命天子啊!”

我驚得大張的嘴巴半晌沒合上:“我們都快死了,還說什麼真命天子啊!”

“你死不了,註定是我的人。”她說完這番話,神秘兮兮地笑笑,問了我一個非常怪異的問題,“春夏秋冬,你喜歡哪個季節啊?”

我不曉得她為何會問這麼一個問題,但還是回答了她:“我更喜歡春天,因為春天萬物復蘇,象征著希望……”我正想大發感慨,描述一下我喜歡春天的理由,她卻突然打斷了我的話:“嗯!這就是咱倆的緣份!”

我不再說話,也沒了說話的欲望。我覺得和這個女人交流起來很累,她凈說些雲裏霧裏不著邊際的事兒,她和我根本就不在一根弦兒上。我這麼想著的時候,突然覺得腳底下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忙低頭察看,發現自己的雙腳上不知何時也掛上了一副腳鐐。這副腳鐐是什麼時候掛在我的腳上的呢?我咋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呢?我想可能是剛才我和女囚說話的時候,身側的警察偷偷給我掛了腳鐐了。

完了完了,這次我怕是命休矣!沒事兒跳什麼洞啊!好奇心害死人啊!沒事兒和女人說什麼話啊!色字頭上一把刀啊!我痛苦,沮喪,絕望,卻又無計可施。正滿腹悲哀的時候,警察突然高喊了一嗓子:“停。”所有囚犯都停下了腳步,腳鐐拖地的聲音頓止,現場剎那間安靜下來。

四個囚徒被警察拉上了一座平臺,面對一堵高墻站立,後面的四個警察隨即舉起了手裏的長槍,每桿槍的槍口對準一個囚徒的後腦勺。

“射擊!”警察喊了一聲。

“嗵嗵嗵嗵”寂靜的空間突然響起四聲沈悶的槍響,四具屍體直挺挺地向著溝底栽了下去。

“下一批!”警察喊了一嗓子。又有四個囚徒被拉上了平臺。

我嚇壞了,雙腿如篩糠一般地抖著,怎麼辦?怎麼辦?我得跑啊!不能坐以待斃啊!這樣想著的時候,我和三個囚徒已經被拉上了平臺。我低頭看了看腳底下的深溝,溝裏橫七豎八的堆滿了屍體,我又擡頭瞅了瞅深溝後面的高墻,一臉苦相。眼前的這堵高墻光滑陡峭,足有一丈多高,又如何能跳得過去?

正當我焦躁不已的時候,立在我身側的耳釘女人沈沈說了一句:“我幫你跑。”

我扭頭瞅她,聲帶哭腔:“這麼高的墻,怎麼跑?”

她目視前方,不動聲色地回道:“看到墻體上的那塊凸起的磚角了嗎?我幫你跳過這條深溝,你蹬著墻上的凸角,就能跳過墻頭。”

我扭頭再次向高墻望去,果然發現墻體中間有一塊凸起的磚頭。我感到疑惑,剛才怎麼沒發現這塊凸磚呢?

“準備——”我身後的警察又喊了一嗓子,接著就是“稀裏嘩啦”推拉槍栓的聲音。千鈞一發之際,耳釘女人突然竄到我身後,雙手猛地掐住我的腰身,奮力往上一托,同時嘴裏高喊一聲:“跳!”

我本能地雙腳彈跳,只覺得一股大力將我的身體托起。我順利跳過深溝,來到高墻底下,一只腳蹬著凸磚猛地向上一竄,雙手搭在了墻頭上,我雙臂凝力爬上墻頭,緊接著又是一個麻利地翻滾,滾到了墻頭外面。我的身子跌落高墻的一瞬間,本能地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一次必然的摔痛。奇怪的是,我沒感到一絲疼痛,而且還有種軟綿綿的感覺。此時,高墻內傳來一陣“劈劈啪啪”的急促的槍響聲,還夾帶著眾人忽高忽低的呼喝聲:“別讓他跑了,抓住他……”

外面是一片西瓜地,我正跌落在堆積在墻根兒的一堆瓜莞上。我擡頭望著眼前的這片無邊無際的瓜地,清澈的夜空懸著一輪皎月,銀光在一望無垠的瓜地裏肆意流淌,極富詩情畫意。

按照我掉進深洞的時辰計算,或許已經是夜半時分了。我無暇顧及這些,撒腿向著南方奔跑,沒命地跑。我跑啊跑啊,腳底下盡是“劈裏啪啦”的響聲,那是被我踩碎的西瓜的爆裂聲,就像是踩碎了一個個被砍下來的囚徒的腦袋。我也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遠,踩碎了多少個西瓜,直到覺得安全了,才在一塊空場地停了下來。我四腳朝天地倒在西瓜地裏,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盡情呼吸著田野裏涼爽清新的空氣。

頭頂上的月亮又大又圓,夜空清澈無塵。向北望,高墻聳立的監獄輝映在一片銀光之中,隱約可見。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輕松愜意,禁不住從心底吶喊了一句——自由萬歲!

我這樣四腳朝天地躺了一陣子,腦海裏開始琢磨那個魁肥的耳釘女人,琢磨著她的時候,感激、悲哀、疑惑、迷茫,各種各樣的情緒一起湧上心頭。沒有她的舍命相救,或許現在的我已經變成了深溝裏的一具屍體。可是現在的她,或許已經變成了深溝裏的一具屍體。想到這裏,我心底升騰起無限悲哀,眼睛都有些模糊了。

休息了一陣子,我開始圍著這片西瓜地轉悠,轉悠了好長時間也沒找到瓜地邊緣。這片瓜地就像是傳說中的宇宙,似乎無窮無盡得大。到底有多大啊!只能想象。

我不知道如此走了多久,只覺得腳步踉蹌,肚子裏咕嚕咕嚕直響,一股深深的倦意襲遍身心。我又在瓜地裏坐了下來。這個時候,我看到不遠處閃動著一點兒影影綽綽的燈光,便向著那裏走去。走近了才發現這是一座小房子,貌似看瓜人搭起的臨時簡易窩棚。我想進去暖和一下,曠野的風很遛,我覺得自己快被冷風吹透了。

我推開一扇破舊的木柵門,那扇木門發出一聲“嘎吱吱”的響聲,仿若從天際傳過來的一聲悶雷。我驀然有了種推開地獄之門的感覺。

我推開門向裏望去,目光觸及,雙眼頓時直了,身子也同時僵住不動。木屋裏的環境與它的外表嚴重不符,這裏面寬敞無比,金碧輝煌,到處都閃耀著灼人眼球的金黃色。大廳內空蕩蕩的,並沒有一個人影。我在大廳鋪設的紅地毯上慢騰騰挪著步子,腦袋像撥浪鼓一樣旋轉著打量著這裏的環境,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突然,我聽到有人說話,遂循聲望去,發現大廳一角有一張紅木長桌,周圍坐滿了人。長桌頂頭坐著一個身穿制服的警察,他身前的桌面放著一把手槍。警察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兩根手指熟練翻轉著一枚金黃色的子彈。警察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我細細打量,天啊!竟然是二鐵。這個龜孫啥時候做了警察了?而且看上去他好像還是這裏的頭目。

我湊上前去細聽,這些人正在討論抓捕逃犯的事兒,還提到了我的名字。奇怪的是,我與他們近在咫尺,我能看見他們,聽到他們說話,他們卻看不見我。我感到很疑惑,怎麼會這樣呢?難道我來到了幽冥世界?難道我已經不再是人,而是一個浮遊的鬼魂?

鬼魂也害怕啊!鬼魂也怕死啊!我知道讓他們抓住就是一個死。我驚恐不已,準備再次逃跑,卻又不知道該往哪裏跑,這麼大的大廳,逃生之門到底在哪裏呢?正當我不知所以的時候,有人突然從背後抓住了我的手腕,我驚得“啊——”地一聲低叫,扭轉腦袋回頭看,眼睛頓時射出亮光——居然是耳釘女人。

耳釘女人沒死啊!她還活生生地杵在我面前。我既驚又喜,可是又覺得很納悶,別人都看不見我,她怎麼能看到呢?難道現在的她也和我一樣是遊魂野鬼?我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忙伸出雙手拉住她的手,同時嘴裏急躁躁地說了一句:“妹子,快救救我啊!”

握住她的手的時候,我覺得心裏一沈,她的手冰涼,像死人的手一樣,像是攥住了一塊冰塊。而且冰塊濕漉漉的,正在被我的體溫融化,順著我的指縫流下了一些黏乎乎的東西。我禁不住低頭看,發現指縫裏流出了殷紅的液體,看上去像是鮮血,嚇得我慌忙松開了雙手。

耳釘女人依然用她那種標誌性的微笑瞅著我,朝我伸過來了一只手,我赫然發現她的手掌心攤散著一個氣球,一個血紅色的氣球。

我不知道她這是幹什麼,盯著那個氣球問道:“你這是啥意思?”

她笑了笑回道:“吹滿氣,抱著它逃生吧!“我很驚訝,心想這個玩意兒也能助我逃生?正疑惑間,她又說了一句,“它能幫你逃生,不過你只有一次機會,逃得掉就能生,逃不掉就得死。”

我不再猶豫,顫抖著從她手裏接過了紅氣球。她已經救過我一次,我覺得她不會騙我。我張大嘴巴對著氣球嘴兒開始吹氣,拼命地吹,不斷地吹。氣球膨脹起來,越鼓越大,越鼓越大,最後鼓得像一張雙人床那麼大。我很疑惑,氣球囊這麼小,吹了氣怎麼會鼓得這麼大?

我正琢磨著呢!突然發覺攥在手裏的氣球有了一股向上拉升的引力。我不敢怠慢,雙腿猛地一個彈跳,四肢緊緊貼俯在氣球上,就像是一只壁虎。真是神了,我的手掌腳掌仿佛滋生出了一股強大的磁力,緊貼在氣球上竟然非常牢固。我就這樣貼著氣球飄啊飄啊,不斷地向上飄。

我低頭往下看,發現圍在長桌的那幫人都擡頭盯著我,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巴。二鐵指著我大聲吆喝:“他在那兒,他在那兒,別讓他跑了!”地面上的人亂作一團,有人爬上桌子企圖抓住我耷拉著的雙腿,有人握著長桿朝著我捅鼓,然而這都無濟於事,我已經飄得太高了。二鐵伸手抓起了桌面上的短槍,高舉短槍向著我瞄準。此時我才感到害怕,我覺得自己還處在子彈的射程之內。

“啪啪啪——”,子彈貼著我的身側飛過,就在我即將飄出洞口的時隙,我覺得自己的右腿一陣酸麻,我想我中槍了,下意識地低頭看。突然,中槍的那條腿竟然脫離了我的身體,向著地面落了下去。我驚訝不已,朝著它狂喊:“我的腿啊!回來!我的腿啊,回來……”我的腿沒應聲,也沒回來,落到了長條桌上。最終,我還是飄出了洞口。

逃出深洞,我的心情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滋潤。東天泛出了一絲魚肚白,公雞清澈的打鳴聲以及狂吠的狗叫聲聽上去讓我覺得很暖,我甚至看著那只摔碎於地面的瓦檐麒麟都覺得親切。這是劫後重生的我一種發自內心的釋懷。

錢龍講完這個故事,嘬了一口茶壺嘴兒,使勁吧嗒吧嗒嘴皮子。他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和安營都沒打斷他,但這個故事聽上去實在是匪夷所思,我忍不住問了一句:“乾隆爺,這是你的親身經歷嗎?”

他詭異地笑笑,下顎的白胡須抖了抖:“這是我做的一個夢。”

“做夢?”安營問了一句,腔調顯然有些高。看得出來,她有幾分不樂意了,可以想象到此時此刻她的心情,聽了這麼一大通,錢龍只是講了一個夢,而她來這裏的目的,並不是來聽他講這種胡謅野扯的夢的。

我卻不這麼想,所以也沒問什麼,我特別相信眼前的這個人,他思維清晰,之所以講這個夢或許是有原因的,就像是創作小說的思路,很可能是為了以後的故事做個鋪墊。想到這裏,我突然生出了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往前跨了一步身子,伸手在他的右腿輕輕捏了一把。我這個舉動很唐突也很突然,並沒有征得錢龍的同意。他被我捏著的時候,身子很明顯地抖動了一下。

我沒有察覺當時的錢龍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我捏著他的腿的時候,被指尖傳遞的觸感嚇了一跳,很明顯,那是一條假肢,捏上去感覺硬梆梆的,冰涼冰涼的。安營被我這個唐突的舉動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看了看我異樣的神色,也學著我的樣子在錢龍的腿上捏了一把。捏完以後,她坐回原處,瞅了瞅我,使勁兒咽了一口唾沫。

錢龍並沒責怪我倆的冒失,只是輕抿了一口茶水,又開始講他的故事。

我從夢中醒了過來,望望窗口,外面漆黑一片。看來,天還沒亮。我的耳邊傳來“呼呼”的聲音,這是睡在我身旁的魁肥女人發出來的鼾聲。

魁肥女人叫春桃,是我新交的女友。我是一個月前在KTV認識她的,那時候她在“夜鶯”做陪唱小姐。某天晚上,我們幾個哥們兒去夜鶯玩耍,開了一間貴賓室,點了幾份果盤,我們便進了房間。過了一會兒,房間門打開了,由門口緩緩走進來了一群女孩,於幕布位置一字兒排開。都穿著款式不同的奇裝異服,超短裙,袒胸衫,紅得招眼,紫得恍目。陪唱女有的扭著胯,有的擺著臀,有的晃著巨乳,像一群發了情的非洲火雞。各種品牌的化妝品散發出強烈刺鼻的異味兒,在室內交織彌漫,我忍不住揉揉鼻翼,使勁兒咳嗽了一聲。

我的幾個哥們兒都點了他們相中的小姐,當然,他們點的也都是相對漂亮的女孩兒。此時的他們,成雙成對地坐在沙發上,蹭鼻貼臉,摟腰勾肩,搶著麥開始狂吼。幕布一角還站著四五個女孩,她們都用期盼的眼神齊刷刷地看著我。

只剩我沒點了。

我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把眼前的女孩挨個掃了一遍,尋找著我中意的對象,就像是在菜市場挑選質量上乘的大白菜。我的眼神很深邃,甚至可以說是犀利,就像是戴了透視眼鏡,不止看到大白菜白白嫩嫩的菜葉,我還要看透菜心是否鮮黃。我更喜歡菜心鮮黃的大白菜。

我一只手托著下顎,目光掃著她們,她們都非常賣力地扭臀擺胯,撓首弄姿,盡做媚態。只有一個女孩沒有如此,她高高大大的個頭,一身素裝,雙手交疊在小腹部位,端端正正地立著,扭著腦袋緊緊盯著大屏幕,並不瞅我一眼。她這種姿態給了我一種冷酷而又特別的感覺。

我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開始仔細打量她,第一眼望過去,吸引我眼球的是她耳廓上密密麻麻排列的一大堆耳釘。她雖身形肥胖,甚至胖得有些超乎尋常,但一張圓臉卻是眉目清秀,眉宇間流露出一種孤傲神情。特別是一雙尾翼上翹的柳眉,更彰顯了她的孤傲。我能感覺到,她這種神情不是裝出來的,是由內到外的一種自然散發。

我指了指她,說了一聲:“你!”

其余的女孩子見我點了她,都朝著我熟練地翻了個習慣性的白眼,繼而扭扭捏捏地魚貫而出。

房間裏的尖嚎聲刺得我耳膜生疼。她款款走到我身邊,緩緩坐在沙發上,有意在我們之間保持了一定距離,她雙手交疊於膝蓋處,眼睛仍然死死盯著大屏幕。

我扭頭盯著她,變化無常的熒光把她的臉龐幻化得毫無定色,忽而映滿桃紅,忽而映滿翠綠,忽而映滿雪白……

“你會唱歌嗎?”我問。

“不會!”她搖搖頭。

“把臉扭過來,讓我看看你!”我說。

她扭臉盯著我,問了一句:“你為什麼點我?”

我說:“我覺得你特別啊!”

她問:“有啥特別的?”

我說:“你胖得很唯美!”說出這句話,我不由得嘬了嘬舌頭。我想拽文,卻是濫套文詞兒,“唯美”二字用在這裏合適不合適?好在她並未在意,看著我誠懇地說:“你是第一個點我的人。”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回道:“春桃!”

那是我和春桃的第一次邂逅,我們互留了電話。某一天,我醉酒無聊,打通了她的電話,我們聊了許多。後來,我們的通話逐漸頻繁起來,以至於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正如我所料,春桃是個師範生,而且還是銅城師範學院的高材生,只是被生活所迫中途輟學,來到夜鶯做了陪唱小姐。她做陪唱小姐的時間並不長,也沒賺到什麼錢,沒有人願意點一個超冷的肥雛兒。

春桃是單親家庭,和母親相依為命。正所謂“屋漏偏遭連陰雨”,前不久母親查出了子宮癌,住進了縣人民醫院。春桃被迫退學,在醫院照顧母親。後來,經朋友介紹,她去了夜鶯練歌房。她要盡快賺錢,支付母親高昂的醫療費。然而,在夜鶯她還沒賺到一分錢,母親卻在一個月之前過世了。

後來,我和幾個朋友又去了夜鶯KTV。我點的依然是春桃,這次她比以前大方了許多,有意緊挨我而坐,打開一瓶啤酒遞到我手裏,隨即又開了一瓶,昂著脖子咕咚咕咚地將啤酒灌進肚子。她連著喝了三瓶啤酒,雙頰緋紅,已有了幾分醉意,開始喋喋不休地對我說起她的家事。提到她母親的時候,眼睛裏掛了兩抹盈盈閃光的晶亮,她扭了扭肥大的屁股,掏出一塊白手帕擦了擦眼睛。

她說她很想上學,很想做一名教師,教師是個神聖的職業,是她夢寐以求想做的職業。每天站在講堂上,面對著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就像是面對著簡單而又淳樸的人生。然而理想與現實總是天壤之別,老天爺就是這麼不公平,她不得不告別學校來到這家歌廳做陪唱小姐,從此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

春桃喝醉了,酒後吐真言,竟然說喜歡我。說第一眼看到我,就覺得我與那群男人不一樣。我問她有什麼不一樣。她說我身上有一種氣質,應該是個很善良的人,而且還很有才華。我說你又不了解我,怎麼知道我有才華?她說憑著一種感覺。

憑著感覺?我就喜歡憑感覺行事的女子,雖然她的感覺不一定對,但是憑感覺的女孩一定是感性動物,而且情感豐富細膩。我這麼想憑得不是感覺,而是經驗。混了這麼多年的江湖,對女人我自詡知根知底。我這麼想,有點兒夜郎自大了吧?

她說:“哥,你能帶我走嗎?我不想在這裏做了,在這裏我也賺不到什麼錢,沒人願意點我!”

我瞅著她問:“你多大?”我和她通話無數次,這是我第一次問她這個問題。

她猶豫了一下:“二十二。”

我盯著她稚嫩的臉看了一陣子,仍然不放心:“真的嗎?我怎麼感覺你不會超過二十歲。”

她說:“哥,是真的,我不騙你,我顯小。”

我又猶豫了一下,看著她說:“行!我帶你走。”

於是我就帶著她走了。我帶她走夜鶯老板也沒說什麼。實際上老板早就想趕她走了,他也不想白養著這麼一個只浪費糧食不能給他賺錢的廢物。

那天夜裏我們在一起了,燭光盈寢,無限浪漫。在一起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她還是一個處女。她說她昨天剛過了十八歲生日,我和她在一起睡覺不算是強奸。她雖然是開著玩笑說的,但我仍然有了些生氣。在夜鶯的時候,她說她二十二歲,看來她騙了我。

她笑笑說:“哥,我不騙你,你能帶我走嘛!別生氣了,我的好哥哥……”她撅著嘴兒,撒著嬌,腦袋直往我懷裏蹭,像只溫順的小羔羊,嗲嗲的話音喊的我渾身麻酥酥的。

我還有什麼生氣的呢?她畢竟把她的第一次給了我。我知道這種事兒在女孩子心中的重要性。

如今的春桃就睡在我的旁側,她四腳朝天,筆挺著高大肥胖的身板子只管睡著,睡得像頭吃飽的肥豬。那堆肥肉鋪展了大半個床鋪。翻個身,床板就“咯吱咯吱”地響;打個斷呼,天棚上竟然會“簌簌”地掉下些塵土來。

我閉著眼睛琢磨著夢中的情節,努力回憶著夢中救我脫身的那個肥胖女人,想到夢中女人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春桃耳朵上穿著的一串耳釘。想到耳釘我突然坐了起來,伸手摁亮了床頭燈,身子不由自主地朝著春桃俯過去,瞪大眼睛打量著她的耳朵。

春桃的耳朵上也有一排密密麻麻的耳釘,我以前從來沒數過。奇怪的是,夢中女人穿的什麼鞋子、蓄的什麼發型都模糊不清了,唯獨記得她耳朵上的耳釘數量——正好十個。

我非常認真地數著春桃耳朵上的耳釘,一個,兩個,三個……不多不少,正好十個。

難道春桃就是我夢中的女人?可直覺又告訴我不是,雖然她倆長著相同的身板子,但夢中女人看上去比她老了很多,也沒有春桃漂亮,這個我敢肯定。

我推了推還打著呼嚕的春桃:“醒醒,醒醒。”

她終是被我喚醒了,揉著一雙惺忪的睡眼問我:“怎麼了?”

“我做了個夢,很奇怪。”

她打了個哈欠:“天亮之前最好別對別人說自己的夢。”

我問:“為啥?”

她說:“倘若你說了,就道破了夢中的玄機,美夢就不能成真了。”聽上去一副很懂的樣子。

我說:“什麼美夢啊!是噩夢。”

她坐起了身子,脊背半倚著床頭,扭了扭碩大的屁股,看著我說:“喔!那你跟我說說。”床板被她剛才的一番扭捏震得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我剛想張嘴對她描述夢境,卻又突發奇想,有了一個很奇怪的念頭——我想把這個夢寫下來。因為這個夢太離奇了。我起身穿衣,走到寫字桌前,舉筆鋪紙,行雲流水一般將腦子裏清晰的夢境記錄了下來。

春桃將寫滿字的信紙捏在手裏仔細看,看了一陣子,她將信紙往床頭櫃上一扔,看著我說:“哥,你可得小心了,怕是有牢獄之災……”

我問:“何以見得?”

她煞有介事地回道:“夢見牢獄之事,假如不和夢中女子說話,尚且是空夢,如果和夢中女人說了話,必定有牢獄之災;其次,最後你抱著氣球逃跑,氣球是什麼?是虛幻,是空氣,無論如何你也跑不掉。所以說,這次牢獄之災,怕是在所難免了。”她說完這套話,臉上浮現出了憂慮的神色。

我不以為然地笑笑,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笑著問道:“你咋知道的這麼多?”

春桃說:“我平常就喜歡看解夢的書,所以略懂一些。”她說著,起身翻騰自己的枕頭,像是在找什麼東西,翻騰了好一陣子似乎沒找到,又開始翻騰我的枕頭,掀起我的枕頭的時隙,笑著說了一句:“怎麼跑到這裏來了!”隨即從我的枕頭底下拿出一本書,朝著我遞了過來。

我將書接在手裏,看了看封面,上面寫著四個字:周公解夢。我蹙眉說了一句:“你怎麼把這種書壓在枕頭底下呢?”

她問:“咋啦?”

我說:“枕著這種書睡覺,容易做噩夢!”

她很驚訝地問道:“真的嗎?你聽誰說的?”

我並未回答她的問題,答非所問地說道:“我怎麼覺得夢裏的女人那麼像你呢?”

她沒太聽清楚,疑惑地反問:“你說啥?”

“沒事兒。”我搖了搖頭,垂首不語,腦袋裏卻是“嗡嗡”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