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人類的大海，不該淪為日本的下水道。
文 / 巴九靈
4月13日，日本政府正式決定，在兩年後，把福島第一核電站的核廢水排入大海。理由是，沒有地方放新的儲水罐了。
這些盛滿了核廢水的“輻射罐頭”已經在福島第一核電站周圍陸續堆積了10年，核廢水源於十年前的福島核電站泄漏事故。
2011年3月，福島發生9級大地震，14米高的海浪越過海堤擊中了核電站，直接讓核電站的冷卻系統熄火。
如果當機立斷註入海水，以損失幾億元設備的代價來控制住局面，或許沒有今天的煩惱。
但核電站的運營商東京電力公司（簡稱東電）猶豫了20個小時，拖到堆芯燃燒爆炸。把這場原本可控的5級事故，拖成了最高級別7級。
時至今日，發生事故的機組依然有超過一千根核燃料棒沒有被取出，它們還在不斷反應，迅速升溫，不斷加水冷卻是唯一的緩兵之計。
泡過了核廢料的水被抽出來，存放在福島海岸邊的儲水罐裏，目前已經存放了125萬噸。預計到2022年9月，產生的廢水將達到儲水罐的上限——137萬噸。
日本因此決定，一國有難，全球共擔。
放射性元素的衰變需要數十年甚至數千年的時間，沒有任何立竿見影的辦法。
而且這件事特殊在福島核電站核泄漏是全球最嚴重的核事故之一，把核事故廢水排向大海，之前沒有先例。
這些核廢水可能會對我們造成什麼影響？其他國家是怎麼處理核廢水的？小巴挑選了8個問題，將專家和業內人士的看法匯總，對問題進行解答。
Q1、核廢水可能對環境和健康造成什麼影響？在今年之前，東電稱在排核廢水的請求前，會用一種“多核素去除設備（ALPS）”處理水，濾掉廢水中除氚以外的62種放射性物質，只排稀釋後的含氚廢水。
盤古智庫高級研究員、東北亞研究中心副主任李玲飛告訴小巴，ALPS是東芝在核事故發生1年半後才研發出來的消除放射元素的方法，至今仍為試驗運行。
就在日本政府正式決定排汙入海時，日本原子能管制委員會的對ALPS真實作用的官方說法變成了“還在確認中”。對“處理水”的定義也變成了“除了氚以外，其他放射性元素含量達到限值標準的水”。
據新華網的追蹤報道，截至2020年3月，處理過的核廢水約70%超過排放標準，其中6%超過排放標準的100倍。
一旦排放，這些廢水會去向哪裏？
德國海洋機構稱，福島沿岸擁有世界上最強洋流，排放後的57天內，放射性物質就將擴散至太平洋的大半區域，3年後，美國和加拿大遭到核汙染影響，10年後蔓延全球海域。
核廢水入海帶來的影響是多重的，既體現在洋流系統層面，更體現在生物系統變異方面。
此外，也會影響經濟。比如我國的海產品主要來自太平洋，養殖產業和捕撈產業可能會大受打擊，而船只經過高輻射的福島沿岸再到達其他國家，有可能會受阻，繼而影響國際貿易。
Q2、其他國家是怎麼處理核廢水的？造成什麼影響？先從事故處理角度說。
與福島核泄漏同一級別的僅有切爾諾貝利，當時的蘇聯政府把4號反應堆封存，2019年烏克蘭政府又建造“新安全圍堵體”，把有害物質進一步隔離起來。
美國核電史上最嚴重的事故是1979年的三裏島核電站核泄漏，它被評定為5級。為了冷卻核反應堆，這次事故也產生了大量廢水，運營商美國巴布科克·威爾科克斯公司在排海方案受阻之後，通過蒸汽的方式把廢水排掉，這種方法同樣會破壞環境。
這次清理耗時10年，花費10億美元。
最大的影響是打擊了美國的核電產業，失去了公眾的信任，爆發了幾次大規模的反核示威運動。
再講一講非事故的正常排冷卻水流程：
中國海洋發展研究會常務理事、廣東海洋大學原副校長朱堅真告訴小巴：像中國、俄羅斯這些幅員遼闊的國家，處理核廢水采用的主要方式是裝在桶裏，封存在地下的放置庫裏，留給這些放射性物質足夠長的凈化時間。
除了地下放置，冷卻水排海也是世界慣例。中國、韓國，還有一些歐美國家，也會按照各國標準，將部分核設施正常運轉時產生的冷卻水排放到海洋和大氣中。
Q3、核事故發生後的廢水和正常核電站排出的冷卻水有何區別？李玲飛向小巴解釋了兩個概念的不同：
核電站排出的冷卻水是核電站正常運行過程中閉路蒸汽冷凝產生的廢水，這種廢水通常只含有氫同位素氚，只要按標準含量和流程排放到海中，危害極小。
而日本決定排放的是核事故後累積的因反應堆泄漏導致的核汙染水，這樣的核汙水中含有60種以上且含量不確定的放射性汙染物。
根據小巴的了解，原子能機構專家組評估報告也證實了這一點：現在福島核電站經處理過的含氚廢水將仍含有其他放射性核素，需進一步凈化處理。
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也在記者會上特意提到，二者不能混為一談。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了最高等級的核事故，廢水同正常運行的核電站冷卻水完全是兩回事，否則這些年日方也就沒有必要用罐子嚴密封裝起來了。
Q4、有其他更優解嗎？如果有，為什麼舍棄其他方案？東電說沒有土地修建新的儲藏罐，事實上福島核電站周邊有大量因為輻射過高不宜居的區域，可以用來存放罐子。
除了繼續用罐子裝，還有什麼辦法？
▶▷ 深層地下泵入：放到地下儲存。
▶▷ 用灰漿凝固處理再掩埋：簡單說就是拌入水泥做成固體，再統一存放或者填埋。
▶▷ 電解：將放射性元素氚電解成氫氣後釋放。
▶▷ 蒸發釋放：先讓核廢料和水體混合來稀釋，以達到排放標準，然後蒸發到大氣裏。
▶▷ 排到海裏：讓核廢料稀釋後達到標準，再排放到海裏。
在東電提交給世界原子能機構（IAEA）的報告中，小巴發現，這五種方案的花銷少則幾百億日元，多則幾千億日元，而排海只需要幾十億日元。
2020年的東京電力公司實現了4.66億美元的利潤，雖然下滑了80%，但凈利率卻連續7年增長。
這說明東京電力公司的盈利能力很強，或者是成本的管控能力很強。李玲飛和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所長楊伯江都認為，日本政府決策的主要依據就是成本。
Q5、日本排廢水，各方態度是怎樣的？已經公開發表觀點的國家和組織，對日本排放核廢水持反對態度的更多。
比如：日本漁業協會、日本民間組織原子力市民委員會、德國綠色和平組織、聯合國人權理事會、韓國政府、中國政府……
反對的理由基本一致：日本政府漠視人權，輕視後果，無視責任。
唯一一個公開支持日本排汙的國家是美國：美國認為日本符合全球公認的核安全標準，國務卿布林肯還發了一條推特，感謝日本為透明處理核廢水做出的努力。
這件事最大的意見領袖是IAEA，對日本核廢水排放入海保持中立。
Q6、世界原子能機構（IAEA）是什麼？可信嗎？IAEA是聯合國系統的一部分，不是學術機構。理事會由35個理事國組成，中國也是其中之一。
它的存在是為了世界和平，還曾經獲得過諾貝爾和平獎。平時的職責就是，審核各國核項目，接受各國的填表備案，偶爾抽查有沒有出格行為，也會為主動提出請求的國家提供核技術援助。
但IAEA的監督並不是強制的，既沒有給某國排汙開綠燈的權限，也沒有硬核的處罰手段。
IAEA去年4月出具了一份報告，這份報告認可了日本核廢水排海從技術層面可行，但同時也指出福島事件是個獨特又復雜的案例，需要對它保持關註和定期監督。
2013年，IAEA曾經出具過一份同意日本“多核素去除設備”運行的聲明，也就是問題1裏提到的，處理過廢水依然有70%不達標的設備。
獲得首肯後，日本開始試運行設備，結果運行了3個月儲水罐就破了，差點又釀成了一次事故。原因是東電沒有考慮到廢水對儲水罐的腐蝕，儲水罐裂開了。
因此，IAEA算不算可信，暫時沒法下判斷。
Q7、海鮮能吃嗎？日本的化妝品、食品還能買嗎？2018年東電在福島第一核電站所在地大熊町的一次抽檢中，發現1公斤小鰭紅娘魚放射性最高濃度超標了18倍。
今年3月，日本福島縣漁業工會聯合會發現，離岸近9公裏海域裏的石斑魚每公斤放射性活度為500貝克勒爾，每吃7公斤就相當於做了一次胸部X光。
核泄漏對海鮮的影響早就開始顯現了。
朱堅真告訴小巴：人類生活與海洋生態密不可分，由於人類對海洋生物和海洋環境的破壞活動，目前海洋成了巨大的最後垃圾場。
福島第一核電站的核廢水含有銫、鍶、氚等多種放射性物質，短期無法稀釋的核廢水在排放地附近汙染物濃度較大，放射性物質將通過魚蝦等海產品最後進入人體。
如果我們不旗幟鮮明地反對日本和其他國家將核廢水排入大海，吃海鮮遲早會吃出毛病來。
但在化妝品和食品方面，情況會樂觀一點。
李玲飛告訴小巴，目前日本厚生勞動省公布的因核汙染導致放射性元素超標受限產品，主要包括福島部分地區的大米、野生的蘑菇以及竹筍這類最容易吸收輻射的作物以及它們的相關制品，但這些基本不會出現在中國境內。
而且核事故後日本進一步修改了食品相關法案，將放射性物質含量的限制降低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至少核事故10年多以來，日本國內尚未出現食品或化妝品放射超標的案例，出口商品超標案例僅為個位數，另外，中國的進口檢疫更是值得放心的。
Q8、此次排放的廢水數據在安全範圍內，那我們在擔心什麼？第一，不放心東電的管理能力和檢測數據。
東電可能是安全隱患最多的核電企業：
◎ 在2002年被曝出曾經偽造安全檢查記錄29份；
◎ 在2009年又在調查中被曝出篡改安全數據應付了199次檢查；
◎ 2013年7月，東電發生了一次3級事故，有300噸沒稀釋的高輻射汙水泄漏進太平洋；
◎ 今年4月，東電承認在核電站內有4000個不知道裏面是什麼的核廢料集裝箱……
管理混亂、信息不透明的東電很難讓人相信這一次排海能達到標準。
李玲飛也認為不能只憑東電的自述就相信他們，聽其言更要觀其行。福島核事故本身就是東京電力設計上不合理、設備超期服役和管理層不相信會出事故等一系列隱患累積出的惡果。
在處理事故過程中，他們又隱瞞了ALPS的真實效果未達預期，這些行為都讓東電誠信存疑。
第二，核事故排汙是首例。
核事故廢水排海這是開天辟地頭一遭，除了氚以外，汙水其他放射性物質的含量為多少，依然不能確定。
畢竟，去年日本首相菅義偉在視察福島第一核電站的時候，他都不敢喝一口凈化稀釋後的核廢水。
特別感謝：
李玲飛：盤古智庫高級研究員、東北亞研究中心副主任
朱堅真 ：中國海洋發展研究會常務理事、廣東海洋大學原副校長
參考資料：
1.觀察者網：【逸語道破】核廢水入海危及全球，還有人給日本政府做“文宣”？
2.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楊伯江：福島核廢水排入大海，不排除引發國際“訴訟潮”
作者 | 吳潤潛 | 李夢清 | 當值編輯 | 楊帥
責任編輯 | 何夢飛 | 主編 | 鄭媛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