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伺候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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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是中學歷史課本中的內容,長期以來,被視為常識。

近日,歷史學者辛德勇表示:此說不確,教材須改正。引起網友關註。其實,學界就此話題已討論40年以上,主流觀點是:

其一,古代文獻中沒有“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僅有一處稱“獨尊儒術”,是南宋學者排佛(前句為“下陋釋老”)時提出的。至於“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則是1916年,易白沙在《孔子平議》中才提到(此前梁啟超有類似提法),竟被寫入課本,成了“定論”。

其二,古籍中有“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罷黜百家,表彰六經”等記載,但易白沙等按自己的意思概括,然後貼上標簽。

其三,“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誤讀,是受日本學者誤導。

其四,現行歷史課本與最新研究成果相差較大。

歷史多元而豐富,近代學者在“瓜分豆剖”“亡國滅種”的時代壓力下,研究常簡單化,誤將“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歸納為積貧、積弱的“根本原因”,形成“儒家專制—學術衰敗—無法發展近代科技—國家落後”的邏輯鏈,似乎推翻儒家,就能徹底擺脫困境。

這種缺乏證據意識的演繹邏輯,難免出錯,而把錯誤當成常識,就應糾正。

漢武帝像

漢代“百家”不是戰國“百家”

漢武帝從沒推行過“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倒是曾明確提出“悉延百端之學”。

東漢班固在《漢書》中稱漢武帝“罷黜百家,表彰六經”,並引董仲舒《天人三策》,中有“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有學者認為《天人三策》是班固偽作。

西漢末年,王莽造符讖以示天命,而公羊學認同“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故儒生多附。東漢初,漢章帝於建初四年(79年)在白虎觀開經學大會,重點討論移孝作忠,用吏的“私忠”置換儒家的獨立人格,後寫成《白虎通義》,作者即班固。《天人三策》只在《漢書》轉載,未見其他傳承,思想又與《白虎通義》近似。

就算董仲舒、班固所言屬實,也與後人理解有別。

首先,“百家”非戰國“百家爭鳴”的“百家”。秦統一天下後,提出:“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漢代時,“百家”指黃老之學、申韓之術。

其次,“罷黜”指從官學中剔除,不反對在社會上流傳。漢代從沒搞過“焚書坑儒”,相反,還特別重視收集圖書。司馬相如病重時,漢武帝叮囑:“可往從悉取其書,若不然,後失之矣。”只是司馬相如寫完即送人,以致“家無書”。

其三,“表彰六經”不是“獨尊儒術”。早在董仲舒之前,漢廷已設五經博士(《樂經》已失傳),即“六藝之科,孔子之術”,“孔子之術”不是儒家,而是西周王官之學,“六藝”是本原,儒術是流末。“表彰六經”與儒學無直接關系。

班固像

用“儒術”是為糾偏

黃老之術的困境在於:政府退出後,社會易呈兩極分化。

漢武帝時,國家休養生息70年,據學者陳英計算,當時最低級的吏年收入103.88萬錢,自耕農僅2萬錢,佃農僅1.83萬錢,致“庶人之富者累巨萬,貧者食糟糠”“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隨著地方豪民成勢,離心傾向增加,漢景帝時出現了“七王之亂”。

要改變這一局面,需用儒術,可竇太後篤信黃老。儒生轅固生曾諷刺老子的書是“家人言”,竇太後大怒,將他扔進豬圈,讓他和野豬搏鬥。

竇太後出生於趙地,自古民風樸野,男多英雄,女多美人,所謂“丈夫相聚遊戲,悲歌忼慨,起則椎剽掘冢,作奸巧,多弄物,為倡優。女子彈弦跕躧(踮著腳尖走,近似今之芭蕾舞),遊媚富貴,遍諸侯之後宮”。故竇太後性格強勢。

剛登基時,漢武帝事無巨細,都要先向竇太後請示,等她裁決。

漢武帝耍小聰明,任命竇太後的侄子竇嬰為宰相,竇嬰“好儒術”,與田蚡、趙綰、王臧等結成小集團,推行新政。竇太後很快發現了其中奧秘。建元二年(前139年),竇太後已近七旬,雙目失明,在她的反擊下,竇嬰、田蚡被罷免,趙綰、王臧下獄自殺,新政失敗。

建元六年(前135年),竇太後病逝,武帝當月便以“喪事不辦”為名,罷免了竇太後的私黨——丞相許昌、禦史大夫莊青翟,田蚡再度任相,立刻“絀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數百人”,董仲舒就是趁此機會被提拔的。

傳(唐)王維《伏生授經圖》

儒家對漢武帝評價不高

易白沙在《孔子平議》中寫道:“漢武當國,擴充高祖之用心,改良始皇之法術。欲蔽塞天下之聰明才誌,不如專崇一說,以滅他說。於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利用孔子為傀儡,壟斷天下之思想,使失其自由。”

這是將梁啟超《論中國思想變遷之大勢》的觀點加以概括,認為漢武帝推崇儒家,是用思想專制來輔助政治專制。此說得胡適激贊,後被寫入中學課本。

問題是,如果漢武帝是締造儒家思想專制的推手,歷代儒家為何對他評價卻不高?

張蔭麟先生曾說:“他(指漢武帝)所最得力的人物,不是矩範一代的真儒董仲舒;而是‘以峻文決理貴’、‘以鷹隼擊殺顯’的酷吏義縱、王溫舒之徒,是商人出身的搜刮能手桑弘羊、孔僅等。在廟謨國計的大節上,他受儒家的影響甚小。”

宋代司馬光也指出:“孝武(指漢武帝)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遊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於秦始皇者無幾矣。”

問題關鍵,在於近代學者急於找“解藥”,貿然移植西方史學的判斷標準,將歷史解釋簡單理解為挖“專制的根”。可古代西方政教一體,信仰、教育、文化與政治的結合度高,古代中國則迥異。許地山先生曾說:在基層社會,道教影響遠比儒家大。

漢代確屬專制,儒家發展到後期,存在保守、封閉、顢頇等問題,但說漢代儒家便形成思想專制,且和君主制密切配合,於史無據。

竇太後是黃老的忠粉

漢武帝“罷黜百家”,並不是想控制思想,而是為了政治鬥爭。

武帝剛上位時,受祖母竇太後壓制。竇太後“好黃帝、老子言”,以致“(漢景)帝及太子、諸竇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尊其術”。

竇太後本名竇猗房,趙國清河觀津(今屬河北省衡水市武邑縣)平民,父母早逝,弟弟竇少君四五歲被賣,倒手十余家。竇猗房以“家人子”(從平民選拔入宮的宮女)身份入宮,專門伺候呂後,得到呂後信任,成了“出宮人”。

所謂“出宮人”,是呂後為掌控劉氏家族,“出宮人以賜諸王,各五人”,實則暗中監視。竇猗房想離家近,便對負責分配的宦官說:“一定要把我分到趙國。”宦官答應了,可轉頭卻忘掉,竇猗房被分給代王。出宮前,竇猗房大哭,不肯走,眾人強制,才不得不去了代地(治所在今河北省蔚縣附近)。

代王劉恒是劉邦與薄姬的兒子,薄姬本嫁給魏王豹,魏王豹被韓信打敗後,薄姬進入劉邦後宮,長期遭輕視,故能被呂後所容。為免呂後猜疑,劉恒不得不專寵竇猗房,二人有了兩男一女。沒想到,劉恒後成漢文帝,而他與王後此前生的四個兒子都得病死了,竇猗房的兒子成了漢景帝,遂母以子貴。

在漫長的上位之路中,竇太後學會了隱忍、示弱,而她命中兩位貴人——呂後、漢文帝,皆崇黃老。兒子登基後,竇太後以黃老之術輔佐,成績驚人,遂成黃老之術的堅定信徒。

漢武帝沒重用董仲舒

董仲舒雖上位,卻未得重用。

《史記》中有《董仲舒傳》,文字極簡,可見司馬遷不看重董仲舒。在《史記》中,董仲舒的最高職位是“江都國相”,即給江都易王(漢景帝之子)劉非當丞相,劉非是漢武帝的異母兄,年長12歲,《漢書》說他“好氣力,治宮館,招四方豪傑,驕奢甚”。漢代常將儲備幹部下放到諸侯國,既起到監督作用,又鍛煉工作能力。董仲舒是儒生,可柔化劉非之勇。

董仲舒像

董仲舒回中樞後,很快被廢為中大夫,後因妄言災異,差點被處死,後任膠西王相,董仲舒“恐久獲罪”,稱病辭職了。

《漢書》對董仲舒的評價較高:“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皆自仲舒發之。”意思是漢武帝的制度多從董出,但多屬官辦教育制度,“抑黜百家”只是課程安排。

董仲舒名為儒家,實為“知術能法之士”,他對孟子的“性善論”持否定態度,許多觀點更接近韓非子。

漢武帝用人不拘一格,班固曾說:“漢之得人,於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篤行則石建、石慶,質直則汲黯、蔔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文章則司馬遷、相如,滑稽則東方朔、枚臯,應對則嚴助、朱買臣,歷數則唐都、洛下閎,協律則李延年,運籌則桑弘羊,奉使則張騫、蘇武,將率則衛青、霍去病,受遺則霍光、金日磾,其余不可勝紀。是以興造功業,制度遺文,後世莫及。”

僅三人是儒生,且公孫弘本是老吏。

誤說源頭來自何處?

學者丁四新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辨與漢代儒家學術思想專制說駁論》中指出,相關說法始於日本明治維新後的批儒批孔,以遠藤隆吉和久保天隨為代表。而遠藤和久保的觀點直接影響了清末中國的啟蒙思想家(轉引自學者劉桂生的研究)。

在《孔子平議》中,易白沙寫道:“孔子但重做官,不重謀食,易入民賊牢籠。”這麼寫還有一個原因,當時袁世凱正準備復辟。易白沙有一個更著名的口號,即“砸爛孔家店”。

對於梁啟超、易白沙、胡適的觀點,學者柳詒徵曾批評說:“梁胡二氏,學術不同,要皆一反對儒家之見。以為漢崇儒術,即不容他家置喙。”“武帝以後,學者猶兼治諸子之學,使武帝時禁人攻習異端,則向、歆父子,何必校定諸書乎?”

柳詒徵指出誤說的源頭:“以諸子學之失傳,歸罪於董仲舒請漢武帝罷黜百家,其說蓋倡於日本人(日本人久保天隨等著《東洋歷史》多言之),梁氏撰《新民叢報》時,拾其說而張大之。”可惜當時不自貶、不罵人、不“誣古”,便無人關註。

現代科學發展的關鍵在科學家職業化,而一個職業產生,受市場、資本、產業構成等制約。明清海外貿易發達,卻被套牢在低端生產層面,無法從勞動力密集型生產轉化為資本密集型,自然也就很難出現職業科學家。就算砸爛“孔家店”,也突破不了這個困境。

讀史使人明智,前提是讀正確的史。有錯應該改正,目前說不清正誤,不妨多介紹幾種觀點,兼聽則明。(責任編輯:沈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