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老宅西墻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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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失去親人,祖父精神愈加頹靡。祖母找來風水先生破解。一鬥米,五尺紅布,風水先生才領著祖母在離村子二裏遠的荒地上,畫一個門字,反復叮囑,四周栽上白楊,將來必出書香。祖母尚不知何為書香,覺得栽上門字,就應該遠離了晦氣。

五間土房孤零零立在荒地中央,四周栽上白楊。或許是沒啥遮擋,白楊樹長得飛快,一年工夫竄過院墻。祖母對門外的那棵格外用心,澆水施肥,長得格外粗壯,好像它就代表著門第和書香。祖母喜歡坐在樹下乘涼,長煙管抽得吱吱響,繚繞的煙霧天天送走夕陽。幾年後,樹冠探過屋脊,喜鵲把窩搭在枝上,祖母成天念叨:“喜鵲叫喳喳,好事到我家。”孩子們喜歡在樹下玩耍,祖母絕不允許大聲叫嚷,時常轟小雞一樣,把他們攆到院子西邊的空地上。

我對這白楊並無好印象。初春,滿地楊花,毛毛蟲似的,醜陋至極。素來以為只要沾上花字,那花就該是極鮮艷的,然這楊花卻改變了我的印象,以致增生出厭惡。弟弟常趁我不備,悄悄撿來夾在書頁裏,翻開時剎那的驚叫,會讓他捂著嘴竊笑。有時也塞進衣領,這東西貼在皮膚上,麻酥酥的,即便以最快的速度抖摟出來,依舊心有余悸。那時,留在心底最熱切的願望,就是快快將它們全部砍掉。

弟弟十三歲那年夏天,突降暴雨,山洪如奔馬呼嘯而來,衝破堤壩,垮塌院墻,屋門破了,所有家什從屋裏飄出來,奔向遠方。弟弟沒有驚慌,在洪水來襲那刻,抱起妹妹,爬上門前那棵楊樹。洪水退卻時,白楊樹穩穩地立著,祖母虔誠地跪在樹下,系上紅頭繩,叩頭燒香。

祖父生病,急需用錢,村東的王木匠動員祖母放倒幾棵,祖母沒答應,她怕壞了風水,出不了書香,勒緊腰帶賣了些口糧。

晚輩中父親算是應了點景,做了民辦教員,和書香沾點邊,這讓祖母極其榮光,凡事總和他商量。小叔也不抱怨,整天笑嘻嘻的,沒事時抱著最粗的那棵,拍著說:“我娶媳婦就用它打紅堂櫃。”祖母大罵他沒出息。

窮困年代,物質極度匱乏,家裏孩子多,算上叔父那輩,總共十幾個。家裏極少吃米飯,熬稀飯時,摻上野菜一頓也要一大鍋。實在挖不到野菜,祖母和小姑就會爬到樹上去,摘下白楊樹的嫩葉,炒掉裏面的苦味,剁碎,和在玉米面裏,加少許鹽,貼成餅子,清香中帶著微微的苦澀。食不果腹的日子應該是最好的美味。至此,我對那楊樹稍稍改變了印象。

我和弟弟同一天接到中專錄取通知書,遠近親屬都來道賀。祖母破例蒸了年糕,父親不知從哪弄來一包紅糖,均勻撒在年糕上,玫瑰似的紅,入口即化,至今還忘不了那甜香。接下來一家子開始忙著籌錢,民辦教師收入低,即便月月開支也不夠應付生活所需。開學日子臨近,父親有些焦慮,終日皺著眉頭。母親本想打楊樹的主意,又怕惹惱了祖母,背地裏喋喋不休地數落著父親,父親從不還口,更加勤快地到地裏去,腰彎得更深了,幾乎把頭貼在地上。

祖母這幾日睡眠甚少,天不亮就能聽到她的咳嗽聲,她依舊披著那件褪了色的青布夾襖,叼著長煙袋圍著院子轉。青煙一股股從她的嘴裏噴出來,罩在臉上形成模糊的一團。她不停地轉,摸摸這棵,拍拍那棵,時常安靜地靠在樹上,一袋煙能抽很長時間。我從窗子裏向外望,祖母瘦小的身影映在地上,被晨光拉得幾乎和白楊樹一樣長。幾天後,二叔帶來四五個外鄉人,放倒了西邊的一排,殘枝橫七豎八。院子突然間空曠了許多,祖母坐在樹墩上,笑呵呵地數著錢,把錢遞給母親時我沒看到她臉上滑過一絲悲傷。

白楊樹在朔方隨處可見,但所見的都沒我家院子裏的挺拔。或許是離開家鄉的緣故吧,春天竟莫名懷念起那滿院飄落的楊花。

祖父過世,老宅由父親繼承,父親嫌樹木擋黑,吸收土壤中的水分,將根挖出來,種上掃帚梅。我喜歡在西墻下流連,捧上一本書,坐在花叢間,周身香氣彌漫,生活甚是悠閑。但總覺得這院子缺了點兒什麼。弟弟們陸續考上大學,東邊的白楊樹又相繼放倒一些,門字少了兩邊,其實在父親眼裏,孩子成才與否似乎和這門字沒啥關聯。祖母卻頗為得意,說是沾了宅基地的光,幾次三番催父親補種,父親哼哈答應著,心裏有自己的打算。

小叔結婚,祖母過來和父親商量,要砍些給老叔蓋新房。母親不同意,祖母哽咽著數落著她的不易,到最後竟然放聲哭出來。母親最見不得別人流眼淚,點頭答應,祖母才破涕為笑。下午老叔領人過來從中挑選了二十幾棵,鋸斷的樹木靜靜躺在地上,楊花落了一地。

院子四周空空蕩蕩,遠遠望去,像老人的嘴巴掉光了牙齒。父親把院墻壘高些,種上同樣的掃帚梅,深秋,風狂掃著落葉,只要不下霜,這花兒就守著秋的出口妖嬈地綻放。

門字樹沒了,家裏的孩子個個進了高等學堂。村裏確信了風水先生的預測,開始效仿。父親卻將院子平整好,改種煙葉,不分晝夜地勞作,落下了難以治愈的頑疾。

祖母過世,父親毫不猶豫地將門前那棵最粗的楊樹放倒,做了一口大棺材,裏外刷了紫檀色油漆。祖母靜靜躺在裏面,連同這門字一起葬在土裏。

不久,積勞成疾的父親也因病故去,弟弟將母親接到城裏,老宅賣給別姓,滿院楊花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