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大鍋燒水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幸好,旅遊開發不成功,才保住了鳳陽邑。”留德歸來的建築設計師、民宿主人舒坦喝了口紅茶,微笑著說。

鳳陽邑是我們雲南古村之旅的最後一站。回想起這一路走過的村子,以其條件想要開發旅遊業,的確是“扶不起的阿鬥”,我們也幾乎沒見過其他遊客身影。也“幸好”如此,我們得以躲開拍照打卡的遊客、直播的網紅和商家的宰客陷阱。從高速公路下來的新房子後面,我們走進被時光封存的世界,拍下芳草萋萋的老屋,聽到些許唏噓的人生故事,風吹過的稻田又恢復了平靜。

11天的雨季雲南之旅,我們刻意去往西南邊陲的無名村莊。邊陲是相對於中原和沿海發達地區而言,然而僅僅在不到一百年前,這裏曾是對外商貿、文化交流的前沿。

東蓮花村村口稻田蔥翠(駱儀/圖)

深山裏的中國咖啡第一村

1904年,法國傳教士田德能來到金沙江邊的朱苦拉村傳教。為了讓自己能喝上咖啡,他在教堂後面種下一株咖啡苗。如今,咖啡樹繁衍成一千多棵,朱苦拉也成為中國咖啡的發源地。朱苦拉位於大理州賓川縣平川鎮的深山裏,從大理古城開車到賓川縣城要走一個半小時,從賓川到朱苦拉還要再開3小時,幾年前還沒通班車,只能走路或騎摩托。據說“朱苦拉”在彜語裏就是山路彎曲的意思。難以想象,一百年前傳教士怎麼去到那麼偏遠的山區,我腦海中浮現出田壯壯紀錄片《茶馬古道——德拉姆》那樣的村莊。

離開大理時開始下雨,到賓川時雨勢加大,氣象部門發布了藍色暴雨預警和地質災害黃色預警。此去路途遙遠,村子裏也可能沒有旅館,我們不得不改變計劃,在賓川住下。傍晚,漫天雨燕在低空盤旋,仿佛預示著一場暴雨正在醞釀中。精確到小時的天氣預報顯示,次日午後2點開始有大雨,我們決定一早出發,到村子裏轉轉但不久留,趕在大雨前從山裏出來。畢竟,已經來到賓川,不甘心就此放棄。

朱苦拉距離賓川90公裏,盤山公路的路況尚可,但路面開始出現零星落石,小雨中,霧氣漸濃,能見度只有10米左右。開了兩小時,距離朱苦拉還有30公裏,一段鋪滿碎石的路面讓時速降到5公裏,也就是說,這樣的路我們還要開6小時才能進村。往前,充滿未知;回頭,至少知道來時路。我們終於決定放棄。

如果不是天氣惡劣,這段山路其實風景宜人,賓川是雲南水果之鄉,沿路經過果實累累的玉米地、羅漢果樹、蘋果林、梨樹林。路過禾頭村,一群村民在路邊修剪剛摘下的紅提,我們想買一串嘗嘗,他們卻挑了最大最沈的幾串送我們。

路遇禾頭村修剪葡萄的村民 (Fox/圖)

最地道的“咖啡伴侶”是炸雞爪

朱苦拉沒去成,本地咖啡倒是在賓川也能喝上。開在農場裏的“二對咖啡”已經有30年歷史,墻上的切·格瓦拉畫像也有了歲月痕跡。“咖啡館”雖然有室內空間,但當地人更喜歡坐在露天的樹林裏喝咖啡。下雨天沒有什麼顧客,好在店還開著。我們在涼亭下躲雨,入鄉隨俗,點了炸雞爪和烤土豆來配咖啡。雞爪和土豆都蠻好吃的,至於咖啡嘛,更像苦中藥,沒有咖啡香。

我們的中國咖啡溯源之旅並未到此結束。距離賓川約300公裏的保山潞江壩新寨村也有著“中國咖啡第一村”的稱號,但新寨在咖啡界的地位其實來自上世紀50年代鐵皮卡(Typica)品種培育成功並出口蘇聯,咖啡種植史比朱苦拉短了一半。

比起接地氣的二對咖啡,由鄉政府改建的新寨咖啡莊園要洋氣得多,巧合的是,鳳陽邑的民宿主人舒坦也參與了改造。淡黃色的拱廊長廊很適合拍“大片”,小紅書上也能刷到一些網紅筆記。我點了一杯“人生”(不濾渣的咖啡),坐在樹蔭下眺望田園風光,等浮在表面的咖啡渣慢慢沈底。然而,耐心的等待並不能換來甘甜的回饋,這杯“人生”甚至比賓川的咖啡更難喝。

二對咖啡的服務生小哥在雨中端來雞爪和土豆。 (駱儀/圖)

賣玉器的馬幫頭子後人

離開大理後,探訪的第一座古村是回族村莊東蓮花。一進村,看到幹凈整潔的文化廣場和仿古購物街,大部分店鋪關著門,零星開門的,戴著頭巾的店主和村民在閑聊,不見一個顧客。

“只有購物街,沒啥人氣,古村在哪裏呀?”我發消息問三個月前來過的朋友。

“難道拆了?”他回復我。

看到遠處一棟施工中的房子後面露出些舊瓦片屋頂,循著過去,發現一片夯土墻青瓦的古宅。墻頭長草,白漆剝落,大門緊閉,門頭的幾何裝飾圖案是不多見的回族元素,整體建築風格更接近於大理白族。建於清代的清真寺為典型漢風建築,宣禮樓為四重檐歇山頂建築,翼角飛翹,頂層屋脊上,一對小鳥、一對鰲魚拱衛著新月寶頂。

雖然偶爾看到一些景點介紹文字和指路牌,但整個村子遊人寥寥,村民也不多。終於來到一個收門票的景點馬如驥大院,疫情期間門票5折,僅10元。大院建成於1941年,采用白族建築風格,三坊一照壁布局,木雕、照壁、門頭、山墻、碉樓無不精雕細琢。“孝當竭力,忠則盡命”,一面大理石山水畫照壁上寫著,飾以蘭竹,類似的詩畫處處可見,彰顯主人家詩禮傳家。登上頂樓,一片保存完整的民國建築群盡收眼底。

大院主人是當年的“馬鍋頭”(馬幫領頭人)馬如驥,大院旁的馬幫博物館介紹了雲南馬幫文化和馬如驥生平:結交白崇禧等軍政要人,熱心捐贈清真寺、學校和水利工程,曾往麥加朝聖,生意遍及東南亞,病逝於泰國。

大院一角有個賣緬甸玉石首飾的店鋪,就跟其他景點常見的一樣,我們本來不曾留意,店員主動跟我們攀談起來。原來她是馬如驥的孫媳婦馬宣燕,她公公馬文鬥是馬如驥三兒子。她語氣平靜地給我講了一段家族故事:解放後,在泰國經商的馬家被打成反革命家庭,1958年,留在家鄉上學的馬文鬥因跟父親通信被捕,17歲到39歲,整個青春歲月在獄中度過。改革開放後,僑務政策落實,馬如驥大院的產權歸還馬家,“我家七個大院,收回一個。”

我買了一本馬文鬥的傳記,出版於6年前的書裏有“東蓮花旅遊業蓬勃發展”的字眼,而我感受到的只有冷清。雖然距離大理古城僅1.5小時車程,有保存較完好的古建築群和馬幫文化,但雲南古村何其多,東蓮花村大概難以復制大理的“成功”,沒有本地人居住生活的老房子也很寂寞。

在馬如驥大院角樓眺望,大片民國建築保存完整。 (駱儀/圖)

上海的書報從緬甸“進口”

後面的旅途,幾乎每一站處在“我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的困惑中,按導航開到村口,總是看到與別處無異的新民居。詢問村裏的老人家,才找到位於後山的零星幾棟老房子,已經沒人居住,斷井頹垣,荒草叢生。遊客自然也是沒有的。大理的朋友告訴我,因為山上交通不方便,所以村民們蓋新房子都喜歡蓋到靠近公路的村頭來。

騰衝和順古鎮這段旅程上“難得”的景點,門票依然是5折,30元。古鎮被野鴨湖和濕地分為東西兩塊,東邊民宿櫛比鱗次,從門口窺探,似乎都花了一番功夫和金錢裝修,掏出手機一查房價卻只要兩三百元,且有大量空房。而柏聯、石頭記、康藤等四五千元一晚的奢華酒店卻很火爆,證明著邊城騰衝作為旅遊目的地的吸引力。

和順古鎮沒有大理古城那麼商業化,但還是比東蓮花熱鬧得多。跟著本次行程中難得一見的旅行團,我走進和順圖書館。“書自雲邊通契闊,報來海外起群黎。”圖書館的對聯頗為大氣,點出騰衝雖為邊城,卻不閉塞。二門匾額出自胡適之手,為慶祝建館十周年而作。

和順圖書館前身是1924年成立的“和順閱書報社”。那個年代,從上海來的書報竟是經水路到緬甸再經由汽車和馬幫抵達和順的,這樣繞一大圈還比走國內陸路要快,可見馬幫和對外商貿的發達令和順得風氣之先。在讀報區,我隨手翻開《南方周末》,竟看到自己寫的文章,這已是半個月前的報紙了,在物流發達的今天,倒是這分“慢”成就了一次有趣的遇見。遊客熙來攘往,圖書外借處,管理員低頭玩著手機。這裏如今更像一個景點,雖然墻上寫著大大的“靜”字,卻是讓人難以靜心讀書了。

不過濾咖啡渣的苦澀“人生” (駱儀/圖)

百年圖書館裏的“中國好人”

下綺羅村距離和順不過幾公裏,但全無遊客蹤影,村口的玉器店門可羅雀。和順的遊客怕是不知道,下綺羅藏著一座比和順圖書館還要古老的圖書館。進入綺羅圖書館的院子,水池、假山、竹林、石橋,如同無形的屏障,把外界隔絕開來。石橋通向一棟兩層木結構小樓,雖是1996年的建築,看起來卻十分古樸,屋頂灰瓦飛檐,線條簡潔。

圖書館十分安靜,我輕手躡腳走上二樓。借閱室的窗口坐著一位老奶奶,戴著老花鏡,從書中擡起頭來向我微笑致意。書架上有經典文學、武俠小說、保山地方誌等等,讓我一下子憶起泡在圖書館裏讀書、手寫借閱卡片的中學時代。

老奶奶指著貼在書架上的管理員值班表告訴我,圖書館的管理員全部是義務勞動,她叫馬德靜,弟弟馬德厚也是義務管理員。馬奶奶身板挺直,頭發花白,看不出來竟已年近九十,她原是一名鄉村教師,1987年退休後到圖書館義務工作,也有33年了。

綺羅圖書館創辦於1919年,當地進步青年受五四新文化運動影響,讀書看報、針砭時弊、反對封建。他們出版月刊《新綺羅》,請來革命黨人、中山大學首任校長鄒魯題寫刊名。馬奶奶的父親馬壽山是圖書館創始人之一,也是當地有名的醫生。“文革”期間,父親曾醫治過的一名官員被打成反動派,父親受到牽連,被迫害致死。馬奶奶語氣平緩地講述著。

在中國絕大多數人還在為吃飽肚子掙紮的年代,綺羅圖書館藏書超過兩萬冊,還有腳踏風琴、油印機、化學儀器、動植物標本、人體模型等時髦教具。可以想象,彼時的綺羅就是西南邊陲的小上海。抗戰時期和“文革”,綺羅圖書館兩度被毀,圖書損失殆盡,於1981年得以重建。現在的新館舍建設資金來自民間捐贈,從本村放牛倌到海外僑胞積極響應,正如圖書館大門對聯所言,“綺樓藏古今珍典,羅書仰內外同心。”

一樓閱覽室掛著多幅照片,包括圖書館歷任館長和已逝世的管理員們。跟管理員大叔聊起來我才知道,馬奶奶曾被評為“中國好人”,綺羅圖書館被評為“中國最美基層圖書館”。茶馬古道的輝煌已成歷史,留下一個個遊人罕至的偏僻古村,如同藏在深山的咖啡第一村朱苦拉,這些“國家級榮譽”也沒能讓綺羅圖書館變成一個網紅打卡地,幸甚。

板橋百年老茶館仍使用柴火爐竈燒茶。 (Fox/圖)

百年茶館裏的抖音網紅

我們過保山市區而不入,直奔古鎮板橋,為著一間百年老茶館。導航把我帶到一個工地門口,從藍色擋板的小門望進去,路面到處堆著建材垃圾。我遲疑著問門口賣菜的大媽,“板橋茶館拆了嗎?”“沒拆,就在裏面。”

我從小門跨進去,來到一條老街,沿街兩排老房子有蛋糕店、小吃店、奶茶店、代寫對聯店,竟然大多還在營業,街邊排水溝挖開了,地面架一塊木板通向店鋪。偶爾看到幾個建築工人,更多的是來來往往的本地人、坐在門口聊天的老人、奔跑嬉戲的小孩。我回望自己進來的小門,回想外面的現代街道,有種闖入了平行時空的恍惚感。

“板橋百年老茶館”,俊秀楷書寫的金字招牌,我打量一下這間低矮的木板門面平房,跨過門口的建材和溝壑走進去。茶館裏很昏暗,泥土地板凹凸不平,墻壁、木頭桌椅都刷著黑漆。出乎意料的是,茶館裏的顧客卻不是耄耋老人,都是本地年輕人。唯一的老人是當家大媽,說茶館已經傳到第四代了。茶館使用柴火爐竈大鍋燒水,茶位費2元即可享受無限次續杯,這就是小鎮的星巴克了。

拆得破破爛爛的青龍老街,生活還在繼續。 (駱儀/圖)

“這條街是要拆了嗎?”我問。

“不會拆的,青龍街是百年老街,絕對不會拆的。現在是要把老街恢復成青板石路的樣子。”帶著兩個女兒來喝茶的顧客阿姨告訴我。

板橋青龍街原是茶馬古道上的重要驛站,熙來攘往,餐館、茶館、馬店、裁縫店等等都為馬幫服務。大保高速公路、320國道、滇緬公路等重要幹道從板橋外圍通過,青龍老街得以較為完整地保存下來。老街原本鋪有馬幫行走的長條青石板,石板上留下深深淺淺的馬蹄印。經過兩次路面改造,青石板遭到破壞,引來媒體報道和公眾關註。現在政府將殘留的青石板挖起編號,統一存放,待路面修繕完成後再恢復古貌。

茶館走進來一位穿著細高跟鞋的時髦美女,黑色西裝外套、金色百褶裙、白皙皮膚,氣質打扮在昏暗的茶館裏顯得頗為出眾。美女自我介紹說,她在保山旅遊局工作,領導讓她到下面鎮村拍些視頻宣傳旅遊。這位抖音上的“然兒”,一個吃面的短視頻就有數十萬點贊。這是11天的旅途中,我們唯一一次遭遇抖音。

駱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