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買好多碗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澎湃新聞記者 王芊霓

季藝曾是《人物》雜誌的前副主編,多年從事媒體工作。他擅長人物特寫,長期關註明星與影視產業,近年開始做一線藝術家深度報道。季藝被認為是國內人物特稿寫作的代表人物。

2021年,因為身體原因在家休養的季藝出版了《巨流》一書,是他這些年代表作的合集,季藝在後記裏寫,能出版這本書是“生病之後最開心的事”。

季藝

在澎湃新聞采訪季藝時,藝人鄭爽正深陷輿論風波,互聯網上則瘋傳著一篇關於鄭爽的特稿,敘述其演藝之路只是在替代她的母親實現演員夢。鄭爽“翻車”之後,那篇文章提供了某種解釋。

季藝的特稿合集《巨流》也給了筆者這樣的感覺,如果未來哪個明星人設崩塌了,我們完全可以從他的這些特稿中找到蛛絲馬跡。此前蘇芒離職的時候,季藝寫蘇芒的文章在朋友圈被瘋轉;汪峰把發型給改了,他寫汪峰的深度稿也再次被鋪天蓋地的引用。

如今充斥網絡的往往是各種二手資料、微博截圖等堆砌而成的自媒體文章,而季藝直接采訪明星,並且挖到了許多第一手資料,前同事王晶晶評價他是“沒有條條框框的窠臼,很自由地生長起來的作者”,因為很少帶采訪提綱,反而能看到其他記者熟視無睹的景象,比如時尚背後真正的推手,名企業家背後的女人,比如《巨流》裏提到的汪峰與發膠、蘇芒與碗大的玫瑰、郭培的大裙子與時代審美。一些看似冗余、過於日常的素材到了他這裏,也會成“塵土裏的金薔薇”。

季藝的編輯周赟說,季藝的作品鏈接了個體跟時代,正因如此,他的作品接近“史書”的感覺。這一篇篇人物稿也有不少有意思的洞察——比如郎朗是借了西方古典音樂衰落、中國古典音樂崛起的時機,他被選擇的大背景是國家外交的崛起。

季藝特別擅長把握特稿寫作的結構,這可能是一種天賦,周赟說,“季老師的大腦是一個超級處理系統,信息再多,他也能很快歸納出來一些東西。”

“千萬別把名人看成超越普通人的特例”

“藝人成長環境特殊,他們都是異於常人的人,但千萬別把他們看成超越普通人的特例。有些名人對別人的控制非常恐怖的,完全是壟斷式的,還有一些名人家屬對名人的控制非常恐怖,因為他們完全被視為一種資源。”——季藝

澎湃新聞:聽說你采訪都不寫提綱?

季藝:我比較相信隨機性。跟著變化中去尋找,關鍵點很重要,其他會束縛你。

澎湃新聞:那受訪名人的公關部門會找你要提綱嗎?

季藝:我會先擬一個。我曾經有個工作經歷是要那種“填空式寫作”,他會先采訪這個明星周圍的這10個人,想好這十個人分別起什麼作用,跟填空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創作的感覺。

澎湃新聞:這些公眾人物如何同意你寫他們比較負面的料?

季藝:有幾位不同意啊,所以我們在正式發表前,編輯還是做了“軟化”。另外,有一些名人他是需要你的文章來對他進行一個曝光的,其實記者就有一個主導權了,他不滿意是他的事兒,反正市場就是這樣。他們肯定都要看稿子,所有的這些人都會提前看的。但是很多人是非常不在乎所謂丟人不丟人(負面不負面)的事了,他們看開了。

澎湃新聞:書稿和當時你在公開發表出來的不一樣?

季藝:《巨流》裏的會更刺激更犀利,類似於電影“導演剪輯版”,有些跟原稿差別蠻大的,我自己的風格更突出。

也就是說,《巨流》的版本可能是讓受訪人會感到恐懼的版本。因為雜誌還是有一些要平衡的利益,但書不需要,肯定犀利的我們希望它越多越好,跟雜誌的編法不一樣。

澎湃新聞:能舉個例子嗎?

季藝:郎朗那篇差別蠻大,汪峰打“德州撲克”被評價“神經病”的細節也是新加的。

澎湃新聞:你的采訪料特別多,怎麼做到的?

季藝:采訪的時間長度特別關鍵。比如郭培,我采訪到後來,郭的助理就很累了,也告訴了我很多細節,比如她們的入會費是100萬,這些細節都是她的助理告訴我的,“先交100萬才能買我的衣服。”

澎湃新聞:吳亦凡的“翻車”對你來說意外嗎?

季藝:我認為這次事件印證了采訪中我對他和他母親的判斷。吳亦凡之所以如此其實書裏都說了,對於吳亦凡,女生斥責她的不告而別和冷暴力,他第一次“拋棄”母親時也是這樣不告而別,因為“不想相處又不能說”。文中我寫到他母親和我們吃飯時候的緊張,和她在此次事件中表現出的慌亂報警是一致的。

澎湃新聞:你覺得這些受訪人在面對你的時候是真實的嗎?

季藝:有的人已經到天上去了,早就接觸不到真實世界了,沒有辦法過正常生活,因為明星的團隊一般都是明星自己說了算,他們是老板,工作室基本上都是圍著他,跟皇上一樣。

澎湃新聞:你還發現這些名人往往對周圍人的要求異常嚴格?

季藝:因為他們特別焦慮,害怕失去自我。他們的助理都很辛苦,甚至可能會被折磨。

澎湃新聞:你向我透露了那麼多信息,你寫的時候應該很難受吧?因為你了解到那麼多,卻只能寫一點。

季藝:媒體還是要對社會的公共利益和公共價值有所推動;如果他們沒有傷害公眾,我就不會去揭穿他們私下的一些事情,公共利益是關鍵。我的一個原則是不作惡,不傷害公眾。

寫中國最優秀的“文化產品經理”

“汪峰的工程師人格,跟馬化騰沒什麼區別啊;郎朗的勤奮和計算表現在如何選表演曲目,他會計劃成功。”——季藝

澎湃新聞:你曾在之前采訪中提到想寫中國最優秀的“文化產品經理們”,想通過這些所謂最優秀的文化產品去把握中國人的民族特性,怎麼想到這樣一個概念的?

季藝:是這樣的,我認識一個做建築生意的老板朋友,有一次他跟我說他和他老婆就想聽汪峰的歌,因為實在,都是大白話,而且唱歌還賣力。我就想到汪峰這種特點滿足了中國人的心理——他要很賣力才行。彈鋼琴也是一樣,要很用力,只要用力,中國人就全體鼓掌,就特別高興,我覺得這種人格其實能夠滿足中國人的人性,例如那位企業家朋友,他們就喜歡這樣的。

首先,如果沒有創造出很符合中國人特點的產品,就不是我的選擇範圍內了。必須夠全民性,汪峰是全民性,郭培設計了春晚最具有代表性的那些大裙子,春晚當然也代表全民性。

第二個關鍵詞是“文化產品經理”,產品經理的工作就是先了解清楚用戶的需求,它本身是個中性的詞,不是那種真的文化創作。他們的產品成功了,因為這些設計符合社會的需要,我想挖掘為何這些文化作品(音樂、雜誌、繪畫等)會像微信和淘寶這樣的app那樣成功?

澎湃新聞:你非常敢下判斷,這種敢下判斷敢分析是來自天性嗎?

季藝:可能跟我的天性有關,我喜歡分析人。比如,汪峰的工程師人格,跟馬化騰沒什麼區別啊;郎朗的勤奮和計算等等,選那個歌選音樂,他知道什麼樣的古典樂是能夠被大眾接受,他也會計劃成功。反正汪峰和蘇芒,我個人也很不喜歡,不過郎朗還可以。我不喜歡功利的人。

澎湃新聞:我發現你挺犀利的?挺毒舌的?特別是看了你的微博之後。

季藝:我覺得我的毒舌還是建立在充分的材料的基礎上的,我有很多料在心裏,我的結論都是根據事實的,我的歸納總結都是有根有據的。

澎湃新聞:你的特稿鏈接了個人和時代,你也把握住了很多細節,比如你寫朗朗選曲子,他為什麼要選《黃河》,並且拒絕選擇那些比較意識流和舒緩的,而是選那些很嗨的,能挑動觀眾的。你采訪了奧運會的一位幹事,他說平時聽鋼琴音樂會會睡著,但郎朗的表演讓大家都很興奮,就立刻幫他送到奧運會獨奏。

季藝:我猜想當時郎朗也非常痛苦,因為中國人就喜歡這種興奮的,不喜歡那種抽象的東西,彈的都是那種特別具體的和強烈的東西。他要大屏幕,讓觀眾看到他手指的抖動,讓觀眾興奮。你可以邊聽邊看他的手指頭,就不覺得枯燥了。

澎湃新聞:除了這些名人,設計師郭培是其中名氣比較小的一位,你為什麼選她?

季藝:我就想抓住中國人某個特質——成功的文化商人。郭培的故事很好地體現了這一點:中國人不買設計,只買手工和材料,這個主題我就把它選出來了。

對“文化市場”的隱隱批判

“中國的文化市場還是一個非常初級的市場,要在中國成功,你要提供的產品是凝結具體勞動的東西,比如材料等,消費者只會為這個買單,不願意為創意付費。”——季藝

澎湃新聞:你書裏對中國文化市場的批判性也挺強的。

季藝:中國還是一個非常初級的市場,要在中國成功,你要提供產品特別具體的凝結勞動的東西,消費者只會為這個東西買單。比如郭培,她本來是給她的設計定價的,但她後面變成設計圖不要錢,但材料跟工時要錢,這本質上還是說明中國人對創意看得輕,不願意為創意付費。

澎湃新聞:是你隱藏的批評。

季藝:這說明我們暫時還只能做制造大國,而不是創造大國。就像我很喜歡的人類學家項飆,他說中國人就像工蜂一樣,永遠只能幹這個事情,不斷重復,中國人特別賣力,特別用力,它不斷扇動翅膀,很辛苦,然後就像西西弗斯的石頭,重要的一下它石頭就滑下來了,重復運動,沒有任何進展,也改變不了生活。我覺得就特別準確,符合我對大部分辛苦勞動的中國人的看法。

澎湃新聞:你寫作的一個大背景是文化產業本身的初級階段,它確實有要被批判的理由。而這裏面的人,在這個產業本身就有問題的情況下,又能爬上金字塔頂端,他們某種程度上一定是迎合了有問題的生態本身的。

季藝:比如汪峰的《怒放的生命》,本來那個歌特別的批判性,但是因為市場和環境的需要,他很快就改了,你如果真的是一個對自己創作有堅持的音樂人,怎麼可能說改就改了?

澎湃新聞:你都是寫成功的人寫名人,但是現在的年輕人反內卷,他們更多的就想躺平,我的觀察是,現在的年輕人對名人故事的反思力似乎更強了,未來針對這種名人的特稿寫作是不是會變化?

季藝:我覺得今後的名人寫作可能會更加真實,更加按照他們的本身的樣子。

澎湃新聞:當然你寫的東西不是一味吹捧的,例如你寫蘇芒那篇,你說《時尚芭莎》的這種(吹捧的)寫法,沒辦法讓它贏得真正的尊重。你覺得未來你的寫作還會有一些什麼變化嗎?

季藝:我反感填空式的寫作,就是那種在見這個人之前,就已經設計好了,預測他們是什麼人,我不認同這種做法,我都是聊完之後去感受。我認為還是要尊重他是活生生的人,他也在變化,有很多角度的,不是就一個角度,我覺得這樣對人非常不尊重。媒體的寫作是幫他去成為一個完整的他,而不是參與設計、篩選,寫一個沒有生命力的像機器一樣的人。我非常不喜歡沒有任何靈動和任何活的部分。

澎湃新聞:有沒有哪位名人是你見之後發現比較顛覆或者比較挑戰的?

季藝:曾梵誌,他的畫賣到1.8億,我沒想到他的創作是非常偶然性。他有句話說:最好的畫是天成,不是人工設計,我覺得很打動我。他的畫作的深度比我之前的想象要高出很多,我也對他的那篇《凡人梵誌》最滿意。

澎湃新聞:你現在還想寫誰嗎?王石?他給你這本書寫了推薦語,不過你寫他這樣的熟人能客觀嗎?

季藝:只要采訪得足夠多,材料足夠豐富就能做到客觀。我之前的采訪每一個人的采訪錄音都得有三四十萬字,聊兩三個小時。周邊的人加起來至少有10個,時間足夠長。

澎湃新聞:你最近的創作計劃?

季藝:我正在寫短篇小說。很幽微的那種。平時接觸到的不能寫在非虛構裏的(就寫在小說裏),會很過癮。

(實習生馮嘉鑫、趙夢圓對本文亦有貢獻)

責任編輯:陳詩懷

校對:丁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