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滿口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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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雲

山西大學郝平教授所著《丁戊奇荒》,我是慕名已久,可惜這本書出版得早,印量不大,等我聞悉大名時已是後知後覺,在市場上極難尋覓,最近千辛萬苦才買到一本,基本上是連夜讀完。光緒初年這次發生在北中國——尤其是山西的大饑荒,應該是近代史上非常慘烈和嚴重的災難,但在晚清筆記中記錄並不算多,只在清末學者李慶辰的《醉茶誌怪》和民初學者郭則沄的《洞靈小誌》等少數筆記中偶有提及,但讀來格外淒惻。

1907年3月,巴黎出版的法國畫報Le Petit Journal,描繪霍亂期間清朝的饑民奄奄一息

一、災區:鬻人吃人慘絕人寰

中華民族的歷史燦爛輝煌,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論,也可以看做是一部人類與饑餓和饑荒不斷鬥爭的歷史:水災、旱災、火災、蝗災、瘟疫、地震、兵荒馬亂,動不動就能“赤地千裏”……古代的中國勞動人民其實活得相當不容易,吃飽是運氣,挨餓是常態。

光緒二年(1876年),山西遭遇特大旱災,全省共有39縣受災,平均成災率為38.61%,而轉過年來,旱災全面升級,解州、安邑、芮城、絳縣等多地從五月到年底居然滴雨未降,而在此基礎上,沁州發生瘟疫、平陽發生雹災、晉南還鬧起了狼災,各地糧食普遍歉收甚至絕收,糧價飛漲,饑民遍野,餓殍載道,全省受災縣域達到92個,平均成災率飆升到令人咋舌的91.09%!但老天爺還沒折騰夠,光緒四年的春天,一些地區落了雨,僥幸活下來的農民們抓緊播種,秋苗長勢喜人,熟料三伏無雨,秋禾全部旱死。而絳縣等地倒是三伏有雨,“連雨十八日,致使汾水漲溢,衝沒橋梁無數”,秋禾又全都澇死……直到光緒五、六年,災情才逐步減退。

整整三年的災害,害苦了三晉大地!《丁戊奇荒》一書以光緒五年的上海偫鶴齋石印刻本《晉災淚盡圖》為例,描繪了大饑荒中種種慘絕人寰的景象:

《丁戊奇荒》

飲食:由於沒有糧食吃,災民們只能食用樹皮和草根,導致肚子鼓脹、腿腳水腫,但這兩樣食物在當時已屬難得,尤其榆樹皮和蔓菁,簡直算是上佳美食。而在明末歷史中大名鼎鼎的“觀音土”這時又出現了,“山鄉間有石中之粉,形類滑石,名曰觀音粉,為其救苦救難也”,但事實上吃下觀音粉後,即不能消化,也無法排泄,二便閉塞,只會導致食用者肚漲而死。光緒年的縣誌中記載了這樣的民謠:“白土則並幹泥當成飯餐,幹泥面攪麥秕難吃難咽,吃一口滿嘴裏粘下一圈,咽一口噎得人低頭合眼,下了肚兒就是大便艱難,出恭去難行走哼聲不斷,只撅得面通紅兩淚不幹……”

鬻人:大災荒中,兒童和婦女都成了買賣的對象,兒童被以極低的價格出售,“青年婦女無人顧養,竟有外來商販到此收買,佳麗者不過千錢,稍次者不值一文,人命不如雞犬”。而能被買賣還算走運的,至少被賣者能有碗飯吃,賣出者拿著錢也許能喝碗面湯,剩下的人只能等著被活活餓死。當時晉南和晉中的《荒年歌》裏都出現了插草標賣身的婦女們這樣的哀告:“每一天喝面湯只是兩碗,不吃饃凈喝湯心裏喜歡……”“喜歡”二字,讀起來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吃人:有個南方人在丁戊奇荒中恰好在災區某縣居住,“妻死將斂,其友戒勿哭泣”,然後舉例最近死屍經常被人挖走吃掉,於是等到深夜“率親丁埋於後院”,誰知第二天去看時,屍體“已為人掘而碎割,慘痛無措,乃揀拾殘骨,囊盛以歸”。當時這樣的吃死人事件之多,不勝枚舉,“造喪之家,無敢哭泣,懼鄰裏之來宰割而至”。當時趙城縣發生一事,一個村民的父親死了,他把父親埋到墳地,回村時見鄰居幾個人拿著鋤頭往墳地方向去,他趕過去一看,父親的屍體果然已經被挖走。他趕緊報官,讓差役把鄰居幾個人抓起來,並將父親的屍體領回。誰知半夜那幾個鄰居越獄出來,跑到他家還是把其父偷走吃掉了。

屍骨:據從山西災區回到南方的人描述的場景,當時行走在道路上的車輛,“雙輪所過,脆折有聲,異於沙石,諦視乃人骨也,不禁心驚肉顫”!而往下走,更加可怖的一幕發生了,風吹塵動,路上有很多“蓬松如卷”的東西在滾,有的像長長的帶子,有的像圓球,仔細一看,長帶子乃是男子的發辮,而圓球則是女性的發髻,而頭骨則不知何處……更多的人則是死在了家裏,1879年的《申報》記載:“所至各村,往往全屍在屋,蛆蟲滿地,或野獸吞食,身首異處。”

二、救災:天津失火燒死千人

筆者查閱了《清通鑒》一書,這部書裏記載了一些丁戊奇荒時期鮮為人知的細節。

光緒元年,山西其實就已經有18個州縣遭遇旱災,光緒二年擴展到39個,而時任山西巡撫的鮑源深並沒有給予高度重視,甚至只將災情定義為“歉收”,直到光緒三年的農歷四月二十一日,才上奏朝廷說:“到處災黎,哀鴻遍野,始則賣兒鬻女以延活,繼則挖草根、剝樹皮以度餐,樹皮既盡,亢久野草亦不復生,甚至研石成粉,和土為丸,饑餓至此,何以成活?是以道旁倒閉,無日無之。”而到五月十九日,新任山西巡撫曾國荃在上奏中更是強調:“樹皮、草根之可食者,磨不飯茹殆盡,且多掘觀音白泥以充饑者,茍延一時之殘喘,不數日間泥性發脹,腹破腸摧,同歸於盡……”

在過去的一些史書或歷史小說裏,曾國荃的面貌一向以屠戮太平軍、洗劫南京城的劊子手的面貌出現,但至少在丁戊奇荒的救濟中,他臨危受命,賑災恤荒,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利用在湘軍中的崇高威望,他充分調動自己的社會資源,把“人脈”用在救災上,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比如李鴻章就拿出海防銀十萬兩運往山西作為賑款,而之後不久李鴻章再次撥出二十萬兩運往山西和河南兩省救災。八月底,江南漕糧、山東漕糧也有十二萬石撥給災區。十二月初,在賑務大臣閻敬銘的請求下,朝廷特批將江鄂漕米六萬石全數撥給災區,“以救殘黎而維人心”。

李鴻章和禦史胡聘之先後奏請,災荒期間禁止北方五省釀酒之業。李鴻章給朝廷算了一筆賬:直隸一省計有燒鍋千余家,每日需用高粱兩萬余石,“其一日之費,即二百數十萬人一日之食,省內外往來之糧多被燒鍋購用,糧價愈益上漲,酒可終年不用,日不再食則饑”!而戶部給出的意見是,一旦禁止釀酒,怕商戶鬧事,所以“明年但準歇業,不準新開”,算是和了個稀泥。

就在這時,發生在天津的一件慘事,讓李鴻章挨了個處分。當時有大量從山西和河南兩地逃荒到天津的饑民,每天靠在朝廷設立的粥廠果腹,為了便於管理,主管官員“勸饑民於一棚之中”,寒冬臘月卻又不註意防火,結果突然失火,饑民們想往外衝,主管官員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喝花酒去了,沒有及時開棚門救火,結果一下子燒死兩千多人!朝廷下旨,將候補鹽大使呂偉章革職,永不敘用,作為直隸總督的李鴻章也交部議處。

遭到“議處”的官員很快升級,光緒四年的二月二十六日,朝廷明發上諭,命將恭親王奕䜣等軍機大臣嚴加議處,“此次饑饉持續,瘡痍滿目,天降奇災,皆有政令闕失所致,軍機大臣贊畫樞要,當次災廣且老,朝廷宵旰焦勞,無時或釋,而該大臣更目擊時艱,毫無補救,咎實難辭”,奕䜣最後受到革職留任的處分,其他幾位軍機大臣寶鋆、沈桂芬、景廉、王文韶也都遭到懲處。兩宮太後還給內務府大臣發出了懿旨,一方面削減宮闈的費用,一方面“無論如何為難,先行籌撥銀數萬兩分給山西、河南兩省,藉資接濟”——這算是慈安、慈禧兩位太後拿出了私房錢賑災,不管是不是純屬姿態,總算是拿出了個姿態。

從清末學者李慶辰在《醉茶誌怪》中的一則筆記可以看出,天津慘案絕不是個別現象:“丁醜歲暮,饑民流離,官設數十廠施粥留養。時城北廣患疫者眾。有役夫周德者,除夜侍病人湯水,見一巨鬼高二三丈,頭如栲栳,瞋目四顧,焰閃金輝。驚駭欲倒,旋不見。次日,役夫周廷喜執其事,夜又見之,二人皆大病,幾乎斃命。是知大劫大難,必有神鬼監察,故每廠動死千余人,非細事也。”

就在朝廷上上下下為救災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居然還冒出了有官員貪汙賑款的奇聞。

《醉茶誌怪》

三、吞賑:慈禧下令“即行正法”!

幹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的官員不在少數,曾國荃上任山西巡撫一年,就向朝廷參奏府州縣官員中的“庸劣各員”多達20人。曾九帥戰功赫赫,脾氣大罵人狠,所以參官員的奏折罵得極其難聽,不是“狙詐貪婪”就是“嗜利營私”,再不就是“貪酷成性”。不過救災是關系人命的事,用這麼一群貨色,等於把賑災款項餵到狼嘴裏,也難怪曾國荃發火。其中最令人痛恨的當屬山西吉州知州段鼎耀,此人以“南省糧賤,遣人采購”為借口,把省賑局撥給吉州賑災用的四千兩官銀“全數寄回江西原籍”,後來才知道這些錢一分沒少全部“家用”了。

就在段鼎耀的家裏人用這些錢花天酒地的時候,饑民們卻連稀粥都領不到了,“貧民扶老攜幼,竟有奔馳數十裏,守候三五日,空手而返者,且有僵死於路者”。這起案件引起了朝廷震怒,盡管閻敬銘奏報段鼎耀後來退回了全部賑銀,按例應擬的絞監後能否減等?但兩宮(主要是慈禧)到底不糊塗,斥責閻敬銘不該輕縱貪官之外,下令將喪心昧良的段鼎耀“即行正法”!

《洞靈小誌》中的一段與丁戊奇荒相關的筆記,寫的是張之洞臨終前的一件事,恰也與“吞賑”有關。

《洞靈小誌》

“南皮張文襄臨終,昏臥者兩日。”這天他突然說起了囈語:“馬備好了嗎?”然後又說:“怎麼有人攔轎?哦,原來是丁戊年間私吞賑災款項的案子啊,那個案子我在任山西巡撫時已經結案,鐵證如山,一一查實,還有什麼可以申訴的?”這時他忽然換了一個人的口吻責備道:“你當年辦這案子也未免下手太狠了,難道要按照餓死災民的人數,讓吞賑者一一抵命嗎?白起在長平坑殺了四十萬,項羽在新安坑殺了二十萬,要是非一命抵一命,則白起、項羽雖千百身而莫贖吧?!”

這則筆記顯然是代表了官場對張之洞治晉“下手太狠”的抱怨。張之洞任山西巡撫其實是光緒七年的事情,這時丁戊奇荒已經結束,但張之洞覺得吏治敗壞不僅是造成這場大饑荒的根源,也嚴重幹擾了災後重建工作,所以下決心整飭吏治,連續糾劾各級官員二十余名,使山西官場風氣得到根本性的好轉。可想而知的是,張之洞的所作所為勢必觸犯相當一部分既得利益者,使得他們一直在詆毀、謾罵和攻擊張之洞,哪怕是在他一瞑不視的前夕……

毋庸置疑,引發丁戊奇荒的主要原因是罕見的天災和連年戰爭對大清國力的損耗,但應對災害的遲鈍與無能,也確實“助推”了死亡人數的激增,從這個意義上講,張之洞的所作所為無非是在“一家哭”和“一路哭”中選擇了前者,雖然《洞靈小誌》中記載的譴責張之洞的言辭不知來自哪路神靈,但這種言辭本身才是最該受到譴責的吧!

今天的中國國力強盛,盡管疫情、災情以及國外疫情嚴重影響糧食進口,但“糧食庫存仍處於高位,糧食安全完全有保障,價格也將保持基本穩定”,不會再出現歷史上的那些嚴重饑荒,但是糧食安全的警鐘始終要長鳴於心,每一個稍諳歷史者都應該明白:勤儉節約、不浪費一粒糧食的優良傳統,必須世世代代繼承下去。

責任編輯:顧明

校對:張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