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大全查詢衣服縫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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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 黃姍

編輯 | 許悅

每天,來自全球各地的女孩們可以從跨境時尚電商SHEIN那裏,下單超過總價數千萬美元的連衣裙、上衣和牛仔褲,這些女孩中又以美國女孩數量為最(根據《晚點latepost》的數據,今年6月,SHEIN月銷量超過7000萬美元)。

一萬多公裏之外,穿過浩瀚的太平洋,美國女孩們源源不斷的消費欲望,由廣州制衣廠工人們滿足,在他們蜂鳴般的縫紉機下實現。

番禺一帶有300-400家制衣廠都是SHEIN的核心供應商,從這裏趕制好的衣服會連夜集中送到佛山的一座大型倉庫,從這裏把每一個包裹逐一直送到全球各地SHEIN買家的手中。

南村鎮上的一棟五層樓房裏有著上百個制衣工人,在三樓的制衣車間內,頭頂的大吊扇正在驅散7月的炎熱。男工們光著膀子,女工們身著背心,正爭分奪秒地完成當日的生產任務。

成百上千個這樣的制衣廠星羅棋布在廣州番禺區的數個城中村內,而南村是其中最為出名的一個。在南村村口的一家奶茶鋪內,幾個放暑假的孩子正在逗貓,而他們的父母正在給這些制衣廠做工。連奶茶店的老板都知道,他們的父母是在趕制“SHEIN”的服裝訂單。

不過,這裏的工廠主和制衣工人更愛用“卓天商務”來談論“SHEIN”。卓天商務是SHEIN背後的境外運營主體,所有工廠生產的服裝最終要交付給它,並遠銷至海外。

野心勃勃的SHEIN計劃在短時間內在銷量上超過快時尚鼻祖ZARA。而廣州番禺一帶如火如荼的跨境快時尚生意揭示了一個真相:快時尚並沒有死,只是以更加激烈的形式疊代了。

界面時尚將從“卓天商務”開始,一探SHEIN何以突破全球快時尚供應鏈天花板,做到世界頂尖的“小單快返”的秘密。

秘密是更自動化的工廠?錯

表面上看,SHEIN的服裝供應商並沒有突破人們對制衣廠的傳統認知。

南村一家制衣廠目前僅服務卓天商務一家,每個月產量達到30-40萬件,這已經占掉這家工廠的全部產能。

年輕女工小薇在廠裏給衣服打邊,通俗的說就是根據版型用縫紉機給布匹車邊。簡單的款式她一天可以做上千件,復雜一點的也能做個三四百件;最多時候,她曾經一天做了八個款式的衣服。

50歲的花姐則負責給衣服縫扣子、上拉鏈、檢查邊角是否有多余的線頭。她對界面時尚坦言,卓天商務的訂單並不復雜,以她十幾年的手工經驗,每天光是縫扣子也能做個三百來件。

小薇和花姐們的報酬是計件來算的。他們每天要工作10-12個小時,中間有兩次短暫的休息時間,晚上經常工作到10點半,每周也只有周日一天不加班。

這種工作強度在SHEIN的核心供應商中十分普遍——可以說,SHEIN模式完全沒有脫離對勞動力的依賴。

這樣傳統的生產模式,卻創造出全球頂尖的商品交付速度。

界面時尚綜合采訪信息及其他媒體報道,SHEIN最核心的快時尚品類的生產周期現階段為5至7天——這指的是從供應商響應下單到完成產品交付的整個周期。如果遇到爆款追加訂單,供應商最快可以在3至5天時間交貨。

反觀最早提出柔性供應鏈概念的快時尚巨頭ZARA,以它在中國市場對貼牌廠商的要求為例,它的生產交付周期為14天——這指的是從產品下單到送達地區市場門店整個過程。

而SHEIN的銷售增速也讓同行羨慕不已。

在番禺南村,SHEIN供應商之一胡風向界面時尚透露,在今年上半年的供應商大會上,SHEIN表示2021年全年的銷售目標為1000億元人民幣(超過153億美元),今年前六個月SHEIN就已經完成400億元的銷售目標(約合61.5億美元)。

考慮到每年第四季度銷量通常能夠占據全年銷售額的一半,SHEIN今年超額實現這一目標不是夢。2021年6月,《晚點 LatePost》的一篇報道稱,SHEIN如果在2021年實現120%的增長目標,今年的銷售額或許就能超越ZARA。

如此大規模產量和快速生產,卻是由大量勞工實現的——乍聽之下似乎矛盾重重。

這正是“小單快反”柔性供應鏈模式的秘密。它的本質不是依賴生產技術創新,它的效率更多是由電商平臺前端產生的訂單向後方驅動的。

胡風表示,“這種模式要求把訂單拆分成小單位,讓小工廠去做,也能做得很快,而且實現成本壓縮。”

這呈現的結果是,雖然前端的銷售額擺在那兒,SHEIN後端供應鏈因此承擔的產能總量龐大;但拆分給海量的SKU之後,每個款式的訂單實際上為小單量。

要把這樣能夠快速反應的中小型工廠組合在一起需要一個大前提:生產要素齊全。

以番禺為中心發散出去,在一個小時的車程範圍內,有大量的制衣作坊和中小型工廠,有服裝紡織面輔料最大的供應市場中大紡織商圈,有廣州服飾批發街十三行,有佛山的倉儲基地,有廣州白雲機場等等。這是廣州作為中國服裝外貿的前沿陣地,經過三十多年的發展積累而成的。

而廣州番禺又有其獨特之處。不管是1990年代興起的檔口批發生意,還是2000年後給淘寶等國內電商做網單,再到現如今給跨境電商品牌做貼牌代工,番禺一帶的制衣廠始終保留著傳統的小規模制衣生產模式,以及批發時代積累下來的快速生產的服裝生產鏈路。

這正是SHEIN看中的。生產要素健全和生產模式匹配,這為“卓天商務”在番禺搭建供應商生態奠定了紮實的基礎。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幾乎所有制衣廠老板都覺得,給SHEIN做衣服跟以前沒什麼不同。“一直都是這樣做衣服的。”他們在采訪中不斷強調。

在胡風看來,SHEIN在番禺搭建供應鏈的目標很明確:建成中國的‘ZARA小鎮’。

目前,除了三四百家SHEIN核心供應商,廣州番禺還有1000多家服裝供應商為SHEIN服務。這是SHEIN核心供應商向下管理的結果。

隨著SHEIN自主品牌的產能需求不斷擴大,廣州地區的較大型制衣廠自身的產能已經無法滿足其訂單需求。

“廣州月產能幾十萬件的傳統加工廠已經沒有幾家了。”胡風告訴界面時尚,因此核心供應商會協同幾十家外發工廠,一起完成從SHEIN承接的訂單。

“預估在番禺有一半的加工廠產能都分配給SHEIN。”換句話說,SHEIN“相當於養活了整個鎮了。”

SHEIN成功搭建的供應鏈生態也稱為後來者爭相效仿的典型。這兩年如雨後春筍冒出的跨境快時尚電商都紛紛把供應鏈落地於此。

秘密在自建系統高效管理供應鏈?是的,但很難模仿

亨利·福特曾經說過,沒有人能管理好100萬人。管理數量龐大的外部供應商同樣很難。

供應鏈管理根本上要確定需求計劃、生產計劃和物料采購計劃等主要三方面。這些計劃不是供應商和采購方的供應鏈管理部門可以單獨決定的,而是需要商品企劃、產品開發、供應鏈中心等多個環節與供應商在充分溝通後才能確定的。因此,供應鏈管理實際上是一個相當復雜且龐大的系統性工作,傳統服裝供應鏈管理要投入相當大的人際溝通成本。

更別說像SHEIN這樣,除了有直接對接的核心供應商之外,還有上千個外發的合作工廠。這對核心供應商的向下管理能力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在廣州海珠區,一家剛完成A輪大額融資的新興跨境電商平臺正在舉辦供應商大會。界面時尚看到,這家公司的供應商管理系統的UI界面,與SHEIN的OEM供應商使用的MES工藝管理系統在配色和布局上十分相似。

事實上,許多服裝跨境電商都想模仿SHEIN搭建一套類似的供應鏈信息管理系統,但管彤卻覺得“沒有一個人能做得到。”

過去四年,管彤在多家主要跨境電商售賣自主品牌,他見過大量的供應鏈管理系統。“SHEIN的是我在中國見過最好的供應鏈管理系統,它的系統匹配了它的電商采購模式。”

電商驅動的“小單快反”模式決定了SHEIN有大量的核心供應商和外發工廠。所以,把所有供應商整合在一個供應鏈生態中高效地協作,十分必要。

同時,每個工廠都要應對大量的訂單和SKU。理論上,針對每組訂單和每個款式,都會有針對設計、面輔料采購、價格等多方面的溝通。工作量可以說很大了。

因此,好的供應鏈管理信息系統應當能夠“準確和及時反應信息和數據”。供應鏈專家謝向風認為,這能夠大大降低溝通成本,其最終目的是為供應商創造一個穩定的生產鏈路——對於貼牌廠商來說尤為關鍵。

界面時尚此前報道,從2016年開始,SHEIN就朝著這個方向搭建供應鏈生態。如今,SHEIN的系統研發中心已經開發了一套成熟且復雜的供應鏈信息系統——這是一個涵蓋了針對商品中心、運營中心、生產部等9個不同部門的10套子信息系統。

界面時尚走訪的每一家SHEIN制衣廠,乍看之下並無太大不同,都是由板房、車邊、剪裁、熨燙等各個環節構成的傳統制衣車間。但在這些制衣廠的電腦上,一定有一套“MES工藝管理系統”綜合管理著生產的各個環節,是SHEIN生產部門與OEM供應商溝通的重要橋梁。

管彤告訴界面時尚,“每個工廠都必須要用這套系統,你不用SHEIN就不會跟你合作。”這個規矩對於ODM供應商、第三方DTC品牌等各個合作方同樣適用,其目的是讓所有人都在這個生態系統內,通過及時監控訂單的每一個步驟和進展情況,掌握節奏和控制時效。

供應商普遍還反映,SHEIN開發的這套信息系統對用戶十分友好。就好比蘋果手機的IOS應用系統,用戶並不需要知道這套系統背後的開發代碼如何,也不必對電腦十分在行,就能在它通俗易懂的步步引導下,快速上手。

擁有一個通俗易上手的供應鏈管理系統,在服裝行業是長久以來的一個奢侈願望。管彤認為,這主要就是因為很多供應鏈系統軟件開發者是從傳統服裝生產的思路去開發的。

而謝向風則認為,其他跨境電商做不到這一點,是因為“他們的思路還是在賣東西,而不是想著怎麼打通後端的各個環節,讓它不去拉前端的後腿。”

事實上,SHEIN的這套供應鏈信息系統已經智能化到較高程度,能夠把前端銷售數據與後端各環節的數據充分共享,也能在應用終端實現數據可視化,大幅提高了供應鏈各環節的響應速度和工作效率。

例如,在給ODM供應商使用的“SHEIN全球商家平臺”系統上,界面時尚記者看到排產管理、圖片管理、商品管理、開發管理、訂單管理、庫存管理等所有供應鏈環節類目,操作者點擊每個菜單進入子頁面,都能看到十分直觀的可視化數據和圖片。

某款連衣裙的備貨建議中,系統詳細提供了S、M和L碼尺碼的建議備貨下單數。SHEIN信息系統有一套自己的公式算法,以“庫存可售天數”“預測日銷量”“僅七天銷量”作為主要變量,輔以“交貨期和備貨天數”固定變量,再扣除“庫存數量”、“運輸途中件數”和“待上架數量”,最終計算出供應商需要的備貨下單數。

但對於應用終端的工廠主和工人來說,他們只要關心“備貨下單數”就可以了。至於這個數字究竟怎麼計算出來的並不重要。

“你看到後臺派單,就可以立刻開始工作了。”管彤坦言,“人的作用很小了。”

總體而言,SHEIN打造的供應鏈生態,是通過供應鏈管理信息系統,將大量的供應商緊密的組合在一起進行高效協作。原本需要人來進行的判斷與溝通,讓渡給計算機算法解決,大大提高了流轉和生產效率。每個環節的“人”則只要執行系統指令,完成各自生產單元的任務即可。

在這些供應商看來,SHEIN的“小單快反”柔性供應鏈模式,已經打破了傳統由ZARA開創的“快時尚”定義,也不是Asos和Boohoo這類“超快時尚”跨境電商,而是疊代成為“實時反應快時尚”。

人口紅利消失怎麼辦?審時度勢的供應商已經把工廠布局到江西

多個供應商都認為,SHEIN下一步的目標是把“實時反應快時尚”的供應鏈生態復制到其他垂直品類上。

這兩年,SHEIN已經開始在平臺上銷售其它品類產品,除核心的快時尚女裝之外,還增加了成本更高的中端成衣線,以及兒童服飾、寵物用品、手機配飾等。而跟隨這些垂直品類,SHEIN也開始在其他地方搭建其供應鏈生態,並納入到自主開發的信息系統內。

與此同時,即便是集中在番禺一帶的女裝快時尚供應商,也已經開始出現廠商外溢的現象。

眾所周知,廣州等沿海地區的人口紅利正在消失。只不過,與許多大型成衣供應商向東南亞和南亞地區轉移供應鏈不同,廣州番禺的快時尚代工廠商則選擇在國內轉移。

胡風告訴界面時尚,“像SHEIN這種模式,不要講東南亞做不了,就算浙江或福建都做不了,更別說跑到東南亞去做了。”

不同於香港溢達和寧波申洲國際這樣實現規模化和智能化生產的大型服裝制造商,SHEIN的供應商沒有雄厚的財力在東南亞進行大規模投資,布局多年組建供應鏈的同時,對東南亞勞工進行技術培訓。

與其選擇往國外轉移,還不如跟著國內傳統勞動力的最新流向順勢布局。畢竟,中國的勞動力有強大的技術優勢,而且還吃苦耐勞。胡風表示,“東南亞勞動力是便宜,但其實我們中國工人一個人的效率可能頂他三個人。”

這也是為什麼,廣州的工廠從2019年開始向中部地區轉移,其中以江西、湖北、湖南等地為主。“一些廣州的供應商往這些地方去建分廠,或者接了SHEIN的訂單後再外發到那邊去。”

事實上,從1990年代起,廣州番禺地區湧入了大批來自江西和湖北的外來務工人員。不過,隨著近幾年沿海城市生活成本提高,勞動力價格上漲,許多外來務工人員向老家回流。

女工小薇老家就是湖北的,她跟丈夫現在一起給南村這間制衣廠為SHEIN做衣服。她告訴界面時尚,她剛剛從湖北老家放假回來。因為放暑假,之前在家陪孩子呆了一個月。

還有一些像小薇夫婦這樣的勞工索性把孩子接到番禺來過暑假。但更多的情況是,他們夏天回老家之後,就再也不回來了。一些制衣廠廠主告訴記者,這樣的年輕勞工不在少數。

沿海地區收入雖然高,但生活成本也高。謝向風告訴界面時尚,現在廣州的制衣廠工人每個月收入甚至可以高達12000元,“這要看手腳的,但一般都能在8000到10000元左右。”

胡風則進一步表示,“在廣州做衣服一個月賺一萬元,在江西贛州一個月現在能賺到4500元,這樣的收入在那邊能過上不錯的生活。”

這因此促成了廣州番禺的工廠主跟隨這些勞動力到江西、湖北等地建廠。對於廣州番禺的供應商而言,這些勞工掌握國內的制衣技術,又有國人吃苦耐勞的精神,跟著他們去建廠是比去東南亞建廠更劃算的投資。

這其中又以江西近幾年的發展最為成熟。

謝向風就是老江西人。他曾任職於SHEIN供應鏈中心,負責成衣生產工作,對接和管理外部供應商。現如今,他過起了廣州番禺和江西兩地跑的雙城生活,正是因為他管理的工廠建在江西贛州。

相比其他地方,江西的優勢還在於物流方便。“江西贛州車程也就五個小時,我們利用晚上的物流時間發裁好的布料過去,早上就能收到貨,中午就可以開工了。”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小薇、花姐、胡風、管彤和謝向風均為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