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李益，你可能不知道是誰，說到大歷十才子，名頭也不夠響亮，可提到這幾句詩，“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開門復動竹，疑是故人來。”你即便之前不曾讀過，也會一眼就被吸引，這些詩的作者正是李益。
被譽為中唐傳奇壓卷之作的《霍小玉傳》，文中的渣男男主也叫李益，此李益就是彼李益嗎？一般認為是的。
大歷是唐代宗的年號，大歷十才子是活躍在大歷年間齊名的十位詩人，十才子的說法頗為紛歧，有的版本裏有李益，有的版本沒有，不管排沒排進十才子，李益在中唐的詩圈裏都必須有一席之地。一位頗有成就的著名詩人，怎麼就成了小說裏的負心漢呢？原因是他確實是負心漢，男主就是以他為原型塑造的。
《霍小玉傳》的作者蔣防，出身於宜興蔣氏望族，跟李益是同時代人。有說蔣防創作《霍小玉傳》是源於牛（牛僧孺）李（李德裕）黨爭，蔣防是李黨的人，李益屬於牛黨，所以蔣防就要黑他，這個有待考證。蔣防比李益小46歲，情竇初開的小小子聽說了一段坊間流傳的“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故事，覺得素材很好，順手八卦了一下，也未可知，畢竟誰也不是蔣防肚裏的蛔蟲。但不管是不是故意黑，小說中的李益跟《唐才子傳》《舊唐書》中記載的李益很多地方高度吻合。
小說的情節是這樣的：
大歷年間，書生李益二十歲新中進士，來長安等待吏部復試派官，李益門第清貴又有才氣，自視頗高，他倒真不閑著，想找個名妓先風流快活著，尋訪了好幾個月，他“厚賂誠托”的一個媒婆回話了，說是“有一仙人，謫在下界，不邀財貨，但慕風流”，李益聽說有這等妙人，開心得人都飄起來了，拉著媒婆的手又是拜又是謝，賭咒發誓說我願意為你做牛做馬、願意為你死之類的，瞧瞧這副醜態！
媒婆詳細介紹了一下女子的情況，這個女子是已故霍王的小女兒，名叫小玉，霍王生前很喜歡她。她的母親名叫凈持，本是霍王家的婢女，霍王死後，諸弟兄嫌小玉出自賤庶，不願意認她，就給她們母女分了一些錢財，讓她們改為鄭姓，出去單過，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她是霍王的女兒。媒婆又說，小玉美貌又有氣質，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她的要求就是想找一個“好兒郎格調相稱者”，我一說合，正好她也聽說過你李十郎的大名、喜歡你的詩，一說就成了，我已替你們約了明天相見。
第二天，李益來到霍小玉家，先是鄭凈持出來接待他，對他說:“素聞十郎才調風流，果然名不虛傳，我有一個女兒，雖疏於管教，好在長得不醜，媒婆屢次三番來說了您的誠意，我今天同意把女兒托付你，讓她永遠服侍你。”李益答謝道：承您看重，生死為榮。
小玉婉媚嬌妍，李益極度舒適，覺得楚王遇見巫山神女、曹植遇到洛水甄宓也不過如此。歡愛過後，小玉忽然流淚對李益說：“我自知出身倡家，配不上您，如今因為美貌被您眷顧，可是一旦年長色衰，我就會像秋天的扇子一樣被拋棄，想到日後成了無所依傍的女蘿，不知不覺就傷心了！”李益又是一通賭咒發誓，然後說我給你立字為證吧！小玉就鄭重取出一方精美的素縑，還是珍藏的霍王家的舊物，李益刷刷點點，一氣呵成，指天地日月為誓。反正賭咒發誓這種事，他幹慣了，拿手得很。他們這樣形影不離地生活了兩年。
兩年後，吏部的任命下來了，李益被派到鄭縣當主簿，長安的親友紛紛給李益餞行後，李益就要去洛陽探親報喜了。酒闌人散，小玉對李益說：“你前途無量，還沒娶正妻，你這次回家去，肯定有好姻緣在等著你，你以前給我發過的那些誓，只怕都得作廢了！我只有一個小心願，你願意聽聽嗎？”李益說：你說吧，我一定認真照辦。小玉說：“我今年十八，你二十二，到你而立之年，還有八年，我想用這八年時間，把我一生的歡愛走完，之後我就出家去當尼姑，八年後，你再去跟高門大戶結親也不算晚，再給我八年時間好嗎？我平生願望足矣！”李益看小玉對他感情這麼深，還這麼通情達理，又慚愧又感動，他又指著青天白日發誓了：“皎日之誓，死生以之。我這輩子跟你白頭偕老都過不夠，哪裏舍得丟下你？你安心等著，我過幾個月就來接你，我們很快就會團聚！”整天發誓，那誓言就跟放屁差不多了！
李益回到洛陽家中，果如小玉所料，他母親已為他定了一門親事，是高門大戶的盧家姑娘。媽寶男李益屁都沒敢放一個，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婚禮準備之中。李益倒也為小玉做了一件事，就是遠告親戚朋友，讓他們都對小玉封鎖消息，不讓她知道他定親的事。
李益逾期不歸，小玉憂心如焚，她拿著錢財到處打聽，都打聽不出消息，她只能求神問鬼，又是占蔔、又是請巫師做法，這麼過去了一年多，小玉憂郁成疾，錢財也基本耗盡，小玉只能讓丫鬟偷偷去典當衣服首飾，丫鬟去典當一只紫玉釵時，一個老玉工認出了這支釵，玉工說：這是霍王的小女兒行及笄禮時讓我做的釵，給了我一萬錢的酬勞，你是誰，怎麼得到這支釵的？丫鬟說，我的主人就是霍王的小女兒啊！她嫁了人，可夫婿借口回洛陽後就再無音訊，我家小娘子賣了釵就是要用這錢去打聽夫婿的消息啊！老玉工聽了小玉的遭遇，也止不住為她流淚，就把丫鬟領到了延光公主府上，詳細說了這事，公主也悲嘆了很久，送了小玉十二萬文錢。
李益定親的盧家姑娘也在長安，李益來京探親，秘密找了一處幽靜的住所，就怕小玉找到他。李益有個表弟人很厚道，當年經常跟李益小玉一起歡聚的，他實在忍不住就把這些事告訴了小玉。小玉遍請親朋好友，千方百計想讓李益來見一面。李益知道是自己對不起小玉，又得知小玉病重，索性無賴耍到底，狠著心就是不肯相見。他早出晚歸，故意躲著小玉。小玉冤苦悲憤，竟致病到了臥床不起的地步。京城中人口口相傳，都感嘆小玉的多情，都痛恨李益薄幸。
這天，李益跟四五個朋友去賞牡丹，他的一個朋友當面責備他說：你實在太狠心了，鄭家姑娘太可憐了，你做人咋能這樣呢？你還是爺們嗎？正說著呢，只見一個黃衫豪士命令奴仆把李益抱著架著，推進了鄭家。這天的前一天夜裏，小玉夢見黃衣衫人抱了李益來，小玉驚醒後對母親說：“李益可能很快就能見面了，見面之後，我就要死了。”就讓母親為她梳妝打扮，剛梳完妝，李益就來啦。
小玉已經纏綿病榻很久，轉個身都要人幫助的，聽說李益來了，如有神助，竟然能自己起床了，小玉怒目瞪著李益說：都是因為你負心，害我薄命早死，我還有慈母不能奉養，我死之後，變為厲鬼，一定要攪得你家宅不得安寧！大哭幾聲後便氣絕身亡。
小玉的死沒能讓李益片刻留步，小玉死了一個月後，李益和盧氏成婚，想著小玉的詛咒，李益一直悶悶不樂。後來，他不是看到有男子向盧氏招手，就是在盧氏處發現有同心結、相思子等物，兩口子天天打打鬧鬧，最後只能離婚了事。後來李益納了幾房妾侍，也是這樣，老是恍恍惚惚看到有別的男人出入，他就虐待她們甚至殺掉她們。李益曾經很喜歡一個叫營十一娘的妾，為防她出軌，他整天威脅她，拿把小刀在她眼前晃，說自己殺過不聽話的女人。他出門的時候，要把營十一娘用浴盆倒扣在床上，一層層加上封條，回家要詳細查看，然後才開封。真是個變態！瘋子！後來他娶過三次妻子，結果都跟第一個一樣。李益就這樣一直生活在小玉的詛咒裏。
《唐才子傳》《舊唐書》中記載的詩人李益也是如此：“少有癡病，而多猜忌，防閑妻妾，過為苛酷。”他經常把妻妾鎖起來並且在門口撒上灰土，以查看她們是否私自行動，當時世人把過於猜忌防範妻妾這種病稱為“李益病”。因為處世能力很差這個原因，他的官職很久未得提升。
做了壞事、惡事，如果還能受到良心譴責，還懼怕因果報應，那這個人還不算壞透了，要是完全無動於衷，就真沒人味了。比起欺男霸女、殺人越貨的行為，李益似乎不算大奸大惡，他的毛病出在完全不把別人當人，完全感受不到對方的感受，沒有一點同理心。小玉是個多麼通情達理的姑娘啊！有什麼問題不能商量解決呢？傲慢，出身豪門帶來的優越感和傲慢，讓他視自己如金玉，視別人如糞土，超級自私，極端自戀，他根本就認為小玉不配成為他的問題，根本就認為小玉是塊隨手可扔的破抹布。
李益怔怔忡忡地活到了83歲高齡。也奉勸一下小玉一類的傻姑娘，要是化為厲鬼有用，大家都去做鬼了，仇，還是要活著報！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祝棠愉
參考書目：《霍小玉傳》《唐才子傳》《舊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