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拿棍子打死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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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

李文,1999年生,安徽滁州人,四川電影電視學院/戲劇影視文學系:

在篤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信條的家庭中長大,李文忍耐、壓抑,等待著逃離家庭,童年的點滴細節揮之不去。進入大學後,他試圖用文字梳理自己成長中所歷經的從語言到行動的“暴力教育”—— “每當我想要邁出下一步的時候,我卻總會猶豫不決,我會不禁在心中思考:我的父親會容許我這樣做嗎?他希望我怎麼做?我這樣做會讓他失望嗎?倘若我無法邁過這道陰影,我可能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獨立自主的成年人,到那個時候,也許我的未來,都將不再由我去掌控。”

隔代教育:監控

2000年,奶奶抱著年幼的我。

呱呱落地還不到一個月,我就被交給了爺爺奶奶照顧,而父母則為了生計,決定前往外地打工。

我至今仍然記得,奶奶每天都會牽著剛剛開始記事的我,走在幽靜的公園裏,一邊數落著拋下我的父母,一邊誇贊他們前往的城市是個如何美麗發達的地方。奶奶總會稍稍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對我說:“伢子哎,你看看你的爹媽那麼辛苦,你可一定要考上大學來報答他們啊。”爺爺也時常摸著我的頭說:“小伢子哎,我們家這一樹棗子,可就指望著你紅嘍”,不懂人事的我沒有回應,只是突然開始哭鬧,向他們展示著我頑皮的本性。

順利進入小學,爺爺奶奶決定將期待轉化為“行動”,為了培養我的學習習慣,奶奶親自操刀,給我設定學習目標,只要一有空,就會坐在我身邊監視我的學習,一旦我沒有達到她的要求,迎接我的就是不容情面的體罰,字體寫的歪歪扭扭,打;作業沒有按時做完,打;考試沒有考好,還是打。然而生性好動的我並不愛讀書,對於年幼的我,記住的不是溫馨的日常,而是爺爺日常的說教,和奶奶呼嘯而至的棍棒。

爺爺,奶奶,哥哥,還有我(右一)

我在爺爺奶奶的管教下度過了三年,雖然成績確實一點點提升,但我卻始終找不到學習的樂趣,而在心裏,我卻一直密謀著我不曾擁有,卻又無比渴望的東西:逃脫與自由。

小學四年級,我在同學的帶領下踏進了遊戲機廳,從此就一發不可收拾。從一開始的利用節假日偷偷過去,發展到後期日常出入遊戲機廳,最後拉著身邊的小夥伴們一道“合夥出逃”,我迷上了遊戲,被迫培養出來的好成績,也很快一落千丈。

奶奶千方百計地阻攔我,我也想方設法地逃脫她的控制,在這場貓捉老鼠的對決之中,我體會到了來之不易的自由的甜美滋味,就這樣度過了半個學期,我的放縱越發地變本加厲。終於,在一次逃課且超過晚上九點的晚歸之後,奶奶爆發了。我被她痛斥著從床頭打到了床尾,然後她氣憤地一手叉著腰,一手揮舞著舉得高高的掃把,讓鄰居的阿姨打電話給我的父親。“你個小伢子搞野了,往外跑我管不住你,你看我把你不成器的爹叫回來,讓他去管你!”我蜷縮在對頭床的一角,用夏天蓋肚子的薄被單卷在身上,作為最後的保護,止不住抽泣的我輕輕撫摸身上紅腫的棍棒蹂虐過的痕跡。電話很快打通,奶奶對著電話怒哄的聲音響徹整個庭院,引得樓上樓下的鄰居都趕過來圍觀。

這場抗爭終於以我們兩方的全面失敗而迎來結局。

回歸的父母,挨揍的升級

奶奶的這一通電話,讓即將升上小學五年級的我,接連迎來了人生的兩大變故。第一個變故是,住在醫院已經快要一年之久的爺爺,終於支撐不住撒手人寰;而第二個變故,就是離開我外出打工八年之久的爸爸媽媽終於回到了家鄉,安葬完爺爺之後,他們決定買房子定居下來。本以為脫離了奶奶的管教,我再也不用承受暴力,可沒有想到,真實的情況卻是爸爸媽媽從奶奶手中接下了接力棒,並且還進一步的將它“發揚光大”了,自此之後,我的挨揍生涯全面升級,迎來了一個新的階段。

小時候的我。

很久以後我才有機會得知爸媽兩人為了這個家庭條件的改善,所付出的艱辛和不易。然而在當時,我能感受到的卻只有簡單粗暴的打擊。對比“退休”的奶奶,我的爸爸在武器的選擇上則簡單得多,只要在手夠的到的範圍,任何東西都用來教育我,小到筷子、書本、皮帶,大到掃把、晾衣架、板凳腿,如果沒有工具,他就會抓住我的頭往墻壁上撞,或者用腿踢我的屁股。至於媽媽,她更多是喜歡將“嘴巴”擱在我的身上,到氣頭上了最多會抽我的嘴巴子。僅僅是一個月的時間,剛剛回歸的父母就徹底打破了我能逃離過去的幻想,同時讓我再掉入棍棒式教育的深淵之中。

我和爸爸媽媽的合影。這是一張十多年前的照片,當時父母僅一年回來一次。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挨打經歷,發生在五年級的暑假。為了讓暑假作業錯誤百出的我得到教訓,爸爸在我的小腿上直接砸斷了搟面杖粗細的板凳腿,當我抱著小腿在地上哀嚎時,他居然又提了一個板凳過來。看到我再次乖乖地打開作業,父親在離我五米的地方緊緊盯著我,並且盯了半個小時才轉身離開。晚飯的時候,例行飯桌教育,我也只是點頭,不敢作其他的回應,為了忍住淚水,我又多往嘴巴裏塞了一些鹹菜,澀得我直想把頭縮進胸膛。

這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升級,不留情面地打罵,家裏人甚至都沒有問過我,我有沒有受傷。我變得更加害怕我的父母,很快也學會了拒絕與他們進行深入內心的談話,也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棱角。

某次考試的成績,即使歷經多次體罰教育,我的學習依舊沒有長進。

一次逃離,一次轉折

進入初中之後,發現其他同學的家庭情況與我家竟有天壤之別,我終於開始試圖去反抗了。父母打我打得越是狠毒,我越是離經叛道,並且拒不悔改。

但唯一一次的離家出走以我的狼狽失敗而告終的。那時候,我自認為自己已是一個大人了,雖然當時的我連生活的這座小城市的一半都沒有見過。“出走”兩個小時,卻因為害怕迷路而不得不回到我一直看書的書店,在那裏,我碰到了等候著我的爸爸。他先是兇狠的,一言不發的盯著我,然後他用一種即帶有蔑視,又含著憤怒,最後甚至能看到一點痛苦的表情——這種復雜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簡單的皺著眉頭微笑,對我說:“可以,你長大了,那就走啊。但是今天晚上要是讓我在家看到你。”然後他隨手比劃了一個長度,說:“我就要用這麼長的棍子打斷你的腿。”

當晚我還是在媽媽的勸說之下回去了,爸爸坐在飯桌旁,桌上擺著飯菜,似乎燒好有一段時間了,可他的左側真的豎著一根長長的棍子。照例一頓說,可爸爸始終沒有用他身旁的棍子,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失望。末了,他對我說:“看著你也長大了,以後要是再有什麼事情,我也就不好巴掌上你身了,所以我現在和你說的話你要記著,不要因為我不打你,你就當耳旁風過去了,要是你再做什麼上遊戲機房,或者其他出格的事情……”他放下了筷子,拿起了棍子朝我示威性的揚了一揚:“那你就等著吧。”他看到我拼命的點頭之後,就帶著棍棒走進了院子,那個棍子我之後經常見到,一直被他拿來打理院子裏的葡萄。

媽媽手機裏儲存的照片,是我2017年大學入校時拍攝的。藝考成功激勵了我順利完成高中學業。

後來的事

後來我上了高中,原本風風火火城市建設也開始進入空窗期。漸漸稀少的單量與不願停歇下來的內心,催促著爸爸要繼續奮鬥。2015年,他又一次放棄了手頭的工作,貸款買下了一輛載貨的卡車。很快,我的爸爸李德成為了一名終日奔跑於高速上的貨運司機。

爸爸用一單單長途,換來了整個家庭生活環境的改善。我們告別了東奔西走租住房屋的日子,搬進了自己購買的新家。爸爸繼續跑著長途,他跑完了裝修留下的欠款,跑完了我高三報名學傳媒的學費,跑完了我藝考時參加的十幾個學校的報名費,跑完了我大學四年的學雜費和生活費。最後,他跑完了車貸也跑完了幾乎所有的欠款。當他終於可以歇一歇的時候,他的身體熬不住了。在眾人集體的央求下,在我大學二年級的那年過年,他住進了醫院。

冬日的早晨,當我不情不願地帶著慰問品去看望爸爸時,他正側躺在醫院白色的病床上休息。他半個身子蓋著白床單,半個身子露在外面,一只手枕著頭,另一只手搭在側身,上面掛著點滴瓶,針頭插在他手背的血管裏,白色的膠帶纏在他那斷了兩只手指的、黝黑的手上,顯得格外紮眼。我靠近的時候,他正好醒了過來。睜開他稀松的雙眼,我望見裏面全是血絲。

我扶著他在醫院的走廊上來回踱步,望著醫院外林立的高樓,他一一指點著,告訴我這裏每一棟建築的拔地而起都有他的功勞,當這座小區還是一片工地的時候,他曾在這裏傾註過多少方混凝土。當這裏的水泥地還沒有澆築的時候,他的車輪又碾過多少米破碎的石頭路。他向我講述著過去的故事,字裏行間透露著驕傲,還有後悔。他本以為還完債,之後的所有生活都會是自由的。但是他太累了。也許他原本不該這麼勞累。若是讓他回到幾十年前,那個鄉村小學的課堂上,他會不會選擇不和老師吵那一架?倘若他能夠將學業繼續下去,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人生旅程?

我敬佩我的父親,但我不敢靠近我的父親,他的話語太沈重,他的威嚴太強大,我活在他的陰影之下。有時我也曾設想過,若是我經歷的不是這樣嚴苛的教育,那麼我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信條的幸存者嗎?

2008年,我的家人們,從左至右:我的爸爸,媽媽,二姨,我的堂妹,小姨和她當時的先生。

終會有一天,當我真正理解這一切的時候,我相信曾經的隔閡與誤會都會煙消雲散,到那時,我會陪著我的爸爸媽媽,最好還有健在的奶奶,一起吃飯談論著我小時候的故事,飯桌上時不時的,還會迸發出來自心底的微笑。

指導教師: 蔣詩潔,四川電影電視學院/戲劇影視文學系

(文中姓名皆系化名)

【後記】

從南到北,自東向西,一個個鮮活的家庭故事,也承載著生動的年代記憶,澎湃新聞/視界征集家庭相冊中的老照片,請你說一說照片背後難忘的故事。

對於老照片的凝望,像是對於自我乃至整個家族過往的一次審視,與過去的點滴聯通,那些故事也在不知不覺中構成了我們曾經存在過的佐證。給予我們短暫的慰藉,也提供這一年繼續前行的電力。

願以此著一本時代的家庭相冊。

投稿聯系:Liangyj@thepaper.cn

責任編輯:梁嫣佳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