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譚君 實習生 李雪菲 李蓉
範英才受賄案庭審視頻
有遼寧盤錦市西大門之稱的東郭街道，是一片富庶之地。地上有“亞洲最大葦場”之稱的東郭葦場，地下則有豐富的油氣資源，坐落著中石油遼河油田的兩大采油廠：歡喜嶺采油廠和曙光采油廠。
然而，近年來，當地采油廠和葦場兩個行業均陷入貪腐醜聞，據司法機關查明，相關貪腐案件延綿十數、二十余年。
2021年1月底，中國裁判文書網公布歡喜嶺、曙光兩大采油廠6名“油老虎”的一審判決書，涉案職務最高的是兩個采油廠的原廠長範英才、張波。上述6人中，最低刑期為8年，最高13年，6人受賄、貪汙金額總計超過5000萬元，受賄時間跨度最長的達22年。
澎湃新聞註意到，三年前，盤錦市東郭葦場包括原場長王成金、東郭葦場土地開發工程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東郭葦場土地開發公司”）原經理張作才在內的系列貪腐案件曾在當地震動一時，而隨後被查辦的采油廠系列貪腐案與東郭葦場腐敗窩案相互交織，並涉及300余行賄單位與個人。
《中國紀檢監察報》曾刊發文章披露東郭葦場腐敗窩案的查處情況：涉案金額高達2.2億余元，收繳違紀款4000余萬元，處理違紀違法人員150余人，其中移送司法機關27人。
采油廠和葦場，當地這兩個行業的貪腐案件是如何勾連在一起的？
“油老虎”腐敗利益鏈
2020年4月24日，遼寧檢察機關一次性公布對中石油遼河油田系統6人作出逮捕決定。
這6人分別為：遼河油田歡喜嶺采油廠原廠長範英才、原副廠長、副處級調研員魏久民、生產運行科原科長李敘及遼河油田曙光采油廠原廠長張波、物資供應站原副站長林仲、基建管理中心原科員高傑。
這是中石油遼河油田旗下采油廠系列貪腐案件首次公開披露。官方通報的信息顯示，6人涉及同一個罪名：受賄。
直至2021年1月29日，盤錦市大窪區人民法院公布了上述6人的一審刑事判決書，進一步披露了系列貪腐案件的更多內幕。
判決書顯示，範英才、張波兩人受賄犯罪具有頗多共性：生於1961年的範英才曾先後任遼河油田歡喜嶺采油廠副廠長、高升采油廠廠長、歡喜嶺采油廠廠長、遼河油田資產裝備部主任等職務；生於1963年的張波，原系遼河油田曙光采油廠廠長、黨委副書記兼曙采工程技術處處長。兩個60後國企處級幹部，受賄犯罪跨度分別長達18年、22年，而他們受賄的方式幾乎一樣，均為在工程項目承攬、工作量分配等方面為他人或其他單位謀取利益，分別收受折合人民幣1800萬、1400萬元的巨額賄賂。
據遼河油田官網信息，遼河油田公司是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下屬的骨幹企業，全國最大的稠油、高凝油生產基地。總部坐落在遼寧省盤錦市，地跨遼寧省、內蒙古自治區的12個市（地）、34個縣（旗）。目前年原油生產能力1000萬噸，天然氣生產能力7億立方米，形成了油氣業務突出，工程技術、工程建設、燃氣利用、煉油化工、生產輔助和多種經營等各項業務協調發展的格局。
澎湃新聞統計上述6名“油老虎”被判決認定的事實，6人受賄、貪汙金額總計超過5000萬元，行賄者遍及當地石油產業鏈條300多個單位和個人，其中，不乏石油系統內部單位相關人士的賄賂。
“我15歲參加文革後的第一任高考，從偏遠的南方農村來到東北，是黨把我培養成一個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成為行業的專家、企業的管理者，我愧對黨對我的培養，愧對歡喜嶺采油廠的職工和家屬，愧對我的家人和朋友，愧為人父。”澎湃新聞註意到，在法庭上，被告人範英才表示，自己在最困難的時期來到歡喜嶺采油廠，曾經也作出了貢獻，使采油廠成為行業的佼佼者，共為國家上繳利潤160億元，為地方經濟發展作出了貢獻，懇請從輕處理。被告人張波則對檢方指控的罪名和事實沒有異議，並自願認罪。
2020年12月31日，法院一審以範英才、張波犯受賄罪，分別判處兩人有期徒刑13年、11年。另，遼河油田歡喜嶺采油廠原副廠長魏久民、生產運行科原科長李敘及曙光采油廠物資供應站原副站長林仲、基建管理中心原科員高傑分別被判有期徒刑8至12年不等。
遼寧檢方對中石油系采油廠6人批捕 來源：網絡截圖
最大行賄人與亞洲最大葦場窩案
引人關註的是，判決書顯示，上述6名“油老虎”均收受了東郭葦場土地開發公司原經理張作才，或東郭葦場土地環保管理中心（以下簡稱“土地環保中心”）原主任張國洪的巨額賄賂。在範英才、張波超千萬的受賄金額中，東郭葦場土地開發公司及張作才都是行賄金額最多的那個。
相關判決顯示，在給采油廠等人行賄的同時，十多年裏，東郭葦場土地開發公司、土地環保管理中心一直又是原場長王成金的“錢袋子”。
東郭葦場地處渤海之濱，遼東灣北岸，為盤錦市所轄的國有中型企業，全場土地面積624平方公裏。東郭葦場素有“蘆葦之鄉”的美稱，1997年出版的《遼寧年鑒》稱其為“世界第一大葦場” ，系世界最大的蘆葦生產基地。多個報道及介紹文章則稱東郭葦場為“亞洲最大葦場”。
然而，近年查處的東郭葦場系列腐敗窩案觸目驚心。《中國紀檢監察報》稱，面對案件復雜、群眾反映強烈、涉及人員多且有關人員采取多種手段規避調查等情況，2017年盤錦市紀委副書記、市監委副主任王冰出任調查組組長，抽調骨幹力量，認真梳理案情，迅速展開內查外調。調查組人員多次往返北京、沈陽、大連等地，行程達一萬多公裏，調查取證300余人次，掌握一系列確鑿證據。最終，調查組成功拿下這起涉案金額高達2.2億余元的腐敗窩案，收繳違紀款4000余萬元，處理違紀違法人員150余人，其中移送司法機關27人。
這起系列貪腐案件的核心涉案人物，便有王成金、張作才及張國洪等人。
法院判決認定，先後當過羊圈子葦場副場長、場長，東郭葦場場長的王成金受賄1941.13萬元及100萬元幹股、貪汙278.7187萬元、挪用公款500萬元。這些貪腐記錄時間跨度從1991年至2016年。監察機關在偵查階段查封扣押王成金的個人財產中，光商品房就有48套。2019年7月，法院判處其有期徒刑16年，並處罰金300萬元。
王成金的受賄金額中，張作才送了總計722萬元的財物，張國洪送了569萬財物。兩個人為什麼要送？張國洪供述稱，由於“土地環保中心”直接和油田打交道，來錢比較容易，所以主任的職位有很多人競爭，王成金對人事任免有決定權，為了保住職位和領導搞好關系，所以多次給王成金送錢；而張作才也有升遷的訴求，還有開發小區、承包工程等方面需要來自王成金的關照，從2001年到2016年，張作才的行賄持續了15年。
判決顯示，王成金向張作才、張國洪開口要錢，毫無顧忌，個中情節令人瞠目結舌。這個當時的國企副處級幹部，用車、買車都是奔馳S350和寶馬X5這個級別的豪華轎車。
比如，王成金有個情人白某，2002年左右，王成金問張國洪索要20萬元，張國洪便套取公款20萬送去，然後，王成金花費30萬元給白某買了一輛本田雅閣，後來這輛車又以41萬賣給了張國洪，然後王成金又給白某花40萬買了一輛白色寶馬5系轎車。
仍然是2002年，王成金向張國洪、張作才索要90萬，要買一輛寶馬X5。王成金對兩人說：“我相中一臺吉普車，答應給人家90萬，你們倆上油田給我要錢去，一人給我出一半”。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張國洪與張作才就各自送來從單位套取的45萬元公款。
2003年3月，張作才又套取公款135萬給王成金送了輛奔馳S350。2006年，王成金又以給白某買奔馳為由，把張國洪、張作才兩人叫到飯店，索要120萬元。張國洪、張作才兩人各出了60萬後，王成金給白某又買了輛奔馳S350。
同樣在2006年，王成金又以買車為由，向張國洪、張作才各索要35萬元，說想買一臺寶馬X5。後來在2015年4月，王成金看上了張作才新購買的陸地巡洋艦汽車，張作才只好將該車送給王成金，該車購買時價格為63萬元。
在查處這一系列貪腐窩案之後，盤錦市紀委還給市裏各單位統一發放警示教育片《妄為的代價——王成金、張作才嚴重違紀違法案件》，通過對王成金、張作才兩起落馬官員違法違紀典型案例的深入剖析，揭露兩人在任職期間，利用職權便利在幹部任用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財物、生活奢靡、沈迷賭博、貪汙、挪用公款等腐敗現象。
既要又送，已判6罪的行賄人被解回加判新罪
法院判決顯示，東郭葦場土地開發公司是東郭葦場下屬單位，系全民所有制企業，2001年更名為盤錦市東郭葦場土地開發工程公司，2017年變更為盤錦市東郭葦場土地開發工程有限責任公司，為盤錦葦海實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全資出資企業。
靠山吃山，這個公司所承攬的工程多與本地石油產業有關。其經營範圍為葦場區域內油田井場、進井路、井場堤壩鋪墊維護、泥漿池挖掘及回填、井場周邊固化後泥漿清理；土石方工程、場地整理；公路路基工程；挖管線、護坡工程。
2003年，東郭葦場研究決定，將葦場境內油田與葦場所發生的各項土地開發工程業務承包給土地開發公司。2010年葦場收回對土地開發公司經營業務的管理。2010年1月1日至2016年12月31日，土地開發公司經營利潤全部上繳葦場。
2000年起，張作才任土地開發公司經理、法定代表人。張作才的供述證明：土地開發公司主要經營涉及遼河油田的一些工程項目，張作才經常代表單位去油田要工程和安排工程施工。判決書披露：僅從2014年至2016年，土地開發公司在曙光采油廠共計60個工程合同。
這其中，作為“地主”，張作才為了攬采油廠的工程項目，既要，也送。
法院查明：2007年至2017年，張作才為了東郭葦場土地開發公司在工程項目承包、分配、驗收、工程項目款結算等方面獲得關照，套取單位公款送給時任中石油遼河油田歡喜嶺采油廠廠長範英才人民幣382萬元、美金5萬元、金條10根，副廠長魏久民人民幣161萬元，生產運行科科長李敘人民幣242萬元，曙光采油廠廠長張波人民幣115萬元、美金3萬元，基建管理中心科員高傑人民幣203萬元。上述賄賂共計人民幣1103萬元、美元8萬元、金條10根。
值得註意的是，2019年王成金、張作才、張國洪等人被判刑之後不久，與此關聯的當地采油廠貪腐案件浮出水面。2020年4月24日，遼寧檢察機關一次性公布對範英才、張波等6人作出逮捕決定。
判決書顯示，此前的2019年8月，張作才因犯貪汙罪、職務侵占罪、行賄罪、挪用公款罪、受賄罪、為親友非法牟利罪6個罪名，被盤錦市大窪區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23年，並處罰金人民幣175萬元。2019年11月27日，張作才又被盤錦市大窪區監察委員會解回。
此次被解回，張作才涉及一個新罪名：單位行賄罪。
2020年12月31日，盤錦市大窪區人民法院以單位行賄罪，一審判處被告單位盤錦市東郭葦場土地開發公司罰金人民幣300萬元；以單位行賄罪判處張作才有期徒刑1年，並處罰金人民幣50萬元，與前罪所判處刑罰合並後，決定執行有期徒刑23年6個月，並處罰金人民幣225萬元。
“經濟犯罪案件，一人犯7個罪名確實少見。也可見，這個人是如何目無法紀。”一名刑事律師向澎湃新聞感嘆道。
在法庭上，張作才在最後陳述時說自己追悔莫及，要積極安心改造，“用自己的後半生，為社會和他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洗刷自己的靈魂，修正自己的行為，走人間正路。”
責任編輯：湯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