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烏龜身上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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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成的作品,是在夢境、假想、幻覺與現實之間遊走,仿佛乘著時空穿梭機,不斷抵達那個叫做潛意識的隱秘世界。而那個潛意識世界,是折疊的現實世界被攤平後的延伸,以與現實世界同樣真實、合邏輯的狀態存在,並與現實世界之間過渡自然、來去自由。二者不分界限,甚至本來就沒有界限。準確地說,它就是另一個現實——超現實的現實。

解謎:一個迷人的過程

在短篇小說集《夜晚的潛水艇》中,這個超現實的隱秘世界以各種形式呈現。《夜晚的潛水艇》中,是作家“我”的文學想象力;《竹峰寺》中,是“我”對蛺蝶碑的猜想;《傳彩筆》裏,它附著在老葉叔叔的夢和最後的作品上;《裁雲記》裏,它變身為沒有盡頭的遊戲;《釀酒師》中,它是各種功能神奇的酒;《〈紅樓夢〉彌撒》裏,它是如同宗教教義一般的《紅樓夢》;《李茵的湖》裏,它化為那個令人好奇、神往、隱含了李茵無意識中童年記憶的“湖”;《尺波》裏,它包含了張煥的夢、鑄劍師的夢和“我”聽來的故事;《音樂家》裏,它成為無邊無際的通感。通過想像、夢境、遊戲、神話、聯覺等不同載體,陳春成每一部作品都以寫實筆法再造了超現實世界,而後帶領讀者在整體玄幻、局部寫實的多維時空中解謎。

▍青年作家陳春成

對於當代讀者來說,多維時空的故事並不鮮見,無論博爾赫斯的網格時間觀念,還是好萊塢電影中的平行時空,都帶來了廣闊的宇宙觀。在博爾赫斯看來:時間永遠分岔,通向無數的未來。這是一種迷人的想像。因為分岔,時間便不是一條縱貫線,而成為能夠平行、交叉、重疊的網格。陳春成在同樣時空觀下顯示出更為自覺的故事意識。他采用解謎的方式承載自己的時空想像,為不同時空中的人物建立更為緊密的關聯,讓多維時空交疊更為合理,若幹故事銜接更有趣味。當人物帶著謎題在充滿岔路的故事中行走,故事講述就成為一個迷人的過程。

既然要解謎,在謎面和謎底之間,作者必然要設置一條隱秘的通道。於是,這個通道或者出現在不同時空中兩艘潛水艇相遇的瞬間,或者顯現為“我”藏鑰匙過程中對蛺蝶碑藏處的頓悟,或者成為老葉叔叔小說中與現實裏一致的空白筆記,或者是“我”從狐貍、烏龜那裏勻來的生命長度。它時而是童子手到酒成、如有宿慧的神力,時而是始終在世間飄蕩的《紅樓夢》殘片,時而成為對神秘的“湖”的最終發現。特定場域裏,通道洞開於“我”對張煥的夢、祖父的故事、舊校刊裏的詩的理解;規定情境下,通道又變成被誤認為幻覺的那些小黑點消融的過程。

這條隱秘的通道以不同形式隱藏在故事裏,等待各條故事線索聚合。當萬涓歸海、謎底揭開的時刻,它被轟然照亮,原來,所有看似偶然的故事都存在著必然聯系,現實世界與超現實世界都不是孤絕的存在。

真實:是否“眼見為實”?

因為著意抹平現實與超現實的界限,將超現實書寫成另一種現實,給超現實世界以現實的解釋,陳春成小說便在亦真亦幻中不斷證明著那個隱秘的超現實世界的“真實”。

▍陳春成 短篇小說集《夜晚的潛水艇》

以《夜晚的潛水艇》為例,這部作品便是借助“真實”現實去證明“真實”超現實的故事。一位澳洲富商的潛艇阿萊夫號在塞羅海域探測,只為尋找博爾赫斯隨手丟到海裏的硬幣。它曾卡在深海珊瑚礁間,一艘藍色潛水艇發射魚雷擊碎了珊瑚礁,使它獲救。這艘藍色潛水艇來自中國少年的幻想世界,它無意間闖進了阿萊夫號的現實。而後,兩艘潛艇各行其道、音信兩茫。當中國少年停止幻想,不僅時空通道關閉,二者再無相遇可能,而且就連那艘夜晚的藍色潛艇都不會再出現於任何一個時空。故事講述過程中,陳春成不斷用“1966年”“1985年”“1997年”“1998年”“1999年”等現實世界中真實、明確的時間,以及清晰的故事邏輯鏈條,證明超現實世界中那艘藍色潛水艇的行使軌跡。並以“錄影帶”這種紀錄片方式,讓“現實”目擊“超現實”,見證超現實時空與現實時空融會的時刻,從而給超現實時空的故事以極具真實色彩的證詞,給時空謎題一個合理的答案。

陳春成意在說明:所謂“真實”,不僅存在於眼見的現實世界中,也存在於隱秘的精神世界裏。而為了證明隱秘的精神世界之“真實”,他依然使用了“眼見”的傳統辦法,通過打開現實世界與超現實世界的通道,實現對超現實世界的“眼見為實”。陳春成並不想以潛意識世界的真實代替“眼見為實”,而是在某種“熟悉感”“似曾相識”的體驗中,讓兩種真實並行不悖、互為因果,拓展對於世界的廣闊性、豐富性、神秘性的認識,並在此基礎上建立自己的寫作倫理。

從冷靜的敘事口吻看,陳春成的所有作品似乎都無意給超現實世界以解釋,但每個故事的結尾,其實又都做出了點到為止的提示。正如《裁雲記》中令老教授沈迷的對聯,在別人眼裏是“魔障”般的遊戲,對於深陷其中的人,恰恰有著“迷人之處”。既破除“眼見為實”,也證明“眼見為實”,就是陳春成在真實觀上的思維遊戲。

意趣:一作一格

小說集《夜晚的潛水艇》中的作品雖然在故事類型上比較一致,多穿梭於現實與超現實世界之間,但讀來並不乏味。這是因為,文集中每部作品都帶著實驗性質,顯出興致勃勃的探索姿態。取材、視角、敘事方式、文體風格的變化,讓整部作品集呈現出一作一格的意趣。

整部小說集取材領域廣,想象大膽。僅從主人公身份、行當看,即可見作者涉足領域之廣。愛幻想的文藝少年、不世出的書法家、身懷絕技的釀酒師、能創作偉大作品的作家、能復寫《紅樓夢》的人、偉大的鑄劍師、天才音樂家,他們或因天賦或借助外力,都曾擁有絕世才能。在對他們絕世才能及由此而來的奇遇的書寫中,作者的想象上天入地。視角雖多取自於“我”,但隨時隨人物視點發生變化,在“我”的限制視角與他者的全知視角間自然轉換。甚至,《尺波》開篇采用了遊隼的視角,將遊隼的眼睛變成攝像機,形成推拉鏡頭的效果。取材變化與視角轉換,讓陳春成的每一篇小說都有一點新鮮的元素。

並置與嵌套式敘事方式也帶來了閱讀的驚喜。雖然是短篇小說,但陳春成的故事很少采用單線敘事,而往往多線並行。於是,他的故事與故事相遇、交叉、重疊,產生類似電影的蒙太奇效果。譬如《尺波》即采用嵌套式結構,處理了復雜的故事線索。作品先以平行蒙太奇手法,講述了三個故事,而後又以交叉蒙太奇手法告訴讀者故事之間的關聯。亦真亦幻的故事彼此嵌套,意在說明:“大地的另一面是夢中的世界;我們則在那個世界的夢中。”

陳春成作品一作一格的意趣還源自文體風格的多姿。他的作品背後仿佛藏著一個做遊戲的孩子,在自得其樂地探索遊戲的不同玩法。《夜晚的潛水艇》神思曼妙、氣度從容,故事結構巧妙,敘事節奏不緊不慢;《竹峰寺》一片文人氣派,在山形、草色、晨昏、光影間細密感受,在廣大、遼闊的自然中深思漫想、淡入淡出;《傳彩筆》樸素無華,如同老友閑話家常,不事修飾、亦無機心;《裁雲記》荒誕中透出黑色幽默,靜寂中生出人間哲思;《〈紅樓夢〉彌撒》如同一場星球大戰,科幻故事極富人文情懷;《李茵的湖》是典型的懸念敘事,但在持續的內在緊張中,收筆卻格外輕盈;《音樂家》極盡鋪排繁復,排山倒海的修辭讓讀者領略了文學想像與漢語狀物的魅力。這些作品各有風姿,從遣詞用字到精神氣質,都體現了作者寫作能力的非凡和敘事技巧的圓熟。

小說集取名於作品《夜晚的潛水艇》,並非偷懶取巧,而自有深意。這篇作品包含了澳洲富商向博爾赫斯致敬的故事,借它命名,何嘗不是陳春成在向博爾赫斯致敬?因為他正以“夜晚潛水艇”般隱蔽而強大的姿態,呼應著博爾赫斯的時間觀念,也啟示著讀者對自己的理解和接受。

作者簡介:谷海慧,文藝評論人,現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