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畫架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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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多苓《春風已經蘇醒》 1982年

“傷痕美術”的代表人物何多苓,

一直隱在成都畫畫。

畫畫40年,他可能是畫家裏最有“匠人精神”的,

堅持每天畫,

看似簡單的構圖裏,藏著復雜的技巧,

而且一直默默變化。

何多苓在工作室花園寫生

除了畫油畫,

他還自己設計、建造了工作室和美術館。

建築、音樂雖然是業余愛好,

但是他以極認真的態度對待,

自虐般“玩”了幾十年。

2020年11月,

何多苓回顧性大展將在澳門美術館舉行。

一條來到成都拜訪何多苓,

72歲的他,看著像50出頭,

生活狀態更“年輕”,

每天淩晨4點睡覺,

平日喝酒、咖啡、火鍋不忌口。

我們看他安安靜靜地寫生,畫畫,

也聊了聊創作、愛好和生活。

自述 何多苓 編輯 葉荔

何多苓在畫室

當我們在工作室內架機器設備的時候,一個穿著黑色衛衣,捧著馬克杯的身影,忽然出現。

他徑直走到畫架前,湊近看了看未完成的畫,又退幾步再看,全然不在乎在場的陌生人。我們上前介紹,寒暄之後、開機之前的幾分鐘,他的視線又遷回畫架上。

專註力、年輕感、語速快,是我們對何多苓的第一印象。

川美77級油畫系入學第二天的合影,何多苓(左起第六),圖片由張曉剛(右一)提供

何多苓《烏鴉是美麗的》1988年

何多苓1948年出生在成都,1969年下鄉插隊。29歲,熱愛音樂、畫畫的何多苓,搭上了高考末班車。從77級四川美院“明星班”畢業後,他的繪畫作品《春風已經蘇醒》成為80年代“傷痕美術”的代表,後來的《青春》《三代人》《烏鴉是美麗的》都在藝術界留下鮮明的“何多苓美學”印記,哀傷、抒情,觀眾一看便知是他。

今年他72歲了,但看起來大概五十出頭。甚至在工作室裏還有一張顯眼的照片,他穿著多啦A夢圖案的衛衣。他熬夜,火鍋酒精咖啡不忌口,桌上拆過封的月餅,隨手拿起來就吃。問他如何保持這麼年輕的狀態,他笑著說,“可能是接觸的人,也越來越年輕吧。”

何多苓的工作室,坐落在成都郊外的三聖鄉,藍頂藝術區一期,他也是最早入駐這個“成都798”的藝術家。“我比較喜歡處在邊緣的位置,他們也知道我的性格,就分了一個邊緣的地給我。”

這座“帶花園的工作室”,是他自己設計建造的。他喜愛建築,自己鉆研,一切從自己的美學要求和功能需求出發。在這一待就是12年。

跟其他藝術家把用地盡量撐滿、房子面積盡量大不同,何多苓覺得房子夠用就行。所以留出空地給了一個小花園。與一個花藝師朋友,挑選了本地的樹種,布置出一些團組,整個花園狀態自然而隨意,不走日本園林那種精雕細琢的路線。

最多的是月季,何多苓喜歡它的形態,而且它容易成活,“一年四季都開花,我都可以畫。”路邊的野草野花,他也都收集了放進來。據說當時還種了兩棵樹,長得太快沒辦法控制,快把陽光都遮沒的時候,突然風就刮倒了一棵。

花園裏面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元素——水池,成了很多繪畫的背景。朋友來做客,也都喜歡往池邊走。疫情前的往年夏天,周圍的鄰居還會欣然來這裏遊泳。

介紹池子時候,何多苓說自己受到了墨西哥現代主義建築師路易斯·巴拉幹的影響,稱這是一種空間的引用,“水本身是無形的,但它可以映照天空,等於把一片天空放到你的園子裏了。”聽起來極富詩意。

整個園子,現在就是他的創作基地。他喜歡畫室外的主題,但又比較懶,有了花園後就沒必要到外邊很遠的地方去了。

公共空間、畫室

從花園穿過公共空間,就回到畫室。畫室空間15米x10米,經過了精確的核算,由何多苓預估了自己今後繪畫的尺寸而定。通高兩層,一個北向的窗戶,光線很穩定。

沿著四面墻,1米多2米多的油畫堆了三層。第一層最多的是何多苓代表性的女性人物畫;第二層是《俄羅斯森林》系列,畫的都是俄羅斯文化巨匠;壓在最後面的是2020年的新作,他還想保持一些神秘感。

短短一下午,前後來拜訪何多苓的人就來了三撥,除了藍頂藝術區的老朋友來拜訪,也有和我們一樣特意飛來成都的。一邊接待客人,一邊自己畫畫,隨意又放松,沒有一點兒隆重感。他的朋友,也說都習慣了沒有人倒茶,不用特意坐下來“有儀式感的聊天”。“我可能是全中國唯一一個可以在身旁有人的狀態下,還可以畫畫的藝術家了。”

回憶以前成都畫院的時光,何多苓說當時就是那樣,畫室都是開放的,很多朋友覺得畫室好玩,成了一個公共場合,“一直就在公共場合裏面畫畫”。

現在,何多苓還在帶畫畫的學生,就把他們叫來畫室看自己作畫的過程,這就是他的教學方式。畫畫40年的工作,何多苓說自己的這一套“觀察、調色、用筆,早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而且還是熱愛畫畫。

2020年疫情發生,一直習慣了很多人圍觀的何多苓,頭一次碰到了“身後沒有人,花園裏也沒有人了”的情形。他依然堅持畫畫,甚至畫得更多了。

以下是何多苓的自述。

今年的畫,跟疫情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今年大年初二開始,我就開車出來到畫室。

當時還是冬天,疫情影響下,成都市整個外邊幾乎是空城。到畫室的路上,至少有兩道關卡要嚴格測體溫,必須戴口罩,有藍頂藝術區的通行證,才可以進來。工作室外邊的金屬大門,以前從來都是開著的,從那時候起就關上了。但當我進來之後,看到的景象,還是跟以前完全一樣。

展覽全部暫停,所有的公共空間都不能使用,但是我的畫室還是可以用的。畫畫就是有這個好處,不需要跟別的人交流,自己畫就是了,只要你的畫材還充足、題材有儲備,就可以繼續。所以今年我每天都在畫。

雜花寫生 2020年

而且,我可以在外邊的院子裏畫寫生。以前春天到了,我這兒就有很多人。現在沒有人了,周圍也沒有遊客,景區封閉,但是花照樣開放,春天照樣到來。

雖然還是那些花,但是今年把它畫出來,給人的感覺就跟以前完全不一樣,因為心情也不一樣。後來我們還辦了一個線上展。

春天依舊,但是在人間,變化太大了。

自然的運作規律跟人完全不一樣,它影響了人,但是人沒有辦法影響它。人類根本戰勝不了自然,還是被自然操控的。

“戴著口罩的女孩”,是疫情期間的主題創作

除了花草寫生,我從春節開始也在畫一些主題性的作品,當時看了一部德國電影叫《無主之作》,是畫家裏希特的傳記片,讓我非常震撼。

“無主之作”這個主題,相當於“零度寫作”的概念,對這個世界從起點開始的一種反應。就畫了這樣一批畫,以裏希特的風景做背景,加上一些人物。

一看,就跟我以前的畫都不一樣,有一種非常嚴酷的氣氛。來自疫情的影響,再加上成都陰冷的天氣,這批創作就這樣應運而生了。

《小翟》 1988年

《野苑女墻》系列 2019年

近幾年畫的人物,我也不特意挑模特,朋友熟人就是我的模特,我畫的對象。我總是讓他/她們很自由地在園子裏邊活動,我拿手機拍很多照片,沒事的時候一張一張地看,看到合適的存下來就可以畫。

女性往往敏感、有很強烈的情感,畫起來很復雜,很有挑戰性。人是宇宙中的奇跡,非常有神聖的特質的,我想女性更是奇跡中的奇跡了,能把她們畫出來,畫出打動人的東西,那就是我的榮幸了。

一般畫到大概我自己內心能打個70分、80分,我覺得這個畫就很滿意了,永遠朝著目標往前走的過程,我覺得是很好的,不要每次都想著追到極限。

藍頂藝術區俯視

建築和音樂的愛好,很燒腦

除了吃飯、喝酒,我的愛好就是音樂跟建築。實際上,它們難度極高,而且比畫畫的門檻高得多。

何多苓與劉家琨(右)

90年代,請劉家琨幫我設計第一個工作室,受他的影響,開始接觸建築,很快就對空間產生了興趣。

後來就開始嘗試做一些“紙上建築”。給自己設定一塊地形,一個任務書,畫草圖,平面、立面、剖面,推敲細節。這種想象給我帶來很大的樂趣,跟我的繪畫也產生了一種互動。不過這完全是業余時間的娛樂。

路子上比較成熟的一次,是設計了藍頂的工作室。

何多苓美術館室內空間

2015年,我想在藍頂第三期蓋一個美術館,放我自己的畫。設計用了一年,到2018年建成,整整花了三年。因為一我不是專業的,第二我沒有團隊,只有我跟我的助手兩個人接觸各種各樣的施工隊。中間有很多曲折,在旁人看來都是,“你這個是一種自虐”,但我還是覺得樂在其中。

我一直喜歡建築就是所有實際功能加起來的樣子,沒有任何裝飾,和多余的東西。

入口很隱蔽的,有一個引導,是我做的兔子雕塑。4層樓,每層樓的空間都相互溝通。特別是樓梯,每個角度都能看到它,像一個雕塑。花園全部種草,跟很素的白色的建築表面有個呼應。

建築,我只能說是一個愛好者,這個身份是嚴格界定的,連跨界都不要說。

俄羅斯音樂家肖斯塔科維奇 來自何多苓《俄羅斯森林》系列

聽音樂的歷史就更早,70年代就開始了。

那時我的鄰居有音樂學院的,家裏有很多唱片,我們就經常聚在一起偷偷地聽音樂。那會就特別喜歡古典音樂了。下鄉的時候,就開始有目的地去學習音樂。找來一些作曲理論方面的書,完全自學,那會的記憶力非常好,所以就成了我的一個“童子功”。

我聽音樂的方式跟一般的音樂愛好者還有點區別,他們用耳朵聽,我是要看樂譜的,有時候把樂譜當書看。非常燒腦,但是我覺得樂在其中。

有一個作曲家就很由衷地嘆息說,這麼枯燥的東西,你居然能當業余愛好,難以想象。我說這是個“強迫癥”。

音樂,它跟建築一樣,有一點理工科的理性邏輯在裏邊。交響樂,作為一個復雜的綜合體,跟建築也很像,元素都可以歸納、疊加、重復、對比。

建築、音樂,我都是自己玩,很少跟朋友們分享。

何多苓接受一條專訪

單純的生活是最好的

我是一個典型的夜貓子,晚上我差不多4點才睡覺,雖然我知道不是什麼好習慣,但很多年了,改不了。為了彌補,要湊夠睡眠時間,就睡到中午。下午差不多兩三點到畫室,畫到天黑左右就回家,或者跟朋友一起吃飯。晚上原來就是做建築,現在也做點別的。

90年代,當時大家開始跑到北京去發展,我年齡也大了,覺得沒必要去,成都就夠我畫畫了。我就沒有這個野心,也一點都不遺憾。藍頂一期那麼多藝術家裏面,我可能是唯一一個沒有去“北漂”過的人。

雖然一直在成都,但我不是個典型的成都人。我是習慣成都的生活方式,比較慵懶,人與人有一種比較好的距離,不是那種攪和得很深的,但也不生疏。

年輕時的何多苓

我性格的形成,很多還是天生的。

你看我年輕下鄉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都覺得那是人生中最慘痛的一段經歷。我反而覺得對我是最重要的一段經歷,而且很多片段是很美妙的。跟自然的那種無縫銜接,再也達不到了。“我就是生活在自然中的一個環節而已”,這種狀態再也沒有了。

從那會兒我就獲得了一種“境界”,來對待客觀世界和生活。

從消極的角度說,是被動地去接受它,不做很多努力,去跟它對抗。往大一點說,這種世界觀,會讓我在面對人生的挫折、衝擊時,安然度過,而且不會留下很深的負面影響。

想想我過來的生活,都是正面的、積極的。可能我的運氣也比較好,人生遇到的每個轉折點都還比較順利,終於成了一個畫畫的。

現在想來,這輩子也不可能走一條更好的路了。

畫畫這個職業,讓我跟別人的關系方面,最大程度地簡化了。如果去做生意,跟別人有很多利益上的談判、衝突,非常累。畫畫基本上可以免除這些。

我跟人的交往,就保持在無利益衝突的朋友狀態,有人甚至說我們就是一群“酒肉朋友”,我覺得就很好。大家是良性的互動,因為共同的興趣愛好,生活上的聯系而走到一起。

自己的生活,我也最大地簡化了。

我身體還是很好,也不刻意地追求養生,該幹嗎幹嗎,願意做什麼做什麼。生活方式,就是你自身的需求所決定的。假如你在某一方面還有需求,想要吃點什麼,那就說明你的身體可以接受它,甚至需要它。人類非常復雜,也是很頑強的生命體。

偶爾接觸我的同代人,他們更多談的是老年、養生,對未來不確定的恐懼,有一些負面,悲觀。嚴格說,我是40後,從開始接觸60後70後80後,現在90後,除了和老朋友保持一個固定的關系,平時接觸多一點的還是年輕人,尤其是到學校上課,接觸的人都是年齡越來越小。

所以我的經驗就是,盡可能多跟年輕人接觸,會保持心態年輕。而心態年輕,又是決定整個人狀態年輕的重要因素。

還有,我比較喜歡運動,畫畫也都站著畫,一站就幾個小時,我從來都不坐,我覺得我比我的學生還能站。

到這個年齡,我更強烈地感受到:生活,可以很復雜,也可以很單純;而我覺得一個單純的生活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