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割柴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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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ish Bone ]

肉中刺

女人,

都擅挑刺,

看她挑魚蝦蟹的刺,

就知道高低了。

我在討論一家子舊式女人們的微妙推搡與結營,總會聊起李安《色戒》裏的麻將橋段,那一桌子不能公開的內眷、外室,卿卿妾妾,一邊爭寵一邊互助,也是一種俠義。誰跟我聊古代皇室的後宮,我通常閉嘴,因為對長了胸的“男人”沒興趣。那種位高權重的肉體關系網,比一把匕首還冷還血汙,全是你死我活的事,女人就變得招人厭惡了。我倒是欣賞《金瓶梅》裏的那種更解放的女性觀念,大家的擇偶標準是男人的情愛能力,其實比那種僅要一張長期飯票的“婚內交易”明智得多。“蕩婦”如果有褒義,那就是這種情況。男人不在,他的女人們迅速在吃上達成統一戰線,有“飛雪堆盤鱠魚腹,明珠論鬥煮雞頭”的氣勢。我愛女人,情上溫柔,遇事潑辣。

吃淮揚菜,煙花三月裏,有一種浪漫是“下揚州”。二十四橋的“二十四喬”沒見過,但“平山堂”的風月與美味還是讓人遐想。畢竟歐陽修與蘇軾都在這裏因公魂牽夢繞過。我到揚州出差,忍不住問司機師傅,這兒瘦西湖,姑娘瘦吧?司機笑笑,這裏姑娘哪裏瘦,全拿吃的說事,胖的多。本來胖西湖來的姑娘我還不信,想起《金瓶梅》裏,李瓶兒對蔣竹山那句罵“你本蝦鱔,腰裏無力:平白買將這行貨子來戲弄老娘家!把你當塊肉兒,原來是個中看不中吃,蠟槍頭,死王八!”說的是李瓶兒在西門慶躲避官非期間,招贅了太醫蔣竹山。太醫為調情買了“玩具”,結果被李瓶兒劈頭蓋臉罵了一堆“吃的”,蝦、鱔、肉、王八,這怒氣噴射出來時全夾雜鍋氣。看來我是被“揚州瘦馬”的典故唬了。

我小的時候喜歡看漂亮的上海姨娘挑蟹肉,高手是用不著“蟹八件”的,一把小剪刀,一個小釬刀了事。姨娘手要白糯,旁邊一堆蟹肉高起,如雪堆的手背像年糕一樣,卻纖巧,隨酥軟腔調一上一下白鴿子一樣翻飛著,與蟹肉膠著,看著更饞。這讓我想起劉若愚《明宮史》記載的明代宮廷內螃蟹宴,“(八月)始造新酒,蟹始肥。凡宮眷內臣吃蟹,活洗凈,用蒲色蒸熟,五六成群,攢坐共食,嬉嬉笑笑。自揭臍蓋,細細用指甲挑剔,蘸醋蒜以佐酒。或剔蟹胸骨,八路完整如蝴蝶式者,以示巧焉。食畢,飲蘇葉湯,用蘇葉等件洗手,為盛會也。”這全是淮揚學來的“戲法”,吃完螃蟹,整整齊齊,又擺出一個蟹殼“蝴蝶”來。

在侯新慶大師的淮揚美食課堂見的“蟹蝴蝶”

蟹粉挑出來,當然是為了暢快吃的。淮揚菜宗師周曉燕大師說,炒蟹粉、鍋燒蟹、蟹粉豆腐、雪花蟹鬥、芙蓉套蟹等是淮揚菜。西門家裏吃螃蟹常娘子的“螃蟹鮮”有點像蟹鬥,但也有不同,是炒後釀入殼中,不是傳統的炸酥後放。我覺得吃的速度已經造就了“情趣”二字,像一部春花秋月般浪漫的偶像劇,吃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我有時候吃刀魚也喜歡玩“揚州慢”,把蒸好的刀魚先分成三大份,兩片魚肉與一根魚骨。一片魚肉用筷子與勺子卷起放入口中,用舌尖與上顎的力量,邊推邊壘細刺,最後像貓吐毛球一樣。這剝魚肉有技巧,要魚蒸得恰好,我才能夾住魚頭提起,讓整條魚的一半身體漸漸與另一半分離,垂直掛起後分另一半魚肉,是不容易的。這得廚師配合,蒸得恰到好處才行。我遇到的,不夠透,就魚肉黏骨;太透,就肉老。不給廚師加戲,一般我會拿一根筷子,從魚鰓下的肉開始,貼著骨頭往魚尾處推肉,直到整片剝離。然後再用筷子從下往上抵住相反方向的肉,順刀魚脊骨滑到尾,又是清爽一片。中間魚骨要是吃家有作點心的雅興,就請求廚師去酥炸了,再吃。誰吃完,盤中沒碎肉,依稀淺淺雞油高湯,兩顆“毛球”在邊上而已。鄰座通常是一聲“哇!”

女人們出門要戰袍,餐桌上露一兩手,雖然不至於說是炫耀教養,但偶爾玩玩“傲嬌氣”,也是一種辣。就像《金瓶梅》第35回,寫李瓶兒和大姐來到,眾人圍繞吃螃蟹。月娘吩咐小玉:“屋裏還有些葡萄酒,篩來與你娘們吃。”金蓮快嘴,說道:“吃螃蟹,得些金華酒吃才好。”又道:“只剛一味螃蟹吃”。書童求李瓶兒在西門慶面前替他說人情、賺外快,拿一兩五錢銀子,“買了一壇金華酒,兩只燒鴨,兩只雞,一錢銀子鮮魚,一肘蹄子,二錢頂皮酥果餡餅兒,一錢銀子的搽穰卷兒”,整頓一桌酒席孝敬李瓶兒。這一席酒,西門慶也吃了些,眾人也都跟著沾光,只有看門的小廝平安沒吃到。於是平安向潘金蓮訴苦,由此加深了潘金蓮與李瓶兒的矛盾。這一切,全都是以飲食為誘因。

我覺得好吃的東西,享受到切膚,就跟溫柔鄉類似。我看《金瓶梅》裏,西門慶吃不少淮揚菜,他當年是住在山東清河城的西門裏,或者說西街上,離淮揚菜發源地不遠。這2500年前就有的菜式,如美女溫柔細膩,始於春秋,興於隋唐,盛於明清,淮揚主要指淮安與揚州兩地菜式。那時候燉、燜、燒、煮為主的淮揚菜,已經可以演化出酥、嫩、糯、細、爛幾種口感,鼎中火候控制之精可見一斑。明萬歷年間《淮安府誌》記載:“淮安飲食華侈,制度精巧,市肆百品,誇視江表。”

“誇視”這種詞,說明淮揚菜已經穩居官府菜的主要形式。明太祖朱元璋對淮揚菜情有獨鐘,禦廚核心都是揚州人。正德皇帝也愛南巡揚州,主要是一飽艷福與口福,揚州一帶江面特產“鰣魚、刀魚、鮰魚”,被稱為長江三鮮。

我去揚州,吃三頭宴,魚頭、獅子頭和豬頭。豬頭和魚頭都是拆骨的,我心想這是非得把人伺候成沒牙齒的才算了了“溫柔心”。我喜歡的作家也是好友李舒,寫了一本《潘金蓮的餃子》,潘金蓮很會包餃子,譬如西門慶愛吃的“裹餡肉角兒”。這讓我忍不住對比起宋惠蓮的一根柴禾爛豬頭,《金瓶梅》裏聽起來最像炫技的一道。這宋惠蓮雖然是下人,可西門慶在藏春塢裏反復把玩宋惠蓮的小腳,是贊不絕口。另外,她還能只用一根柴火燉出美味的豬頭肉,蕩秋千的時候能夠飛到半天雲裏去,露出她鮮艷的內褲。凡此種種,在顯示她更勝潘金蓮一籌。淮陰地區老百姓至今仍把葦子叫作“柴”,割葦子叫作“割柴”,“一捆葦子”叫作“一捆柴”,“葦席子”叫作“柴席子”等。過去淮河兩岸盛產葦子,而且有很多品種,其中有一種葦子,長兩丈許,直徑一寸多,特別耐燒,用一根這樣的葦子燒爛一個豬頭是可能的。

大年初四,西門慶外出串門,正房吳月娘走娘家去了,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三個好姐妹在家下棋賭錢,李瓶兒輸了五錢(半兩,小白知悉)銀子,買了一個豬頭、四個豬蹄、一壇酒,讓擅於燒豬頭的宋惠蓮燒了下酒吃。於是起到大廚竈裏,舀了一鍋水,把那豬首蹄子剃刷幹凈,只用的一根長柴禾安在竈內,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的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錫古子就是明清時期的一種錫鍋,有厚重的上蓋,蓋子和鍋扣嚴實,就像現在的高壓鍋一樣。一個時辰,把個豬頭燒的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將大冰盤盛了,連姜蒜碟兒,用方盒拿到前邊李瓶兒房裏,旋打開金華酒來。高壓鍋煮肉,只加醬料拌勻,不加水,肉香味不流失。美食送到三個小老婆的房裏,誰也沒敢先動筷子,排行靠前的孟玉樓”揀齊整的留下一大盤,並一壺金華酒,使丫頭送到上房裏,與月娘吃。“然後三人才開吃。吃到中途,大廚宋惠蓮來了,問:口味還行不?很不錯!辛苦了,賞你一大盞酒,一碟肉下去吃吧!這種女人間分享的融洽,確實是男女關系給不了的。

也許是遵照明朝那時候的習俗,現在大館子的淮揚菜一上來,還是有四碟冷菜,四碟熱菜。我最感興趣下酒菜,總歸“酒是色媒人”,想起西門慶初見潘金蓮“那西門慶見婦人來了,如天上落下來一般,兩個並肩疊股而坐...二人交杯暢飲。這西門慶仔細端詳那婦人,比初見時越發標致。吃了酒,粉面上透出紅白來...平欺神仙,賽過嫦娥...恰便似月裏嫦娥下世來,不枉了千金也難買。”這情趣比起徑直床笫要美多了,據說《金瓶梅》小說裏性事描寫才105處,酒字出現2025個,大小飲酒場面247次!書裏的下酒菜叫“案酒”,既可以出現在正經宴席上,也可以拿來和妻妾小酌,風情萬種又萬盅。

話說,可憐的蔣竹山後來還是被西門慶交好的地痞給打了,那兩人叫張勝和魯華,他們誣陷蔣欠債不還,蔣當然不承認,張對蔣竹山道:“你又吃了早酒了!”然後開始拳打腳踢。權錢交換,黑護黑的事在《金瓶梅》裏不是重點,重點在“早酒”。說湖北荊州生猛的晨間飲料是早酒,我覺得還情有可原。可是無錫這連醬排骨都甜出酒窩的地方,讓我心有遠山。

莊稼人趁著清晨涼爽早早下地幹活。忙到上午9、10點鐘才吃早飯是常有之事。所以,在農村早飯都要準備幾個炒菜,吃幾大碗飯,還要喝上幾兩酒活活血、解解乏,久而久之,農村就有了喝“早酒”。不過這早酒精致,一盤脆鱔,一盤小排骨,一屜小籠包,一碗銀絲面,一疊姜絲。吃揚州蟹粉湯包最好的方式,是放入小碟中,輕啟小口,吮吸其中的湯汁。再搭配姜絲,一齊放入口中。鮮姜的辣味,剛好壓制住肉餡的甜膩。

鰣魚是西門慶家裏常備的下酒菜,通常是以“鲊菜”的面貌出現,在金瓶梅第二十七回中,“西門慶一面揭開盒子裏邊攢就的八格細巧菜,一格是木樨銀魚鲊”。鲊,古同鮺,說文解字中釋:(鲝)臧魚也。釋名曰。鲊、菹也。以鹽米釀魚為菹。孰而食之也。按古作鲝之法。令魚不壞。

我印象最深的一席菜,是有次應伯爵上門,西門慶招待他的那席菜: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後又放了四碟案鮮:紅鄧鄧的泰州鴨蛋,曲彎彎王瓜拌遼東金蝦,香噴噴油炸的燒骨,禿肥肥幹蒸的劈曬雞。第二道,又是四碗嗄飯(即佐餐菜肴):一甌兒濾蒸的燒鴨,一甌兒水晶膀蹄,一甌兒白炸豬肉,一甌兒炮炒的腰子。落後才是裏外青花白地磁盤,盛著一盤紅馥馥柳蒸的糟鰣魚,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西門慶將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那糟鰣魚也算是其中最金貴的一道菜,西門慶曾送應伯爵兩尾鰣魚,他舍不得一頓吃完,一尾送給哥哥,另一尾斬去中間的一段送給女兒,剩下的再打成窄窄的塊兒,放在壇子裏,逢有客人才舍得蒸一兩塊。一顯得應伯爵不懂吃喝的窮人底子,也顯得他對西門慶的重視。

第二十回時,西門慶與李瓶兒一夜雲雨,次日起身時,丫鬟迎春端來幾樣酒菜,二人又繼續喝上酒了。這頓飯按今天的話來說算是個早午飯,較之早點更豐富,較之午飯又稍顯簡單,五個酒菜分別是:頓爛鴿子雛兒、黃韭乳餅、醋燒白菜、火熏肉、紅糟鰣魚。除了醋燒白菜,大概的做法都是現成涼菜的再加工,鴿子雛兒,即腌制的乳鴿,火熏肉,即今天鹹肉或火腿一類的東西。紅糟鰣魚再次出現,就是把鰣魚做熟,再以紅糟腌制,現在這個烹飪方式以福建人用的最多。

鰣魚醉香@無錫君來洲際酒店

但也不能一概而論,古代的交通沒有現在發達,鲊菜是和魚的保鮮關聯在一起的,做鲊菜的需加入稻米,在明代以前鲊菜非常流行,直到清朝後期,逐漸失傳。一種好吃的魚類,像新鮮的鰣魚那樣,清蒸當然明智,但如果有多樣的烹飪方式詮釋,雖然看著“浪費”了點,但給了足夠舞臺與尊重後,也許會有驚喜出現。有次,我差點誤會蔥香㸆鰣魚。彈肉嫩,脆脂香,一口讓我愛上鰣魚多鱗。

宋代大文學家蘇軾稱其為“惜鱗魚”、“南國絕色之佳”,並做詩贊曰:“尚有桃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鱸魚。”單吃自然沒有清蒸的鱗有脂香,可是下酒是前者更有魂。西門大官人對待這等上品,更是憐惜,命漁人“冰簍覆魚,冰船運輸”一路護送至陽谷。

江陰運來的鰣魚綿糯如酥@秋粵臺

下酒菜一鋪張開來,就成了正經宴席。我們能從《金瓶梅》裏找到不少現在淮揚菜的倩影,揚州吃鵝,南京吃鴨,酒後再上水果的吃法現在還有保留。小說第四十九回寫西門慶招待胡僧的吃食擺設就特別經典,畢竟是在家裏設的宴席。“那時正是李嬌兒生日,廚下肴饌都有。安放桌兒,只顧拿上來。先綽邊兒放了四碟果子,四碟小菜,又是四碟案酒:一碟頭魚、一碟糟鴨、一碟烏皮雞、一碟舞鱸公。又拿上四樣下飯來:一碟羊角蔥火川炒的核桃肉,一碟細切的饣皆饣禾樣子肉、一碟肥肥的羊貫腸、一碟光溜溜的滑鰍。次又拿了一道湯飯出來:一個碗內兩個肉圓子,夾著一條花腸滾子肉,名喚一龍戲二珠湯;一大盤裂破頭高裝肉包子。...隨即又是兩樣添換上來:一碟寸紮的騎馬腸兒、一碟腌臘鵝脖子。又是兩樣艷物與胡僧下酒:一碟子癩葡萄、一碟子流心紅李子。落後又是一大碗鱔魚面與菜卷兒,一齊拿上來與胡僧打散。”

每逢西門大官人飲宴,看得我口水淋漓,連吃粥小菜都鹹脆可人。揚州管鱔魚叫長魚,大街小巷都有長魚面館。淮揚菜不僅講究色、形,菜名還講究“會意”,如紅燒馬鞍橋,實際上就是帶骨的鱔魚段像馬鞍,如果是去骨的鱔背,就叫“軟兜”。

“一道湯飯出來:一個碗內兩個肉圓子,夾著一條花腸滾子肉,名喚一龍戲二珠湯。”現在淮揚菜中還有一道菜叫“烏龍戲珠”,和“一龍戲二珠湯”異曲同工,實際就是炒海參中間放著鵪鶉蛋。《金瓶梅》的“一龍戲二珠湯”長得一副男性外科實驗室標本的樣子。二珠就是兩個獅子頭,用山藥和肉糜做的。

周曉燕大師說傳統的獅子頭其實是加馬蹄的,因為加熱兩小時後仍然是脆的,但馬蹄有季節性,所以有時不能加。“加山藥不是淮揚菜的做法,加了兩小時後口感是軟爛的,解膩。”我在想也許還考慮到山藥利腎的作用?不然以形補形好沒誠意。

西門大官人的殷切期望其實還是在花腸滾子肉上。海參身上布滿肉刺,形態類似古代守城用的圓筒的滾子武器。花腸指的“花花腸子”沒有錯,但“花”其實說的是海參花。雌性海參含有大量的海參卵,也有稱為海參花的。海參這個奇葩,從不會主動地攻擊其它動物,逃跑時候卻有奇招“排臟”。海參把自己的內臟排出以迷惑敵人,供人家飽餐一頓,經過幾個月的休養,又會長出一套新的內臟(這跟我上本書裏說的雄海參一次性雞雞功能相似)。海參花內含海參性腺色素,黃的,聽說具有抗氧化、清除過多自由基的功效,延緩衰老。說來說去,都是為了臍下三寸。

雖然說“恩情似漆,心意如膠”令人羨慕,但歡情在床,不如在桌。

神 婆 問

你喜歡什麼淮揚菜 ?

“和自己喜歡的物品生活在一起,

這樣就達到了斷。”

——《斷舍離》

Food Bless You!

中國國際美食博覽會顧問

《神一樣的餐桌》制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