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有家歌舞廳，叫“臭迪歌廳秀”。
堪稱夜場的一朵奇葩：
90後和60後同時在這裏蹦迪，
“全國唯一一家你能遇到你媽的歌廳”。
而且你還能在這裏目睹：
你媽/你爸和陌生阿伯/阿姨即興跳舞，
60後搶麥插歌，撒潑打滾，
90後甘做綠葉，強勢圍觀，
主持人現場cue流程，
入座了就要上臺獻唱，
唱好了會現場收到20塊一次的花環和禮炮，
比直播裏的虛擬禮物更激動人心，
很多人因此經歷了“自己人生的高光時刻”。
開業不到三年，
“臭迪歌廳秀”從不做宣傳，但從不缺客人。
還被收錄進了《中國國家地理》雜誌
“地道風物”推薦。
4月中旬，我們實地探訪了臭迪，
還與臭迪的老板聊了聊，
以下是現場記錄。
編輯 謝祎旻 攝影 沈瑋豪
責編 石鳴
每天晚上，楊大哥都會趕在年輕的潮男潮女們到來之前，去“臭迪歌廳秀”唱上幾首。
今年75歲的他平時沒什麼別的愛好，就是愛唱歌。白天他要接送9歲的孫子上下學，夜裏他要哄小孩入睡，來“臭迪”的兩三個小時是他一天裏難得的自在時光。
位於廈門火車站附近的“臭迪歌廳秀”是夜場所裏的一朵奇葩。“臭迪”取自閩南語裏長輩對小孩的愛稱“臭弟弟”，開業不到三年，就獲《中國國家地理》雜誌“地道風物”推薦，還被獨立音樂人陳鴻宇點名“值得一去”。
“臭迪”開在廈門火車站附近
“臭迪”的獨特玩法
它玩法獨特，有DJ臺，有舞池，有女子組合表演，最關鍵的是，素人也能在這一展歌喉，過把明星癮。
這裏有主持人現場cue流程，20幾桌客人輪流演唱，儼然一個大型家庭式KTV現場。不同的是，臺下不僅有你的親友團，還有萍水相逢的客人為你鼓掌，要是覺得臺上的人唱得好，觀眾還可以花錢打賞，為你鳴響禮炮，獻上花環、皇冠或披風，花環和禮炮20塊錢一次，堪稱經濟適用、老少鹹宜。
工作日的臭迪是老年人的專場。這天是星期四晚上，臺下零零散散坐著四五桌人，一桌是附近大學醫學院的學生，一桌是曾憑借一首舞曲風靡全場的酷女孩，這次獻上了一首唱跳版的《Bad Boy》，依舊掌聲連連。
每天都來打卡的楊大哥點了一杯檸檬水，坐在斜正中最靠近舞臺的老位置，他身後坐著年輕時會在家裏偷偷跳舞的夫妻檔“胖哥胖嫂”，他們不和年輕人搶風頭，只在平日來。
楊大哥
楊大哥
胖哥胖嫂
在主持人的呼喊下，老人們在臭迪玩了個盡興。楊大哥歌路寬廣，一連上去唱了好幾首，從閩南歌《愛人跟人走》到港臺金曲《過火》都能輕松掌握。胖哥舞臺風格奔放，隨著音樂盡情搖擺，唱到一半，把胖嫂也叫了上來，兩個人在臺上手拉手跳起了交誼舞。
而到了周末，90後和60後的夜生活頭一回有了交集。蜂擁而至的潮男潮女們在臭迪門口排起長龍，當他們穿過臭迪門口的關公像，和入口處張貼的閩南語101時，穿越到九十年代閩南風情歌廳的大門即將為他們打開，“臭迪，歡迎回家！”
90後搞笑博主“累渠”是臭迪的常客，在他配有字幕解說的vlog裏，臭迪是一個能讓60後返老還童、90後甘做綠葉的魔幻舞臺。
在這裏，閩南語和港臺金曲才是絕對的主角，民間黃綺珊和青歌賽冠軍輪番上臺高歌，一曲《神話》博得滿堂彩，引來一對大哥大姐上臺伴舞，90後們也不得不入鄉隨俗，獻醜幾首閩南語扳回一城。
醫學院的學生上臺唱《海闊天空》，和臺下的朋友擊掌
客人在臺上演唱，一同來的鄰居大哥上去給她敬酒
臺上兩個90後男孩揮動著雙手唱歌，臺下玩脫了的60後大姐在一旁忘情熱舞，立馬有大哥殷勤地獻上花環。
這樣的“名場面”每周都會在臭迪上演。熱愛搖滾的90後把音樂節的玩法帶來這裏，大唱新褲子的《你要跳舞嗎》，帶動老人也一起上臺開火車、跳兔子舞。數不清的人來這裏過生日，買來蛋糕請臺下的人分享，還有人把這裏選作求婚地點，給心愛的人戴上皇冠和披風，拿起話筒問她，“你願意嫁給我嗎？”
從老店搬到新址的“臭迪”從不做宣傳，但從不缺客人。愛唱歌的老年人發現這個寶地後，奔走相告，新客人前赴後繼。流連於夜場的年輕人沒見過這種玩法，呼朋喚友、成群結隊地來這打卡，順手發布到社交媒體上，口碑一點點積攢。
4月中旬，我們來到廈門“臭迪”，現場感受了60後少男少女的活力，並和這個歡樂場所的締造者“臭迪”老板侯哥聊了聊。
以下是他的自述：
侯哥經常一個人在角落看著舞臺上發生的一切
“全國唯一一家你能遇到你媽的歌舞廳”真的不是吹牛，我們有年輕的客人和幾個閨蜜過來玩，結果好巧不巧，遇到自己老媽也和一幫朋友來這，母女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還有年輕人來這，發現老媽和阿伯搭檔跳舞，當場發脾氣。母女檔過來上臺合唱的就更多了，我們這“三世同堂”“合家歡”都很常見，爸媽帶小孩，或者小孩帶爸媽、爺爺奶奶來玩，剛好應了屏幕上那句“歡迎回家！”
我們一開始就想做這種大家一起唱的模式，這樣才有參與感，熱鬧。早些年我去北京後海酒吧一條街，臺上的歌手在唱歌，每首歌中間的休息轉過頭去和隊友說幾句話，底下的觀眾也各玩各的，甚至都不擡頭看一眼，這還不如放背景音樂呢。
本來我們的定位是40歲左右，有錢有閑的中年人，“臭迪”舊址在一家老商場，整棟樓定位都偏老氣，遊泳健身場所和本地餐館比較多。開業第一天，就來了一波喜歡唱歌的老年人，大概20多人，年齡在60歲上下。他們來了以後，就開始呼朋喚友，一個老年K歌群的人都來了，每天晚上都有新客，全是退休的。
老臭迪兩位客人即興起舞 Menshevik｜攝
我們能做起來靠的就是口碑，客人一個帶一個。時髦的年輕人愛來這也是因為我有一個留學生朋友，他有一群在各自業內小有名氣、對本土文化感興趣的小夥伴，有的做服裝設計，有的做建築設計，有的是外國留學生。
這幫人從外形到觀念都相當新潮，看到土得不行的東西反而覺得有意思，平時也都是夜場的常客，第一次來臭迪就喜歡上了，說“在臭迪，唱歌是一件比喝酒還重要的事兒”。
一個專門辦地下party的青年文化團體來我們這辦過一次party，之後每次來都盛裝打扮，特別會搞氣氛。他們最近一次來，穿著洛麗塔的衣服，在我們舞臺上大唱王心淩的《愛你》，全場男女老少都沸騰了。
青年文化團體去老臭迪辦party
來這邊的中老年人年輕時都是很愛玩的，每次酒過三巡來臭迪，他們就開始話當年。本來以為老年人會不敢上臺唱，誰知道他們比年輕人不知道撒歡多少，尤其是喝了點酒之後。
來這的年輕人比較守規矩，老年人創造規矩。像年輕人的場子從來不會出現插歌搶麥、動手打架的，但這種事情在老年人這裏經常發生，一直要唱歌，一直要插歌，輪不到自己很生氣。
生氣的表現也是五花八門。有的讓你開個價，“插一首歌500行不行？1000行不行？”有的就擺資格，“你們這樣子不行啦，老客戶都不讓”，還有的就威脅你，“我要在旁邊開一家跟你們競爭”，“以後我再也不來了”，過幾天又來了。
女孩上臺唱《分手快樂》，高潮部分男生即興上臺和她對唱
有一次打架也是這樣，一個叫開心果的老頭，人很好玩，會跳新疆舞，還會打扮。那天來了一桌客人，三女一男，已經等很久了，我們一直跟他們解釋說馬上輪到。
沒想到這個開心果，他自己那桌唱完之後，馬上搬了椅子去另外一桌唱了一首，然後下一桌人又邀請他合唱了一首，等於接連唱了三首。
那桌輪不到的客人就生氣了，怎麼他們輪不到，那個人連唱三首。兩夥人就在下面互相揪頭發去了，都50多歲的人了。隔天打電話過來說，不好意思，那天喝多了，後來又來了幾次，這事情也就算了。
客人在臺上尬舞 Menshevik｜攝
其實60後比現在的90後更有勁兒，是因為現在他們的日子好過了。拆遷戶都有錢，退休有房租收，廈門現在拆的千萬富翁比比皆是，幾十個上百個村，錢不知道怎麼花，基本上現在廈門來的不是打工仔就是暴發戶。
有的土豪來這花錢如流水，印象最深的，他朋友在上面唱歌，他在下面點了246發禮炮喝彩，等於一首歌花了七八千塊錢。前陣子晚上還來了一個，一首歌打賞了12個披風，12個皇冠，也是四五千塊錢花出去。
那天在臺上有兩個女孩唱林誌炫的《單身情歌》時即興改了歌詞，唱說“找一個有錢的有房的有車的拆遷的人來告別單身”，臺下很轟動，唱出了大家的心聲。
朋友在臺上默契合唱
老臭迪所在的商場下面是一家老年交誼舞廳，我有一次去他們那和老板聊天，到了21點30，老板蹬地彈起來，嚇我一跳。原來是去關燈，到跳貼面舞的時候了，老板說叔叔阿姨們就等著這個時刻呢。
臭迪也是一個平臺，三年下來不知道撮合多少對了。經常會發現這兩個人原來不認識的，下次吃完飯一起過來，手牽手跟我們說，他們是因為臭迪才在一起的。
老年人看對眼要比年輕人更直接，第二天就約出來吃飯看電影，時日無多了嘛，抱著“要來就來，不要就算”的心態，不像年輕人那麼隱晦，男孩子整一些套路，女孩子還要拒絕幾次，考驗一下。老年人已經看淡了這些東西。
在臭迪，陌生人和熟人之間都能觥籌交錯
人拿到麥克風，站上舞臺就想表現自己，臺下又有觀眾起哄，再加上喝了點酒，氣氛也比較曖昧，就容易拉近人之間的距離。
我們這有禮炮花環，在臺上唱歌的人，如果臺下有人點了禮炮捧場，下了臺是不是要過來謝一下、喝杯酒，一回生二回熟，兩個人就認識了。
我們的工作人員也會看情況促成一下，有帥哥唱歌好聽，性格也比較開朗，有女孩子想認識他，我們就慫恿他們拼桌，何樂而不為呢？
但也有麻煩的地方。前陣子就有幾個女孩，跟我說這裏很好玩，但有些大叔實在怪嚇人的，老過來跟她們敬酒，要和她們認識。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就會把客人拉走，讓他們不要去上打擾人家。
有一對老年夫妻，兩個人每次來都要穿情侶裝，膩歪得要死，男的唱歌很好聽，在學校裏是音樂老師，會彈吉他，能把閩南歌唱成搖滾，老婆原來是他學生。
老年夫妻來這特別容易打架，各種打法，潑飲料潑酒砸酒瓶子，老臭迪門口砸了好多個酒瓶子。
我記得有一對，大概是因為丈夫看妻子和別的男人跳舞不高興了，他和別人跳舞可以，他老婆和別人跳舞不行，在裏面已經吵得要掀桌了，出去了又打。閩南女的也不服輸，打起來不怎麼吃虧，這次你贏，下次誰贏還不一定。
他們打架很有一套了，會控制尺度，不太容易出事兒。頭幾次看到這種夫妻動手的我還很緊張，兩夫妻好好的，因為來這感情破裂了多不好，後來就見怪不怪了，兩個人過幾天又牽著手過來。
閩南人情感糾纏比較深，相愛相殺，都是小打小鬧一輩子過來的。我一個廈門本地朋友，聽他和他媽打電話的語氣我都嚇了一跳，我說你怎麼這麼跟你媽說話？他說沒有啊，我們感情很好。後來他媽生病了，整個人魂不守舍，比我在我媽生病的時候著急得多。
臭迪就是小到18歲、大到88歲都能找到樂子的地方。老年人來到臭迪，會覺得穿越回了八九十年代，年輕人來這裏，有一種找到童年記憶的感覺。
每到22點，駐場的“野花”組合登臺唱跳閩南歌
我是地道的閩南人，廈漳泉都生活過。閩南人特別愛唱歌，我兩個姐妹唱歌都好聽，小時候物質比較匱乏，一碟錄音帶要七塊五角錢，相當於現在七千五，我媽愛聽歌，國外親戚寄回來的營養費都拿去買錄音帶了，我們家整整有一箱子，300多碟錄音帶。
我自己唱得不好，但特別愛聽，遇到唱歌好聽的人就滿心喜歡。我和我老婆相親認識的，她喜歡唱閩南歌，我聽她唱歌很心動。
20歲出頭的時候，有一次我過生日，包了一家KTV，從中午12點唱到下午6點，來的十幾個朋友全都是會唱歌的，港臺金曲和閩南歌輪著來，我這個壽星一首都沒唱，但聽得不亦樂乎，現在想起來都是人生的快樂回憶。
一個在上海工作的廈門女孩過來這邊說，在臭迪，鄉愁是一方舞臺，歌聲在這頭，歲月在那頭，我覺得概括得很準確。
鄉愁也是閩南文化的一種。因為太多人到外地去了，太多人思鄉，我媽國外的親戚每到祭祖都會特地跑回來。
其實你唱一首老歌，內心想的是從前，聽這首歌的人也會想起當年的情景，喚起的是我們對逝去時光的共同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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