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水流我地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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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莊水庫泄洪後,賈魯河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下遊無數鄉鎮需要緊急撤離。許多村民需要連夜搬出自己的家,有人不願意,也有人立即開車離開。但鄉鎮幹部都接到了通知,老人和小孩必須撤離。

時間很重要,賈魯河隨時可能決堤。房子和莊稼也許被淹了,但人活著。

我們采訪了賈魯河沿岸的一個事業單位人員,一個村支書,兩個村民,一個誌願者。受災最嚴重的,是離鄭州市區最近的中牟縣。

采訪 文 殷盛琳 李穎迪 姚子由

編輯 謝丁

對中牟縣的很多人來說,他們接到的第一個緊急通知,是在7月20日下午。

這個通知是由中牟縣防汛抗旱指揮部發布的。內容是,經縣政府研究同意,賈魯河中牟段於7月20日17時提升為Ⅰ級應急響應。因上遊常莊水庫出現險情,將於今晚泄洪。

通知的第三條是:縣城城區、官渡鎮、韓寺鎮等轄區群眾一律居家(除公務人員執行公務外),禁止外出活動。接到撤離通知後,險情區域所有群眾要立即進行撤離。

賈魯河,發源於河南省新密市境內,從地理位置看,位於鄭州市區的西南方。這條河向東北流去,途經鄭州市區西部——也就是常莊水庫的位置。然後折向東流,流經鄭州市區北部,在中牟縣折向東南。

常莊水庫泄洪後,中牟縣面臨的壓力最大。

離開中牟縣,賈魯河繼續往南,經尉氏縣、扶溝縣和西華縣,在周口市流入沙潁河,全長276公裏。在河南,賈魯河是除黃河以外最長、流域面積最廣的河流。

這條河的名字,來自元朝治理黃河的名臣賈魯。

中牟縣城

老潘在中牟的事業單位工作。

雨是從7月18號開始的,第二天晚上雨勢加大。到20號早上,老潘上班的時候,幾乎所有的路上都有積水了。

下午,老潘突然意識到,鄭州受災之後,接下來會給賈魯河帶來非常大的壓力。因為鄭州的主要退水河就是賈魯河。他感覺整個賈魯河已經突破歷史最高極了。

老潘是下午五點多接到通知的,讓他去堤壩上抗洪。他單位去了十幾個人。開車的時候,雨刮器已刮不過來,他把車速減到最低。路上到處都是積水。在堤壩集結之後,他看到解放軍和武警也都到了。

老潘說,要是在五年前,這次就不得了,當時中牟的賈魯河河堤很小,也沒有清淤,河道就剩一個小河溝。但最近幾年,鄭州投入了很大資金整修賈魯河,從鄭州到中牟,標準都很高,效果終於突顯出來了。

7月20日晚上十點多,老潘接到通知,說上面怕不安全,讓抗洪的人也都疏散下來,不在河堤上待了,找地方待命。但是部隊和武警還留著。

在中牟縣,賈魯河沿岸是整修過的。但離開中牟縣,到了開封區域,河堤比較荒,河水更容易泄到農田去。老潘那時聽說,開封那邊已經有河水往外漫延了。那天晚上,他拿著手電筒往開封那邊照了照,已是一片汪洋。

老潘說,1938年花園口決堤,黃河就是從賈魯河一路向東走的。

7月21日,賈魯河的水位沒有明顯回落,但漲勢已經停止。

老潘註意到,從中牟縣城到上遊的鄭東新區白沙鎮方向,一路上都有解放軍在嚴防死守。中牟縣域內,賈魯河下遊有兩三處決口,但都已經控制住。到了21日傍晚,縣城裏的水基本排得差不多了。

不過,在下遊的官渡鎮和韓寺鎮,沿河的農田和村莊基本都進水了。

這兩個鎮子的老百姓,有些是鎮裏集中安置,有些去投靠了親友,還有些實在不願走的,如果家裏房子有多層,就搬到二樓三樓去,一樓不再留人。而老人和小孩必須撤離。

中牟縣·官渡鎮

李江濤是中牟縣官渡鎮冉莊村的村支書。

他也是在7月20日下午接到了疏散村民的通知。冉莊村位於賈魯河的下遊,泄洪後,這裏很可能被淹沒。

他要盡量在兩個小時內,將村民送到官渡鎮上一個集中安置點。但要把留在這裏的1100位村民轉移出去,並不容易。李江濤用村裏的大喇叭喊了一輪兒,然後和其他幹部一起挨家挨戶去勸。來自村委會、土地局、房管局的40位幹部分成幾個小組,分散通知。

李江濤大概走訪了50戶人家,見人就說,上邊泄洪比較嚴重,政府專門派著人過來接你們,要配合工作。有人拗著不肯走,他們沒經歷過這陣勢,更覺得發大水出不了什麼事兒。

最難勸的是那位70來歲的老頭,在村裏有名的愛喝酒,脾氣怪,女兒嫁了出去,其他孩子都住在縣城,只有他獨自留守在村裏。按輩分,李江濤要叫他大伯。他們進屋時,老爺子正在看電視。李江濤說,大伯,你不要看電視了,跟著車走吧,上面要泄洪,說不準咱們村就淹了。老爺子理都不理,說他不走,這個村不可能被淹,就算家裏被大水衝完了他也不走。最後沒辦法,李江濤幹脆和另一個幹部一塊兒把他架了出去,塞進了6輛大巴車裏的一輛。

李江濤說,村裏的老人、孕婦、小孩、殘疾人都是必須要疏散出去的。

7月20日晚上,留在村裏的,除了幹部之外,還有一批年輕人,他們正好趕上學校放暑假,可以幫忙幹點活兒。大家穿著不同顏色的雨衣,忙著用鐵鍬往水泥袋裏裝泥土,再把泥袋子扛到堤壩邊上。

大堤上有一輛挖機、兩輛鏟車,晝夜不息地運轉。李江濤整晚都和同事們輪流巡視堤壩,看有沒有地方出現泡泉,那往往是潰壩前的預警。

但到了7月21日早上八點左右,潰壩還是發生了。

村西和村東兩頭的堤壩都出現了裂口,洪水迅速侵襲農田,不久,冉莊村大約1000畝的農田全部泡在了洪水裏。

李江濤說,有村民冒著雨趕到地裏,想搶救一下,但誰都沒辦法,水太大了,莊稼地裏積水有大概50公分。種下的玉米、番茄、黃瓜眼看著就要成熟了,現在所有的收成都沒了。

做了四年的村支書,這是李江濤第一次參加抗洪工作。以前他們接受安全培訓,主要講怎麼防火,那是華北農村的主要隱患。從來沒人為他們做過抗洪的培訓。他說,在自己37歲的人生經驗裏,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雨。

李江濤20多歲離開老家,到洛陽做生意,33歲又回到村裏,接任支部書記。他說自己本來不太想回來,領導總是開玩笑勸他,回來吧,你們村太亂。等真的從事基層工作後,他才發現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美好,精力被各種雜事占據,出去玩都沒時間。

他們最忙的時候是10月和11月,村裏那會兒種大蒜,需要幹部把全村的項目整理一遍,臨近年底,各項工作也得向下推進。沒想到今年因為一場特大暴雨和一場水庫泄洪,7月也成了忙碌的月份。

21號潰壩後,李江濤的巡視顯得有些無力——他們都沒有處理洪災的經驗,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敢去硬堵潰壩口,擔心有安全問題。

他安慰自己:傷不著人就行,莊稼、房子都是次要的。還好村裏的房子和道路都修建得高一些,洪水暫時沒有淹沒那裏。現在,他們唯一能做的,是靜靜等洪水退去。

圖片由李江濤提供

中牟縣·韓寺鎮

朝陽28歲,是韓寺鎮郭辛莊村的村民。

7月20日晚上八九點,朝陽接到了撤離通知。村裏的幹部挨家挨戶敲門,讓大家趕緊撤離,說隔壁村災情可怕,水漲得很快,好多人還在家裏就被水衝走了。

朝陽趕緊穿上衣服,帶上手機,開車帶家人跑。一輛四座轎車,擠進了他、他爸爸、媽媽、妻子、兩個女兒、弟弟。他特別後悔當時買車時沒有買一輛SUV。

朝陽說,他一開始覺得下這麼大雨,挺新奇,很有意思,可當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想哭,直到現在他還想哭。

他帶著家人趕路的時候,看到村莊東面有一對夫妻走在路上,忽然就被水流衝開了,男人被衝下了坡,女人一直去追男人,也不知道最後追上了沒有。他說,現在不考慮房子和財產的事了,人都跑不及了。

他從沒有看過賈魯河變成這麼寬的水道,像黃河一樣。河堤上的柏油馬路被水衝斷了,河水往村裏頭灌,現在村莊東面的房子被淹了,他家的房子在南邊。臨走時他的房子還沒被淹,但他家六畝玉米和花生都被淹掉了。

解放軍其實前天就到了村裏,加高了堤壩,但沒想到河堤會被衝斷。所有人都沒有辦法,他說,這種情況屬於無力回天。

現在他把父母送到了姑姑家,他帶著家人回了縣城的房子。

在縣城,朝陽看到很多撤離是小巴車集體疏散,但村莊做不到這個條件,村幹部通知完就只能靠自己了,他不知道那些沒有車的老人該怎麼辦。

朝陽到了中牟縣城之後看到的場景

開封 · 尉氏縣 · 馬廟村

賈魯河在尉氏縣的東邊。

7月20日晚六七點,劉大哥接到了鄉裏幹部的電話,說要撤離。他們說,今晚不要留在村莊過夜,很危險。

他到河面上看,水流特別快,已經漲到了和路面差不多平的地方。

馬廟村大約有幾千人,當晚十二點前,全部撤離完了。村民都很聽話,有車的自己開走,沒車的坐村幹部的車開走了。因為水還沒淹到他們村莊,很多人還在河堤上停車看看。作為退伍軍人,劉大哥幹了好一會兒疏導交通的活兒,讓人們趕緊走。他註意到很多人都沒有帶大件的行李。

在尉氏縣,有些村民被安置在賓館、醫院。劉大哥因為有車,就開車到縣城和朋友一塊住了個酒店,他自己出的錢。

馬廟村附近的賈魯河,圖片由劉大哥提供

周口·扶溝縣

江瀟是鄭州工程技術學院的學生,今年22歲,剛剛畢業,正準備去上海開始他的第一份工作。不過因為疫情,入職時間推遲了十幾天。江瀟本打算在扶溝縣城關鎮的老家享受他最後一個學生時代的假期。他是個搖滾樂迷,喜歡二手玫瑰、痛仰、回神丹。7月25號有支樂隊正要在鄭州開演唱會,他原打算提前去鄭州,但前幾天因為下暴雨就延遲了。

7月20日上午,鄭州搖滾樂迷的群裏還在調侃,鄭州看海啦,配上各種各樣的音樂。但到了晚上,大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樂迷們都開始行動,開著越野車、摩托車、香蕉船、橡膠艇去救援了。

江瀟也想去鄭州,但扶溝的雨太大。他在家裏失眠了一晚上,淩晨四點多睡著,七點就醒了。7月21日上午十點,他在公眾號上看到了撤離通知:

“按照命令要求,我縣需進行第一批撤離的共有十個鄉鎮的35個行政村,今天上午11:30分,人員必須全部撤離。”

江瀟叫上了幾個發小,大家一起騎摩托車到了賈魯河邊。很多村幹部正在勸沿途的村民離開。江瀟加入了勸說的隊伍。有些房子離賈魯河的河堤不到兩米,都是特別老的紅磚房。但老人們都不願意走,說沒多大的事兒,我們這都只是積水。

最後還是勸不動,只能說服他們把貴重物品全部搬到二樓,叮囑他們今晚千萬不要在一樓過夜。有一位老爺爺不相信情況很嚴重,江瀟打開手機給老人家看短視頻,看鄭州的情況。

賈魯河邊的老人們都還在用老人機,看不到網上流傳的那些視頻。老人看完,很驚訝。還有一位老爺爺,從上午到下午一直在河邊看。通知下午六點泄洪,六點鐘他去河邊看,說這是不是騙人的,現在洪水都沒漲上來。

江瀟覺得,不等到洪水淹上來的那一刻,老人家們總還是覺得事情沒那麼嚴重。好多人還在拿竹竿套了一個漁網撈魚。這天河裏魚特別多,一網下去就撈起來一堆一堆的鯉魚和鯽魚。橋上也全是人在看。

也許還是因為沒開始泄洪,氣氛沒那麼嚴重。有消防官兵在橋邊等待,橋上停了一輛吊車,一輛拖車,一輛挖掘機,以防決堤,應急使用。

江瀟感覺他們鎮上的堤壩相對來說比較牢固,有兩個閘口,堤壩都是水泥壘的。傍晚七點離開的時候,他看到水面離警戒線還有三四米遠。晚上他看到消息,說扶溝縣預計22日上午迎來洪峰。他在鎮上看到了十多輛消防車,有些像是外地的。他猜測那些消防車應該去救援更偏遠的鄉村了。

相對而言,也許周口不算危險。賈魯河從鄭州流下來,經過常莊水庫,從北邊流入中牟縣,再往南邊到開封的尉氏縣,再往下就是周口的曹裏鄉、扶溝縣,再往後是周口的西華縣,匯入潁河,再通到安徽。

江瀟說,賈魯河的洪水到周口的時候,已經是第三道關卡了,中牟縣受災應該最嚴重。周口沒有山,全都是平原,最高海拔只有二十多米,不會有山洪和崩塌。

他希望扶溝縣能捱過22日的洪峰。

扶溝縣的賈魯河,圖片由江瀟提供

應采訪對象要求,本文中出現的老潘、朝陽都是化名

題圖由李江濤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