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臘月二十八回故鄉，我在縣城下火車的當晚，住在老同學閆君家。次日一早，閆君邀我去逛年集，縣城的年集非常熱鬧，人頭攢動，摩肩接踵，擠得難受。我們只好選擇人少的地方走，走著走著，忽見路邊有個不大不小的算卦攤兒，攤上豎一招牌：“東西南北中，有緣才相逢。求財和解夢，看我顯神通。”再看那滿頭白發的攤主，面帶微笑註視著我。“你說說我的姓名吧！”我想揭穿他玩的騙人把戲。“你叫董樹堂！”他脫口而出。我不禁一驚，連閆君都“啊”了一聲。看著我倆大惑不解的樣子，對方撲哧笑道：“從天津來的老鄉親，不認識我了？”我細端詳，看到他那無手的右臂，忽然想起：“你是張謙仁！”我倆同時大笑……
張謙仁比我小幾歲，我倆是同村，他初中畢業就務農了。他很聰明，打家具、拉二胡、寫寫畫畫樣樣能，他更愛看書，《三國演義》、《水滸傳》之類的古書看了就能繪聲繪色地講，他的小屋裏經常擠滿聽書的人。
“文革”時期，因家庭成分高，謙仁謹言慎行，只知幹活，卻常受到歧視，隊裏的苦累活、危險活都找他幹，他倒無所謂，來者不拒。有次用電動機鍘草的專人病了，隊長叫他去頂班，結果因為初次幹，不慎被鍘掉了右手。出了這麼大的事故，隊長怕追責，好言寬慰謙仁父母，也沒有賠償，只是答應生產隊包管他今後的生活。謙仁卻說：“我是男子漢！沒了右手還有左手，我不會靠集體養活！只希望你今後公平辦事，讓我自由自在。”經過苦練，他學會了左手寫字、畫畫、騎單車，他單手從井中提水……鄉親們稱他“獨手奇人”！
轉年，不知他從哪裏買來兩只機靈可愛的猴子，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兩只小猴兒學會了翻跟頭、鉆火圈、跳舞、爬桿等技藝。此後，他便經常串村耍猴，當地猴子屬罕見動物，聽到鑼聲當當響，村民們紛紛出來圍觀，收場時他用僅有的左手拖個紙盒子，笑臉招呼叔叔大爺，斂些散碎錢。時日不長，他家生活寬裕了許多。
一個深秋的傍晚，張謙仁在村口看到一位中年婦人坐地哭泣，走近一看，地上還躺著個十一、二歲的女孩，一問方知，這母女是外地來的“討飯的”，女孩發燒暈倒，母親急得沒法。謙仁思忖片刻說：“救命要緊！先去我家暖和暖和吃點東西，好嗎？”婦人點點頭，他扶起婦人，背起女孩子回到家中。原來那婦人丈夫病故，小叔子逼她改嫁騰房，經常刁難欺負她，母女只好離鄉背井乞討為生。謙仁娘十分同情，好言寬慰，將一間閑屋收拾幹凈讓母女住下，以飯食招待，又特意給發燒的孩子做了熱面湯……三天後女孩病愈辭行，主人執意挽留，娘倆見一家人如此善良真誠，只好住下。過了些日子，原籍家兄尋來，對張家千恩萬謝，說那小叔子犯罪入獄，便將母女接了回去。
事情過去好幾年，那婦人托家兄來到謙仁家提親，說女孩長成大姑娘了，有人提親她都拒絕，就想嫁給張謙仁，並不嫌他殘廢。一直發愁兒子婚事的謙仁父母自然樂意，謙仁更是高興無比。經過一番準備，雙方家長按鄉間習俗給倆孩子辦了婚事。那時農村男孩成分高找不到對象，身有殘疾更難，但張謙仁卻娶到如意新娘，一時竟成當地的特大新聞。當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張謙仁的能力得以充分發揮，他先是跑買賣賺了不少錢，後來在縣城開了個商店，生意興隆，謙仁家的小日子猶如芝麻開花節節高，令人羨慕。
那天謙仁把我和閆君請到縣城的家中，設宴敬酒，好不熱情。席間我問謙仁：聽說你的商店開得好好的，怎麼又當起了算命先生？他笑道：“我這個人從小愛看閑書，好交朋友，這你早就知道。後來經常給人排解糾紛，給朋友做心理疏導。前些年，我的兩個孩子都大了，我就把商店交給了他們，我老兩口樂得清閑。老了老了，趕上了好時代，別人都在忙，咱也想找點事兒幹，心血來潮就擺了個攤兒，客串算卦的，主要是交些朋友聊聊天兒，幫人調理調理心情，才是真格的。現在咱老百姓日子越來越紅火，都是好命，還用算嗎？”
本文系海河網原創稿件，版權所有，轉載請註明來自海河網。歡迎關註並按規則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