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祖宗祠大火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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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心怡

按:這是一個歷史學者觀影追劇的小系列。

連續劇《大宋宮詞》的放送到了尾聲。這部劇因為精致考究的服裝道具,曾經引起不小的期待,又因為前期使用了一些野史傳奇中的情節,如“燭影斧聲”等,加上一些臺詞上的疵病,引起了不小的失望。不過隨著劇情發展,觀眾逐漸發現,這是一部以起起落落的故事情節為主要看點的古裝傳奇劇(就像早年的《還珠格格》《少年包青天》),爭論開始轉而集中在劇中故事是否符合人物設定和劇情發展的通常邏輯。

劇中的宋真宗後妃劉娥,本來出身民間,和宋真宗產生了愛情,歷盡千辛萬苦,才得入皇宮,又經歷幾番辛苦,才成為皇後。德才兼備的她,在真宗生病時代理朝政。真宗死後,她以太後的身份垂簾聽政,臨朝稱制。——如果只看這大致的人生履歷,與歷史上章獻明肅太後的人生經歷,倒是基本吻合的。

但是,劇中又過於強調劉後的仁德,甚至不惜用減少她的才智來“交換”。比如,她為了不讓百姓失望,縱使身邊人勸阻,仍欣然飲下了自稱連生了數個兒子的百姓獻上的來路不明的“生子甘露”,反而中了反派的奸計,導致流產——這一情節,讓劇中劉娥的形象顯得太過愚昧,而代理朝政時那些凸顯她文韜武略的情節都變得有些難以讓人信服了。

劉氏在劇中飲甘露

歷史上這一時期的甘露祥瑞,多見於各州縣,不是用來飲下生兒子的,而是表示天子聖明的信號。本質上是各地為了討好宋真宗,人造的祥瑞騙局。真宗迷信祥瑞,“一國君臣如病狂”,甘露就是其中一種,從鹹平元年開始,幾乎年年都有甘露祥瑞。但到了劇中,真宗變得慧眼大開,當場識破了王欽若的“天書”騙局,現實中廢止天書的劉氏卻因為迷信上了甘露的當。如此厚此薄彼,實在讓人有點費解。

也許連續劇這樣的改編,是受劉氏曾擁有的“德妃”這個頭銜,和“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的歷史評價影響,欲扭轉她在民間故事中過於負面的形象,將她塑造成一個至真至善的仁德之人,可惜有點用力過猛了。對於歷史上的劉後而言,支持她從民間崛起,入主中宮,臨朝稱制的,恰恰不是她至真至善的仁德,而是過人的權謀。

發跡變泰的“播鼗”女子

章獻後劉氏,雖然今天經常稱為“劉娥”,但是宋代的資料中她並沒有這樣一個名字,應當是後世才出現的。“某娥”的意思相當於“某女士”,也不是什麼正式人名。因此,本文涉及宋代史料的部分,還是用“劉氏”來稱呼她。

包括《宋史》本傳在內的不少記載中,都提到劉氏早年是一名“善播鼗”的孤女。

什麼是“播鼗”?鼗意為小鼓,播即搖動之意。播鼗是一個很古老的詞,在《論語》中有“播鞀(即鼗)武入於漢”的說法,《周禮》中有“瞽蒙掌播鼗”的記載。宋代施德操《北窗炙輠録》曾經借用“播鼗”的場面解釋古代“歌行”的含義:

今之播鼗者,始以一小鼓引之,《詩》所謂‘應田懸鼓’是也。既以小鼓引之,於是人聲與鼓聲參焉,所謂‘行’可也。既參之矣,然後鼓聲大合,此在人聲之中,若所謂‘歌’也。歌行引播鼗之中可見之。

從中可以看出,在宋代流行的“播鼗”是一種人聲與打擊樂相結合的表演,具有一定觀賞性。先奏響小鼓,接著加入人聲,交錯相雜,直到人聲鼓聲一齊大作。可見,宋代“播鼗”的表演形式,和字面上的“手搖鼓”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但也不像與後世所說的持撥浪鼓沿街叫賣那樣簡單,而是一種民間曲藝。

劇中劉娥演奏的是普通的鼓,可能因為“鼗”的形制不好把握

《宋史》本傳中說,劉氏是被一名叫龔美的銀匠“攜”入京師的,這還算說得比較隱晦。到了宋人的筆記裏就無所顧忌了。不少筆記都直書劉氏當時已經是龔美的妻子。因為缺錢,龔美打起了賣掉妻子的主意。正好,那時還身為襄王的宋真宗,聽說蜀地的女子不僅美麗又有才情,就托請當時在王府裏做事的張耆為自己物色一個女子。劉氏就這樣被選中了,並且深受襄王寵愛。偏偏襄王的乳母秦國夫人是個正經嚴肅的人,對於此事不滿意,就將此事告訴了襄王的父親宋太宗趙光義。趙光義自然不許劉氏再留在襄王府中。劉氏便一直寄住在張耆家,一住就是十四五年。直到襄王做了皇帝,張耆才將劉氏正式獻入宮中,封為美人。

劉氏入宮前的這一段經歷,在劇中進行了較大的改編,將她丈夫由銀匠改成了一個讀書人,並且已經死了,“已婚”就這樣改成了“喪偶”,導致宋太宗將她視為克夫的“不祥之人”,屢次拒於襄王府門外,又由此帶來了種種離奇悲慘的經歷。但顯然,真實的故事比虛構的更讓人震撼。

貴為臨朝稱制的女主,在故事的起點卻是連自己的人身權都不能左右,有力者想要尋覓一個玩物,本來的丈夫賣掉了她,這才讓她接近了權力。這樣的故事,不須再增加什麼“不祥”或“克夫”的傳言,就已經在中國歷代的後妃中是一個異類了。

劉氏身份突變,最大的受益者有兩個,一個是曾經收留她的張耆,一個是她的前夫龔美。龔美改名劉美,以劉氏的義兄的身份,成了皇親國戚,子子孫孫也成為可以出入宮廷的貴族。張耆因為曾經保護劉氏十五年,深得信賴,在劉氏垂簾聽政期間,張耆一度得以擔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

除此以外,受益者裏可能還要算上李宸妃的親屬。宋仁宗真正的生母,章懿後李宸妃,在《大宋宮詞》電視劇中是劉後的結拜姐妹,因此得以封妃。這和民間傳說中的“宮鬥”關系差別很大,不過這一點倒可能不是杜撰。因為李宸妃的同胞親兄弟李用和,是劉美從民間尋找到的。主編《新唐書》的史學家宋祁為李用和撰寫行狀,稱李用和與劉美有“裏表”,帶親戚關系,那麼,李宸妃就很可能也是因為與劉家(或龔家)有親戚關系,才成為禦侍的。劉氏去世以後,宋仁宗為了彌補自己沒能對生母盡孝的虧欠,不斷封賞李家,甚至不惜將自己最寵愛的長女嫁給了李用和的兒子,不料婚姻不幸,釀成慘劇,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劉氏如此“發跡變泰”的故事,自然就引起了一些傳說。著名的宋代八卦集《邵氏聞見錄》裏說:劉氏小時候,曾經跟隨父親去玉泉寺,遇到了一個擅長相面的長老。長老看見她父親,說:“你是個大貴人啊!”看到劉氏,大驚說:“你之所以成為貴人,是因為這個女兒啊!”於是敦促她父親帶她去東京。她父親推辭說自己家中貧窮,長老竟然贈送了她們家“中金百兩”,他們才舉家搬到了京城,這才有了後面被張耆選中的故事。不過這個故事裏誤記劉氏為宸妃(實則宸妃這個名目是後來為了冊封李宸妃才設的),又以為劉氏是跟隨父親入京的(實際上是跟隨前夫),加上這個故事模式也曾套用在別的後妃身上,很有可能是一個民間創作。但從這個民間創作裏也可看出,劉氏作為平民甚至貧民女主的身份,在宋代就已經不斷被人津津樂道了。

《宋史》中說,章獻太後“祖延慶,在晉、漢間為右驍衛大將軍;父通,虎捷都指揮使、嘉州刺史”,看起來並不平凡,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實則這些家世背景,是在她有了較高的身份之後,官方為了讓她的出身顯得不那麼低微而杜撰的。這也是古代的慣例。雖然父祖的官位是假的,名字卻可能是真的。“通”字在章獻太後執政時期遍令全國避諱,不少“通”字因此改成了“廣”字。還有一個宋朝宗室叫趙承慶,劉氏垂簾聽政時,曾經派人向趙承慶透露出希望他可以改名的意思,理由就是趙承慶的名字裏有一個“慶”字,犯了她的祖父的名諱。趙承慶表示:彭城郡王(劉氏的父親劉通被追封為彭城郡王)的名諱,是天下所共諱,自己應該諱。可是彭城郡王父親的諱,不是天下所共諱,自己不敢獨諱。況且這個名是先帝賜下的,怎麼能隨便改掉呢?時人認為此言有節義。這段故事被記在趙承慶的神道碑上。從劉氏對待祖父名諱的認真程度來看,這個名諱可能也是可信的。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要求避諱自己的父親、祖父的名字,這是皇帝級別才會有的待遇。劉後雖然一生沒有稱帝,但已經是實際上的女主了。

卷入政治鬥爭的平民皇後

在劉氏成為皇後以前,真宗朝的政治就已經是一個激烈搖擺的天平了。當時,朝中大臣分為兩派,一派以寇準為首,一派以王欽若、丁謂為首,旗鼓基本相當,但對抗非常激烈。基本上,不論選哪一方的人做宰相,都會導致朝廷從人員起用,到具體事務,都發生重大的傾斜。

寇準為人剛直不懂變通,經常與真宗在意見上發生碰撞,但是和他同一陣營的,還有楊億與王旦,可能還要算上較早擔任宰相的李沆、向敏中等人,聲勢還是很大的。楊億這個人物在《大宋宮詞》中出場不多,僅僅是個龍套。其實,他是寇準一方的關鍵人物。在宋真宗還未即位時,他已經以“神童”的身份接近了真宗,陪伴真宗一同成長,之後長期為真宗草制。寇準與楊億曾在宋遼戰爭期間相互合作,促使禦駕親征。宋真宗心裏沒數,派人偷看寇準與楊億在做什麼,聽說他們兩人聚在一起飲酒博戲,立刻安下心來。至於王旦,因為立場溫和穩重,看起來像中間派,深受真宗信賴。當寇準因為得罪真宗被斥逐出京時,王旦等人留在朝中,還可以保證他們這一集團在朝中的利益。

少了楊億陪伴,劇中的寇大人只能自己一個人喝酒

而王欽若、丁謂一方,在《大宋宮詞》中是當作反派奸臣來塑造,尤其王欽若這個角色,官場失意以後,不惜親自馴仙鶴,獻天書,被塑造得有幾分喜劇色彩,讓不少觀眾印象深刻。今天能見到的史料上,他們也差不多是這樣的形象。丁、王二人並非沒有實際的政治才能,但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黑歷史”實在太多了。“獻天書”導致宋真宗一朝糜費大量錢財行封禪、建宮觀,全國上下爭相作偽,烏煙瘴氣;為了打擊寇準,故意散布寇準促成的“澶淵之盟”是城下之盟、是拿皇帝做“孤註”的傳言,使寇準失去真宗的信任……這些都還只是冰山一角。他們這一方,還有曹利用、陳彭年、錢惟演等人。

劇中王欽若訓練仙鶴獻天書

郭皇後死後,空出來的皇後之位,成為了兩方勢力爭奪的重點。

宋真宗偏愛劉氏,這件事已經不是秘密,只等一個懂他心意的大臣主動開口提議。據說有人曾經暗中找到寇準一方的楊億,要他帶頭提出將劉氏立為皇後,但是楊億沒有答應。

不答應,最顯而易見的理由,是劉氏低微的出身,還有可疑的“義兄”,和皇後的位置完全不相稱。退一步說,劉氏也不是唯一的人選。當時除了劉後,還有一個備用的人選:參知政事趙安仁提議,沈妃出身相門,可以為後。

這時,丁謂便站了出來,率先提出要立劉氏為後。這下,寇準、王旦、向敏中等人紛紛出面反對,拼命找劉氏的不是,簡直是將劉氏當成了想象中的政敵。

但是寇準他們錯估了,真正想立劉氏的不是丁謂,而是皇帝。

皇帝很想否決掉趙安仁的建議,可是趙安仁的提議聽起來合情合理,實在沒有理由否決他。某天,皇帝問王欽若:當今大臣中,誰最堪稱長者?王欽若假裝誇贊說:當然是趙安仁了。皇帝問他理由。王欽若說:趙安仁曾經被前宰相沈倫賞識,常常想要報答。皇帝聽完沈默不語,認定了趙安仁推薦沈妃是出於私心,於是找了借口罷了趙安仁的參知政事。

立劉氏為後一事遂成定局。楊億身為知制誥,必須起草立皇後的制文。為了拒絕這個任務,他幹脆稱病休養,躲了過去。可見寇準一方在這件事上的態度極為決絕。

寇準一方的選擇,直接導致他們在今後在所有的事件中,都不得不站在劉氏的對立面上。相反的,丁謂、王欽若也從此自作主張,以為劉後是他們的人了。

這時,兩邊大臣們都還只是拿劉氏當作一枚棋子。就算是皇後,也不過是女人,又是平民出身,跟真正的政事有什麼關系呢?

誰都沒想到,真宗有一天突然“不豫”了。

劇中宋真宗的發病狀態

“不豫”,就像是懸在趙宋皇室頭上的一個詛咒。不論皇帝,還是宗室,都有不少身患異常疾病的記載。“不豫”從字面意義上看就是“不舒服”的意思,這是一種為尊者諱的說辭,有時還會說成“風疾”,看起來是風痹一類的常見病,但就實際的表現來看,更像一種間歇性的精神病。在《公主想離婚,為何這麼難?》一文中,筆者曾介紹過仁宗的“不豫”和福康公主的“病心”。和宋仁宗的“不豫”一樣,宋真宗的“不豫”也差點鬧出驚天動地的事件。《涑水紀聞》記載,真宗有次突然控訴說:“昨天晚上,劉皇後讓所有人都出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宮裏!”

旁邊的人心裏知道皇帝又在胡言亂語,但不敢答話,只有李迪很冷靜地回答說:“真是這樣,為何當時沒有依法懲處呢?”

真宗想了好一陣子,忽然回過神來,說:“沒有這件事。”

李迪在政治上與寇準較為親近,這樣回答,不排除想借機扳倒劉後的意思。這回答自然也傳進了劉後的耳朵裏,劉後就知道這些大臣仍然將自己視為敵人。

從真宗“不豫”開始,劉後開始逐漸參與朝政。這讓寇準一方感到有必要將她連根拔起。

天禧末年,宋真宗病得越來越重,寇準一方從太監周懷政處察覺宋真宗對劉後對於政治的控制有所不滿,便覺得時機成熟,有必要行動了。

他們的計劃是廢去劉後,使仁宗“太子監國”,將真宗奉為太上皇,誅殺丁謂、曹利用。連需要用到的詔書,都已經讓楊億寫好,準備行動了。

但是這個密謀傳入了丁謂的耳朵裏,據說是因為寇準醉酒,說漏了嘴。丁謂連夜找到曹利用,商量對策。第二天,曹利用入宮,將寇準的謀劃原原本本告訴了劉後。又據《續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在關鍵時刻,宋真宗表示自己不記得曾經向寇準提過太子監國的事,寇準就這樣罷了相。宋真宗逝世以後,寇準再次被貶,死在了雷州。

寇準貶死,此事影響非常大,導致有人將這件事與武則天誅殺上官儀相提並論。

但是,倘若從劉氏的立場來看,她這樣做也是一種自衛的手段。何況寇準一方的主張,其實也沒有太多道理:宋真宗死時,宋仁宗也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如何“監國”?那些大臣卻可以憑借“擁立之功”,把持權力。

總而言之,這一回合與寇準的爭鬥,不是劉後主動挑起的。但是她贏了。

但大臣們似乎還沒有明白贏的人是誰。他們還以為是丁謂贏了。

太聰明、不好騙、會賞也會罰

丁謂也以為是自己贏了。他當了宰相,曹利用當了樞密使,可以說是位極人臣。

這時真宗也死了,或者說“上仙”了。

“大行”這個說法在宋代不太準確

劇中稱為“大行”,這是略有不妥的。雖然其他朝代確實有用“大行”指代皇帝之死,但在宋代這種說法不太使用,只保留了“大行皇帝”的說法,作為皇帝剛死未定謚時的代稱,表示皇帝“有大德行”。

真宗遺詔,讓劉氏“權聽軍國事”,但丁謂、曹利用都不想多此一舉,於是不讓劉氏聽政,只單獨去和她匯報工作。這樣一來,劉氏無從得知其他大臣的意見,也就無從參政,等於是個擺設。這時,晏殊給了一個“垂簾聽政”的主意,讓劉氏可以隔著一道簾子,同時聽取多個大臣的意見。

這個主意顯然非常符合劉氏的心意。劉氏不僅為晏殊升了官,讓他做右諫議大夫兼翰林侍讀學士,還以他是皇帝在東宮時的舊臣的名義,給了他“給事中”這個寄祿官,享受正四品待遇。

除此之外,還額外有一個“景靈宮副使”的祠祿官,每月什麼實際事務都不用做,就可以領一筆巨額獎金,還有巨額的公使錢。這可以說是相當優待。很顯然,劉氏這麼做,是打算從晏殊開始,繞開丁謂的權力,搭建忠心於自己的官員隊伍。

劉氏的垂簾聽政時期就這樣開始了。

有一天,她熱淚盈眶地向大臣們說:“國家如此多災多難,如果不是因為各位宰執同心協力,也不會有今天。如今真宗皇帝的葬禮已經完畢,皇親、外戚都有推恩封贈,但大臣的親戚們還沒得到恩澤,你們把子孫親戚的姓名都呈報上來,也就可以特事特辦,封賞提拔了。”

她弱者的姿態,讓大臣們信以為真,就真的將自己子孫親戚的姓名都呈報奏聞。劉後得到了他們的親戚名冊,就將這些制成圖表,貼在自己寢殿壁間。如果奏呈中寫了用人相關的請求,劉後就先對著圖表看一看,不是宰相、樞密的親戚,才答應任用。借助這種方法,宰相、樞密的權力沒有進一步擴大。

但是,丁謂在朝堂上已經說一不二,其他大臣很少有進言的機會。就算手上有丁謂的把柄,終究還是需要單獨面見太後匯報,才能將丁謂扳倒。但丁謂是不會給其他人單獨與太後見面的機會的,其他的大臣也就灰了心,丁謂在宰相的位置上穩如泰山。

既然已經大權獨攬,丁謂也就漸漸放送了警惕。有一天,一件事引起了丁謂的註意:當時的副相王曾,面見太後時,總是愁眉苦臉的。

丁謂好奇,問他有什麼心事。王曾很不好意思地說:是一件私事。他說他自己從小跟姐姐相依為命,姐姐有個兒子,不成器,在青州服役,每天都很苦。姐姐希望他可以為外甥討一個恩典。

丁謂說:這有什麼難?你和太後說啊。王曾堅稱這種事情太丟人了,實在是說不出口。照樣唉聲嘆氣。

丁謂催促了幾次,王曾還是一味退縮。丁謂在心裏就有些煩了,便親自跟太後打了報告,又告訴王曾,可以直接面見太後商量此事。王曾卻還是繼續推托。

但是就好像有感應似地,太後主動留下了王曾,說要與他商量他家裏的事,讓丁謂等在外面。

王曾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單獨和太後見面的機會,但他當然不是來為外甥求前程的。他立刻將丁謂在真宗陵寢工程當中勾結內臣犯下的錯誤悉數向太後一口氣匯報,並說丁謂詭計多端,馬上就會設法應對,所以必須迅速行動。

這一刻,王曾等待了很久,太後又何嘗不是?

丁謂見王曾遲遲不出,頓覺不妙。又見到太後忽然宣召兩府大臣,唯獨不叫自己,越發感到禍事臨頭,立刻懇求自己的親信馮拯和親家錢惟演幫忙。事後馮拯果然替他開解了幾句,而錢惟演則拼命和丁謂撇清關系。丁謂雖然保住了性命,但也從此一落千丈,最後被遠貶到崖州,也就是今天的三亞一帶。

劉後統治下的群臣對她的評價,從她的謚號中就可以看出。

在她以前,宋代皇後的謚號都只是兩個字。因為她曾經垂簾聽政,尊貴異常,才特別增加了兩個字。此後成了慣例,凡是曾經垂簾聽政過的皇後,謚號都是四個字。

“章獻明肅”這個謚號最初是“莊獻明肅”,“章”是慶歷四年時,為了讓宋真宗的皇後謚號與帝謚保持一致,統一改的。但不論第一個字是“莊”還是“章”,都無關緊要,因為“莊”也是從宋真宗為自己未即位時就已亡故的正妻潘氏起的謚號“莊懷”中來的,與劉氏無關。真正代表對劉後的評價的,還是“獻明肅”三字。

選這三個字,是因為“聰明睿智曰獻,無幽不察曰明,威德克就曰肅”。“威德克就”對於今天的人來說可能不太好理解,威代表刑罰,德代表恩賞。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太聰明,不好騙,賞起來嚇人,罰起來更嚇人。

個中滋味,寇準和丁謂恐怕是最明白的了。

寂寞身後事

先借助丁謂排除了寇準,又借助王曾扳倒了丁謂。劉氏就這樣從大臣眼中的棋子,變成了下棋的人。

劉氏擅長的又不僅是權力鬥爭。仁宗朝時不少有名的大臣是她選出來的,比如宋庠宋祁兄弟“雙狀元”,就是她一手造就。傳說中最早的紙幣“官交子”,也是受到她的支持,在她的故鄉益州作為試點得以使用的。

宋真宗朝重視天書符瑞的風氣,在劉氏手上一掃而空。她同意了王曾的提案,將天書瑞物隨真宗一起埋葬。宋真宗曾經大興土木,造玉清昭應宮,一日突然發生火災,燒得只剩下東北角一二小殿。禮部侍郎範雍說:“先朝窮極人力物力才建造了這宮觀,突然燒成了灰,也許是天意想讓它們跟著先帝一起走吧!如果留著它,就會想要重建,百姓會不堪重負。倒不如全燒掉的好。”這可以說是極為大膽的發言。但劉氏見群臣附和,就接受了眾人的提案。在劉氏執政的後期,不少新生代大臣如範仲淹等銳意進取,呼籲讓太後還政天子,劉氏也從未對他們采取極端的行動。

也許君主不需要什麼都懂,但必須懂得聽從正確的意見,在這一點上,劉氏或許做得還不錯。

她的能力和才幹,並不是與生俱來的。作為一個孤女,又被丈夫親手販賣,大概這些世間冷暖,讓她知道了一些求生的智慧,懂得了如何抓住機會。但只有這些還遠遠不夠。據說,在張耆府幽居的十五年間,她始終沒有放棄讀書作文,增長見識,這才使得她成長為一個“性警悟,曉書史,聞朝廷事,能記其本末”的人,在宋真宗久病不起時為政事做決斷,在真宗死後代為掌握帝國的權柄。

劉氏垂簾聽政長達十一年,直到崩逝,才還政給宋仁宗。當時宋仁宗二十四歲,已經成人好幾年了。

在這之前,先後有數人希望劉氏可以效法武則天,包括上書、獻《武後臨朝圖》、鼓動追封劉氏祖先等等,暗示她可以成為真正的女皇帝。另一邊,呂夷簡、王曾、薛奎等大臣也總是不斷找機會反復提醒她,讓她不可對皇權有非分之想。

劉氏很可能也動搖過。她曾經身穿龍袍參加冊封大典。她還問臣子:“武曌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說說看啊?”但是她始終沒有走最後這一步。

熟悉經史的她大概也想過,呂雉、武曌悉心培植了自己的親族,尚且落得淒涼的晚景,而她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個孤女,哥哥是假的,兒子也是收養的。想要稱帝,誰會支持她?誰又能接她的班呢?但為什麼劉氏遲遲不肯還政天子,這又是個謎。也許權力拿得久了,又拿得很順手,成了習慣,就不想放下了。

劇中晚年劉娥

劉氏的執政並非無可挑剔。和許多帝王一樣,她也任用宦官。她的族人還在她執政期間惹出過禍端。加上她“威德克就”的風格,在朝中樹敵不少。只是這些非議都不足以動搖她的權力。等她死後,許多被掩蓋的真相一下子大肆傳揚起來。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宋仁宗的生母另有其人的秘密。另一件大事就是寇準的冤案。楊億臨死前,將當時起草的詔書交托李遵勉保存,李遵勉這時將詔書交給仁宗,寇準、楊億等人得以平反。曾經被劉氏貶謫的大臣,紛紛被召還,已經死去的陸續恢復了名譽。曾經被劉氏倚重的王曾、張耆、呂夷簡等,紛紛遭到屏退。

這時,不少大臣似乎認定,長期在劉氏威壓下,皇帝一定過得非常憋屈,紛紛拿出劉氏執政時期的往事來“追詆”她,仿佛在彰顯對皇帝的忠誠。直到仁宗親自說:“這是朕所不忍聽的。”並頒布詔書,才讓流言有所收斂,維持住了母慈子孝的印象。劉氏的子孫也保住了榮華,可以繼續出入宮廷。

但這些都與劉氏無關了。

歷來的戲曲、傳奇、小說中,章獻太後劉氏的形象大多不是很好,總是一個奸詐後妃的形象。歷史上曾經執掌權力的女性,總是免不了蒙受汙名。《大宋宮詞》有著試圖改變這些印象的野心,試圖凸顯一種女性的立場,偏偏又有些不得其法。再加上劇情、人物方面的種種限制,章獻太後劉氏頗富戲劇化的政治生涯與人生遭際都沒有得到完整的呈現。總體來說,是讓人有些遺憾的。幸好劇中對遼蕭太後、郭皇後和原創人物潘妃這些次要女性角色的刻畫,還是帶來了一些新鮮感。

劇中的蕭太後

幾乎所有後宮題材的連續劇,都喜歡念叨一句話:“後宮不得幹政”。然而這句話到了北宋可能就行不通了。北宋的後宮一直在幹政。從章獻劉皇後開始,仁宗曹皇後、英宗高皇後、神宗向皇後,還有南下杭州的哲宗孟皇後,都有過垂簾聽政的經歷,她們的垂簾聽政全都受到大臣的支持和認可。

在北宋士大夫的觀念中,後妃不僅是皇帝的妻子,也是輔弼。後妃與皇帝在政治上的交流,經常會影響大臣的進退,有些成為美談,有些則因為和大臣的政見不一致,受到大臣的排擠(例如呂夷簡唆使宋仁宗廢去郭皇後,是因為郭皇後曾提醒仁宗呂夷簡是太後親信,導致呂夷簡罷相)。垂簾聽政更是為女子參政提供了一條合法的途徑,一旦皇後成為皇太後,就有機會以皇帝母親的身份,直接插手政務。皇太後參與政治是為了保證權力的平穩過度,但有時她們的黨派立場和執政方針會與先皇帝有所不同,這也會為弊政的革除提供機會。

但是,作為太後的女性對於政治的參與,還是受到皇權的制約的。她們擁有權力,是因為皇權需要利用她們延續自己。可能正是因為章獻太後劉氏出身微寒,一無所有,宋真宗及其大臣才放心將無上的權力交給她。她讓宋代的男性大臣們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女性統治者的魄力,這種魄力讓他們感到不安,感到威脅,乃至嚴防死守,百般詆毀。這讓她在整個宋代歷史乃至整個中國歷史上都成了一個特殊的人物。也許某一天,我們可以看到關於她的更好的改編故事。

(作者系復旦大學發展研究院博士後)

責任編輯:彭珊珊

校對:欒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