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拄拐杖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太陽出來,張德禮從72間屋前走過,留意著每一面沒拉開的窗簾。敲幾下門,回應聲傳出來,屋外的人才放心走開。

住在這裏的人,最年輕的60歲,最大的93歲。對他們來說,睡懶覺是少有的事,但意外不是。

這裏是內蒙古烏蘭察布察右前旗花村幸福院,75歲的張德禮是院長,也是第一個入住的人。從2012年開始,生活在周邊偏遠地區的、沒人照顧的、貧困的老人們被接到這裏生活,“抱團”養老。

這是當地政府為解決農村養老困局作出的探索。在烏蘭察布,人口老齡化問題比較突出。根據2021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全市65歲及以上人口占常住人口的20.81%,與10年前的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上升10.21個百分點。

從2012年至今,烏蘭察布共建成470處幸福院,接納4萬余名老人集中養老。僅在察右前旗,就有6312名老人分別在38處幸福院度晚年。他們在人生最後一段路上互相陪伴,一起種菜、聊天、聽戲、曬太陽,迎接衰老。

10月11日,花村幸福院外景。 新京報記者 彭衝 攝

“新家”

大山裏的村子,出門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年輕人在外打工,留在村裏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10多年前,牛車、馬車是這裏主要的交通工具,很多老年人還住在裂開的危房裏。

在當地,這樣的村子並不少見。烏蘭察布地處內蒙古自治區中部,當地政府的一份資料顯示,“由於自然條件落後,山區多,村落零散,農村青壯年人口大量流失,留守老人和貧困老人較多。”根據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全市60歲及以上人口占常住人口的15.95%,其中65歲及以上人口占10.6%,這標誌著烏蘭察布已進入老齡化階段。

根據當時的調查摸底,烏蘭察布市約有1/3的農村老人生活在偏僻山村,大多是老弱病殘的貧困人口,是全市扶貧、救助養老的重點,也是亟須解決的難點。

2012年開始,烏蘭察布開始探索農村養老新模式,在全市各區、縣、旗建設互助幸福院,邀請60歲以上的留守老人、空巢老人、喪失勞動能力的老人和貧困老人入住。

2012年5月,位於察右前旗平地泉鎮的花村幸福院成為首批建成的幸福院之一。時年66歲的張德禮是第一家登記入住的。當時,他是大井窪村村委會主任,和老伴兒住在一間土屋裏,操持著40畝莊稼地。

“歲數也大了,和年輕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樣,不願和孩子去住樓房,不如和老人們一起住互相照應。”張德禮看著工人們忙活了一個夏天,9月份小院落成後,他就帶著被褥、衣服、鍋碗瓢盆,搬進了花村幸福院。

搬來的第一天,幸福院只有他一個人。張德禮被分了一間42平米的磚瓦房,隔成裏外兩間,幹凈寬敞。屋裏配著火炕和煤爐子,這不算稀奇,但24小時的自來水、電、衝水馬桶和太陽能,對一直生活在農村裏的他來說是新鮮物件,“這裏的條件和城市裏一樣,以前根本沒見過。”

在幸福院裏,張德禮來來回回熟悉著“新家”。院子裏有活動室、醫療室,一側是一排平房,坐北朝南,每間房前還留了一塊60平方米的菜地。再往裏走,還有菜窖、雞舍……門外,是一條能通車的馬路,後來馬路被修得更寬,還設了公交站。

“老家沒有的,花村幸福院都有了,而且免費住。”那段時間,鎮上的幹部苦口婆心地勸說符合條件的老人搬進來。過程並不順利,故土難離,很多村民習慣了一家一院的生活,擔心自己不能適應,也割舍不下家裏的牛、羊和土地。

“人們不相信有這麼好的事,而且很多人住的是危房,搬過來後原來的房子要推倒了,他們就抵觸。”花村村委會書記朱曉軍記得,幹部們承諾村民,如果有經濟損失就給補貼,還用大巴車把老人接到幸福院參觀,或者邀請他們先搬過來住幾個月試試。

老人們的想法在慢慢改變。到2012年11月,來自花村、土城子村等9個村的老人,都陸續住了進來。

10月8日,花村幸福院的老人們聚在一起聊天。 察右前旗融媒體中心 邸軻 攝

“滿員”

2013年春天,花村幸福院“滿員”了。116位老人在這裏,開始了“抱團”養老的日子。

這群平均年齡超過70歲的人,有著默契的生活方式。他們延續著莊稼人的作息,早上五點就自然醒來,然後在天微亮的院子裏走上一個鐘頭。吃過早點,小院就熱鬧起來。

花村的音量在十點的時候達到最高峰。流動售貨車開進來,喇叭一吆喝,院裏的人圍上去,選帽子毛衣,挑紅薯大蒜。老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陽光裏,從小時候的調皮往事聊到找對象時的笑話。也有人喜歡鉆進活動室,在麻將桌邊圍一圈,打麻將,下象棋,“嘩啦嘩啦”的聲音散開。每隔一段時間,廣場上就會放起電影或二人臺戲,拿著馬紮的、坐著輪椅的、拄著拐杖的,一塊擡著頭張望。

到了下午,人群更喜歡聚在屋前的菜地裏。這裏種著蔥、青椒、黃瓜、油菜、生菜,一茬能吃上幾個月。今年6月剛搬進來的新秀芬喜歡這裏的氣氛。她的腿不好,鄰居打理菜地的時候,也總幫她栽種、鋤草。“都是老人,都知道老年人的難處。”

幸福院沒有專職服務人員,生活靠大家互相幫忙。看到鄰居沒起床,就敲敲門,怕屋裏的人有個三長兩短。家裏做了好吃的,栽下的樹結了果,也端給鄰居嘗一嘗。

國慶一過,結霜期到了,地裏的菜也該收了。這兩天,68歲的姚潤國和老伴溫秀花正忙著用水淘洗剛挖出來的土豆,準備做粉條。雖然缺了幾顆牙,也有了白發,他看起來仍然硬朗。

和幸福院裏的大多數人相比,姚潤國確實算是年輕的,“這裏大部分老人都70多歲,80多歲的也有很多,那天我看到一個90多歲的老頭還在撿木頭。”去年搬來之前,夫妻二人把家裏的20畝地承包了出去,盡管只剩了門前這一小塊地,從播種到收獲,他也不懈怠。

孤獨感很容易就被趕跑了。他的孩子們住得近,也常帶著吵鬧的小孫子來探望。有些人的孩子住得遠,就申請了微信號,盡管不會發消息,但能在“家庭群”收到子女發來的工作照片。還有人申請了快手號,和5000多個粉絲互動,那些子女不愛聽的、自己的成長故事,他在直播裏一遍一遍地講給網友聽。還有人在這裏找到了共度余生的另一半,兩人的照片在墻上緊挨著掛著。

太陽落山後,人們回到各自的燈下端起飯碗。放下筷子再溜達幾圈,花村就該安靜了。

10月8日,一位老人在花村幸福院的房間裏。 受訪者供圖

“啞啞”

這樣的日子,人們在花村幸福院過了快十年。

2012年69歲的趙桂英搬進來時,和十多個老太太一起組了秧歌隊,在廣場上跟著音樂跳舞。但兩三年後,人慢慢湊不齊了,再後來,就沒人能扭動了。今年,她已經78歲了。

南面第二排第一間屋子,住著一位先天聾啞的老人,今年82歲,幾乎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叫李根寶,大家都喊他“啞啞”。年輕時,因為被車撞留下了後遺癥,走路有些費力。2012年,他和二哥李來寶一起搬到這裏。

開始那幾年,他也會出門走走。如今人們記不清上次看到“啞啞”走出門是什麼時候了,大概是幾年前,他扶著墻根自己走到太陽底下。

他沒成過家,靠88歲的二哥照顧。每天早上,到了飯點,李來寶走到弟弟的窗前,若看到他在睡覺,就過會兒再來,畢竟敲門、敲窗、吆喝都無濟於事。有時候要跑三四次,才碰上弟弟睜著眼睛,便趕快招招手。“啞啞”起身,把門鎖打開,靠用幾根手指比畫出圓形或橢圓形,告訴哥哥自己想吃餅還是餃子。

每天三頓飯,是“啞啞”少有的與人接觸的時間。吃過飯,“啞啞”又躺下,看外面的麻雀啄著窗戶,還有不知誰買的一頭羊,在菜地裏來回踱步。

衰老逼近,人一點一點失去對四肢的控制力。75歲的新秀芬為此越來越焦慮,4年前因腰椎病做了一場手術後,她的身體越來越差,腿越發麻木。老伴去世得早,孩子忙著打工,她一人生活。

4個月前,她發現自己已經挑不了炭了的時候,決定搬到幸福院。她不想住進養老院每天被人照顧,也不願和子女住到一起變成負擔。

面對有病在身的老人,張德禮免不了要格外關照,他總會比新秀芬晚睡一個小時,以免她半夜發病無人照看。每次路過“啞啞”門口,他也要多望幾眼,得空就去幫他收拾屋子、曬曬被子、擦擦家具。

被選為幸福院的院長後,張德禮需要管更多瑣碎的事情:人們燒柴、做菜、抽煙、放炮,他得勤觀察,以免有火災;家裏老兩口因為“午飯吃什麼”拌嘴,他要去調解;誰家電不通了燈不亮了,水龍頭走水了,張德禮也要去修一修。“這裏沒有矛盾,幫忙也不需要回報。”

10月9日,花村幸福院院長張德禮在更新入戶摸底排查表。 新京報記者 彭衝 攝

38個幸福院

“自我住進那天起,院子裏走了28個老人了。”張德禮說。

最近,張德禮在忙著做入戶摸底排查。每年一次,他要更新幸福院裏老人的信息,去世的人,他都要在名單上備註。

前年,一位和他同歲的老太太,搬了小馬紮坐在外面,不小心向後跌了一跤,意外去世。“這很正常,120也經常來。”有人被拉走後,過段時間又回到這裏,也有人再沒回來。子女把去世老人的東西收拾好後,一周後,新的老人就住進來了。

今年中秋,高汝星、王淑珍夫婦兩人從土城子村搬進來。68歲的高汝星在外地打工大半輩子,前兩年,到了“工地不稀罕”的年紀,無奈回了家鄉,沒房子的老兩口借住在村民家裏。

前段時間,花村幸福院又空出了一間房子。高汝星和老伴花500塊錢刮了個墻,就搬了進來。

像高汝星一樣,幾十年前從烏蘭察布流出去的年輕人,也開始變老了。“在城市生活成本高,很多人想回來,但資產都給了孩子,在老家沒有房子,那他們回來後住哪裏,這些人的養老問題,我們也在探索。”察右前旗宣傳部副部長任勁松說道。

烏蘭察布市的老齡化進程仍在加快。根據2021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全市65歲及以上人口占常住人口的20.81%,與十年前的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上升10.21個百分點。

政府的步伐也在加快。從2012年到現在,整個烏蘭察布共建成470處幸福院,實現了4萬余名老人的集中養老,其中低保戶24466余人,建檔立卡貧困戶5967人,五保戶3284人。其下轄的察右前旗,利用敬老院、閑置的校舍、廠房、舊鄉鎮政府辦公場所等資源,9年間已建成38處互助幸福院,實現了3787戶、6312名60歲以上偏遠地區農村老人集中養老。

目前,花村幸福院的入住率是100%,“有老人去世空出來了房間,我們會審查申請人的條件,然後盡快批準入住。”朱曉軍說。

任勁松表示,互助幸福院有效破解了農村社會化養老難題。既給老年人提供了集中居住、相互照顧的自由生活空間,又符合農村傳統的居家生活習慣,提高了他們的幸福指數,解除了外出務工子女的後顧之憂。“在烏蘭察布,我們感覺這是一種比較好的農村養老模式。”

幸福院的人總是來來往往。

“生老病死,自然規律。”張德禮似乎看得很開,就像聊起一個普通的夏天,那是幸福院裏最有生命力的季節,家家戶戶種著花,有海娜,有金盞,“紅的、粉的,一大簇一大簇的,可好看了。”

新京報記者 彭衝

編輯 李明